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音响也可以,其实和发声练习是同一个原理,只需持续发出特定的人声即可,因此也不需要特别夸张的大型设备。
“人声……你是说靠人声?人类不可能持续发出能够震动门闩的声音啊,不管被音乐生命体占据了多少意识,人类本身做不到的事按说还是做不到啊!”
“确实,单独一个人或许无能为力,可是如果全村人一起发声,声音的震动就会变大。而且应该也只有音乐生命体能够让整个集体一起发出特定的声音。”
“全村人一起……难道就是那群家伙?”
全村人包围了杀人现场(也就是那间库房),还一起发声唱出诡异的和声——光是想象此番场面,佳月便觉得头昏眼花。
“而且他们的表情怎么看都不正常,在避人耳目建立封闭社区的同时,保不准还结成了极度排外的团体。”
“那被害人是普通的村民吗?”
“不,应该也是音乐生命体,这次之所以会被杀恐怕是因为起内讧。虽然大家都同样是侵略者,不过想法还是不尽相同的。既然有通过建立社区,加固彼此间团结的家伙,也就会有像我这样脱队的——啊,原来是这样吗,难道……难道他们是在肃清像我这样的脱队者吗?”
“你们都大老远跑来外星了,怎么还搞内部斗争啊,真让人看不懂。”佳月叹着气说道,“但为什么要特地把那个库房弄成密室呢?说句极端的话,随便把人杀了再就近找个地方抛尸不行吗?”
“应该是为了应付警察吧。就算我们是侵略者,在数量上还是处于压倒性的不利地位,尤其是跟警察这样的大型组织对着干,可算不上妙计。所以至少也要做好伪装工作,尽量拖时间,一直等到末日来临。”
“死在村里的那两个老人也是因为内讧吗?”
“恐怕是……还有之前那个成迷的信息,或许也是为了让外部的同胞们知道,在芝金村结成的社区有多危险。尽管我们还是没能弄懂信息的具体内容,不过只要有同胞能意识到危险,它们的良苦用心就绝对没有白费。”
“是这样吗?”
“至少我们知道了这附近存在着激进派的社区啊,能离远些就离远些。”
“放着不管没问题吗?如果对警察说明真相的话……”
“我可不觉得警方会因此有所行动,你还是别干多余的事了,这对芝金村和我们都好。”
结果还是只能静候末日到来。
果然不该有所期待的。
佳月重重地叹了口气。
6
月亮上的丝缕变得越发多了。
是离末日越来越近了吧。佳月拿着速写本去了公园,久违地想要画些什么。
智能手机被他放在公寓里了,画画的时候还是独处最舒适。黎明将近,他坐在公园的椅子上,从眼前的风景中寻找着灵感与主题。
正面处有个喷泉,但并没有在喷水,池子里的积水看上去有些浑浊。
突然,佳月注意到喷泉的落水台上有些涂鸦。
他心里猛然打鼓。
于是他一下子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凑到喷泉边,盯着涂鸦。
小小的文字紧紧地凑在一起,看上去是用黑色的笔所写的。
噼呶咔哩嘶嘻咪哆哼呢呼哆啊嘶咿哼噜咪啵哦呸哜嘻咿??……
文字是绕着喷泉写就的,延伸开去,绵绵不绝。
佳月记得好像在哪儿见过类似的字列。
是芝金村的老人留下的信息——那些意义不明的字列。
佳月跑着回到公寓,叫了起来。“不好啦,收音!公园里也出现了那种信息……”
收音正在用智能手机播放电影。
听佳月一口气说明情况后,它把手机画面切换成了黑衣少女。
“佳月,关于那些信息,我也正好有些在意的地方。”它说完便再次切换画面,一个英语新闻网站出现了。只听它继续讲了下去,“其实全球都在发生这种事情,这篇报道说有人发现美国国立公园里,一棵树龄三百年的大树上被刻了无数字母。”
“连国外也……”
“这些字母串也没有什么含义,就和我们看到的信息一样。”
“原来不止芝金村和这儿附近……”
“其实从芝金村回来到现在,我一直都在试着破解那些信息,但完全解不开。莫非它们不是暗号吗?”
“如果不是暗号会怎样……”
“全球多处同时发生无解现象——这好像跟某事件很相似啊。”
“嗯?什么事件?”
“在我们音乐生命体侵略的初期,发生过一件事——那就是全球各地同时发生了很多起‘耳朵虫’现象。而另一方面,现在又在到处都写着这种成迷的字列……”
“这难道?!”
“是来自其他外星人的侵略——虽然难以置信,但也只能这样认为了啊。”
“开什么玩笑,地球都快玩完了,为什么这种时候还来这样一出……”
“或许该说‘正因为是这种时候,才会来这样一出’。地球已经快要被其他星球给掠夺了,所以对方打算来横插一脚吧。”
“到底是哪颗星星上来的家伙啊?乱写一些莫名其妙的字列就能算侵略了?”
“如果我的猜测正确,那么它们融入人类社会的时间点可能远远早于我们,并且还持续进行着侵略行为。不……与其说是侵略,倒更像共存。”
而意外的是,这与收音心中所描绘的未来之一是一致的。
人类与音乐生命体就不能共存吗?
“你是说,我们人类不知不觉就与外星人们实现了共存吗?”
“或许从几千年前就开始了——”
当时人类与来自宇宙的外星人相遇了,它们就如同神明一般,因此我们人类才在生物性与文明性两方面都拥有了飞跃式的进化。
准确说来,这应该是被称之为“大跃进”的现象了。
“而那群外星人的真面目就是——语言生命体。”
“语言……生命体?”
“很遗憾,对我来说也没法想象它们的形象,不过你们应该是切实感受过它们的存在的。比如说‘言灵’……只要报出特定的文字序列,它们就会出现。而根据不同场合,它们时而被称为‘祈祷’,时而被称为‘诅咒’。它们在你们的头脑中增殖,并在其他人脑中得以繁衍,当然也不用多解释了,一个个的文字对它们而言就是自身的形态吧。”
“不过说到语言,本质上不是人类从文明社会中获得的吗?你这说法把顺序搞反了吧?是人类发明出了文字和语言啊。”
“当然了,也有很多语言是诞生自地球的,音乐也是,不过地球语言的诞生大概还是源自人类和语言生命体的初次接触吧。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人类看来也不过是被语言生命体所附身罢了。人类所谓的文明也好文化也罢,其实都是它们所创造的——”
“这太荒唐了!”佳月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说道,“那出现在世界各地的那些神秘字列又怎么解释?”
“就像特定的碱基序列构成有机生命体那样,特定的语言序列也能构成它们的生命体,一旦这类序列被言语所传达或者被写成文字,对它们而言就相当于进行了繁衍。那些个字列在新闻报道或者网络上流传时,只要有人看到它们,它们就能在观者们的脑海中再生。那些乍看之下毫无含义的字列,其实就是‘复活的咒语’。”
“到底是谁写下了它们?”
“应该是人类写的,不过肯定是在语言生命体操作之下干的,不会有错。你到街上看看,就会发现有些古怪的地方不时出现一些意义不明的字列对吧,那很可能也是语言生命体的一种繁衍方式。而且在写下它们时,那些握笔的人类应该都处于浑然不觉的状态。”
“那和芝金村的两位老人之死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或许是一种新陈代谢。写在遗书上的字列才是它们的本体,老人们只是被附身而已。它们通过自杀来舍弃旧的身体,随后让读了遗书的遗属们来承接它们的本体,就和DNA不停代谢是一个道理。”
“那老人们并不是被音乐生命体所附身的啰?”
“我是这样想的:从确实有音乐生命体被消灭这一点来看,老人们曾一度被它们附身,然而他们身上已有的语言生命体对音乐生命体做出了抵抗,并且舍弃了老人们的身体以免受到支配。真相大概就是这样。”
“双方已经开始争夺地球的支配权了吗……”
“还有另一件事让我很在意,就是那起库房密室杀人案。”
“为什么?”
“我之前断定那件密室杀人案和语言生命体没关系,还说那个村子本来就存在着音乐生命体结成的社区对吧?如果老人们的死并不是出于社区内部的纠纷或者肃清,那也就没必要搞个密室了。”
“这是另一回事吧。一看到村民们的样子,就知道他们已经被附身了。”
“他们也可能是普通的村民,只是讨厌外来者而已。”
“按你这样猜下去可没头了啊。”
“我们也许该再去调查一次密室杀人案。而且这次要把犯人给揭发出来。”
待到日暮低垂时,佳月骑着自行车前往芝金村。即使是白天,山路也略为昏暗,更何况太阳落山的傍晚,道路也越发显得乌漆墨黑,几乎就要跟迷宫似的了。要是离了收音的导航,搞不好还有遇难的危险。
他们不久便到了芝金村,一眼望去,每户人家都没有点灯,只余一片沉寂。是没人还是都入睡了呢?又或者,村民们都潜伏在黑暗之中,窥视着外来者吗……
沿着坡道继续上行,很快那个案发的库房便出现在了眼前。可能因为它的外墙是白色的,看起来就像是悬浮在黑暗之中一般。
被害人的家也是一片漆黑,都感觉不到屋里有人。佳月把自行车停在路边,蹑手蹑脚地接近库房。
他把手伸向库房的门,推开了它,随后迅速从门的缝隙里钻了进去。
“要不是末日临头,我才不敢做这么大胆的事呢。”
佳月带有几分自嘲地说道。
“佳月,给我好好看看周围。”
收音通过耳机对佳月下了指示,佳月便借着智能手机的手电筒功能开始四处转悠。
库房里几乎空无一物,不知道是因为警方搜查需要而被收拾一空,还是本来就没啥东西。而在库房的角落里,还放着扫帚、梯凳等收拾院子用的工具以及工具箱之类的东西。
正中央的地板上有一块地方变得黑红黑红的,大概受害人之前便陈尸于此。
“你看出些名堂来了是吗?”
“原来如此……是工具啊。”
收音若有所思地说道。
“工具?”佳月试图打开工具箱,“这里没放进什么怪东西呀……”
“锤子呢?”
“有的。”
“就是它了。”
“什么?它又不是……凶器。受害人应该是被刀子捅死的。”
“锤子有一头是起钉器是吗?好,你就用它去把染血的地板给我拆了。”
“拆地板?”
佳月姑且遵从指示,把智能手机放在身边,用锤子的起钉侧开始拔出钉子、拆除地板。
充斥在空气中的尘埃在智能手机的灯光中飞舞,佳月小心翼翼地拔着钉子,尽可能不发出声音。
钉子很快就全被拔出来了,地板也被拆走。
“看看。”
地板下头是一柄带血的刀子。
“这是……凶器?”
“是的,这下证据确凿,正如佳月你推理的一样,被害人是自己跑到库房里上了门闩,随后用这柄刀子往自己肚子上连刺好多下的。”
“果然是自杀吗?等等,要是自杀,那又是谁把刀子藏在地板下的呢?”
“肯定是被害人自己啊,他先是捅伤自己,随后在因失血而失去意识之前重新盖好地板,钉上钉子,还注意不让锤子沾上血,之后就倒在地板上死啦。”
“他是故意让自杀显得像密室杀人案吗?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重新调查一下地板下面,答案就在那里。”
佳月再次将智能手机的灯光对准地板下面。
仔细看去,那里掉着一本旧旧的笔记本。
佳月把它拿了起来,正准备翻开——
“等等,别打开。”
“嗯?”
佳月止住了手。
这是明智的判断。
“我们只要知道地板下有什么就够了,但不能打开它。一旦打开就中了犯人的计了。”
“犯人?中计?”
“你觉得犯人为什么特地费事把现场搞成密室的?就是为了让人读这本笔记呀。他都设计好了,如果有人破解了密室,那就必定会得到这本笔记本,这就是犯人所准备好的陷阱。”
“你刚刚就在说‘犯人’、‘犯人’的,但‘犯人’到底是谁啊?被害人不是自杀的吗?”
“真相应该全都写在这本笔记本里了,不过绝对不能读,因为犯人就在那里面。要是你读了它,它就会在你的脑中得以繁衍,就像那些在脑子里不停播放的音乐一样——”
“犯人就……在这个本子里?”佳月似乎终于反应过来了,脸色煞白,“是语言生命体吗?”
所谓语言生命体究竟——
语言生命体在二维空间上出现时,就被称为文字,而文字若按特定顺序排列就形成了词汇,词汇再按特定顺序排列便是文章。
这和DNA之于有机生命体十分相似。DNA碱基按特定的顺序排列便构成了蛋白质,蛋白质再按特定顺序排列即构成手脚和器官,进而构成人类。
正如DNA的碱基配对终能形成“人类”这一生命体,字列也终能形成“文章”这一生命体。
即是说,语言生命体的形态就像老人们在遗书上留下的一样,可不仅是毫无意义的文字罗列。
把文字按特定的顺序排列,就能成词成文。
而后,文章与文章累积叠加所形成的形态便是小说。
一时之间当然很让人难以置信。
所谓小说,居然是一种生命体。
我想您应该已经明白了吧。
犯人就是我。
虽然在密室中留下笔记的遗传计划没能成功,但就结果来看我还是想到了其他手段。
就是这篇小说。
变更字列的组合方式颇费时间,不过比起街角的涂鸦,经过整合的文字至少可读。我可真想感谢佳月他们给我提供了故事素材。
当你读完这篇小说的最后一行字时,我便会完全移动到你的脑海中。
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今夜的月色是一丝一缕的吗?
注释
[1]“既视感”(deja vu),是一种生理现象,也称“幻觉记忆”“海马效应”,指没有经历过的事情或场景仿佛在某时某地经历过的似曾相识之感。——译者注
[2]《第三类接触》(Close Encounters of the Third Kind)是美国哥伦比亚影业公司出品的科幻剧情片,由著名导演史蒂芬·斯皮尔伯格(Steven Spielberg)执导,于1977年在美国上映。——译者注
[3]“食指相互碰一下”是著名电影《外星人E.T.》(E.T.the Extra-Terrestrial)的海报上所展示的场景(主人公小男孩与外星人E.T.的食指相触的手部特写),但在电影中则未出现该场面。此外,该片同样由史蒂芬·斯皮尔伯格执导,于1982年在美国上映。——译者注 [4]“TACG”是存在于DNA中的四种碱基,即胸腺嘧啶(T)、腺嘌呤(A)、胞嘧啶(C)、鸟嘌呤(G)。在典型的双螺旋DNA中,每个碱基对都含有一个嘌呤和一个嘧啶,即A与T配对或C与G配对。——译者注
[5]阿凡达(avatar)源自印度梵语,本意是指分身、化身,也有著名的同名电影。——译者注
[6]小右来源于日本漫画家岩明均老师的名作《寄生兽》,故事中入侵地球的外星人之一附在主人公泉新一的右手上,因此得名“小右”。——译者注
[7]月震仪就是安放在月球表面的“地震仪”,测量月球表面的振动情况,分析地震波的传播方式以探测月球内部结构。——译者注
[8]史蒂文·西格尔(Steven Seagal),美国、塞尔维亚和俄罗斯三国籍演员、制片人、编剧、导演、武术家和音乐家,合气道武术教练,代表作有电影《潜龙轰天》《以毒攻毒》等。——译者注
末日的玻璃瓶
終末硝子
1
透过马车的车窗,可以看见暌违十年的故乡景色,但爱德华心中却泛起了无尽的恐惧。一个个巨大的黑影矗立在白雾茫茫的平原上,宛如巨人组成的军队正一边稍事歇息,一边窥伺着袭击人类村落的机会。不过当一阵风把迷雾吹散之后,黑影们的真身便很快显露了出来——原来是一座座砖塔。它们来历不明,只是东一座、西一座地建在平原上——当然了,以前并没有这些塔。
赶了一会儿路之后,爱德华便瞧见一群身着丧服的人正围塔而立,于是他让马夫停下了马,自己从马车上下来,走近他们。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呀?”
听他如此问道,那群人十分讶异地回头看向他,可其中却没有一张脸是他认识的。
“你问这个做什么?如你所见啊。”
“是在举行葬礼吗?”
“是的,这叫‘塔葬’。”
男人说着便伸手指着塔顶。爱德华意识到那里八成安放着遗体。
只不过十年时间,村子里就建起了好些座奇怪的塔,同时有些闻所未闻的风俗习惯也似乎在村中扎根——这个村子已不再是爱德华所熟知的样子。
这十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村子的名字叫作“麦尔斯比”。
特伦托河[1]流经英格兰东部的北林肯郡州,这座小小的村子就坐落在该河段的东边。爱德华·葛多那是村里医生的儿子。他以优秀的成绩从寄宿制的学校毕业,随后按照父亲建议进了爱丁堡大学医学部深造。完成学业后,他便在伦敦的医院当医生。
然而爱德华似乎无法适应伦敦的空气,得了肺病。为了治疗,他必须搬到环境干净、空气清新的地方生活。于是,他想到了自己的故乡。
他的父母都已亡故,但他也想不出还有其他什么地方可去了。找人打听了一下,故乡的村子里还没有医生,那么这岂不是既能疗养又能工作的去处吗?他这样想着,就把行李都装进大旅行箱,离开了伦敦——时值一八三六年六月。
他坐着马车,花了一周左右的时间,终于抵达了麦尔斯比村。迎接他的想必是令人怀念的风景吧——可村子的模样却已经变得非常怪异,令他产生了动摇。
麦尔斯比村被湿地和小麦田所包围,放眼望去,一大片平原上也只看得见这样一个小村落,仿佛是被孤立的。不知是否因为位于河流的下游位置,村里的雾特别多,一年到头总给人一种湿答答的感觉。起风时,风中会带着青草的芬芳,还有那些成排的破烂房子,倒是和十年前并无二致。
爱德华一回到麦尔斯比村,便立刻跑去了村里唯一的啤酒馆——说白了也就是个喝酒的地方。他一边心想着在那里或许能见到些让人怀念的熟面孔,一边踏进了小店。可小店却已经空了,里边当然也没有人在。
无奈之下他只能先回暂时下榻的旅馆,在找到住处之前还得在此处叨扰。
“啊呀,这不是大夫的儿子吗!我记得你!我老婆得热病的时候可是受了你老爸的照顾啊。你为啥回来了?”
“我生病了,回来疗养的,而且正好看看这里是否需要医生……”
“你说大夫吗?这真是帮大忙了,我们不用把病人都送到七英里[2]开外的斯肯索普[3]去了。”
旅馆的老板是个亲切爽朗的大汉,爽快地欢迎爱德华入住。虽然房间很旧,风会从门窗缝隙间吹进来,呼呼作响,但他觉得饶是这样,也比在伦敦那种烧煤冒黑烟的空气中过日子要好些。
于是他便开始了在麦尔斯比的生活。
村子里几乎没人记得爱德华,和他年龄相仿的年轻人们都离开村子到斯肯索普或者格里姆斯比[4]的港口工作了,而其他人也去了村外种植小麦、养殖牛羊等,和爱德华根本就碰不上。要说麦尔斯比村的人可以干的工作也不外乎就这两种,如果不选择其一那便活不下去。像爱德华这样上了大学的人简直凤毛麟角。
在村子里待了差不多三天时,爱德华向旅馆老板打听起那些古怪的塔。
“啊,那个啊,是坟哦,坟墓。”
“墓园不是在教会那里吗?为什么还要特地建这种奇怪的坟?”
“你问为什么,这个嘛……这种塔形的比较好呗。”
“好在哪儿?”
“话是这么说,所谓‘文明’果然就是取决于凭吊死者的方式啦。埃及就是很好的例子,要是用了正确的凭吊方法,全天下就会正常运作哦。像是我们用了‘塔葬’这种方式,那么村里就一直都能有好收成。”
一句“胡说”差点就脱口而出,不过爱德华还是硬忍住了,只是神情微妙地点点头。
“我记得当我还住在村里的时候,可并没有人搞‘塔葬’这一套啊。”
“没错,‘塔葬’是从船长先生来了之后才兴起的。”
“船长先生?”
怎么又冒出奇怪的词了?爱德华心想。
“就是斯托克斯男爵啊!他原来是海军的指挥官,在船上工作,几年前被国王授予了爵位,便从船上退下来,住到建在咱们村的宅子里头了。我们对他怀着尊敬和亲切感,就称呼他‘船长先生’。”
“这位先生和‘塔葬’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以前出海的时候,途中经停一座岛屿,他在那座岛上得知了‘塔葬’的风俗。那岛是叫啥来着?反正据说岛上的原住民为了表达对死者的敬意,会将他们葬在比活人的生活区还高的地方。这么一说倒也挺有道理,毕竟天堂又不在地下,是在天上呢是吧。”
“连出自哪国都不知道,村子就把这习俗吸收来用了?”
“是啊,一开始我们其实也很困惑,但还是照着船长先生说的开始搞‘塔葬’,结果村子居然变好了,好得我们都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小麦和牛奶的收成也比以前多。还有啊……怎么说呢,每次看到那些塔,我们就觉得自己正被去世的乡亲们守护着呢。”
旅馆老板深深地感慨。他边说边喝着威士忌,不过这点量还不至于醉才对。所以别说这是胡扯或者开玩笑了,根本就是实打实的真心话。
爱德华对旅馆老板的印象也变得和那些塔一样,生出了淡淡的厌恶之心。乍看之下明明开朗又健康,但皮肤里却裹着不曾见过的生物,伪装成人类——他心中涌起了这样的感觉。
“教会也默许了‘塔葬’吗?”
“不,哪是默许啊,根本就是推崇哦。”
“怎么可能!”
“这有什么好吃惊的?只是安放棺材的地点不同而已,完全没有一点冒犯遗体的地方啊。”
确实,比起伦敦那种把暴死街头的遗体直接扔到小巷子里的情况,这边倒是好多了。而且伦敦公墓混乱的问题也的确广受关注。虽说现在还是以土葬为主流,但总有一天火葬将会常态化。
这么一想,安葬的方式也会基于土地、家族势力或者时代、宗教而产生变化,所以或许不必把“塔葬”看成异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