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难道!”
因为我突发的惊呼,母亲吓了一跳。
“干什么!突然大呼小叫的——”
“莫非你想让喜久代处理登和肚子里的孩子……”
我回想起雏云告诉我的暗小屋,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你有没有听我说的话?”
母亲也转为略带吃惊的表情问道。
“我开始不就说了?协助登和平安生产。”
她确实说过。
“况且堕胎也是违法的,即使我们家经营青楼生意,敏子也不可能求我这么做。”
听完这话,我是多想追问母亲:“那暗小屋是干什么的?”母亲一定会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然后反过来追问我是从哪里听来的。
“安排登和住在别馆一层最里面的房间。那间的话,周作现在没有使用吧?”
母亲淡然地说着,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而且我也是在那里生下周作的。讨个好兆头。”
还扯出了连我都不知道的过去。
“关于生产的事,交给喜久代没有问题。你要做的就是好好留意,不要让花魁和客人去打搅她。我原来还打算让你去陪她说说话,但可能会招来登和的嫌弃。她也做好心理准备了吧,所以,不要打扰她了。”
话已至此,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是谁?”
母亲先是沉默,然后凝视着我。这不是母亲面对女儿的眼神,而是前老板娘测定新老板娘人品的眼神。
“绝对不可对任何人说!”
“是……明白。”
虽然她是我的母亲,但威严的口气有一种扣人心弦的力量。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可对别人说,你在这里发誓。”
“喜久代也不行?”
我在暗示让她知道也许更方便行事,话到嘴边却见母亲苦笑起来。
“人家啊,听我说的时候,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那……那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
母亲持续地注视我半晌,说出了骇人听闻的话。
“她的公公。”
“啊……”
“登和丈夫的父亲,也就是她的公公。”
听完,我的脑袋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当然,敏子不可能明说。不过只要听了她的描述,除非反应极其迟钝的人,通常都能猜出孩子的父亲是谁。”
“通常……都能?”
对于母亲的用词,我有种无法忍耐的恐惧。
“在敏子叙述中出现的男性,只有女儿的丈夫和她的公公。然后,登和本人又完全否认了与其他男性通奸。还有,她也没有通奸的机会。同时看她的样子,我就知道事情是在没有得到她允许的情况下发生的。”
我终于明白了,登和那奇怪的态度,其实是积攒了不可言说的愤怒,察觉到的同时就有股寒气围绕上来。
“登和的夫家是军人世家。”
“她那个公公也是?”
“据说是非常厉害的军官。”
通奸的事本来就是不可公之于众的丑闻。而登和的怀孕,更是必须严防死守保密到底的不幸祸事。
“与同样怀孕六个月的女性比较,登和的肚子还不引人注目,但总有一天会瞒不住周围的人,敏子估计急坏了,觉得差不多就快被别人看出来了。”
“因此,她联系了你……”
“她跟我仅有的那点交情,成了她最后的救命稻草。”
“孩子……孩子出生之后,怎么办?”
我惊声问了一句。母亲语带不屑地说了句“还能怎么办”。
“在花街上,花魁生下客人的孩子都见怪不怪了。找有门路的人自会寻找孩子的下家,你用不着去担心。总之,老老实实地按照我说的做就好了。”
我又听了一遍母亲说的注意事项,随后回到店里。登和的事让我的心情阴沉起来,像是背负起了一个巨大的负担。
登和入住别馆数日之后,我发现事情也并非如我想象得那么麻烦。说照顾她,其实也就是一日三餐和洗浴。嘱咐女佣安美多做一人份的饮食,让雪江送至别馆的最里间,顺便再烧一次洗澡水,也就是这种程度的工作量。增加了一些雪江的工作量,有点儿说不过去,不过她生性愚钝也并不在意。
需要喜久代亲自照顾,是临近生产的时候。即使我想接近,跟她说话,也如母亲预想的那样,被委婉地拒绝了。说好听点,她想尽量减少给我们带来的麻烦。说难听点,除了生孩子的必要接触,她不希望有人去打搅。总之,就是这样的感觉。
说到感觉……她真的只是来我们店里生孩子的吗?不,生孩子还不是很恰当,说得更确切一些——她想处理掉肚子里的孩子。她的愿望是把肚子里的孩子搞掉吧。其实她并不在意孩子出生后的死活吧。她的脑中可能只有让孩子从自己的身体剥离的想法。
对于距离生产还有数月的登和来说,肚子里的是令人忌讳的异物。毕竟她怀孕是出于那样的原因。所以我尽量不去打搅她。
我当时认为只要度过生产期就好,便放下心来……但并非如此顺利。因为有几个花魁产生了兴趣。
母亲担心的就是花魁和客人。那个时候的客人都是士兵,即便发生什么,搬出登和夫家的名号,事态就可以收拾。说出夫家是最后的底牌,只有关键时刻方可使用。但另一方面的花魁,发现有某种隐情的人妻搬进别馆,要让她们别放在心上,那才是不可能呢。而且,这位女性还身怀六甲,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因此还是刺激到了她们。
我在收留登和的当天傍晚,开楼营业之前,对着花魁做了一番说明。
“从今天起,有个远房亲戚会寄宿在我们别馆。由于某些原因,在她生产之前都由我们照顾。她和我们店里没有任何关系,所以,我希望大家恪守自己的本分,别去打扰。”
远亲的说法怕是已经被几个花魁识破了。既不是在夫家或娘家,而是在青楼别馆等待生产,任谁都会猜测其中有什么复杂的隐情。所以,即便对方是良家,也会博得花魁的同情。同时,又让她们嗅到了事出有因的隐情吧。不过我认为尽管她们好奇,但还是会尽量避免去打扰她。
而且花魁也没有人会去别馆。即使有事找周作哥哥,也是通过我这个老板娘代为传达。要说例外的话,大概就只有花魁大姐头浮牡丹吧。因为这个职责,她偶尔也会去别馆拜访哥哥,但她是我最信任的花魁。所以,我丝毫不担心。在梅游记楼绝对不给我添麻烦,碰到事情,反而还能帮忙一起解决的人,也就只有她了。
然而,我没想到的是有好几个花魁与登和产生了联系。
五
最初扯上关系的人,正是我最信任的浮牡丹。说起来,浮牡丹与登和的关系在命运之轮的推动下是那样的偶然。
登和每天除了阅读我送过去的书和杂志之外,几乎什么都不做。她留宿在梅游记楼仅仅是待产,不,对她而言是摆脱孩子,直到那天来临之前,她打算平淡安静地生活。但是,闲暇时光也许太多了。整天不活动对身体也不好。所以喜久代就提醒她,怀孕不是生病,要适当地活动一下。
后来登和有意或无意地也会去庭院里走走。因为本馆和别馆都是向东西两侧延伸的长方形建筑,所以从一层的后门出去,庭院也是长方形的。如果从左到右来回走走,正好可以当作是散步。
这样一来,别馆二层的人也有机会见到她。有次,从房里出来的浮牡丹,没有发现我也在走廊之中,她低语了一句。
“居然是登和小姐……”
浮牡丹似乎认识登和,让我大为吃惊。当然,我不知道她们是怎么认识的。但她们年龄相仿,从浮牡丹的出身考虑,她们可能是上流阶层的关系人。
有趣的是,一个沦落青楼,一个破戒有孕,如此身份的两个人竟然在此因缘际会。我想浮牡丹大概会装作不知情。现在只有浮牡丹注意到了对方,只要浮牡丹保持缄默,双方就可避免尴尬。
结果果然被我猜中。此后,浮牡丹没有让登和知道自己身在店内,而且士兵也都在传,说浮牡丹在天黑之前,就会早早地拉上窗帘。浮牡丹一定是故意为之,为了避免靠近窗户,被出来散步的登和看到。
对了,要是其他花魁在傍晚拉上窗帘,可能会被认为是模仿大受欢迎的染子,搞不好会遭到客人的嘲笑。但是,浮牡丹又是另一种情况了。不仅客人,就连姐妹,谁都没有追究下去。我觉得这是浮牡丹平时为人处事得当的结果。
红千鸟也是一样,她与登和产生联系可以说是巧合。不过以她那喜欢凑热闹的秉性,以及窥探别人隐私的习惯来说,倒也不能说是巧合。她竟然会花时间去调查登和的身份。那么她是因何生疑的呢?即使稍有怀疑也不至于去调查吧。可是红千鸟居然还花钱雇人调查,非要查出两人之间的联系。
说到红千鸟和登和的关系,还有件事令我大为惊讶,登和的公公是红千鸟的熟客。在几年前,登和的公公经常出入金瓶梅楼。而且,母亲和喜久代都很清楚。当然,她们一定也都记得,只是对我三缄其口。也许她们认为我知不知情也无所谓,不过,我事后发现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相当不是滋味。
我拐弯抹角地问过喜久代,说红千鸟的举动有些怪异。我委婉地试探一下,她没有正面承认,不过我的猜测没错。
话说回来,红千鸟是怎么知道以前的那位熟客就是登和的公公呢?红千鸟在金瓶梅楼时期接待他的时候,正值儿子要娶媳妇,那位公公口无遮拦地说出了新娘的家境和容貌吗?不管怎样,红千鸟敏锐地猜到了登和的身份。
话虽如此,红千鸟和浮牡丹一样没有举动。浮牡丹是不愿意多管闲事。红千鸟迟迟未动的理由就不得而知了。她费了那么大劲调查,却就此搁置不管了,非常奇怪。再想想红千鸟的性格,实在难以理解。
在金瓶梅楼时期,登和的公公吹嘘起自己儿子的婚事,令她十分羡慕。然后,她会想同样是女人,那边是受到恩宠的新娘,自己则是青楼女,嫉妒之心难免涌现出来。
虽然这样的推测与平时豪放不羁的红千鸟的形象不符,但凡放到任何一个花魁身上,都有过这样的怨怼。在读过樱子的日记之后,证明了红千鸟具有异常的嫉妒心,我才恍然大悟。
假设她曾经有过这样的一段经历,那么红千鸟接下来的反应,也就一望而知了。
躲在别馆生活的女性,莫非是曾经那位高官客人称赞不已的儿媳妇儿?但是,那两人可是门当户对的名门望族之间的良缘,那位女性怎么会以怀孕的状态出现在这种地方?要真是她,虽然不知道有什么隐情,总之令人心情舒畅。
也就是说,红千鸟知道登和的秘密,令她产生一种扭曲的优越感,可以令她满足。因此她打算暂时静观其变,伺机行动。我是这么推测的。
而我能够读懂红千鸟的想法,是因为受她雇用的漆田大吉来找我的缘故。漆田也是她在金瓶梅楼时期的熟客之一。嗯嗯,是的,没错,他是飞白屋织介少爷曾经的酒肉朋友,差点将樱子赎身这件事搅黄的,正是这位漆田大吉。
当然,我那时还不知道这件事。某一天这个很难搞的男人突然来找我。惊讶的同时,心里已经拉起了警戒线,我也只是想敷衍一下他而已。漆田来找我的目的,就是关于登和。而且,他似乎已经查清了登和的来历,想要打听她在别馆的生活。但是,他没有开门见山,而是漫无目的、有意无意地随口问问,这马上就引起了我的怀疑,将计就计套他的话。
其实漆田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我虽然是老板娘,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个小姑娘。所以没让我费事,这个男人就松口坦白了。他口风很松,随便奉承几句,就能撬开他的嘴巴,再给他塞点小钱,嘴巴就关不上了,全都招出来了。然后他准备起身离开,却还摆出正经的表情,说出的话堪称杰作。
“在这里说的话,是我和老板娘之间的秘密。绝对不可以告诉红千鸟。”
他怕是也从红千鸟那里得到了一大笔钱,最终,却轻易背叛了她,还自作多情地叫我不要说出去。不过对我来说也是好事,所以,我跟他互相约定保守秘密。
不管怎么说,知道眼下红千鸟还不打算接触登和,是唯一让我宽心的事。
月影和这两人不一样。她似乎不是对登和本人,而是对自己曾经怀孕的经历起了反应。她回想起了过去驱逐“鬼孩子”时的痛苦,越来越坐立不安。
但我实在摸不透月影的真意。她到底是想帮助登和,还是排斥登和?也许连她自己也不清楚。月影对登和的态度,主要表现在情绪不稳方面。所以她也就不会接近登和。表面上,她与浮牡丹和红千鸟是一样的。
最后是雏云,只有她见过登和,并且还实际交谈了。不过,说是交谈,更像是雏云一个人自言自语。登和说找我有事商量,我才得知雏云警告了她。
“绝对不可以在这里生孩子。”
“你们母子一定会遭遇灾难。你们不会有好下场。”
“若是你想平安生产,就赶紧离开梅游记楼。”
从雏云的嘴里说出的恐吓言辞,登和根本就听不进去,结果起到了反作用。
登和憎恨肚子里的孩子,正考虑怎样处理掉,又没指望生下来养育。对她来说,这可是真正的“鬼孩子”。她甚至认为只要能够葬送掉“鬼孩子”,即使牺牲部分身体机能都无所谓。
我说这话也不是没有根据,她问过我关于雏云的事情,得知巫妓的情况后如此说道:
“她说得准吗?那个人的预言都说准了是吗?”
登和饱含期待地问我,我点点头,她的脸上登时浮现出无法言喻的满足。
自此之后,登和变了。虽然是很微妙的变化,她比刚来的时候更开朗些。怕是那个无法顺利生产的预言让她有所欣慰。
这个微妙的变化,也被浮牡丹、红千鸟和月影所察觉。浮牡丹是诧异,红千鸟是烦躁,月影则是不可思议。三人表现出三种不同的反应。
我留意着花魁的表现,另一方面也在暗中观察哥哥。没错,自从登和入馆以来,哥哥不知为何有些异常,他好像很是在意登和。哥哥不可能认识登和,更别说她远在满洲的丈夫,或是她的公公。
莫非哥哥喜欢登和?我甚至这么猜过。对方虽是有孕在身的人妻,要是喜欢上的话,也没有什么关系。但是,无论我怎么观察,也没能发现端倪。我可能是想错了。那么,哥哥的异样又是怎么回事呢?
现在看来,登和的生活起居没什么问题。始料未及的是花魁和哥哥都不太正常,那段时间简直令人身心俱疲。
说句题外话,除了经营梅游记楼的重任之外,年仅二十二岁的妙龄,以及青楼经营者的身份,已经足以招来不少的麻烦。
不,其实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比如,有人要求我像花魁那样服侍他们……是啊,就是那些帝国高官,他们会暗示我,或是直接提出要求。我只能一边装傻一边想办法拒绝。像这样的麻烦事数不胜数。不过也正是因此,经过锻炼的我越来越坚强和努力。所谓——
盛年不重来,
一日再难晨,
及时宜自勉,
岁月不待人。
对了,这段时期还有个事:金瓶梅楼的花魁飞梅回到了梅游记楼。飞梅本来已经期满回乡,据说被坏男人骗了,再次卖身。孩提时代被父母卖掉,长大成人又被男人出卖,她也是非常可怜……
不过,喜久代有不同的看法。
“孩子要报答生养她的父母理所应当,而为男人出卖自己就另当别论了。那叫心甘情愿。”
飞梅当初打算去其他地区的青楼。但是,那个男人通过中介朋友协调,打算送她来梅游记楼。飞梅觉得虽说还在桃苑,换家青楼也还好,但当她知道梅游记楼的前身就是金瓶梅楼的时候,非常惊讶。故地重游让她心生不愿,可她的意愿没有人听。也许她后来想通了,比起那些陌生的青楼,还是老东家更加熟悉。所以,她回到了金瓶梅楼,不,是梅游记楼。
花魁“回娘家”以后,首道难关就是会受欺凌。与欺负新人不一样,怎么说呢……该说纠缠不休,还是愈加强烈呢?说起原因,可能是花魁见到曾经脱离苦海的人又回来了,联想到以后的自己产生了绝望感吗?也可能是好不容易做到期满,赎身嫁到好人家的经历,引发了留在店内的花魁嫉恨?总之受到的欺凌程度不可同日而语,那种复杂的感情,只有当事者才能体会。
果不其然,飞梅遭到了严酷的欺凌。刚才我还说了,与欺凌新人的方式不一样,甚至可以说境遇还不如新人。无论以前多么风光,都不会被认同,一切从零开始。
“哦哟,飞什么梅呀。又飞回我们梅游记楼了嘛。”
语带讥讽的红千鸟,同那恰如鬼女般的表情,至今依然令人印象深刻。同为天涯沦落人,同为受苦受难的姐妹,怎么就不能体谅对方、互相帮助呢?不,其实不仅是红千鸟,其他的花魁也都很冷漠。庇护她的人只有浮牡丹,还有旁观的月影和染子。
啊,不好意思,又岔题了。
飞梅回巢只是插曲,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变化。登和的肚子一天天地变大。当时,花街以外的店里几乎已经看不到上品。不过,青楼的生活倒是毫无变化,因为军队会优先供给花街物资。
当时,普通人家的孕妇很难给腹中的孩子摄取足够的营养。而在那样的时局下,断定自己腹中是“鬼孩子”的登和,食物的供给却源源不断,说来也是莫大的讽刺。而且,她吃东西,绝对不是为了腹中胎儿着想,而是想着尽快剥离这个忌讳之子。
想到这事,我的情绪也低落下来。我实在接受不了那种氛围,就不再去别馆拜访登和。所以,到了九月中旬,即便喜久代告诉我她可能会早产,我也只是全权交给了喜久代,不再多管。
喜久代迅速将自己房间的被褥搬去别馆。开店做生意的时候,她会派女佣雪江过去照看登和。然后,终于迎来了那一天。
那天我已经在内室里睡下了。天气还有些闷热,我就打开了庭院侧的玻璃窗,仍是辗转难眠。就在迷迷糊糊之间,又醒了过来。反反复复,似睡非睡,耳朵里不断传来毫无秩序的虫鸣声,让我越来越清醒。
忽然虫鸣声转换成了婴儿的啼哭声。刹那间,我还以为是登和的孩子出生了。即便凌晨时分寂静无声,别馆最里面房间的哭泣声,真的能传到我在本馆的房间吗?
啊,做梦了吧……我这么想着,继续躺在被窝里。接着,庭院深处传来异样的喧闹声,声音甚至传到了本馆,我察觉到事态不对劲,“哒、哒、哒”,奔上内梯的脚步声传入耳中。
怎么了?我稍微反应了一下,突然意识到有事发生,赶紧从被窝里一跃而起,向着走廊深处急奔而去。
没错。虽然不知道原因,我猜是喜久代正在暗小屋帮登和接生,结果登和突然冲出小屋,转而跑向别馆三层。
我犹如疾风般沿着走廊往店里跑,忽然想到从正面的楼梯过去更近一些,于是马上调转方向,脱兔般地继续奔跑。
跑到本馆二层的走廊,雪江刚好从里面出来。我比她先跑进连廊,沿着别馆二层的走廊继续奔跑,就在我拼命跑上三层的楼梯时,店门外传来“咚”的一声。一记沉闷的钝响,响彻店里。
“难……莫非……这……这……”
我的声音不知是不是也受到了冲击,颤抖起来,双膝不住地打颤。然后,我跟在雪江的后面,好不容易跑到三层的房间。
那里,被拉开的纸门边上站着雏云,房间里是红千鸟,她身前站着月影,再往里一点,呆立着浮牡丹和哥哥周作。然后,那扇青楼正面的窗户下方,瘫坐着一动不动的染子。
全员如同雕塑般,呈凝固的状态,只有雏云诡异的低吟声缭绕在众人心中。
“一模一样……和那个时候一模一样……为什么!为什么一模一样啊……”
是的。登和刚刚从这扇临街的窗户,一跃而下。
据说她折断了颈部,当场毙命。
六
找到梅游记楼的不只是××警察署的人。驻扎在桃苑花街的宪兵队,也派来了左右田上校和宪兵队员。
花街宪兵队具有行政和司法两种职能。穿着制服的时候,他们承担起了原本警察的工作,比如制止士兵醉酒闹事的暴力行为。而他们换上便服,便转为针对士兵的思想进行调查工作。换句话说,就是揭露和举报间谍活动。光顾花街的人通常都会放松警惕,难免口吐真言。所谓隔墙有耳,穿着便服的宪兵队私下干的就是这活。
此外,宪兵队还要提防士兵逃亡。就像前面说的,怎么也杜绝不了士兵带着花魁逃跑,或是花魁协助士兵脱逃的行为。
宪兵队的作用基本就是这些,跑到青楼调查花魁坠楼事件,算是极其特殊的情况。
没错,也许是因为登和的丈夫和公公都是军部高官的缘故。
啊?您的意思是收留登和的时候,她的公公已经跟宪兵队取得了联系,从那时起就让他们秘密监视?哦,原来如此……
要是这样的话,他一定早就知道敏子的行踪,才做出了上述安排。
不过实际情况如何就不知道了,宪兵队的人全权负责现场。左右田上校对登和的遗体进行尸检之后,好像叫现场勘验……交给了警察,然后将全体人员叫到本馆一层的客厅调查取证。
左右田上校是宪兵队的特高课长。在桃苑的花街上,包括我们店在内,他有三家经常光顾的青楼。他应该是属于吉原派的。可是桃苑花街也没有多少吉原风情的店,所以他才挑了几家像吉原的店光顾。
说到军衔,我认为他是上校,但不确定。说到特高14,就会想到特别高等警察,宪兵队的特高却不是那个意思。无论哪种特高,都是令人畏惧的存在。哦,对了,左右田课长并不可怕,其实两种特高经常被混为一谈,我也无法分清差别。
哦,宪兵队的特高课,主要工作是通缉左翼思想活动?嗯,揭发间谍活动。哦,我终于明白了。花街这种地方,的确流窜着各种各样的人。
回归主题。
最初被叫去的是我。左右田课长问了我登和的来历,以及留在梅游记楼的理由。因为隐瞒也没用,我便如实都说了出来。不过有关怀孕的情况,除了说她肚子里的孩子可能是违背伦理的私生子之外,其他我佯装什么都不知道。不过课长也没追问,他果然是知道什么。
在我之后,当时在别馆三层的人,还有喜久代和雪江,都分别被叫进去问话。最后,我再次被叫了进去。
“这是自杀事件吧。”
待我坐定,左右田课长仰起身子说道。
“您说登和是轻生跳楼?”
“嗯,根据鸨母喜久代的叙述,半夜的时候,登和突发阵痛,但样子很不寻常,鸨母觉得无法顺产,于是她叫来女佣雪江,两人一起抬着登和到了庭院的小屋内。后来的事相当痛苦,就不再赘述了。破晓时分,婴儿总算降生。喜久代和雪江都已精疲力尽,登和也同样疲惫不堪。”
话到半晌,课长意味深长地停了下来。
“没料到登和猛地迅速起身,冷不防地从小屋飞奔出去。疲惫不堪的喜久代此时正在打盹,没能注意。是雪江忽然醒来,发现登和从小屋里消失了。”
“雪江反应过来的时候,登和应该已经跑上本馆后面的内梯了吧。我当时听到的声音就是那个,然后才完全清醒过来。”
“其他人貌似也都是这个反应。本馆的月影和雏云,别馆的浮牡丹和红千鸟,她们都听到了走廊里响起很大的跑步声,疑惑不解期间,她们探头向外面观望,然后就有了不好的预感。所有人都害怕再次发生同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