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合上述观察,可以推测嫌疑人先是把梁钰晨衣服剥去,然后再将被害人血液抽出倾倒在衣物上,通过快递寄送。通过一系列行为可简单推理出这是一种对家属的警告,因此才采取了伤害较小的方式来制造恐吓效果。这在一定程度上排除了被害人受到重创的假设。
虽然目前情况仍十分严峻,但这也算唯一值得欣慰的消息。高磊看了看时间,已是傍晚时分。接下来就剩最后一项任务:将衣服上的血液与梁果的血液样本进行DNA比对,虽然至少得等八个小时,但这是确定该样本是否属于梁钰晨的唯一方式。在得到方才的“好”消息后,在场同事们都重振了士气,全神贯注地投入到后续鉴定流程。
一回到分局,陈沐洋就将杯中的水一股脑儿倒进了喉咙,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水通过食道被灌进胃中,让他感到一阵透彻的清凉。他放下杯子,紧靠椅背,重重呼出一口气。
五人间的办公室虽然还亮着灯,却空无一人。参与该案件的同事不出所料都被陆洪涛召集进行紧急会议,此时,只剩下了一个身份尴尬的“局外人”。
案件盘根错节,尤其牵涉方雾,更让陈沐洋陷入了矛盾。他想逃避,却无法抽身。随着案件深入发展,方雾的动机犹如一个巨大的旋涡,将他牢牢拽住。他越想挣脱,越被死死吸附,反而离旋涡中心越来越近。
陈沐洋深吸一口气,索性拿起纸笔,在案头上再次梳理着案件脉络。
4月17日下午4点半至傍晚,推测该段时间梁钰晨遭到绑架。
4月18日凌晨1点,梁果孙澜收到绑匪电话。
4月18日凌晨2点02分,警方接到报警,并立案。
4月19日清晨7点32分,梁果孙澜收到具体交付赎金要求。
4月20日(即今天)12点整,梁果携赎金于南方公园广场,仅收到梁钰晨带血衣物……
陈沐洋将做好的笔记轻轻撕去,右手将签字笔转动把玩几下,再次握紧,又在纸上发出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去年年底,方雾租车。
4月17日16点30分,方雾结束当天下午最后一堂课。
4月17日16点32分,方雾向梁钰晨去电,内容不详。
4月17日17点左右,方雾骂车离开学校,且再未搭乘该校公务车。
4月17日22点左右,方雾驾车返回家中。
4月18日8点30分至16点30分,方雾在学校进行相关教学工作,几乎未曾离开他人视线。
4月18日16点30分至17点30分,方雾与陈沐洋在校园内交谈。婉拒了自己载他一程的好意,自行驾车离去。
4月19日8点30分至16点30分,方雾在学校进行相关教学工作,几乎未曾离开他人视线。
4月19日16点30分至18点,方雾与自己在校园交谈。随后自行驾车离开。
4月20日8点30分至11点,方雾进行相关教学工作。
4月20日10点至11点,方雾一直待在办公室。
4月20日11点至12点,自己找到方雾,邀请后者于篮球场运动。
陈沐洋放下笔,目光聚焦在一串串时间节点上,逐个分析。
正如唐弦指出的,嫌疑人的行动十分拖沓却富有规律。从打电话告知人质家属、到提出赎金交付、再到寄出血衣……几乎一天才完成一件事。并且,事件均在非工作时间发生。
反观方雾,每次嫌疑人展开行动时,方雾均没有不在场证明。同时,他在众人视线内时,嫌疑人又未展开任何行动。加上先前那些假设和巧合,方雾的嫌疑愈加明显。
可是,这些是证据吗?
当然不是。如果要对方雾实施拘传,必须向城西分局发函,由该分局配合。考虑到自己已不是专案组成员,一想起陆洪涛那副嘴脸,就觉得不太现实。
程序正义……
陈沐洋再次想到了这个词。
“实体正义是抽象感性的,人性更是难以揣摩。世界上的罪恶千千万,法律条款更数不胜数,加之每个人的认知看法不同,势必导致同一件事情会有不同的解答与判罚。”
那天讲台上的方雾穿着一件略带褶皱的灰色衬衣,将身躯衬得有些枯瘦。饶是如此,传入耳膜的字句却声如洪钟,充斥着力量感。
“譬如已有子女的父母,会一听到人贩子拐卖儿童就咬牙切齿,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类似的,家中饲养宠物的人亦会在听到偷狗贼被打死的新闻后大呼过瘾。而对于某些愤青来说,则会认为政府官员都是靠溜须拍马上位,都该被彻查……诸如此类的事不胜枚举。”
“每个人都有着不为人知的过往,有着千差万别的痛点,以致这个世界充满了冲突和不理解。你视之为信仰的东西在他人眼里可能一文不值,而别人所谓的无价之宝你或许弃如敝屣。对于这个开明现代的社会,我们允许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同时存在。可是,在法律审判时,绝不能就同一种罪行做出两种截然不同的裁决!”
说到这里,方雾露出了难以掩饰的亢奋,将水杯轻轻端起,稳稳喝了一口,继续着。
“所以针对矛盾纠纷的处理、面对犯罪的态度,程序理应高于一切!在用程序这个统一的标尺衡量时,不能戴着有色眼镜去揣测任何一个有嫌疑的人。我们是司法工作者,要用理性去面对丑恶,用专业去审视犯罪。”
陈沐洋忽然感到颅顶一阵炙烤般的灼热,不自觉抬起了头,却猛然发现方雾正紧紧盯着自己,两人四目相接。
那是一种近乎逼视的目光……
一个哆嗦,陈沐洋回过神,一股凉意旋即爬上背脊。他紧了紧衣领,不禁感觉室内制冷过了头,遂拿起遥控器关掉了空调。经过一整天超负荷工作,空调出风板发出了抗议般的咔咔声,之后便收敛起来,室内陷入沉寂。
在没有掌握实质证据之前,凡事切忌先入为主妄加猜测,一切均须以事实为依据,以程序为准绳。方雾当年的观点倒与唐弦今天的“忠告”不谋而合,可此时陈沐洋却有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
程序上的漏洞……难道真有一种不可能犯罪,能凌驾于法律之上?
等等!我这是怎么了?方雾又不是什么高智商的犯罪天才,他也只是个普通人,无论对法学如何钻研,也不过是一名大学教授罢了。况且这并不是推理小说,怎么可能会有所谓的不可能犯罪……身为刑警的自己,怎么也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陈沐洋走到窗边,将推拉窗缓缓打开,大口呼吸着室外的新鲜空气,百无聊赖地观察着车水马龙的街道。
所以,刚才那些都不是重点。方雾有没有犯罪、采取了什么方式、能否以所谓的程序逃避法律追责意义都不大,那是检察官和法官该考虑的事。关键是他的作案动机到底是什么?毕竟,陈沐洋实在想不出能有什么理由会让恩师越过那条底线。
求财可以排除,那不可能。难道是……仇恨?
仇……和谁有仇?方雾和梁果一家又能有什么交集?
陈沐洋想起先前听到的“内部消息”,同事称血衣上的血迹分类为:滴落状。这与唐弦推测一致,可见嫌疑人的意图为警告,并未对梁钰晨造成更多伤害。
不对啊!如果只是警告,那仍旧是普通绑架案的套路,侧面说明嫌疑人动机还是求财。如果方雾是绑匪,他会因为二十五万元绑架学生吗?
难道压根儿就不是方雾?
可结合先前的疑点,无论怎么勉强否认方雾与本案的关系,他也找不出一个适当的解释。
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有些昏沉的陈沐洋抬头向墙瞥去,就快到晚上八点了,他脑中依稀浮现出妻子手拿平底锅的画面。算上今天,已经连续三天没有按时回家了。有什么办法呢?为了工作……不过这次已被踢出专案组,恐怕连工作都算不上吧!想到这里,他不禁苦笑。
虽然平时和肖依婷如胶似漆,可他知道,再牢固的感情也经不起如此折腾。一个女人,随着年龄增长,心中自然会产生一种落差。若这段时间没有丈夫陪伴,妻子比较容易陷入焦虑,长此以往婚姻难免出现裂痕。可大道理一箩筐,自己非但没能时常陪在她身边,动辄周末也执行突发任务……陈沐洋叹了一口气,看似光鲜亮丽的职业,背后其实承载着一个家庭的付出和牺牲。
女人都一样,谁不希望时刻和爱的人在一起。这是肖依婷告诉他的原话。每每念及于此,陈沐洋都感到难过与愧疚。
女人都一样!
猛然间,一个念头在陈沐洋脑海一闪而过。他想到了什么,可疲惫的思绪让一切变得杂乱无序。
女人都一样……
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吗?与案件有关系吗?难道是因为跟方雾有联系?可方雾是个男的啊!
苦苦思索了半天,仍旧没有头绪。陈沐洋不禁摇了摇头,有些想嘲笑自己的神经质。可能这几天绷紧的神经有些疲倦,才会出现方才那种莫名其妙的闪念。
他将双手抬起,放在太阳穴上轻轻搓揉。看来自己真有些累了。
戒指!
无意间,陈沐洋瞄到了手指上的婚戒,恍然大悟。
方雾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
总是独来独往的方雾,他的配偶是谁?他的子女呢?
原先,陈沐洋对方雾的感情更多是一种敬仰。觉得他兢兢业业、鞠躬尽瘁,从没考虑过他也是个普通人,也有家庭需要经营。方雾成天埋首工作,比起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更何况,根据校车师傅的证词:他是个从不请假、从不早退的工作狂。
外在的师道尊严,肯定离不开家中另一半的支持。结合自身情况,很难想象这样的人背后又会承受妻儿怎样的抱怨。
毕竟,女人都一样……
疑窦丛生的他连忙支起身子,双手在桌面计算机上一阵操作,进入了联网核查系统。通过输入相关信息,进入个人档案记录查询页面。方雾的个人信息一目了然。
从工作简历到各种社会活动记录,陈沐洋的鼠标在界面上漫无目的地点击着。当浏览到婚姻状态时,他不禁瞪大了双眼。
屏幕上显示着“已婚”,但在后面的备注栏上却赫然标注着“丧偶”二字。
原来方老师的配偶已经过世,似乎也没有子女。或许这是他性格阴郁的原因之一吧……陈沐洋又想起了方雾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不禁嗟叹。
石小婉。
这三个字第一次映入了陈沐洋的视网膜中,这是多年前方雾过世配偶的名字。他将此人姓名和身份证号码输入系统,敲击回车,刚准备从基本信息处开始浏览,眼睛却被页面底部的一条记录吸引。
该自然人于1992年6月26日晚,怀抱其女(6个月)于家中坠楼,二人同时坠亡。
死亡原因均系颅脑损伤以及大面积内脏破裂导致内出血。
经出警对现场进行勘验侦查,系自杀。
陈沐洋倒吸一口冷气,整个身子不由自主挺得笔直。
自杀……坠楼……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衔起一根香烟,暂时抛开了肖依婷的嘱咐:吸烟会增加受孕胎儿畸形率。点燃后猛吸一口。
一切发生在二十多年前,粗陋的记录交代了事件发生的始末,却引出一个更大的疑团。进入二十一世纪,分局经改制后才设立,所有卷宗档案在二〇〇〇年后才有详细记录。眼前唯一的记录简直惜字如金,如此简单,且还是发生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
陈沐洋睁开双眼,不断将烟灰轻轻弹入垃圾篓,再次聚焦于显示屏幕,似乎要将那里看出个洞。
方雾妻子自杀那天发生了什么?方雾在现场吗?他妻子……是自杀吗?
一系列的疑问朝陈沐洋奔袭而来,直觉告诉他,恩师曾经的悲惨经历或许与本次绑架案存在着某种关联。
陈沐洋夹着还剩下的半截香烟,双手在键盘上开始上下翻飞。几分钟后,他再次重重靠到了椅背上。
据显示,方雾和石小婉的双亲均已过世,要从当事人以外的渠道去了解这件事几乎不可能。至于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真相或许只有方雾一人知道了。
忙活了半天,线索都宛若这根燃尽的香烟,变成一片灰烬慢慢飘散在风里。
除了他,还有谁能成为突破口呢……
陈沐洋轻轻掸掉袖口上的烟灰,不自觉在桌上翻找,想再去扒拉才收起来的香烟。
梁果!
陈沐洋忽然想到了这个人。
一九九二年时梁钰晨还未出生,而当时梁果二十岁左右,假使方雾制造的绑架案跟曾经妻子自杀有着某种关联,能否从他身上找到突破口呢?
陈沐洋再次熟练地将梁果的个人信息输入系统,眼睛如同扫描仪般敏锐捕捉着屏幕中逐条呈现的信息。
须臾,一条记录被他牢牢锁住。
陈沐洋瞥了一眼时间:晚上九点整。他急忙抄起外衣,夺门而出。他拦下一辆出租出,迅速消失在了夜色中。
二十分钟后,他驻足于一栋现代化的写字楼前。虽是晚上,但夜色却无法掩盖从密密麻麻的窗口迸射而出的光亮,似乎上班族的工作热情丝毫不会受时间影响。
向楼下保安出示证件后,陈沐洋步入大厅。进入电梯,他按下了十三层,那里是一家心理咨询诊所。
根据目前治安管理要求,类似网吧上网、酒店住宿等活动,行为人均须将身份证在营业场所的核查设备上进行核查,而该设备是与公安系统联网的。此举是为了便于警方对某些特殊行业进行信息监测,也是公安机关办案“大数据”化的一个趋势,近几年心理咨询诊所也被纳入其中。
循着梁果信息记录中查到的内容:他曾在前年和去年多次造访这家心理诊所。银行从业人员工作压力较大,偶尔接受心理疏导并不奇怪。可是根据记录,偏偏方雾也来过这里,时间是从去年年底到今年年初。陈沐洋通过工商备案登记号找到了这家心理诊所的确切地址,就位于这栋写字楼的十三层。
随着一阵失重感,电梯在十三楼停了下来,陈沐洋头顶的《致艾丽斯》钢琴曲也戛然而止。电梯门打开,将眼前的地产广告一分为二。“舒逸心理咨询”几个优美的大字赫然映入眼帘。在字的下方,迎宾前台处一名穿着西装制服的年轻女子连忙站起,切换到职业的微笑。
“您好!舒逸心理咨询欢迎您!”
陈沐洋微笑颔首,靠近迎宾台的同时环顾四周。
迎宾处的墙正对电梯出口,四面墙壁通体贴着淡蓝色的暗花墙纸,脚踩在地毯上,触感柔软,配合悠扬婉转的音乐,让人感到心情舒缓闲逸。若不去刻意观察墙上挂着的各类资质证书,会有种来到音乐咖啡吧的错觉。迎宾处左手边是一条走廊,一眼望去,两侧排列着若干个治疗室。而现在,整个通道都被一扇隔音玻璃阻隔。
“您好!请问您有预约吗?”年轻女子继续保持着微笑。
陈沐洋出示证件,露出微笑。“麻烦了,我要见你们的负责人。”
接着,陈沐洋被领进了走廊尽头一间十平方米大的办公室。负责人是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子,叫罗远光,人如其名,头发快掉光了。只见他迎到门口,微笑着伸出了手。陈沐洋与其简单寒暄后表明来意,进入了正题。
起初罗远光不断东拉西扯,说什么涉及个人隐私不便透露,要他出示相关文书等。陈沐洋见其十分固执,索性以退为进,起身作势离去。
“既然罗医生是这个意思,那好!”陈沐洋将手搭到了门把上,“明天我就和单位领导一起开警车再过来一趟,也把正式手续全部拿来,请罗医生过目。”
罗远光一听这可不得了,眼镜背后的目光一时闪烁不定。心理诊所本来就是自己私人出资开的,没有什么背景,完全靠辛苦经营才有了今天的规模。混口饭吃的行当,哪经得起警方三天两头的折腾?罗远光咽了咽口水,赶紧拉住陈沐洋,一脸讪笑。
“陈警官这不把事情搞复杂了吗?”
“哪里哪里!”陈沐洋回头敷衍道,同时已迈出步子,打开了办公室的门,“我们还是走正规程序,毕竟这些都是要在公安机关备案的!”
“别,别,别!需要我们配合,现在就配合!”
“那好,方雾和梁果这两人是你们的顾客吧!”
“是我们这里的。”罗远光略微思索,连忙重重地点了下头,带着讨好的笑容小心试探,“怎么?”
“这两人在你们诊所由谁接诊?”
“啊?这个……都是我。”
“这么巧?”
“是啊!千真万确,不过……”
“不过什么?”
罗远光将泡满了枸杞的保温茶杯端起,轻轻呷了一口。“我记得梁果是在前年吧……就来我们这里进行咨询了。”
陷入回忆的罗远光仿佛想到了什么,倏地睁大双眼,但又迅速平复。他一时噤口不语,径自端起保温茶杯小口啜饮,升腾的水蒸气将眼镜片打湿一片,氲起了一层厚厚的白雾,平添了几分忐忑和滑稽。
刚才的一幕被陈沐洋尽收眼底,多年的直觉告诉他这里面大有文章。“他都咨询了些什么?”
“这个就真涉及个人隐私了……”罗远光嗫嚅着,“这个真的,真的没办法了……诊所有义务为所有的顾客保密,十分抱歉!”
“那好。”陈沐洋洒脱着站起身子,“那就明天再来打扰了!”
陈沐洋转身走出房间,罗远光看着他渐渐行远的背影,牙齿磨得咯咯作响。
“麻烦开下玻璃门好吗?”陈沐洋来到走廊出口处,用指关节轻轻敲着玻璃,转身望向罗远光。
罗远光踯躅半天,对着陈沐洋双手合十,服了软,招呼他回来。
“梁果他是前年开始在我们这里咨询的。”罗远光双手交叉相抱,脸上写满了投降,“他来得不多,顶多一个季度来一次,有时甚至半年才来一次。因为他咨询的内容,让我有些印象,所以我才记得这么清楚。”
“他咨询的内容是什么?”
罗远光抬起头瞄了一眼陈沐洋,怯怯地说:“不是我们不报警……而是我们也无法判断患者在心理治疗时言论的可信度。比方说,有的人做梦梦到中了一百万,在某些现实条件的刺激下,诱发大脑皮层反射……特别是在诊所这种环境,一旦接受暗示,就会以为自己真中了奖。”
“他咨询的内容到底是什么!”陈沐洋的口气中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他知道自己正一步步接近真相。
罗远光深吸一口气,像在鼓舞自己,肩膀也随着一呼一吸不住上下耸动。他起身将陈沐洋带到了一旁的办公桌前,输入一串简单的密码,打开了计算机。陈沐洋就站在旁边,也不避讳。
罗远光通过搜索找到了梁果的咨询记录,无奈地抬起头,仿佛放弃了抵抗:要看就看吧!
陈沐洋坐到了计算机旁,目不转睛地浏览着上面的记录。
一开始的咨询,都是些流程化的谈话与疏导,医生的结论和批注都是诸如患者工作压力较大、生活家庭处理能力一般、心理易波动等不痛不痒的结论。但在去年一次咨询中,一段对话赫然映在了陈沐洋的视网膜上,让他瞬间捕捉到了方雾的动机。


第七章
要求杀人凶手自我惩戒,根本就是虚无的十字架,即使是这种虚无的十字架,也必须让凶手在监狱中背负着。
——东野圭吾《虚无的十字架》
第五次诊疗记录
(前略)
罗:“梁先生工作挺忙吧!好像有半年多没来了?”
梁:“唔,还好,只是……”
罗:“怎么了?孩子都上大三了,希望他今后从事什么职业呢?”
梁:“哦,对,大三,快大四了,这个得看他自己。他希望当一名法官呢!只是得先过司考才行,听说这门考试可不容易。”
(医生批注:梁果对儿子的学业总表现得十分关切,这是受自身教育局限,产生的一种补偿性心理。)
罗:“梁先生儿子已经很争气了!能考上华南政法大学,那可是国内数一数二的法学类院校。比起你,我儿子现在还在家里无所事事,每天不给我闯祸就阿弥陀佛啦!”
梁:“现在总在想要不要让他考研。我始终觉得学历是敲门砖,能取得高一级的学位肯定能站在更高的平台上。他很懂事,怕给我们增加负担,每次都说不打算考研,要尽快出来工作……唉!”
(医生批注:该患者虽然工作较忙,但家庭和睦,儿子争气,评估分数相当不错。但近年来表现为犹豫多疑,患得患失,特别是儿子上大学后尤为明显。这类人群一辈子踏实勤恳,总想创造良好的条件让子女成龙成凤,可一旦儿女突然离开身边,会因一时失去奋斗方向而感到迷茫。)
罗:“每次听梁先生说这么多,其实你发现没有,你总围绕着儿子的成长、学习以及今后的就业在讨论。”
梁:“啊,对!是的,好像是这么回事儿。”
罗:“为什么呢?”
梁:“我希望他能好吧!希望他不要像我这样……”
罗:“梁先生觉得在银行工作很差劲吗?”
梁:“也不是,只是怕他会走弯路。”
罗:“可你想过没有,希望子女好,让他们少走弯路绝对无可厚非,但每个人都是独立个体,万一你无法改变什么,而他也有自己想要的人生呢?”
梁:(沉默)
罗:“您的儿子已经成年,二十来岁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有着自己的想法,想想您当年二十来岁时,又是怎样的呢?”
梁:(沉默)
(医生批注:梁果在听到“二十来岁”这几个字眼时会变得敏感警惕,似乎当年那段往事才是他来诊所的真实原因。)
罗:“其实子女都有他们自己的想法和追求,我们的安排未必都是最好的。换句话说,当事人都活得如此潇洒从容,我们这些半百之人反倒还看不透,总操着多余的心。”
梁:“确实是这样……”
罗:“所以我觉得,梁先生与其总围绕儿子,倒不如照照镜子,多看看自己,是否有心结没有打开?”
梁:(沉默)
罗:“我留意了下,梁先生对自己年少时期总在逃避,每次都在避讳这一部分内容。”
梁:(沉默)
罗:“来吧,今天咱们就来聊一聊那段时光。我没记错应该是梁先生二十岁左右,参军前吧!”
梁:(沉默)
罗:“没关系的,既来之,则安之。来到这里,我就是你的朋友,今天的对话也不会有任何人知道。现在,我只是一个倾听你故事的听众,出了这道门,一切都将重新开始!”
梁:“我曾经做过一件无法挽回的错事……”
罗:“没关系的,除了生与死,一切都是小事。就是违法犯罪,现在也过了追诉时效。但你要说出来,倾诉出来,得靠自己去完成曾经的救赎。”
梁:(沉默)
罗:“没关系,慢慢来,我就在你身边。”
梁:“二十多年了,那时我还是愣头青一个……”
罗:“哈哈,那时谁不是愣头青,干了不少蠢事吧!”
梁:“有天我手头紧,又想干点儿‘老本行’,就是想偷点东西变卖后挥霍一下。当时我到处转悠,跑进了一个小区,是我们市的,看看哪家好下手。”
(医生批注:当事人目光变得锐利起来,这是一种意识被唤醒的表现。)
梁:“当时,有家人也是……倒霉,被我选上了。我敲了半天门才发现门没有掩实,就推开猫了进去。里面光线非常微弱,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那种漆黑。好不容易,我适应了黑暗,开始观察整个屋子。房间的装饰十分简单,可以说家徒四壁吧!我看见了茶几上有一块手表,心想这回捞着了……”
(医生批注:患者情绪开始波动。)
梁:“这时,我突然听到了婴孩的啼哭声。我朝哭声来源一看,竟看到一个女人。那个婴孩就抱在她怀里。而那个女人正坐在墙角暗处,死死盯着我!是的,她看见了我,我永远也忘不了当时那个眼神。然后,那个女人不知道是在对我说还是自言自语……什么今天回来得好早,总算回来这么早了,等了我好久。当时我简直吓傻了……当时我很紧张……背后汗水都渗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