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批注:患者情绪波动加剧。)
梁:“突然,她发现了我,开始大喊大叫。我害怕急了,赶紧冲过去想捂她的嘴。那个女的啊!为什么……为什么……当时就抱着怀里的孩子朝阳台下面跳,可能以为我要伤害她吧!太突然了……啊……一切都太突然了……”
(医生批注:患者双手抱头,情绪失控,导致治疗中断。)
“嗯……有点儿意思!”身着印花睡衣的唐弦刚将手中的一沓打印文件放下,又再次拿起翻看,显得意犹未尽,“整场悲剧虽看似意外,但梁果负有不可推脱的责任。从诊疗记录中可以看出,他当年的行为本来只构成盗窃罪,可偏偏在被发现后非但没跑,反而存在控制被害人的意图和行为,这是典型由盗窃罪转化为抢劫罪的情形。同时,被害人怀抱女儿跳楼也明显与他企图实施控制的行为存在因果联系。所以,梁果不仅将承担抢劫罪罪名,且致人死亡,具有从重处罚情节,最高可以判死刑!”
“所以梁果,他是有罪的!”
不同于唐弦的冷静分析,案件的重大转机让陈沐洋昨晚几乎未能入眠。早上,他的脸色有些凝重,眼角浮现的血丝却带着莫名的亢奋。
“方雾妻子于二十多年前坠楼身亡,起初警方判定为自杀。想必后来在某种机缘下,他得知妻子可能是被人加害,而真凶极有可能是梁果。于是他佯装病人,不断造访梁果所在的心理诊所,伺机找出真相……可惜啊可惜……”唐弦摇了摇头,呼之欲出的几个字让陈沐洋全然会意,两人同时脱口而出。
“追诉时效!”
声音在房间中响彻震荡,这四个字的深意也慢慢穿透了二人的思想。
陈沐洋接过话茬儿:“根据我国刑事诉讼法,犯罪已过追诉时效期限的……不予追究刑事责任。”
“是的,无论一个人触犯了什么法律,追诉时效期限至多二十年。也就是说,今天的梁果对当年的罪行已不用承担任何刑事责任。”唐弦对陈沐洋的观点表示肯定,“从公安联网记录也能得知,受限于当时的刑侦条件,方雾的妻子已被定性为自杀,自然没有立案。所以,梁果这二十年,既没有故意逃避公安机关侦查,案子又过了追诉时效,完全适用不追究刑事责任的情形。”
“难道梁果就完全清白了吗?”虽然知道多此一问,可陈沐洋仍旧有些不甘,“就没有其他办法来伸张正义了吗?”
“看你如何理解‘清白’二字,但从程序上讲,梁果在五年前就已经‘清白’!”
“可是,方雾为什么不尝试……”
“报警吗?没有任何物证,让警方对一桩二十多年前发生的意外重新立案吗?或是向最高院提出申请,继续追诉?抱歉,据我所知,最高检至今还没出现过超期继续追诉的案例。”唐弦摇了摇头,表示无奈,“方雾比我更清楚,这些根本就没有尝试的必要。二十年后梁果能重获‘清白’,这就是程序正义!”
整整一宿,陈沐洋辗转反侧。虽清楚方雾几乎失去了为妻女洗刷冤屈的渠道,但唐弦的言论,让他胃里有如沉了个铅块,如何也不能接受。
“你尚且如此,方雾或许只会更绝望吧!他清楚梁果就是‘清白’的。可作为丈夫和父亲,他却渴望将这个‘清白’之人碎尸万段吧!”说到这里的唐弦不合时宜地啧啧起来,显得饶有兴致,“不仅不能通过法律去制裁真凶,而且保护梁果恰恰是他一生的信仰……这是我从检以来听过的最悲惨的事儿。”
“那一切就清晰了。”陈沐洋彻底放弃了对其他可能性的幻想,缓缓垂下眼睑,沉吟不语。片刻,刚耷拉下的眼皮猛地一抬,脸颊不住抽搐,给出了结论,“因为法律无法制裁梁果,所以他选择了靠自己复仇……”
“没错,就是我们常说的法外制裁。”
“如果是你,将怎么办?”
“啊?什么?”
这个没来由的问题令唐弦一时没跟得上思路,不禁疑惑地望向陈沐洋。
话音间,陈沐洋已来到阳台。只见他此时背对着唐弦,手肘撑住栏杆,抬头向外远眺。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将他的面庞映得通红,他酝酿许久,重新组织语言。
“换作是你,会站在哪一边?法律,还是丈夫,父亲?若你是方雾,是坚持信仰还是法外复仇?”
“我……不知道!选不出来,这道题根本没有正确答案。”唐弦照实回答,“怎么选都是错的!”
“所以他还是选择了复仇……”陈沐洋喃喃自语,“也是错的!”
“任何理由,都不能成为犯罪的借口!”唐弦就实回答,“这是你的原话!违法不分善恶,既然梁果已经‘清白’,那方雾就是错的!”
“错的……错的。”陈沐洋喃喃自语,“既然他选择了一条错误的道路,无论他是谁,动机多么合理,都将为此付出代价。”
“拘捕他吗?不过,你还是没有证据。”
“这些的确算不上证据,但梁果在心理诊所的档案足以坐实方雾的动机!”陈沐洋争辩道。
“第一,那是罗远光单方面的转述;第二,转述的内容发生在二十五年前。凭这两点连梁果当年是否有罪都无法认定,方雾的动机又何从谈起?”
“若梁果选择主动认罪呢?”陈沐洋有些急躁。
“就算他亲口承认,也只能佐证一部分事实,梁果的自述中可没有对时间、地点和被害人进行描述,谁又能证明他害死的那两人就一定是方雾的妻女?”
“方雾妻女不正是死于——”话已来到嘴边,陈沐洋却察觉到了问题的关键。
唐弦点了点头:“忘了吗?在你们公安系统的记录上,石小婉的死因写得清清楚楚——自杀!”
“可那明明是一起错案,我想应该能……”陈沐洋仍想挣扎,可与唐弦四目相接时,还是放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一件已过追诉时效的案件,加之没有任何证据。若要‘翻案’,当年的相关责任人就得站出来承担失职责任。”唐弦摇了摇头,“就凭刚才那些推测,能说服你的上司吗?”
坐实方雾的动机,势必得还原当年的真相。这一刻,陈沐洋仿佛听懂了连日来方雾在字里行间的“诉求”,或许绑架梁钰晨的真正目的,正是将自己慢慢引到这条路上,帮助他重新指认梁果曾经的罪行。不过陈沐洋清楚,当年的线索早已消匿殆尽,妄图“翻案”简直痴人说梦。
“对啊,只凭这些,连梁果二十五年前是否犯罪都证明不了。”陈沐洋轻声喃喃,苦笑不断,“我猜正因如此,方老师才不得不走上了这样一条路吧!”
几乎又是一夜未眠。
梁果的双眼爬满血丝,死死盯住警方一早送来的鉴定报告。
“很遗憾,根据DNA鉴定比对,血迹确实是梁钰晨的。”
一旁的刑警小心递来报告,视线低垂,一脸抱歉。
“不过好消息是血迹经鉴定非喷溅状,降低了梁钰晨受到重创的可能性……”
还未等刑警说完,梁果就将鉴定报告揉成一团,又用力攥了两下,丢进了垃圾桶。这让身旁的刑警不解地瞪大了眼睛。
梁果轻轻回头望向卧室,昨天哭成泪人的妻子最终还是瘫倒在床,昏睡过去。这时,什么都别知道显然是最好的。
一切都是报应。
曾经的自己年少无知,一个女子和怀中的婴儿就那样在他眼前陨落。事发之后,他发疯一般逃回家里,却察觉裤兜里有种异样的触感。拿出一看,居然是那块放在茶几上的手表。梁果盯着这件不祥之物,惶恐不安,仿佛它正控诉自己犯下的罪行。
腕表估计是无意中顺进兜里的。他想赶紧丢掉,却又怕被人发现,更不敢卖掉。在侦探剧中,任何蛛丝马迹都会被那些神探慢慢抽丝剥茧。担心事情败露的他只有将这件东西藏在家中。
不敢看报纸、不敢打听,更不敢出门,连阳光照射在身上都是一种煎熬。他瑟瑟发抖,恨不得拉上窗帘,将灯全部关掉,缩成一团,钻进最阴暗的角落。饶是如此,他仍预感会有一双冰冷的手铐将自己绳之以法。
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持续了一个多月。梁果慢慢试着平复心情,尝试着走出门,到街上去。在阳光的炙烤下,他几乎要融化。他四处张望,眼前车水马龙,路人行色匆匆,这个世界仍在有条不紊地运行。他活了下来,没有人抓他,没有人喊打。
他再没干过偷鸡摸狗的勾当,选择参了军。沙场练兵,保家卫国,别人觉得无上骄傲与光荣,他却觉得是一种对社会的补偿。有次射击训练中,一枚子弹从他耳边呼啸擦过,打中了身后的围墙,至今他都不知道是谁干的。他想,或许这是神明的警告,若不洗心革面,下次子弹将不偏不倚。
退伍转业后,梁果进入了国有银行工作,从事柜面收付现金业务。每天工作单调,十分枯燥,他却认为这是种莫大的恩赐,恨不得平凡地过完一辈子。
梁果决心与曾经划清界限,重新开始人生。
工作后他认识了现在的妻子孙澜,他们一见钟情,很快步入了婚姻殿堂。梁果感谢神明给了他再一次做人的机会。他认真工作,将所有工资都交给妻子保管,努力经营着家庭。时光匆匆,他逐渐走出了曾经的阴影。
很快,孙澜为他生了个儿子。看到怀抱小宝贝的妻子,本来沉浸在幸福中的梁果却感到了背后的一丝凉意,似乎这个画面触碰到了某个瞬间……那个瞬间本已十分模糊,甚至有时候,他认为那天根本就没发生什么,或许一切只是幻觉。
不过生活的车轮无法阻挡,有了孩子的梁果忙得不可开交,生活工作的双重压力让他将一切深深埋在了心底。他想做家中的顶梁柱,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为一名客户经理。虽然鉴于非正式编制的身份,大多只是帮老板跑腿挡酒,但这对只有初中文化的他来说实属不易。儿子一天天长大,也十分争气,知道父亲在外打拼不易,努力考上了本市的重点大学。
儿子上大学后,留下了家中两位“空巢老人”。卸下重担的梁果一时还不习惯这样的自在轻松,除了应酬加班都尽量早早回家,陪妻子看看电视,说说话。
一天,他在回家路上偶然撞见一名女子推着婴儿车从小区门口经过,顿时脸色煞白。回到家中妻子不解,忙着追问是不是不舒服,梁果不断搪塞,后背冷汗涔涔,打湿一片。
梁果当时看到的女人,像极了当年那个殒命的女子。那天的一切仍历历在目。他这才意识到当年那件事不是幻想,是真实的。他原本尝试加大工作强度,以超负荷运转来逃避一切,可发现都是徒劳。但凡有丝毫放松,那画面就会从潜意识中悄悄爬出,在眼前不断重现。
“老公,你最近消瘦得好厉害,是不是生病了?”
某天周末,家中的妻子忽然打量起自己,担忧地问道。
“没有啊,还好吧!”梁果正在拖地,面对妻子突如其来的关心有些手足无措,继续低头将拖把在地板上来回移动。
“真的没事吗?如果有事情你可以告诉我,我们一起想办法。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都说了没事儿!”梁果试图通过提高音调来掩饰,“我能有什么事儿?”
“你不要骗我!上次问也是这样,这段时间你总一个人偷偷摸摸魂不守舍,一定有事儿瞒着我!”孙澜也不甘示弱,诘问起来,“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
孙澜这般无端的猜测,反倒让梁果松了口气。在他看来,只要不触及曾经那段经历,怎样怀疑都无所谓。
“哪有这种事?都一把年纪了,还能在外面有什么人?”
在梁果的不断解释下,孙澜才平复心情。平时丈夫工作本来就忙,闲时都在家中陪自己,况且所有工资也都由她保管,哪有闲钱在外面乱来?想到这里,孙澜脸色缓和了不少。
“可最近真的发现你憔悴了好多,晚上都起夜好多次,我其实知道,你都一个人在阳台抽烟。”
“我……最近睡眠一直不好,这不是怕影响你休息才没告诉你嘛。”
“失眠了吗?工作上的事吗?”
“我也不知道,总是……”梁果将拖把放到一边,双手不断按压额头两侧颤动的太阳穴。他也觉得自己有些神经衰弱了。
“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不用不用,可能是更年期吧!我能自己调整。”
“要不要找个好点的地方推拿一下,这样下去可不行。”
“真的不用了!”梁果走到了妻子跟前,将她的手小心拾起握在手中,“只要你和儿子能平平安安就行,你们母子俩就是我最大的幸福。我没事儿的!”
“我们一家都要平平安安!”孙澜强调着。言毕,她又想到了什么,“对了,这个星期还没给儿子打电话,我得问问他上周给带去的核桃好不好吃,我再买点儿。”想到儿子的孙澜连忙将抹布放下,迅速在围裙上蹭干双手,一屁股陷进了沙发。她拿起了茶几上的座机听筒,食指指腹刚要在号码键上压下,又喃喃自语:“现在好像才两点钟,他可能还在休息吧!儿子一天学习压力这么大,不能打扰他呢!不过……按道理也该起了吧……这个小懒虫!”
妻子总算转移了注意力,梁果松了一口气,但心中的那块石头依旧悬着。
日子继续一天天过去,这样的状况不仅没好转,反而变本加厉。朦胧中,那眼神越来越清楚,就像随时在背后瞪着他。当时女人嘴里念叨的那几句话也愈发清晰,仿佛就在耳畔边徘徊。每当夜深人静,他总感到背脊发凉、浑身战栗,恐惧无以名状。冥冥中,仿佛有根绞索,从自己头顶悄然垂下,早已将脖颈套住,慢慢收紧。
梁果快要崩溃了。他渴望倾诉,对象却不能是家人。决不能让妻子发现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丈夫原来是罪犯,更不能让学法律的儿子知道父亲是个有罪之人。他查过相关法条,二十年后追诉时效即已过期。纵使如此,折磨有增无减,他仍深陷罪恶的渊薮。生活越幸福,他越感到罪无可恕。一切幸福都是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二十多年前,另一个家庭早已支离破碎……
最终,梁果来到一家心理诊所。是将一切倾诉出来,还是通过治疗使自己释然,他一点儿都不确定。可他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早晚会垮掉。
平易近人,和蔼可亲,这是罗远光给他的第一印象。梁果觉得面前的医生是一位值得信赖的朋友。在医生的引导下,他吐出了所有,将所有的不安、恐惧、内疚全部倾倒了出来。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他等了好久。以前为了业务发展,总在觥筹交错的饭局上被客户猛灌黄汤,回家后一个人在厕所中呕得死去活来。就是这种感觉,倾吐这些秘密,如同将积压在体内的毒素悉数“呕”了出来。他释然了,也不再在乎这个秘密是否被别人发现。与其偷偷摸摸,惶然度日,不如坦荡接受。他后悔这一天没有早些到来。
好景不长,得知儿子被绑架那晚,他知道报应还是来了,神明始终在头上三尺。但他始终想不通,犯了错的明明是自己,为何无辜的儿子却成了神明施罚的牺牲品。
梁钰晨就是一切,比自己的命还珍贵,是他二十年来最大的幸福和人生动力。在他的努力培育下,儿子将拥有美好的前程和幸福的人生。而现在……如同一件亲手雕琢的精美玉器,随时可能被人用钝物击碎,面对散落一地的碎片,他如何能够接受?
自己尚且如此,何况孙澜呢?有些事他不敢想却盘算得比谁都多。想到这里,梁果缓缓抬头,忙碌的警方和满屋的狼藉再次映入眼帘。他拨弄着乱蓬蓬的头发,瞳仁浑浊不堪。
一间宽敞的录像棚内,略施粉黛的肖依婷将长发高高盘起,一身职业装显得干练大方,与平日家中那个小鸟依人的形象迥然不同,她的身材凹凸有致,将一身西装搭出了另一番味道。
她站在舞台中央面向观众,在灯光簇拥下进行节目录制,身后的“法制在线”四个大字尤为醒目。
“今天故事的主人公名叫威廉·密里根。又被称为比利·米利根,一九五五年生于迈阿密。他于一九七七年因在俄亥俄州立大学犯下三宗强奸罪被警方逮捕。在审讯过程中,比利被诊断为罕见的多重人格分裂症,他也因此被判无罪,案件在同期受到了高度关注。他的故事甚至被改编成小说,拍成电影。因为这是美国历史上唯一因多重人格免除刑罚的重罪犯。”
肖依婷说到这里,转身示意大家看大屏幕。一张张犯罪现场的老照片被投影到了那里。她随着画面继续讲解:“一九七五年,比利因持械抢劫在俄亥俄州的黎巴嫩监狱服刑,于一九七七年年初假释出狱。然而同年十月,他因涉嫌在俄亥俄州立大学强奸并抢劫了三名妇女而被拘捕。警方在比利住处搜到了枪支,在被害人的车上也找到了他的指纹,并且其中一名被害人在警局当场就对他进行了指认。”
屏幕上的画面切换到了庭审现场,舞台的灯光也冷了一个色调,烘托出了一股肃穆的氛围。台下的观众目不转睛,关注着案情发展。
“人证物证俱在,可谓铁案如山。加上比利又是个假释犯人,检方决定起诉他犯有三项抢劫罪、三项绑架罪和四项强奸罪。但就在这时,比利接受了一个心理测试评估,这份评估结果认为比利患有精神分裂症。
“案情发生了新的转机,检方不敢怠慢。又让他接受了来自当地健康中心精神病专家的进一步心理评估,这次评估结果显示比利患有多重人格症。在后来的法庭辩护中,辩方律师以犯罪时比利神志不清,不能控制自己为理由进行辩护,并请四名精神病医生和一名心理学家上庭为比利做证。法庭最终裁定比利无罪,但必须接受强制精神疾病治疗。
“比利后来被辗转送到了一系列州立精神病院接受治疗,但这些医院纷纷表示他所患的疾病前所未见。经专业机构和医生的反复评估,最终比利的人格达二十四种之多!”
台下发出了一阵难以置信的惊叹。
“多重人格障碍属于心理疾病的一种,患者特点为具有超过一种的人格存在。就有如在一个身体里住着好几个灵魂,轮流控制一个人的思维、意识和行为……”肖依婷继续为大家做着讲解,“在临床表现中,多重人格的各个亚人格都是独立的,一种人格出现,其他人格就会自动退场。任何时候,都只有一种人格占优势,该人的行为也就由占优势的人格控制。但究竟由何种人格来支配,完全遵循‘哪种人格最适应当时的环境和需要,就启动和出现哪种人格’的原则。这实际上即为一种‘适者生存法则’在心理学中的翻版。比如,会用比较自信的人格去应对具有竞争性的环境;用脆弱、神经衰弱的人格去赢得同情,获取依赖,诸如此类……”
“那么我们接着来看一下,比利具体的人格都有哪些?”
伴随肖依婷的示意,导播迅速将一排排字幕切进屏幕滚动播放。
1.威廉·斯坦利·米利根(William Stanley Milligan),26岁最初的核心人格,后来被称为“分裂的比利”或“比利”。高中时被勒令退学。身高6英尺,体重190磅,蓝眼睛,棕色头发。
……
8.克丽丝汀(Christene),3岁
经常被老师叫到角落罚站,因此被称为“角落里的孩子”。是个英国小女孩,聪明,但患有失读症。喜欢画花和蝴蝶。金发及肩,蓝眼睛。
……
15.塞缪尔(Samuel),18岁
流浪的犹太人。他是个虔诚的犹太教徒,是所有人格中唯一相信神明的人。雕刻家,特别擅长木雕。黑卷发、山羊胡、褐色眼睛。
……
24.“老师”(The Teacher),26岁他是23种人格的融合体,为其他人格传授知识。聪明、敏感、颇具幽默感。自称“我是完整融合的比利”,称其他人格为“我创造的傀儡”。对往事拥有近乎完整的记忆。
随着一个个人格的出现说明,台下的观众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肖依婷则继续奔着主题。
“《24个比利》就是由美国作家丹尼尔·凯斯创作的长篇小说,是根据本案延伸出的纪实类作品。书中剖析了比利患多重人格症的诸多原因。”肖依婷讲到这里,话锋一转,引出了今天的重头戏,“同时,国内,许多医疗和司法领域的专家也对该类问题进行了深入研究。今天,我们很高兴请到了国内犯罪心理学权威——齐敏江教授。他将在本次节目中针对多重人格在司法实践中的相关问题进行讲解。有请齐教授!”
在掌声与追光灯的簇拥下,一名矮胖的中年男子缓缓从舞台一侧步入。虽然仍保持着微笑,但颇有经验的肖依婷知道,这时镜头已经切换到了本次出场的嘉宾身上。
她轻轻呼出了一口气,放松工作时紧绷的神经。因为涉及法制类题材,每次做访谈节目,她总不可避免联想到陈沐洋的工作近况。今天她心里更是七上八下。
这几天陈沐洋天天早出晚归,特别是昨天回来时,整个人心事重重,就没怎么睡好觉。今天刚过拂晓,他连早餐都没来得及吃就匆匆出了门。
灯光又重新聚焦到了舞台中央,肖依婷眼睛再次放出光芒,招呼着来宾坐下。款款落座的她又恢复工作状态,但那个问题,仍旧横亘在心中。
绑架案的侦查,还顺利吗?


第八章
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过去也被称为多重人格障碍,是指患者的身体和大脑里,存在超过一个的人格。这些人格轮流控制患者的行为,当某个人格处于活跃状态的时候,其余的人格是没有意识的。
——雷钧《黄》
天空蔚蓝澄澈,下课后的方雾抱着教案,步履匆匆,瞳孔依旧不带任何神采。
妻女死后,本就沉默寡言的他几乎将自己与世界隔绝开来。漫长岁月中,方雾仿佛被这个世界遗忘,宛如一根光秃秃的树干,被剥掉了所有精神的枝叶。
如果不是法学,或许他会一直沉寂下去。浩如烟海的文献著作在他人看来晦涩无趣,他却觉得隽妙无比,因此他继续将心血倾注在法学事业中。随着岁月的推移,他早已将“法”奉若神明,视为信仰。确切一点讲,除了法学,他已找不到存在的意义。除了法学,任何事情都是在虚掷光阴。他恨不得不吃饭不睡觉,压榨出每分每秒投身其中。
如果可能,他想辞去所有的行政职务,只做一名普通教师。毕竟人的时间有限,他已经最大限度地将精力用在教学钻研上,可学校的琐碎杂事源源不断,剥夺了太多时间,让他越发觉得力不从心。
方才,某名学生私下表达了对辛普森审判的看法,并认为检方过于纠结审判上的程序,才导致辛普森逍遥法外,相较程序正义,法庭应向实体正义更多倾斜。
那名学生刚上大一,言语中的观点虽显稚嫩,却让方雾再一次感到忧虑。司法纯靠理性,不代入半点儿情感,早年国内正因为没有足够重视程序上的规范,导致部分地方机关盲目追求破案率,诸如违规取证、严刑拷打等手段时有发生,不仅侵害了嫌疑人的合法权益,甚至还造成了许多冤假错案。今时不同往昔,若打着正义的旗号“赶尽杀绝”,势必会有部分司法工作者滥用国家与人民赋予的生杀大权,轻则侵犯公民的合法权利,重则滥杀无辜,造成司法体制的混乱。
纸面上的道理浅显易懂,他却不得不重新思考:关于实体正义与程序正义的问题,是否这样的观点才是大部分学生内心真实的看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