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继续追问也不会有结果,我又不愿意轻易放弃。如果不是在连廊和别馆三层亲眼目睹染子眼神的奇怪反应,我也不会拘泥于这件事。既然她的目光里流露出来恐惧,我也不能置之不理。作为梅游记楼的老板娘,不,出于个人意愿,我也很想知道自己所继承的这家青楼,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
我也想过直接去问染子本人,不过,估计她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问了也是白问。她只是感知到了某些不好的东西,却不知道前因后果。如果我冒失地打草惊蛇,只会增加她的恐惧,还很有可能让她产生换房间的想法。作为老板娘可不能冒险。
我就等着医院的例行体检日。喜久代陪伴其他花魁出门,我抓到了与雏云独处的机会,然后将这位巫妓请进了内室。
“雏云,你听说过第二代绯樱傍晚便会早早地拉上窗帘的事吗?”
因为时间紧迫,我就直奔主题。
“这么说来,大家最近都在谈论……”
“她为什么会这么做?你有什么想法吗?”
“您是在问我?”
出乎意料的迟钝反应,让我不知该如何追问下去。我认为只要在两个人独处的情况下,稍加试探,她就会滔滔不绝地说起来。没想到对方口风很紧,让我颇感为难。
“那么作为巫妓,你知道什么吗?”
“老板娘要是这么问……”
雏云也困惑起来,她闪烁不定的眼神不时地瞄向我,像是强忍着想跟我说什么,又不敢说的矛盾心情,令我费解。
“嬷嬷去医院了吗?”
“嗯,陪花魁们去进行每个月的例行体检了。”
面对突然提问的雏云,我也自然地回了一句。话音刚落,我意识到她好像是担心谈话内容会传入喜久代的耳朵里。
“喜久代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的。”
“哦……”
雏云虽在附和,能看出还在犹豫。
“也许你觉得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作为梅游记楼的老板娘,我有权利掌握一切。”
“哦……”
再次回应以后,雏云开始试探性地发问:
“嬷嬷什么都没说吗?”
“嗯,什么都没……起初还是雪江告诉我的。”
“现在大家都知道了。”
“看样子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这句一出,雏云明显有了反应。她的表情告诉我再使把劲,她就会把我想知道的说出来。
“我下面要说的话,你可别对任何人讲。我都没跟喜久代说。”
只见雏云猛地探出身来。
“事实上——”
于是,我把染子在连廊和别馆三层的怪异举止,一点不漏地全盘说出。我觉得如果我开诚布公地先说清楚,雏云一定会回应我的。
“差不多所有人都知道那个第二代绯樱遇到过这样的事了。”
然而,雏云如此轻描淡写地说着,着实让我一惊。顺带一提,花魁称染子是第二代绯樱。
“为什么?你们听谁说的?”
“老板娘,这种事是藏不住的,自然而然就会传播开来。”
面对追问的我,雏云却是一种理所当然的口吻。
“那么,不提这事。她在贵宾室里做出的奇怪举动,再加上我刚才说的不正常反应。我担心其中是有什么隐情?”
“这也难怪。”
雏云没有反驳我的说法,我就不失时机地继续追问下去:
“无论什么事,只要你知道的,可以告诉我吗?”
“哎,既然老板娘这么说——”
雏云的表情还是没什么变化,然而她却滔滔不绝地讲述起发生在金瓶梅楼的各种令人颤栗的惊悚事件。
她曾经在那间贵宾室的正下方房间,目击过从窗外窥视室内,令人毛骨悚然的花魁脸。
其他花魁也说那间贵宾室正下方的房间十分阴冷。
以前有一位叫福寿的花魁,也在日落之前就要拉起那扇西面窗户的窗帘。
结局是福寿跳槽。
通小町从贵宾室的那扇窗户跳楼自尽。
初代绯樱差一点从同一扇窗户跳下。
月影在打掉“鬼孩子”之后,也是从那扇窗户纵身跳下,不过奇迹般地得救了。
有某些不知道正体的诡异之物从庭院里的暗小屋前往贵宾室。
听到一件接着一件的怪谈,内室的空气也变得越来越冷,我只觉得脊梁骨直冒寒气。
尤其是知道封堵本馆和别馆之间连廊的理由时,回忆起染子亲眼目睹的景象,我差点哆嗦成了一团。
不仅如此,原以为是放置杂物的庭院小屋,竟然是花魁怀上“地狱肚”之后堕胎的场所,更是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关于这事,无论是母亲还是喜久代,从没跟我提过半个字。
随着我的低语,雏云别过视线。
“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所以,前老板娘还有嬷嬷也觉得没有必要对您提起吧。”
很久以前吗?其实也就是几年前发生的事。我还以为自己对花街已经无所不知,此刻我才领悟到,我犯下了非常严重的错误。
但是,没有时间让我气馁。贵宾室该怎么处理?这个问题挡在我的眼前。
“求神祛灾,做场法事会不会好一点?”
我试着问她,雏云点点头却露出凝重的表情。
“倒是可以,但也不能突然就这么做。”
“为什么?”
“很快就会出现奇怪的流言。”
“但是,当时都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客人不还是络绎不绝吗?”
雏云猛地紧锁眉头,教诲般地说道:
“老板娘,这么说吧,青楼的客人喜欢凑热闹,跟在后面起哄的人居多。花魁逃跑、自杀、殉情、被杀……随便拿出一个就可以当成话题。比起赎身嫁人的喜事,越是煽情、猎奇的事件,越受欢迎。大家能够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还不是离不开前因后果。无论情节怎么凄惨,清楚全盘脉络之后,就会变成消遣娱乐。”
“娱乐吗?”
“要说这样的情况,可不只有花街如此。整个世间,只要事不关己,便可隔岸观火,把别人的悲剧当看喜剧消遣。”
虽然这话有一定的道理,但从情感上无法接受。不过,为了使谈话可以继续下去,我选择了沉默。
“要是哪个青楼没事突然请来神主或是和尚,在不知情的客人面前举行祛灾仪式,那就完了。因为客人们并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他们就会随意地往糟糕的方向去想。而且,短时间内传言就会在整条花街上传播开来。闹到那个程度,无论如何解释理由,也不会有人相信,本楼风评则会一落千丈,再也无法翻身。”
“要是对外公布店里有东西,需要做法事呢?”
“哪家店会做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事啊?”
“可是……”
“其实在跳楼事件发生之后,马上找人作法也就是了。结果错过了那个最佳时机。”
“能不能拜托你呢?”
“啊……”
面对我的突发奇想,雏云似乎吃了一惊。
“如果巫妓能够暗中作法,外面也就不会传出奇怪的传言了。”
我还在窃喜之际,雏云却表情阴沉地摇了摇头。
“……办不到。”
“为什么?”
“我没有这样的力量……虽然我可以预知某事,或是感知到奇怪的东西,但要我作法祛除恶物,实在没有办法。”
“那么,到底……”
该如何是好呢?后半句话我硬是没说出来。结果,雏云再次试探性地问我:
“那事之后,第二代绯樱没说什么吗?”
“没啊,没说什么……”
“没有看到,或是感知到什么吗?”
“至少她没跟我说过。”
“那就是一切正常。”
雏云断定的口吻让我十分惊讶。她接着说:
“她没对老板娘说什么,是因为没有遭遇新的怪事。”
“为什么是我?”
“我们店里,唯一能让第二代绯樱敞开心扉的,就只有老板娘您了。”
雏云今天说出的话总是出人意料。
“……是这样吗?”
“即使我不是巫妓,这点还是看得出来。她不是从十四五岁的新人培养成的花魁,无法进入姐妹们的圈子。目前而言,她已经算是八面玲珑,但还是无法被姐妹接受吧。”
“浮牡丹也是吗?”
“她会尽量避开的。浮牡丹以前也是大户人家出身,很像第二代绯樱的夫家。能够勾起过去回忆的人,还是保持一些距离得好。远离红千鸟再过正常不过,月影整天哭丧着脸,而我则会唤起她内心的恐惧……”
雏云逐一列举出花魁的名号,然后分析染子不抗拒接触的,只有涉世未深的新人。
“喜久代怎么样呢?”
“嬷嬷是鸨母,当然会照顾第二代绯樱。可是嬷嬷原来也是花魁出身,大店的前少奶奶通常接触不到。”
说到这里,雏云眨巴着眼睛,盯着我看。
“不过,老板娘虽说是前老板娘的女儿,其实也是没有经验的外行。所以第二代绯樱不会抗拒接触您。嬷嬷大概也是这么想的。”
我尝试努力地挖掘记忆,好像真如雏云所说。虽说交流的次数不多,不过染子跟我还比较聊得来。
“但是,窗帘的事……”
暂时相信了雏云的我,又想起了那件怪异的事,不由得精神一振。
“福寿曾见到过的窗外某物,染子可能也见到了,所以才会拉上窗帘的吧?”
“呃……”
雏云低声沉吟了好一会儿,接着说道:
“如同老板娘您察觉到的,第二代绯樱也许具有巫妓的体质。”
“你是说她感知到窗户那边有什么异常,才会在恐怖之物出现以前,迅速地拉上窗帘,是吗?”
“恐怕如您所说。不过,我认为她还不具备我那种程度的能力。”
认同我的说法之后,她又换成了那种不屑的态度,大概是巫妓自视甚高吧。
“只是……”
话锋一转,她转而露出一副担忧的表情。
“关于继承绯樱这个名字,曾经附身在那个绯樱身上的神秘不祥之物,也许会传到第二代绯樱身上去呢……”
“怎……怎么可能?”
“而且她还住在别馆三层的房间。老板娘,小心为上啊。”
“你的意思是染子有危险?”
不经意间,我说漏了第二代绯樱的真名。不过,雏云完全没有在意。
“如果,绯樱……初代绯樱没有被赎身,搬进那间贵宾室的话,恐怕早就随通小町而去了。”
“同样的事也会发生在染子身上?”
“也不是没有可能啊。但是相比初代绯樱,目前的她还处在刚刚踏进半步的阶段。所以,如果不再发生任何事情,第二代绯樱也没做什么多余的事,也许就会相安无事。”
“我明白了,我也会对染子提出一些忠告——”
“不,您最好不要刻意提起。她本人没有感知到什么异样,就这样静观其变最好。老板娘,您就别再……”
话说一半,雏云停了下来,做出了一个思考的动作。
“幽女……”
“啊?游女怎么了?”
“不是,在花街上玩乐的女人旧称”游女“,其实就是”青楼女“的另一种说法。而取幽灵的”幽“,加上”女“,写作”幽女“……我觉得店里被缠上的就是那种东西。”
雏云的眼神与其说是环视内室,不如说在扫视整座梅游记楼,实在是非常诡异。我甚至逐渐地能感觉到名为“幽女”的某物,正伫立在纸门外的走廊上,凝视我们,静静地偷听我们之间的对话。
“那么——”
我催促着她继续说下去,只见她一脸严肃地说:
“总之,老板娘万万不可刺激幽女,店内一切大小事务都要留意,但也不必做什么,当下顺其自然便可。不要去做多余的事,只要用心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我会注意。”
我答应雏云的同时,也向自己许下坚定的誓言。然而数月之后,誓言就像薄纸片般被轻易地撕破了。

我心里想着要调查一下有关幽女的事情。
根据雏云的话进行推测,首先我觉得原因肯定出自庭院里的暗小屋。我知道询问喜久代会比较省事,但她一定会含糊其辞。问母亲也是一样。金瓶梅楼封印的黑暗记忆,恐怕就埋藏在那间小屋内……
不,莫非是更久远的事?金瓶梅楼的前身可以追溯到我祖母那代。听说从明治到大正时期,都是祖母经营的。不过更多的事就不知道了。毕竟祖母和母亲都没告诉过我。那么,在祖母经营的时期,莫非就已经埋下了“因缘”?
总地来说,除母亲和喜久代之外,店里资格最老的人也就是茶壶朝永和女佣安美了。但是,我不认为他们知道店里的秘密,就算他们知道,也绝不会轻易地说出口吧。母亲早就对他们下了封口令,即使面对我这个老板娘。不,他们对我更不能透露。
而且直接去问朝永或安美的举动,马上就会传到喜久代那里。对我唯一有利的是母亲和喜久代还不知道我现在的疑问。换句话说,我需要暗中调查,不要引起别人注意。
首先,我花了一点时间调查账房和内室的橱柜,以及整理柜、抽屉里的箱子。祖母和母亲对于店内的收支和账目都记录得清清楚楚,留下来好几册账簿。记录在册的财政支出,应该能看出不少线索。
啊?哦,民俗采访也是一样吗?毕竟经济活动对人类生活必不可少嘛。
但是调查工作迟迟无法推进,原因在于店里的生意忙到令人应接不暇。
到了一周的休息日,士兵们便会前仆后继地涌进花街。他们得到所属部队的外出许可后,提出入店申请,就握着避孕道具排起队。士兵们带来的避孕套,陆军命名为“突击一番”,海军则叫“铁兜”。与普通避孕套不同的地方不仅仅体现在名字上,此类避孕套的前端没有精液储精囊,用花街的话来说,称为“少爷”。
以前,年轻士兵之间突然染上梅毒,事态严重到惊扰了高层,于是就向战地派遣军医。调查之后,发现染上梅毒的多是处世未深的年轻人,他们不知如何使用避孕工具,说来也算是咎由自取。他们使用时没有给精液储精囊留有余地,而是将避孕套的前端部分硬生生地套上。结果,避孕套就会破裂,被带病的娼妓感染性病。为了防止此类事故发生,高层让工厂制作了“少爷”。从此以后,部队就只使用这一类的卫生避孕套。
哦哟,又扯远了。
情况就是这样,碰到他们的休息日,店里可是热闹非凡。就连平时负责泡茶的花魁,也因人手不足而大显身手。
“泡茶的花魁”是指没有客人点名而空闲的花魁。据说这个词来自于江户时期,太夫对奉行所11的服务。您知道啊?失敬!失敬!
对象是士兵们,非常不易。首先,只能收到平时一半的价格。当时所有花魁都认为这是在给国家奉献,毫无怨言,但从另一个侧面也反映出当时军队的权威之大。不过由于花钱少,所以时间也短,花魁的接客数暴增。结果比起平时,反而进账更多。因此,也有花魁专门在等这种机会,不停接客,店里忙得不可开交。
但是,也不能说没有困扰。对于经验老道的花魁也许是好事,不过,年轻的姑娘就有点无法承受。接待大量士兵的年轻花魁,事后肯定要去桃苑医院,我也想过让喜久代做些调整,但却非常难以拿捏……毕竟要是断了花魁的财路,势必会起冲突,所以当时相当困扰。
比起花魁们的辛劳,喜久代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警戒花魁与士兵之间产生感情。她对于普通客人也有同样的担心。花街上的女人与客人私奔,或者殉情什么的,无论如何都避免不了。所以,喜久代的担心也是理所当然,按她所言,士兵的危险性更高。
世人只要听到花魁或青楼女,已然形成玩弄男人骗取金钱的印象,认为是群性格险恶的女人。当然,这样的人肯定是有的,我不否认。然而,绝大多数花魁,即便到了半老徐娘的年龄,她们心中依然残留着纯真的感情。
当她们碰到了即将奔赴战场、也许不会活着归来的男人,有可能产生特别的感情。刚参军的士兵,面对军队严格艰辛的生活,应该会满腹牢骚而抱怨吧。他们可能脱口而出想念故乡、父母姐妹之类的话。如此一来,花魁从士兵那里萌生出了同病相怜的同理心,不是很自然的事吗?
事实上,我家店里就发生过。只是因为同乡,使用同种方言的理由,那个士兵就企图带着花魁逃跑或是殉情。虽然最后没能引发什么恶果,却让喜久代加强了戒备。
当时每片街区都有国防妇人会,组织名为“某某町国防妇人会”,她们从参加欢送出征士兵到迎接死者,都穿着白色围裙,手持小旗。花街上也有这样的组织。大家按顺序轮流参与,每家青楼需要派出三名花魁参与。
对于这些花魁组成的团体,花街外的良家妇人给她们取了诸如“花街食人会”“女郎街爱棒会”等侮辱性的外号。这些无谓的歧视对待,老师,您知道吗?
是啊,棒子历来就有那方面的意思。在我获悉这些歧视性的侮辱后,对于女性,不,对于人类的丑陋面目,感到十分的不快,甚至无比愤怒,她们根本不了解花魁。
此事屡次三番地发生以后,哪还有人愿意参加国防妇人会,青楼就被冲上了风口浪尖。因为是轮流制,就要派出规定的人数。要是人数不够或者没有人去,就会招来骂名,变得非常严重。但是,轮到哪家青楼的时候,那家店里的花魁准会以突然腹痛或其他疾病推辞,轮到谁谁就生病,着实让人头痛。
啊,我是说花魁对于士兵的心情,就像送至亲奔赴战场的母亲和姐姐,或是送别心爱之人那般。对年轻的士兵更是如此。而她们付出的感情也在精神层面上支撑着士兵。
“切不可战死沙场,我在这里等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这些话拯救了多少士兵呢?当然,这话不仅仅是对某一个士兵说的,而是对几个人甚至几十个人都说了同样的话。
“女郎的真情,正方形的鸡蛋,有此两物,正月三十圆月出。”
这词出自《吉原雀》的长歌12。歌谣中提到花魁说的话没有真心诚意,大体上说得没错,不过,我相信与士兵的约定,一定是发自内心的。
呼……毕竟还是花街。要说“好玩”,有点不太恰当。不过在战时的青楼,流行着一些奇异的玩法。
就是花魁站着,士兵从花魁的双腿下面钻过去。是的,花魁不穿下衣,士兵在花魁胯下爬过来钻过去。要是身材矮小、腿短的花魁,就在两只脚下垫枕头,站在那个上面反正费点劲。据说这么做可以避开子弹,是从谁口中说出来的不得而知,只是当时在桃苑整条花街上甚是流行。
不仅是下级士兵,高阶官位的军官也会这么做。而且,其中还有些更特别的玩法。因此,这可以说是青楼独有的游戏之一。说到底就是给人壮胆。通过这种白痴一样的举动,缓解面对战争的恐惧心情。花魁就是配合他们忘记恐惧。
花魁的体毛作为护身符很受欢迎。士兵会把花魁的体毛随身携带。体毛稀疏的花魁最受欢迎。“无毛”也就是“不会受伤”13,取双关语之意。千人针不也是这么回事吗?只不过换成了花魁的体毛而已。
又说得岔题了。
异于传统青楼的状况,已成常态。因此,我完全无暇顾及调查过去的资料。而且,染子也没向我再提怪事。我每天都沉浸在忙碌之中,也没去管调查的事,任凭光阴流逝。
梅游记楼开业约三个月的时候,时值六月,那天异常闷热。我和喜久代被母亲找去,时过晌午,我们便一起到了别邸。父亲和哥哥都不在,母亲那边还有一个不曾认识的孕妇。
“她叫登和,我读女校时的朋友的女儿——”
母亲的这句说明,以及接下来说的话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令我大为吃惊。
就任青楼老板娘以来,不管是否出于本意,我经历了许多令我震惊的体验,就算碰到再怎么非比寻常的事,我都试着以花街的特殊性为由说服自己。但母亲说的却是名门望族的上流社会,有些让人难以置信。
登和肚子里所怀的不是丈夫的孩子。她的丈夫是帝国陆军士官,一年多以前已经远赴国外就任。
母亲明显是在绕弯,她有意不透露任何一个具体名字,语气平淡地说着。
喜久代面不改色,专心致志地听着。此事虽与我无关,我却显得狼狈不堪。我无法正面端视登和,却又忍不住窥视两眼,甚至不知道该往哪里看才好。
登和本人的表情也很怪异。她看上去并非无地自容,也不是破罐子破摔地满不在乎,而是强忍着抑制自己的情绪。
我之所以会诧异,是因为完全不理解要发生什么事情。我后来才明白过来,喜久代见到登和的瞬间,就已经猜到了母亲的企图。
但是,母亲马上就做出了说明。
“因为某些理由,我想让登和秘密地住在我们店里,直到平安生产。”
“啊?在梅游记楼……吗?”
“没错。”
“可……可是,为什么?”
我勉强地提出了质疑,因为我是梅游记楼的老板娘。
“我刚才已经说过理由了。”
但是,母亲却不为所动没有理睬。
“为了让登和安心地养胎,我们店里再合适不过。”
“那是当然。”
前面未发一声,但却了然于心的喜久代点着头,结束了这场谈话。
“你大可不必挂心,交给喜久代,绝对没有问题。”
母亲向登和说了这么一句话,就让喜久代领着她回店里去了。
“给您添麻烦了。”
登和在离开房间之前,向我深深地行了一礼,但她的态度显然表里不一。就像我们硬要照顾她似的,她迫不得已才勉强同意。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人离开之后,我立刻追问母亲。
“为什么我们非要照顾那个人?”
“要说我与登和的母亲敏子,在女校时期也不是关系很要好的朋友。”
母亲的话前后矛盾了。我更是忙不迭地抗议起来。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接纳关系一般的旧友的女儿?还有,她的母亲,那个敏子现在身在何处?”
“在你和喜久代过来之前,我请敏子回去了。”
“啊?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听了她的请求,便请她把登和交给我,也没必要让敏子继续丢人现眼吧。”
“丢脸……也是丢的她女儿的脸……”
母亲制止了我厉声爆发出来的声音。
“关系是不怎么近,不过话说回来,敏子没有嫌弃我们家是开青楼的,也没有任何歧视。她像是接触其他孩子一样,同我交流。”
我能想象母亲当时有多么的开心。因此,听完母亲这番言论,我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即使从女校毕业之后,我和敏子之间每年也会通过贺年卡进行交流。像这种关系的旧友突然跟我联系,请我救救她的女儿。她肯定已经走投无路了,你可以理解了吧?”
尽管无法反驳,但也无法接受。因此,我依然沉默不语。此时,母亲的眼神突然变得严厉起来。
“你也站在敏子的立场上想想!仅凭女校同窗的关系,联系没什么交情的朋友,忍气吞声、低头哈腰地拜托旧友照顾莫名其妙怀孕的女儿。对她来说,有多艰辛、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