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中午那个快递盒子被他打开,里面盛放着儿子的一件白色连帽衫和一张A5纸,上面有几个大大的黑体字:报警的代价!更让人触目惊心的是,那件衣服上浸满了大片的猩红色,当即被转移至物证组进行鉴定。虽然刑警对衣服上“颜料”的成分心知肚明,但为了不刺激家属,造成更大恐慌,鉴定结果出来前大家都对此讳莫如深。
可一切对于梁果来说如同掩耳盗铃,多此一举。那件衣服当时就在面前,他几乎一眼就能判断出那是血迹。扑鼻的血腥气味和那张恐吓信,更加印证了他的猜测。
警方按照程序提取了衣服上的血迹,同时采集了梁果的血液样本,将二者进行DNA比对,报告第二天一早就可得到。然而等待的过程却极度煎熬,梁果从现场返程时,脑海里不断闪现着“凶多吉少”四个字。甚至开车过程中,一度想松开方向盘,任由车辆失控乱撞……回到家后,当他目睹妻子已濒崩溃,才意识到必须抑制住悲观的情绪。比起自己,他更担心孙澜,她如何能承受这般折磨。为了推迟精神上的打击,血迹一事梁果只采用了“红色颜料”这一描述,并未将当时的判断宣之于口。
至少妻子不会在明天到来前疯掉。
“孙女士,你不要过于悲观。”陆洪涛作为本次行动的负责人,遣词用字颇为审慎,“衣服上的未必就是血迹,但我们也做出了最坏的假设……”他看着披头散发,耷拉着脑袋的孙澜,试图慢慢靠近安抚她,“根据衣服上的血迹范围判断,失血量大约为三百毫升……就算是被害人的血,按照成年人的失血量,也不会致命。嗯……毕竟犯人是以赎金为目的,你们的儿子应该……我相信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说完这番话的陆洪涛刚想松口气,却见孙澜霍地抬起了头。
“平安无事?”
孙澜嗓音嘶哑,眼泪早已干涸。她死死瞪着陆洪涛,眼神中透着极重的怨气。
“你说我儿子平安无事?平安无事……你试试流这么多血有没有事!”
陆洪涛面有愧色,低垂着视线,不再辩解。
“你不是警察吗?你们不是警察吗?”孙澜将目光掠过陆洪涛,移向他的身后,朝其他刑警望去,“你们不少人也是有孩子的吧!你们的孩子流了这么多血,你们还能这样淡定说出平安无事这种话吗?将心比心你们会怎么想?啊?”
不设身处地,任何人都无法体会一个母亲此刻的绝望。在场众人悉数低下头,避开了她幽怨的目光。
“不一定是血!”梁果吃力地站起,扶住孙澜,“现在不是等警方鉴定么!说不定根本就不是血迹,只是一般的颜料呢?凶手……绑匪说不定只是想要恐吓我们!”
“恐吓……恐吓……”孙澜呓语连连,身子歪歪扭扭,突然将梁果的手腕一把拽住,指甲眼看就要嵌进肉里。
“对!对!我们不要报警了!不要报警了!”孙澜神色恍惚,嘶吼起来,“让这些人走!赶紧让他们走!我们错了!我们不报警了!不报案了!不报了!”
家属这般模样让每一名在场的刑警感到尴尬与愧疚,没有人站出来尝试说点什么,他们的目光不断在夫妻两人身上来回逡视。此时,梁果也后悔万分。绑匪本只为求财,若不报警想必不会发展到这般田地,是自己害了儿子……
梁果愣在原地,仿佛身陷炼狱,无助和绝望正啃噬着每一寸肌肤。他做梦都没想到,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G弦上的咏叹调》回荡在房间。唐弦系着领结,一身西装显得肃穆庄重。红酒杯的杯柄被左手小心持住,右手如指挥家般对着虚空轻柔划动。只见他双眼紧闭,神情舒展享受,似乎跟着旋律感受着巴洛克时期的优美。随着音调忽高忽低,节奏渐快渐慢,他眉宇间也时而松弛,时而紧锁。空气中弥漫着浓郁扑鼻的芳醇,罗曼尼康帝如被清风拂过般微微震荡,在杯壁边缘留下若隐若现的砖红色。音乐继续演奏,他宛若一个芭蕾舞者,在房间中翩翩起舞,直至曲调画上最后的休止符。
曲毕,唐弦优雅地抬起左手,将杯中的葡萄酒倾至嘴唇上方,呷了一口。裹挟着甘草味,酒的香气辛辣,缓缓划过杯壁,送入口中,带进喉咙,顺至胃里。一时间,他用全身的味蕾细胞感受蔓延开来的酒香,继续陶醉在旋律的余韵中,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至于么……”
“我去!”
毫无准备的唐弦被这突如其来的“问候声”吓得魂不附体,方才优雅的画风荡然无存。
“陈沐洋,我可警告你!”唐弦气急败坏,仿佛要吃人一般,“不准未经允许就进我家来,更不许一声不吭地坐我背后!”
此时陈沐洋正陷在他身后的沙发里,悠闲地耸了耸肩,显得有些无辜。
“是你老爱把钥匙放在门口鞋架上,都不用我掏其他家伙。”
“那你不会敲门啊?”
“我敲啦!”陈沐洋两手平摊,将头扭向窗户,仿佛欣赏着天边的云彩,“根本就没人应。”
“当然没人应,你知道黑胶每听一次得等多久吗?”唐弦将唱片小心取下,用沾了清洁剂的碳纤维刷轻轻擦拭,如同呵护最珍爱的宝贝,“八个小时啊!才能听第二遍,因为……”
“唱针与唱片表面的聚乙烯沟槽接触摩擦,造成热胀冷缩嘛!”陈沐洋转述着唐弦以往的说辞,颇为不屑。
“要让唱片完全冷却至少得等八个小时,否则就会造成其永久形变且无法恢复。所以为了这短短几分钟,我可要等大半天呐!”
陈沐洋摆出了夸张的口形。他清楚,这个死党平时虽吊儿郎当,却有这个极其怪异的癖好,总喜欢一个人在家中品红酒听音乐,并且着装打扮浮夸得如同参加音乐盛会。要命的是他对“八小时”的严格遵守,整套“仪式”一开始,他就与世界隔绝,任谁都无法打断。
直到将唱片压紧放好,唐弦才将双手轻轻抽回。随后,他转身来到餐边柜旁,摸了摸还剩下半瓶的红酒,口气颇不情愿。
“来一杯?”
“算了!”陈沐洋摆摆手,“那高档货在你眼里是宝贝,在我这儿可跟十几块的地摊儿货差不多,还是别被我糟蹋了。”
“我知道你不喜欢喝。”唐弦似乎松了一口气,“我也就意思意思,你要喝我还舍不得呢!这瓶酒可是我半年的工资!”
“你就得瑟吧!你的家业资产够你天天拿它当漱口水了!”
“那可不一样!都是买,用自己血汗钱和用老头子的钞票意义可不一样。那种暴发户的钱纵使买再顶级的红酒,喝起来也是一股铜臭味儿。”唐弦做出了一副呕吐状,神态矫揉造作,“剩下半年的薪水,只要不挥霍淫靡,生活绰绰有余啦!”
一瓶红酒十几万你都舍得,还说不是挥霍……陈沐洋暗骂道。
“怎么?今天谁又惹到我们的神探啦?”唐弦小心翼翼地收起了红酒,“你的方老师又让你头疼啦?”
“哼……别又摆出一副看穿一切的表情。”
“那就是昨天回去晚了被你家领导修理了!”
“喂!你给我住口好不好!我招!我招……”
陈沐洋坐定后,将今天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告诉了唐弦。听完陈沐洋的交代,唐弦沉吟片刻,情不自禁将右手拍向了大腿。“有个很大的发现!”
陈沐洋冲着唐弦凑了过来。“怎么样!发现了什么?”
唐弦清了清嗓子说:“你的方老师,居然会打篮球!”
陈沐洋瞬间无语。
“呵呵,果真好大一个发现……”
“关键他打篮球的方式也很特别呢!”
“哦……”
“对啊!难道你没发现吗?”唐弦自顾自说道,显得一本正经,“特别是‘造犯规’战术,好像James Harden的‘碰瓷儿’战术。太有趣了!”
“这就是你所谓的重大发现?!”陈沐洋近乎喊了出来。
“对啊!”唐弦反倒一脸诧异,“不然我还能发现什么?料知你已盯上他,所以只能通过快递送件,对家属进行恐吓?”他喋喋不休的语气中仿佛充斥着:难道你想听这些?
“不然呢?”
“这些道理谁都懂,还需要我再跟你复述一遍吗?”唐弦一脸不屑,“但是察觉他打篮球方式特别的人还真没几个,你不觉得这个‘造犯规’战术真的很有趣吗?”
“打住打住!”陈沐洋的忍耐快到了极限,“除了这个,你就没有其他发现了?”
“急什么?还有件事我得核实!”
“什么?”
“负责寄送的阳光快递是什么时候收货填单的?”
“早上,大概凌晨五点。”陈沐洋回忆着同事给他的“线报”,“据阳光快递的工作人员称,是通过梁钰晨的手机于凌晨四点联系,让他们前往朝东路口,对方称寄件的东西就放在红绿灯路口边的一个垃圾桶上。这和之前寄送被害人私人物品的方式一模一样。”
“把手机地图打开!”唐弦拿出手机瞅向陈沐洋,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语气。
“地图?你要干吗?”陈沐洋疑惑不解,接过已解锁的手机,打开了导航软件。
唐弦跟着歪了歪脑袋盯着手机屏幕。“选择好比例尺,将两次垃圾桶的位置在屏幕上标注。”
“第一次大概……在这里,”陈沐洋用指腹触压手机,将电子大头针放置在了屏幕上,“这次是在——”
陈沐洋刚要放置第二枚大头针,手却停留在了半空中,鼻翼微微颤动。
“那么接下来,”唐弦并未因陈沐洋的异常反应而停下,“方雾的家在哪里?”
陈沐洋屈伸着僵硬的指关节,重新将第二次大头针重重放下,缓缓道:“方雾家,几乎就在这两点之间。”
“果然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啊!”唐弦双手拊掌,一脸欣赏,“连这种事儿都懒得多走几步路。”
提前租车、与被害人通过电话、改变出行习惯、两次收件地点的巧合,以及这两天的种种不自然……一切看似矛盾,又合乎逻辑。
迟疑片刻,陈沐洋握了握拳头,仿佛下了决定一般,缓缓起身。
“现在就去找他吗?”唐弦将手抬起,漫不经心地端量着指尖。
“我得当面质问他!”
“他嫌疑确实不小,但就不想想是为什么吗?没想过动机吗?或许遇到了什么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
陈沐洋脸上闪过一丝犹疑。“任何理由,都不能成为犯罪的借口……只要犯了法,就等于违背了他对法学的信仰。”
“我想到这样几种可能。”唐弦躬下身,在茶几底层的镂空隔断上一阵翻找,“你昨天说希望洗清他的嫌疑,同时也说过,无论遇到什么问题,他都不会通过犯罪去解决是吧?”
“是的!”
唐弦猫着腰继续翻弄。“假设,你的方雾老师就是凶手。他会不会因为二十五万元去绑架杀人?”
“不可能!”如同忍了很久一般,陈沐洋唾沫星子都快喷了出来,“绝对不可能!从念书时大家就知道,方老师是个朴素的人,逢年过节也从未收过任何一个学生和同事的礼品。倘使他真需要钱,我市这么多律师事务所,那么多需要法律顾问的公司,随便找地方挂个职,凭‘方雾’这块金字招牌,一年收入岂止百万……”
陈沐洋边说边梳理思路,心情旋即平复下来,才发觉刚刚那个问题: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对!关键就在这里。总算找到了!”唐弦从茶几下掏出一个指甲剪,跷着二郎腿修剪起指甲,“一个根本不屑于金钱的人却绑架学生,说明根本不是为了索要赎金,那为了什么呢?这就是本案的蹊跷之处,话说梁钰晨被你找到了吗?”
“没有。”
“我是指你在方雾家找到梁钰晨了吗?”唐弦将脸抬起,盯向吃惊的陈沐洋。
“你怎么知道我……”
“根据你刚才说‘进门都不用掏其他家伙’猜的,而且交付赎金十二点就已宣告失败,现在眼看快下午五点,既然都不是专案组的成员,可别告诉我这段时间是跑哪儿去散心了。”
“我确实去了趟方雾家。”
“身为一名刑警,在没有搜查令的情况下私闯民宅,你知道这是什么行为吗?”
“我知道。”陈沐洋慌忙争辩,“收到了血衣,人质的性命显然受到了威胁,就算我现在不是专案组成员,但不能眼睁睁……”
“查个嫌疑人还偷偷摸摸,刑警干成你这样,啧啧啧!”
“那怎么办?难不成等他回家后正大光明地去敲门?”
“这倒是个不错的思路……”唐弦话锋忽然一转,沉着脸,“鲁米诺做了吗?”
“全屋都做过,没有潜血反应。”
“指纹搜集了吗?”
“提取了,不多不少,正好十枚,多半是方雾的,已交给局里的同事了,有机会再做进一步检测。”
“一无所获呢……”唐弦略显失望的神色中带着一丝庆幸,“不过也好,这说明人质暂时不会有危险。”
“你为什么这么确定?”
“确切来讲,方雾压根儿就无法对其进行伤害!”
陈沐洋瞪大了眼睛,如同在问:为什么?
唐弦轻轻坐下,用指关节扣着茶几:“昨天我提出本案的疑点中,还记得第二个疑点是什么吗?”
陈沐洋思索片刻。
“绑匪始终没让家属听到人质的声音?”
“考虑过为什么吗?”
沉默再次降临,许久陈沐洋试探着回答。
“你是想说……人质的拘禁地点?”
“正是!因为方雾根本没有将人质拘禁在家中,这也是绑架的大忌。他很可能将其拘禁在了另外一处地点,自然无法实现随时沟通,而血衣则是之前就准备好的恐吓‘道具’。”唐弦稍作停顿,“既然人质没被方雾拘禁在住处,在你如此高强度的监视下,自案发起将课程排满的他根本不具备实施伤害的条件!”
陈沐洋懂唐弦的意思,但还是无法接受这样的推测。一个不安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如果他有共犯呢?”
“这也几乎不可能!”
“为什么?”
“身为刑警你比我更清楚,增加共犯会极大提高罪行败露的风险。当然假设凶手是方雾,假设他真有共犯,那为什么租车、绑架、打勒索电话等一系列行为都是由他一个人完成?这个虚构的共犯并没有为方雾提供不在场证明,也没有很好地为他减轻嫌疑,这样的共犯存在有什么意义?再说,我认为依方雾的脾气秉性,不会有人肯为他卖命……”
“难道人质暂时没受到伤害我们就不救人了吗?”
“你真的很想救人质吗?”
“这话什么意思?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是必须尽快确保人质的安全!”
“你一直没懂我的意思!刚才那些都不重要……”唐弦再次摇了摇头,冷冷说道,“我真正想表达的,是你们想救人质的迫切心情,正是他企图利用的!”
房内忽然安静下来,室内只剩下冰箱压缩机的运转声。
唐弦语气低沉。“以目前你所掌握的线索,租车上下班、打过被害人电话等……这些是证据吗?”
“当然不是,可这些同时发生在方雾身上绝对不合理!”
“回答我的话!”唐弦拔高了音调,但仍低头修剪着指甲,“这些是证据吗?”
“不是……”
“既然不是,凭什么控制他?这些线索你认为不合理,但我也可以理解为巧合。谁规定满足上述种种就犯法啦?无罪推定、排除合理怀疑这些你懂吗?”唐弦话锋一转,语带嘲讽,“当然,针对以上连间接证据都算不上的嫌疑,你们还是可以对他进行传唤或拘传,不过至多拘留他十二个小时,且不能使用戒具。超过十二个小时他就可以起诉你们。”
“我们也可以通过……总之我们有延长限制嫌疑人自由的办法,持续审问,兴许能拿到口供。”
“通过什么?连续拘传是吗?根据刑事诉讼法第117条规定,传唤、拘传持续时间不得超过十二个小时,并且……”唐弦抬头放下指甲剪,看向陈沐洋,眼神变得严肃,“并且,不得以连续传唤、拘传等形式变相拘禁嫌疑人。”
分局在对待部分重大案件时,为迅速拿到口供,的确对犯罪嫌疑人采用过一些强制措施。虽然提高了破案效率,但在某些方面委实侵犯了嫌疑人本应享有的合法权益,更闹出了不少乌龙事件。为了事实的正义,忽视程序上的合规,这是现今部分办案人员的通病。想到这里,陈沐洋低下了头,对自己脱口而出的谬论感到羞赧。
“再来看看拘传的这人是什么身份。”唐弦一手支颐,“鉴于他已经排满了所有的课程,一旦对其实施拘传,势必打破正常的教学秩序,成为新闻被传得沸沸扬扬。一位德高望重的华大院长,因曾经学生的种种猜测,被当作绑架案的嫌疑人拘传……在这个互联网时代,你根本想象不到这将带来多大震动。另外,我市司法系统中更有不少高层领导和工作者曾是他的学生,怎么会坐视不管?可能还没弄清个子丑寅卯,早被媒体大肆渲染,登上头条了!他若是真凶还好,假如不是,你们的一举一动全将暴露在真正绑匪的视线之中。”
不让整个局面失控才是眼下最重要的。陈沐洋意识到了自己的冲动,这归咎于他先前对方雾的无条件信任。当然,即便现在他也依然没能接受方雾就是犯罪嫌疑人的事实,回想方才的举动,委实冒失。
“我知道你没有偏袒方雾,始终都站在正义那一边。”唐弦语气趋缓,变得意味深长,“可你要明白,公检法中程序正义高于一切,它代表裁判过程的公平,法律程序的合规。”
“我懂你的意思,”陈沐洋顺势接过了话茬儿,大学时方雾提过个概念,“杀人犯该判死刑、无期还是有期徒刑,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尺度标准。为了维护司法权威和可操作性,就需要一套严格的程序。一方面可以让每个罪犯得到制裁,另一方面也让社会大众接受这样的判罚结果。这个过程合规公正,就是程序正义。”
“不愧是一个合格的书呆子!”唐弦口气略带调侃,目光却聚焦着前方某一点,似乎沉思着什么。
“喂,你小子到底想说什么!这些和案件有什么关系?”陈沐洋面带愠色,焦躁起来。
“还记得世纪大审判吗?”
“你是说辛普森杀妻案?”陈沐洋用不解的眼神缠住唐弦,“怎么了?”
“当年媒体可是号称辛普森杀害妻子的鲜血连上帝都看见了,但法律没看见。”
“嗯,那是因为当年警方在取证程序上确实存在明显违规,才造成了铁证变成无效证据。所以众目睽睽下,辛普森最终被无罪释放。”说到这里,陈沐洋涣散的瞳孔突然有了焦点,“难道方雾会……”
“没错,刚才提到的程序,既是你我公检法人员惩治罪恶的武器,也是限制我们的规则。什么条件下可以拘传、什么情况下采纳证据等都有严格的规定,环环相扣且逻辑严密。回到本案,你想伸张正义无可厚非,但程序上的逻辑如果出现漏洞,很可能被方雾钻空子,主动权就不在我们这里了!”
陈沐洋明白了唐弦的意思,忽然想起昨天方雾的话。
……法律与程序是任何时候都不能违背的逻辑。特别是许多从业了数十年的公检法人员,自以为可以代表公平正义,凌驾于程序之上……
陈沐洋的口吻中夹杂着惶惑。“你是指方雾会利用我们的疏漏,通过法律程序让自己脱罪?”
“我无法回答你,放在以往,我的法学字典中绝不允许存在这种情况。好比对于你们刑警来说,根本不存在不可能犯罪一样。我还是第一次产生了这样的动摇。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但面对这样一位法学界的泰斗,程序上任何一点瑕疵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利用证据链中的漏洞,他可谓驾轻就熟,或许仅因立案文件上的一小错误,就可以让你们前功尽弃。”唐弦托着腮,继续着,“依你之见,方雾作案手段漏洞百出。在我看来却恰恰相反,一切或许都是诱饵!目前双方的处境,就像一场篮球比赛。他掌握着人质,即是持球一方,你越是千方百计想断球,越会陷入他的节奏和逻辑。先前我分析过,方雾处处不合常理的作案手段就是疑点。他在故意展示‘漏洞’,吸引警方的注意,在等你们沉不住气,等你们去冒失犯错,并伺机造你们的‘犯规’!按照他的逻辑,程序上一旦存在瑕疵,或许连罪都定不了。他是在用毕生的专业积淀和你们博弈呢!”
方雾对法学的毕生钻研变成了与整个公检法对峙的武器,甚至还处于持球一方掌握主动权,企图造警方的“犯规”。这般假设不禁让陈沐洋深感吃惊。如同今天在球场上,看似业余的表现将所有人麻痹,却屡屡在关键时机一剑封喉打败对手。然而当下的方雾已不再是场上的队友,而是冷冷站在面前,伺机施射的对手。
陈沐洋忽感一阵晕眩,这个曾在心中地位如山一般的人变得模糊而扭曲。
“现阶段,你只有两条路。”唐弦竖起了才修剪好的指甲,比出了V的造型,“第一条路,回警局,做你该做的事。反正你也不是专案组的成员,就别再继续掺和了。不知为何,这个案件我有种奇怪的预感……”
“第二条路呢?”陈沐洋毫不犹豫。
“弄清真相往往比弄清真凶更重要!在声纹恢复及新证据出现前,盲目猜测只会让你陷入死胡同。目前只有你掌握这些线索,既然如此,就得靠你自己找出他的动机,探寻事件的真相。”
“靠我自己,找出真相……”陈沐洋低声说。
他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城东分局物证鉴定室内,几名身穿白衣大褂,戴着白帽口罩的男子围在一张桌子前。
面对梁钰晨血衣上的成分,物证组先是通过联苯胺加冰醋酸加过氧化氢进行测试。这是利用血红蛋白还原性进行的一种试验。片刻,结果呈蓝色,证明成分为血液。紧接着开始确证试验:通过FOB试纸条测试是否为人血。几分钟过后,结果为人血。整个鉴定过程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血迹形态和分类如何?”组长高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微微转头看向身旁的同事。
“衣物上的血迹凝聚在一起,空间大小约300mm×280mm,单位面积内血迹含血量较高,具备一定厚度,有多处低洼和载体平面,形态为泊状。”
“血迹分类呢?”高磊眯起双眼,眼角的鱼尾纹骤然聚拢,从口罩和帽子的缝隙间挤压了出来。
该项结果十分关键。
“是滴落状血迹!”
“确定吗?不是喷溅状?”
“可以确定!”
得到这个消息,高磊略微舒展开原先收紧的眼角。
在血迹分析中,其分类通常为滴落状、喷溅状、流柱状、擦拭状等。其中,滴落状血迹的主要表现为点状,它的形成过程是血液从相对高处滴落在载体上。而与滴落状血迹不同,喷溅状血迹是被害人受到重创后,身体部位的动脉血管破裂,导致血液喷溅而出并溅射到载体上形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