花街大门的正前方是一栋栋绵延不绝的奢华建筑物,那些人家的屋檐下都悬挂着铺张奢华的彩色灯笼。街道正中排列着华贵的樱花树,飘散着异国风情的街灯早已点亮……诸如此般的风景近在眼前,除了震惊再无其他想法。从蒸汽火车下来进到城里,再到眼前的一切,内心的震惊程度成百倍增长。
“金瓶梅楼”是小女被带去那所豪宅的名字。这座建筑比村里地主的屋子,以及华族宫之内公的别墅更加豪华。二层还有回廊相通,起初小女还以为是他宅,当被告知是一户人家的时候,不禁仰头观望那座右邻的三层别馆。
跟着阿叔通过本馆的玄关大门,走入右手边的一条通道,小女随着他的步伐,突然眼前两眼一抹黑。已是日暮时刻,外面的道路已早早地点亮灯光,哪里都是一片明亮。现在猛然钻进两栋建筑之间的狭窄通道,视线自然会变得黑暗。
也许是阿叔已经适应了,只顾往里面走去。行进途中,小女见左手边有露出灯光的窗户,似是一间厨房。只见阿叔打开门,向着腰系红围裙的女佣自报家门,像是叫她去通报嬷嬷5。
那名女佣长得人高马大,手脚粗壮,貌似比小女年长两三岁。但是,她的肤色可谓是晶莹剔透。强健的体魄和雪白的肌肤显得很不协调。可是,当她面向站在光线昏暗的通道中的自己时,完全就是涉世未深的少女脸蛋,所以,小女又觉得她与自己年龄相仿。
“请,请等一下。”
她坑坑巴巴地说了一句,便慌张地离开了厨房。
“笨蛋!怎么不请他们去前边!”
从走廊的方向传来一句骂声,听起来是上了年纪、颇具气势的女声。她似乎在冲着女佣发怒。
“哦哟!这不是山边先生嘛。”
就在厨房门打开的霎那,那位嬷嬷的语气和声音立刻发生了变化。
“您来啦,快,快,请到前面去吧。”
“不必麻烦,就在这里说吧。”
“哦哟,快别这么说,我们到前面说吧。要是让我家老板娘知道我让您从厨房进来,可是要骂我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寒暄过后,阿叔执拗不过对方,只得折回前门。
金瓶梅楼有两扇玄关门,中间装着宽广的格子窗户,大概是效仿城里客栈的那种样式。
小女紧跟阿叔的步伐,进入毗邻通道右侧玄关门的瞬间,小女就被扑面而来的气势压倒。眼前是一张张排在一起的穿着雍容华贵服装的花魁照片。极具奢华的照片,将小女震慑得精神恍惚了。
玄关三合土6的中央竖着一块巨大的板墙,墙上装饰着每一位花魁的照片,从格子窗户外边就能看到。
为什么不把格子窗换成玻璃窗呢?那样的话,客人在外面也能看清楚了。就在这么想着的时候,嬷嬷迎了出来。
阿叔也再次寒暄起来,嬷嬷冲着小女微笑。
“哦哟,来啦。哦哟,来啦。”
但是,她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好像要看透小女似的,死死地盯着小女的脸,有如品尝食物般从头到脚往复舔舐着小女。因此,小女战战兢兢地鞠了一躬,然后像根棒子一样杵在那里。
那天,小女穿着家里太婆留下的朴素条纹样夹和服7,母亲缝补之后,又系上红色三尺腰带。此时嬷嬷的目光就像剥下了我的衣服,带着有种说不出来的厌恶。
嬷嬷看起来没有奶奶那么老,却不知为何要年迈许多。其实无论从长相、身体的灵活性、身着的和服式样,她哪方面都要比奶奶年轻,但就是会让人产生这样的感觉。她不同于村里任何的老人。或许是第一次见到有这种气质的女人,让人根本看不清她的本来面目。
她莫不是已经数百岁的老妖怪?
第一次正式见到嬷嬷,小女就是这么怀疑的。被老妖怪死死地盯着,小女仿佛在逐渐失去意识。
“嘿,真是不错的孩子啊。”
阿叔流露出一副自豪的样子,用手抚摸着小女的脑袋,但小女依然身体僵硬。
“山边先生选中的人,错不了。”
“哦哟,您可别这么说,这不还得倚靠您的调教,相比之下,俺这点本事不算什么。”
随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更加深了小女的疑惑。小女会不会被这座金瓶梅楼的妖怪吃掉?恐怖感油然而生,那时真是如坐针毡。
现在想想好笑,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小女孩,突然从偏僻的故乡被带到了热闹的城里。而且,还是花街这样特殊的场所。见到嬷嬷前的亢奋心情,瞬间就被些许的不安取代,随之萎缩,转而变成畏惧和颤栗也是没有缘由。毕竟那个时候小女还只是小孩子。
小女怎么到了如此骇人的地方啊……
嬷嬷催促着我进去,直到进入内室面见老板娘的瞬间,小女一直在后悔。
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小女本想询问阿叔,回头看他,只见他急急忙忙地挺直了身体。他们形成了前后夹击之势,小女哪里都逃不掉了。
此时想起了绫小姐悲伤的笑容,她是否已经预见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小女的脑中乱作一团,一片空白,心里想的只有回家,祈求再见到奶奶和母亲。
等小女反应过来,已经坐在了内室的角落,听到老板娘向小女问话。
“别躲在角落呀,靠近一点。这孩子缩在那个角落里,好像被我逮到会被吃掉一样。”
“逮”“吃”,听到这几个词,小女不禁打着寒颤,抬起头来。终于,小女从正面看清了老板娘的容姿。
眼前的老板娘,跟小女在城里见过好几次的妇人没有差别。不,那些妇人们身上并没有此等的威严。不过再怎么看她也不像是妖怪,心里一下子平静许多。
“名字?”
即便如此,仍然无法即刻对老板娘的提问作出反应。就在小女扭扭捏捏的时候,坐在身旁的嬷嬷拧了小女左臂一下,小女不自觉地开口答道。
“樱、樱、樱子……”
“几岁?”
“十三……”
老板娘向着嬷嬷使了个眼色。只见嬷嬷点了点头。
“好好表现。”
视线再次转向小女,老板娘用教导般的语气说道:
“只要你拼命努力,就可以帮助故乡的家人。赚大钱,敬孝心。”
小女不知如何作答,只得默默地点头。嬷嬷再次拧了小女的左臂,发怒道:
“你对老板娘是什么态度,好好回答!”
“……是、是、明白。”
“问你叫什么名字,就说‘我叫樱子’。问你多大,要说‘我今年十三岁’。要完整地回答,懂吗?”
“嗯,我叫……十三岁。”
“笨蛋,‘我叫’与‘十三岁’不能放在一起。”8
受到惊吓的身体又变得僵硬起来,就在小女感觉身体紧绷着的时候,老板娘笑逐颜开地说道:
“这位喜久代从今天起就负责对你的教育。好好听从她的话。若想尽早成为独当一面的花魁,不拼死地努力可不行哦。”
小女原以为只要进入花街,就可以当上花魁赚钱。听到这话,不禁吃惊,脸上也表露出了失望之情。
“看来这孩子想马上接客嘛。”
嬷嬷的语气中夹带着惊讶,然后继续说道:
“你听好了,想要接客得先做好准备,礼仪作法、语言应酬、跳舞唱歌什么的都要学,要记的东西多了去了。你要把这些全都学会,才有资格成为花魁。所以要是不想学习规矩礼仪,不知道要何年马月才……”
话音未落,走廊一边的纸门突然被打开了,有一个男人探出头来。
“啊,来新人了?”
小女和阿叔看着纸门就要关闭之时,嬷嬷忙不迭地出声阻止。
“老爷,您请进来。”
“啊,不,不,也没什么急事,等你们聊完了吧。”
“这怎么行,让老爷等我们成何体统?”
“没关系的,工作第一。”
此时,老板娘并不关心嬷嬷和被称为老爷的男人之间的谈话,而是转身向后走去,像是要做什么。
“老爷,给。”
结果,只见老板娘掏出一个纸包后起身。就在这时,一直气定神闲闲聊的老爷迅速走进内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过纸包放入怀里。
“哎呀,哎呀,惊扰到各位了。”
说完他对着嬷嬷和阿叔笑笑,接着,视线又转到了小女身上。
“这孩子挺清纯的啊。绝对会成为一等一的美人。你叫什么名字?”
“樱……我叫樱子。”
“哦,樱子啊,嗯,好名字。”
此时的老爷像是反复在思考什么。
“你要听老板娘和喜久代的话,成为大家的小可爱哦。”
“是的……”
说完此话老爷转身欲出,嬷嬷又叫住了他。或许是小女多心,嬷嬷的话语里多少带有嘲讽之味。
“这不,您既然都回来了,我们这边的事马上就完,请您就坐一会儿吧。”
“不了,就这样吧。我现在也是诸多事务缠身。”
“哦哟,那就不强行挽留您了。”
老爷面对嬷嬷说的嘲讽话,施以和蔼的笑容,又向阿叔轻轻地低下头,迅速地消失在视野里。
明明是金瓶梅楼的男主人,感觉却不住在这里,让小女感到不可思议。而且,嬷嬷的态度也是非常的微妙。要说老爷和嬷嬷的关系,放在故乡,难道不是地主和自己父亲的关系吗?
老板娘和嬷嬷、阿叔三人谈话的时候,小女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在村里被认为是常识,在这里好像并不通用。虽说小女现在已经不再认为这里是妖怪的住所,但也再次认识到这里仍是龙宫城般的所在。
老板娘将买我的价款递给阿叔时,还递出了一个和纸包裹的东西。这是外观很薄、细长的东西,能闻到海的香味扑鼻而来。只见阿叔接过后,用手压一压,像是在确认这东西的厚度。
嬷嬷将阿叔送出玄关,又折返回屋内,领着小女向着走廊的深处——嬷嬷的房间走去。
“从今天开始,樱子你就跟着我住。”
忽地想起左臂被拧时的痛,想到接下来的日子能否不让嬷嬷发怒,能否和睦相处,心里就很是不安。
“只要你听话,照我说的做,很快就可以成为花魁,挣大钱了,好了,你也不要太过担心。”
小女听闻此言,不禁惊讶她竟然看透了小女的心思。
“把行李放好,跟我出来。”
眼见嬷嬷刚进来就要出去,小女只得慌忙地跟在后面。
“要跟大家好好打招呼哦。”
这次,嬷嬷打开房间右边的纸门,瞬间,无以言表的璀璨光景一下飞入眼帘。
从小女眼前到另一端,整齐并列着梳妆台。原来这是一间宽敞的化妆间。在一面接一面的化妆镜前,花魁们盘结着优美的头发,满是娇艳动人的妆容,穿着花哨艳丽的服装。她们背对着小女正在忙碌着。
何等美丽……
小女看得心荡神驰,甚至都恍惚了。小女再次想着这里一定就是龙宫城,不会有错。
“都打扮好了吗?”
嬷嬷的声音仿佛从远方传来似的。
“好啦。”
“××姐还没好。”
“预料之中。总是她最慢。”
花魁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起来,她们中有一个人察觉到了小女。
“啊?新人?”
接下来一瞬间,所有化妆台前的花魁们齐刷刷地转过头来望向小女,直直地盯着小女。
“喂,还不跟大家打招呼?”
“……请、请多多关照。”
听到嬷嬷的提示,小女赶紧慌慌张张地低下头来。
“有站着行礼的人吗?规规矩矩地坐下,双手五指放在榻榻米上,然后再低头行礼。”
小女被嬷嬷击打着屁股,顺势坐了下来,刚一坐下,花魁们就齐声哄笑起来。嘈杂的说话声响彻整个房间。
“这是从哪座山里跑出来的吧。”
“嬷嬷,调教这种人想必非常辛苦呢。”
“这跟你们刚到这里的时候很像呐。”
“哪有!”
“不,××来的时候更差劲。”
“哪里来的野人?”
“哼,要是小女子是野人,××姐就是棕熊!”
“你说什么!”
不知不觉间,花魁们把小女撂在一边,开始了好似吵架的争论。虽然提及了几个花魁的名字,但我完全不知道分别对应哪个花魁。在这样喧嚣的场合,也不是记名字的时候。
说起来,并非所有的花魁都加入了争论。有对我投以温柔微笑的人,有略带悲伤表情、偷偷窥视我的人,还有不带任何表情、撇了小女一眼就没了兴趣的人。与大家反应不同的花魁也有不少。
但是,此情此景却让小女很是困惑。明明被所有人嘲笑是乡下人,却反而感觉挺爽快的。
“好了好了,聊天结束。”
随着嬷嬷的催促,因为聊天而有所耽误的花魁迅速整装,所有人都步入走廊。这时,就像算准了时间的老板娘从内室里走出,往放置在玄关旁边隔板上的神龛走去。茶壶和门房9已在候着,等待所有人参拜神龛。
“保佑今日宾客盈门,花魁一切顺当。”
随着老板娘说出的祈祷的话,所有人都低垂着头。小女见势也在心里默念同样的话,无意中瞥见了神龛里供奉的神体。
那就是神啊!
那是一个形似细长的蘑菇,坚挺而有力地杵在那里的木雕品。与村里祭祀着的,还有从奶奶那里听到的神,也相去太远了吧。
就在小女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奇妙的神像之时,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疯癫的大笑。
“哟!那个孩子是第一次看到这神吧,眼睛都直了。”
所有人都看向小女的脸,过于害羞的小女马上低下头去。但是,她们似乎并不在意,又开始了喧闹。
“这也难怪,毕竟是第一次见这东西。”
“哎,我们都已经看厌了。”
“说起来你最近不是都没见到吗?”
“什么!你说什么!”
眼看就要掀起一场新的争论,其他的花魁操着悠闲的口气说道:
“也没错啊,说起来为什么这里的神如此栩栩如生地矗立在那里?”
“讨厌啦,姐姐说这种话真是讨厌。”
“这神要是无精打采,我们也不好做生意嘛。”
“对,对,对。没错。”
面对着齐声欢笑的花魁,嬷嬷有意收拾场面似的一本正经地说道:
“如果客人们的神物失去了元气,使他们再现雄风,不正是你们这些花魁该努力的事嘛。”
在笑声愈加猛烈之时,嬷嬷将她们赶回了原来的化妆间。那一天,首位客人是在十几分钟之后出现的。
然而,小女直到最近才知晓神像的真面目。但是,究竟为何要供奉此物,实际上直到现在小女依然无从知晓。
三月×日
昨晚完全沉浸在写日记之中,回过神来,已是破晓时分。
其实最开始记录日记的时候,还很担心能否写出像样的文字。绫小姐教小女认字和写作,还有和这里的优子小姐共同学习,不经意间就领悟掌握了所学的知识,小女也十分惊讶自己的学习能力,这令小女开心无比。若是把昨晚写的日记给绫小姐阅览,她一定也会为我高兴。
对了,干脆把这个日记作为书信寄给绫小姐吧。在成为花魁之日定下来之后,学习各种技艺的时间会减少很多。当然,各位花魁姐姐吩咐的杂事依然络绎不绝,不过写日记的空余时间还是有的。如果成了花魁,一定会变得更加忙碌。要挽回溜走的三年时光,那就只剩如今了。
说起一开始在金瓶梅楼的生活,那是何等令人震惊。
首先,匪夷所思的是一日三餐都可以吃到米饭。而且,是白米饭啊,一日三餐都有!不仅仅是花魁,女佣也是一样的待遇。小女切身体会到,住在乡下的我们,一直过着底层的卑贱生活。然而即使这样,花魁却还经常抱怨食物。
“肉呢?要是再不吃点好东西,可招待不了客人们!”
“煮芋头和魔芋,又这么清淡。这里有点味道的只有咸海带!”
“啊,好想吃烤鱼。想吃那种两面烤到焦黄鲜嫩的鱼。”
每天有三顿白饭吃就该感恩戴德了,不过没有人有这种感激的心情。她们觉得有白米饭吃是理所当然,还要为了吃什么菜不断地发牢骚。
这些姐姐,与小女的奶奶、爹娘绝不是同一类人。二者的生活方式完全不同,可以说是有着决定性的差异。
简单汇总一下金瓶梅楼一天的起居生活——
上午七点半到八点,店内小厮10开始打扫,女佣则负责准备早餐。在这期间,昨晚滞留的客人将会离开。
八点,老板娘向神龛内点灯,供奉神酒、米饭、水、盐。
九点到九点半,所有人吃早餐。若是昨晚留宿的客人,则由外面的饭馆送早餐过来,再由花魁服侍用餐。
十点到下午两点,大部分的花魁会去补觉。嬷嬷也会在此时休息。
两点到两点半,所有人吃午饭。
两点半到四点半,花魁进入澡堂洗澡,然后进行梳头、化妆,以及整理衣物等打扮工作。
五点,所有人聚拢在神龛前参拜。
五点半,接待第一位光顾的客人。
七点到八点,除了正在接客以外的花魁,所有人吃晚餐。
十点,晚餐时间。在接客的花魁,吃一点饭团什么的食物充饥。
凌晨零点,门卫会将大门、中门、小门全部关闭。若是在这个时间以后出入的客人,可走大门边上的便门。
一点,嬷嬷入寝。夜里交给接班的茶壶在店内巡视,直到早上嬷嬷起床。
四点到五点,早起的客人回去。
乍一看这样的记录,就能明白这绝非普通的生活。小女老家那样的偏僻乡下自不用说,即使是城里居民的生活,也与之几乎没有共同点。这个行业就是如此特殊。
的确与花魁接触得越多,越能体会到她们这个群体的与众不同。小女从前只知道自己出生的村子,到此的三年间,学到了很多东西。其中不仅有这里的人教小女的,还有小女通过读书、看电影学到的。小女越来越想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随着小女知识和阅历的增长,认识到花街是怎样的世界,花魁又是怎样的存在。当小女再次审视这些事实,由内而外地产生了不安且厌恶的情绪。
花魁实在是太可怕了……
到头来,小女萌生出这样的想法。可能还是因为她们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能赚大笔的钱。
早上睡到自然醒,吃个饭又回房睡觉。睡到下午很晚才起来吃午饭,悠闲地洗个澡。然后,一边叫来做头发的去梳头,一边与姐妹们聊天,打扮,更衣。傍晚去神龛前参拜,要是没有被客人点名,就可以去吃晚饭。随着夜晚的到来,无论再怎么没人气的花魁也有客人接待。如此一来,她们可算是忙碌起来,要说她们干什么呢,无非就是在客人面前跳舞、唱歌,说说无聊的废话,陪伴客人们喝酒玩乐而已。
当然,小女认为只做这些很难持续到深夜。但是,歌舞升平、寻欢作乐之后,大部分的花魁好像要陪客人就寝。换句话说,她们的生活是就寝、吃饭、打扮,还有游艺,除此之外都跟她们毫无关系。只需如此就能赚到钱,实在是非常的不可思议。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这么开心和轻松的工作,小女惊讶得目瞪口呆。
尽管如此,花魁的喜怒哀愁为何又是如此激烈呢?
为何要那般恶意地咒骂客人?
房间里传来花魁和客人奇妙的喘息声是怎么回事?
身体状况变差又是什么原因?
随着在这里生活的时间日益增长,有关花魁的谜团也愈发难懂。明明花魁是自己的目标,然而却对她们的事一无所知。深入地去思考,却又会害怕起来。由于店内其他人的分工明确,反而凸显出她们的特殊性。
老板娘也称领家,是金瓶梅楼的经营者。老爷似乎什么都不管,由老板娘独自经营管理着这家店。老爷和孩子一起住在花街外的别邸,通常一星期能见到他一次,目的就是来要点零花钱。听说老板娘给他的钱,都被他赌博花掉了。
虽然乡下也有不怎么工作的父亲,只靠母亲拼命工作撑起一个家的情况,但也不会有像老爷一样的人。因为老家的男人要是这样,一家人都得饿死。说明这里有的是供老爷游玩挥霍的金钱。
实际上,老板娘对钱是非常计较的。花魁私下也会骂她“守财奴”“贪婪”“顽固”“吝啬鬼”。且不提花魁欠她的借款,老板娘无论何时对金钱都不会做出任何让步。
嬷嬷,说起来就像是一个管家,或者说中间协调人。她是介入老板娘和花魁、花魁和客人之间进行周旋的角色,确保店内生意能够欣欣向荣。像是给客人安排花魁,完全是由嬷嬷决定的。
不过小女有一点始终无法理解。大部分的客人都会先看玄关处的花魁照片,看上哪位就点名这位花魁,如果被点名的花魁正好在陪客人,那就没办法了。不过有时即便这名花魁有空,嬷嬷也会直接安排别的花魁给客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不过倒也没有几位客人不满,说来这不是大问题。从开始就别这么做不是更好?很多花魁得知自己并不是客人点名要的,第二天就会不停地抱怨“不公平”“不满”,岂不是会增加矛盾吗?
“完全没有好感的客人,简直像死了一回。”
“每一次都塞给我讨厌的客人,能不能收敛一点?”
“烦死了,那种货色再来小女子不接!”
小女若是嬷嬷,一定会遵从客人的意愿。花魁心情舒畅,陪客人们玩得开心,客人自然愿意拿出大把的金钱。要是被点名的花魁在接待其他客人,那也只好换别人。所以,优先考虑客人的喜好,同时也要兼顾花魁好恶的客人类型。起码照顾下花魁的心情吧,至少不要给她们安排讨厌的客人。
小女已经来到这里三年有余,已能想到这些。再怎么说,原本花魁出身、做了数十年的嬷嬷,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但是,每当花魁有这种抱怨时,她总是会这样说:
“照老娘说的做,绝对不会错的。动动脑筋想想,这些客人们也算替你们还了点钱,能早点赎身不好吗?”
话里的意思就是为了花魁着想。嬷嬷是不是有不得不这么做的苦衷?但小女一点也想不明白。这也是关于花魁的谜团之一,令小女百思不解。
茶壶的工作是揽客和充当店内的保镖。他们性情冷漠,哄骗揽客、察言观色,若不具备这些条件便无法胜任。
茶壶穿着朴素,外出时就像从哪里来的商人。与穿着花哨的花魁形成鲜明对比。起初小女觉得因为他们收入很低,所以贫穷,不过貌似并非如此,而是在店内招揽生意的茶壶,不能比客人们打扮得阔气。
“要说俺们,那可是非常讲究的。你看,和服面料、木屐、烟草、挂饰、金表这样的随身物件哪样都不差。和服外褂的长度也比普通商人的要稍微长那么一点。”
小女当然不可能当着他们的面询问有关衣物的问题。这是有次名叫朝先生的茶壶对小女说的,小女是打心底感到惊讶。现在小女算是懂了,一流的茶壶能够读懂对方的想法。像小女这样毫不掩饰好奇心、直勾勾盯着人家衣服的企图,早就在他面前暴露无遗了吧。
茶壶从开大门、开始营业便盘踞在玄关照片墙右手边的柜台,陆续招呼透过格子窗户向墙上张望的客人们。这时候他不可跨出自家门外揽客,只得外呼内应。所以,不是口才佼佼者是无法胜任的。对于话术要求颇高。通过与客人们的谈话交流,读透对方的心思。因此,猜出一个乡下孩子的想法,简直易如反掌。
茶壶负责与站在店内照片墙前的客人们谈价格。根据接待房间的规格与玩乐时间长短的不同,支付的钱也不同。不过,在这里谈拢的价格,也并非就是最终价格。客人会被带到二层的接待室,再经由嬷嬷的一番花言巧语的洗礼,客人就会掏出更多的钱。总之,在花街,每个人都要上阵,轮番使用各种招数让客人掏钱。此种手段更是小女前所未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