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幼儿园时,收费标准有三百元一学期的,也有一千元一学期的。为了不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他们耗去近一半的工资,咬牙选了后者。孩子上了小学,老师说这几年最关键,打好基础很重要。看着第一次背上书包的儿子,梁果义无反顾报全了课外补习班。上高中时,儿子学业越来越重,梁果工作压力也很大。每次加完班,回来看到还在台灯前的那个瘦小身影,他都倍感欣慰。儿子挺争气,成绩基本保持在年级前十名。按学校老师的分析,考个不错的一本不成问题,他心里乐开了花。
当过兵的梁果是个性格刚毅的人,在家里是好老公,好爸爸,再苦再累也从来不对别人宣泄自己的情绪。偶尔心力交瘁,也只是偷偷找心理医生进行疏导,从不向家人抱怨半句。功夫不负有心人,高考放榜时,梁钰晨以高出一本线一百多分的成绩被本市华南政法大学录取。在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这个坚毅的男人第一次流下了泪水。
梁果自己就吃了没有文化的亏,绝不允许儿子重蹈覆辙。儿子能考上华南政法大学,等于圆了他的梦。为了这个梦,来自农村的夫妻俩付出了多少血泪辛酸……而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那天,他们全家在外面奢侈了一顿,梁果品尝着经常出现在电视广告里的比萨直皱眉,这是什么玩意儿?梁钰晨挺着胸脯,说等今后赚了钱,一定让二老天天出来吃更高档的美食。看着懂事的儿子,不难想象在将来,他将成为一名律师、一名法官或者一名检察官。充满岁月印记的面庞又绽开了笑容,眼眶中盈满的泪水长久漾动着……
次日清晨,梁果再次点了一遍桌上排列的一捆捆现金,小心翼翼地装进了黑色帆布挎包中。这些钱是从银行定期账户中提前支取的,柜台的同事惊讶着反复确认:要是再等两个月,到期即可按定期利率享受利息,若提前支取,只能按活期利率计息。梁果没有言语,还是全额取了出来。两人又东拼西凑——向好友谎称准备换辆新车,觉得银行的分期购车利息太高,好不容易才凑足了现金。当然,比起儿子此刻的安危,这些根本不值一提。
时间指向了十点二十分,梁果捏着挎包的手出了汗。他对着门口酝酿半天,才勉强摆出微笑回头看向孙澜。两人四目相对,心照不宣。
我和儿子中午一起回来,弄桌好菜等我们!
“COROLLA”轿车在马路上行驶着。
梁果将渗出汗水的双手从方向盘上交替移开,在牛仔裤上不停擦拭。平时他总是左脚踩着离合器,配合右手熟练换挡,在高峰时与周围的车辆争分夺秒。而今天,这个时间段街上的车子并不多,梁果却浑身僵硬,动作笨拙,熄火了好几次。他知道,这种不自在来源于身处监视当中,前后的刑警还好,可一想到还有一双未知的眼睛,也正在暗中观察自己,不免心中发毛。
答应我……一定注意你自己的人身安全……
妻子的那番叮嘱犹在耳畔,梁果使劲摇了摇头,再次将注意力集中在前方。
“不要紧张,周围一切正常。”
“保持正常行驶就行!”
“前面红绿灯处不必强冲过去,先过去的车会放慢速度等你!”
无线耳机里不断传来的指示,让梁果安心不少。
红灯处,驻车后的梁果瞥了一眼后视镜,不经意观察起眼前这张毫无生气的脸。这是一张任凭命运轮盘碾压后的面容:脸色苍白,板得死死的,眼袋耷拉着快要坠下,嘴唇紧绷毫无血色,法令纹也越来越深了。他又将视线向下调整,看到挂在后视镜下一家三口的照片。那是去年在家里用拍立得照的一张全家福,里面人都笑得十分灿烂,特别是中间比着“V”字的儿子,耳畔仿佛听到了他在家中的欢声笑语。
小晨……爸爸真的好想你……
不知何时,梁果察觉有什么东西从脸颊滑落,滴落在大腿上,将牛仔裤的布料晕成了深色。意识到后,他轻轻用手在脸颊上擦拭。可一眨动眼睛,才发现原先眼睑包住的泪水反而不受控制,悉数洒到了身上。想到车上还有监控,他索性将双手放在脸上反复揉搓,企图掩饰此刻的狼狈。
突然,后面的车子带着浮躁的情绪,鸣着刺耳的喇叭。他的心不禁被逼到了嗓子眼儿,这才发现是前方信号灯已切换到了绿灯状态。他赶紧放下手剎,右手挂到一挡,左脚踩着离合慢慢松开,配合着右脚的油门,车又向前驶去。
华南政法大学的运动场上,八个露天篮球场一字排开,这里是体育爱好者的天堂,也是学生们课余挥洒汗水的地方。每个阳光明媚的日子,球鞋与塑胶地面的摩擦声和人群的呐喊声不断吸引着路过的学生纷纷加入。青春热血,兄弟篮球在十米见方的场地上演。
陈沐洋接到了队友传球,通过一个“山姆高德”的衔接过掉了左侧弧顶的防守球员,长驱直入杀到篮下,一个三步上篮轻松得分。周围零星响起了观众和队友的喝彩声,连场外的女学生也放慢了脚步,拨弄着头发朝这个方向回眸。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大学时代,即便有再多烦恼,只要听到宿舍门外“打篮球”的吆喝声,就立刻翻身下床,收拾装备,和兄弟们勾肩搭背奔赴球场。
陈沐洋好久没有受到这般“球星”级的待遇,有些受宠若惊的他连忙朝着传球的队友——方雾竖起了大拇指。
“传得好!”
方雾已回到中圈准备发起新一轮的进攻,面对陈沐洋的肯定,方雾刚想说些什么,却因止不住喘气,只是冲他点了点头。
这一天是交付赎金的日子,分局同事纷纷带着各自神秘的任务忙成一片。既然已不是该专案组成员,陈沐洋也得避嫌,跑去帮忙只会让其他同事感到为难。他索性独自来到学校,再次缠住方雾。
交付赎金的时间是正午十二点,若能在这段时间和方雾待在一起,那他的嫌疑自然不攻自破。带着这个目的,陈沐洋十一点在办公室找到方雾,东拉西扯解释了昨天自己的“胡言乱语”。两人聊着天来到操场,经过球场时,陈沐洋试探着邀请方雾一起打场篮球。他目的很明确:与其带着怀疑尴尬地聊天,不如找点事来消磨时间。人若处于剧烈运动的状态,是绝对不可能参与策划交付赎金的。
起初陈沐洋有些犹豫,觉得将恩师怀疑到了这个地步委实过分。况且方雾平时都以教学为重,或许根本不会接受自己唐突的邀请。让一个五十来岁的教授打篮球,这个提议连自己都觉得欠考虑。但出乎意料的是,方雾竟欣然接受了他的建议。也没有换衣服的意思,穿着一身牛仔裤和皮鞋就走进了场地。这不仅让陈沐洋感到意外,连球场上的同学也纷纷咋舌。
“方老师掩护我就行了!我一冲到内线,就传球,由我去进行身体对抗!”
听完陈沐洋的战术布置,方雾不置可否,微微颔首接过了球。发出球的陈沐洋立即冲进内线,闪出了一个身位的空当,利用身体压着后面抢位的对手,另一只手高高举起,朝方雾示意。
可以传球了!
方雾将球持在胸前,动作颇为僵硬,刚准备向陈沐洋的方向送球,却又虚晃一下,不自然地收了回来。这是个只能骗到自己的假动作……
滑稽的动作让所有人都有些尴尬,而陈沐洋清楚,让一个年过半百的教授参与剧烈运动是种怎样的体验。可方雾能接受提议已经很给面子了,现在就是使出浑身解数也要让他融入比赛。
他一个半转身避开了后方抢位的对手,让那人扑了空。又来到了篮筐另一侧,再次单臂高举。“老师!这边!”
方雾对陈沐洋的跑位心不在焉,仍僵在原地,与整个球场的氛围格格不入。不过,那种熟悉的手感仿佛又回来了……
忽然,只见他垂下双手,用右手将篮球往塑胶地上轻轻拍下,左右脚一个小碎步往前轻巧一跨,站定在了三分线弧顶,而回弹上来的篮球也恰好被他用双手持住。
“他要投三分!”
防守队员纷纷恍然大悟,大呼被陈沐洋佯装强打内线的战术给欺骗。此时大家离外线持球的方雾已隔了好几个身位,上前补防显然是来不及了。
内线的对手还未来得及反应,半蹲着的方雾双手已作势将篮球向上提拉,佝偻的身形瞬间舒展开来,跃到了半空之中。他左手护球,右手指关节轻巧发力,在最高点轻轻投出。
场内所有人的目光聚焦,篮球在空中划出了优雅的弧线。
唰——
扬手三分,空心入网!
场上所有队员呆住了,一时间忘了鼓掌。大家都知道方雾院长一心埋首教学,从不参与任何活动,何曾想到他还有这一手。
“怎么了?继续啊!”
方雾被大家的反应弄得莫名其妙,退后几步招呼着。
陈沐洋这才知道,方雾本有着一定的篮球基础,只因平时教学任务过于繁重才放弃了这一爱好。不过他虽然投篮准,可毕竟年逾五十,没跑几步就开始不住喘气。当然这都不重要,在陈沐洋看来,那个方雾老师回来了,前两日的阴郁一扫而空。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朝正午迈进,陈沐洋也慢慢从起初的观察提防,回归到了篮球本身的乐趣。自己曾经的老师,学术界的权威,怎么可能是犯罪嫌疑人?思忖至此,一阵酸楚渐渐涌上心头,愈加强烈。他为近日的胡乱猜测感到内疚。
“犯规!”
盯防方雾的一名“寸头”男生因不敢怠慢,防守变得积极起来,反被假动作虚晃,没刹住车,整个人失去重心扑在了方雾身上。那名同学摸摸脑袋,连忙露出抱歉的微笑。
“我犯规了,方老师要罚两次球。”
方雾将手臂沿顺时针划动,活动着被撞到的肩部,对那名同学咧开了嘴,回应着没关系。
唰——
唰——
两次罚球沿着标准的拋物线应声入网,周围同学不住鼓掌。方雾不以为意,摆摆手迅速回到了中圈发球处。
不同于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年过半百的方雾没有敏捷的身手和能够激烈对抗的身体。为保持体力,他总是采用威胁和假动作不断调动着精力充沛的防守队员,不到对手露出破绽绝不出手,每次出手却是一剑封喉。
参与防守的同学也逐渐打消了“放水”的念头,更不敢大意,对他采取了贴身盯防。而方雾却用起了“造犯规”战术,进攻时并不贸然出手,通过虚晃,让每一名防守队员吃尽了苦头,纷纷将他送上罚球线。一场比赛下来,陈沐洋这队大部分得分反而都是通过罚球取得的。
叮叮……
十二点下课铃声准时响起,陈沐洋抬头望向天空,遥远的光芒正将厚重的云层分割,阳光从罅隙中漏出,洒在了学生们的脸上。
陈沐洋心中的雾霾似乎被一扫而空。
“我们去吃点东西吧!”方雾揩着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仍旧喘着粗气。
跟随下课的人流,两人朝着食堂方向走去。进入食堂来到了二楼,这里虽不似一楼般拥挤,却也人满为患。两人在边上稍微僻静的角落坐下,点了三个小菜。陈沐洋刚想抢着付钱却被方雾制止,最终还是没拗得过,记在了老师的账上。
许久,穿着白大褂的食堂服务员端来了热气腾腾的午饭。陈沐洋发现自己已饿得不行,高消耗后连粗茶淡饭也成了珍馐美味,不禁咽了咽口水。
“请!”
回到“正常”场合下的方雾又显得刻板起来。
“来来来!赶紧开动!”
陈沐洋将两人米饭盛上,迫不及待端碗拾筷,这是他第一次和方雾老师共进午餐。更重要的是:现在方雾的嫌疑已基本排除。
“真没想到方老师篮球打得这么好。”陈沐洋难以抑制激动的心情,连声称赞,“这么久我还是头一次领教。”
“老了,体力跟不上,只能在外面投投球,冲锋陷阵还是得靠你们年轻人。”
“唉,就我这糟糕的运球投篮技术,也就只剩身体可以拼拼了。
陈沐洋夹起一片芹菜爆炒的猪肝,正准备大快朵颐,短信铃声却从裤兜里传来,刺激着他的耳膜。
陈沐洋在分局虽不受上司待见,可敢作敢当,看重兄弟义气,深得同事们的好评。他忽然想起之前跟局里的好兄弟吩咐过:交付赎金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就即刻通知他。倘若不是这条短信,他早把这事儿抛到了九霄云外。
已经抓住绑匪了吗?还是被他逃了?不管如何,方雾就坐在对面,自己就是其无罪的最好人证。那么之后的侦破工作将彻底交给同事,想到这里陈沐洋顿感心情舒畅。
他滑动屏幕解开了锁,映入视网膜的信息却让他瞬间锁紧了眉头。这样的神色一闪而过。
陈沐洋将手机放下,带着深深的不解,目光死死锁住方雾。
“COROLLA”轿车停在南方公园中心广场一旁的空地上,梁果拎着黑色挎包掂了掂,紧接着,他一手提着挎包肩带,另一只手紧紧将包按在腰部,开门起身,动作十分僵硬。
“梁先生,从这里往广场慢慢走过去,在离你最近的长凳上坐下。不要担心,现在你已进入警方的保护范围。”
通过无线耳机再次传来指示。
梁果左手刚将车门打开,又不自觉迅速回到了腰间挎包处。可偏偏停车位置有一定坡度,车身倾斜,才打开的车门又随惯性重重关上,吓得他一个激灵。
放松,放松……没事的……
梁果再次将车门用力推开,确认没有问题,才迈出左脚踩在了草坪上,右脚使劲一蹬,猫腰侧身站了出来。他知道现在自己处于刑警的严密监视中,更进入了罪犯的视野。
梁果仍旧保持着刚才别扭的姿势,护着挎包,向远处的长凳迈出步子。
“梁先生!梁先生!”
耳机内猛然传出的声音让梁果再一次死死拽住了腰间挎包。他僵在原地,眼珠打转,努力探索着周围。感到背后有人慢慢欺近,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梁先生,你的车门没有关……”耳机里又响起了声音,“请慢慢回头,回去关上……不要显得有人在暗中提醒你,动作自然一点。”
这个提示让梁果哭笑不得,他发现头发已被渗出的汗珠死死黏在脸上,衣服也被汗水打湿,呈现出一块块不规则的汗渍。
关上车门后,梁果没有再出纰漏,成功坐到了长凳上。他像完成一项艰巨的任务般重重吐了口气,将挎包放在了大腿上。旋即,梁果又不自觉地弓腰,将挎包捂得严严实实,如临大敌。
许久,他逐渐适应,按捺不住,环顾四周。眼前的广场约有一亩地大小,顽强的杂草在石板间隙生长着。正中间是个三米多高的喷水池,里面有些干涸,浑浊的水正从喷头里缓慢涌出。左手边不远处摆放着一些健身器材,只有两个老年人还在一边运动一边聊天。右手边立着一座强化塑料搭建的彩色滑梯,颜色已不复往日的鲜艳。梁果想起了过去,儿子五岁那年,正是看到了这个滑梯,哭闹着要玩儿。一晃十五年过去,他不禁感叹时光飞逝。四周高楼拔地而起,早已将此处环绕,不知现在到了傍晚,还会有情侣牵手漫步在周边的小径上吗?还会有父母带着孩子在此处玩耍遛弯儿吗?
时光易逝,只剩远处的秋千仍在微风的吹拂下寂寞地晃动着。
由于是工作日上午,广场里的人不多,一眼望去只有寥寥几人。有牵着小狗悠闲散步的老人,也有身着紧身运动服的青年男子,从他跟前快速跑过,还有一个穿着鸡心领背心的中年男人……正朝自己走过来!
梁果迅速瞅了一眼手表,时针分针正好重合,指向了十二点。
果然是他!
正午的阳光忽然洒向大地,正巧照射在梁果的脸上,让他不禁眯起了双眼,眼前那个中年男人的身影也跟着模糊起来,但他仍能感觉那人越来越近。
“梁先生!你怎么了?嫌疑人出现,他……”
不知是否因刑警过于激动,耳机里的声音带着破音,这让梁果感到一阵耳鸣,整个人头晕目眩。他左手按着脑袋使劲眨动眼睛,忙朝刚才那个方向望去,却不见半个人影。
“听得到吗……梁先生……他……嫌疑人……”
耳鸣声仍在持续,梁果焦急地坐在原地,一股寒意从背后升起。
“再次重复!疑似嫌疑人就坐在你旁边!”
通信突然恢复,耳畔的这句话梁果听得真真切切。他却仿佛被定住一般,瞳孔轻微颤动,想转头往长椅右侧看去,但僵硬的颈椎却如石化一般动弹不得。他隐隐听到了旁边那人发出的喘息,全身汗毛如触电般立了起来。
“大哥,能借个火儿吗?”问话声就在耳边。
梁果艰难转头,坐在身旁的男子皮肤黝黑,牙齿蜡黄,留着一头老式中分,嘴唇上的小胡子还打着卷,显得颇为邋遢。此时的他指间正夹着一根香烟朝梁果递着眼色求助。
“梁先生!不要放松警惕,慢慢把黑色挎包打开,试探下这人的反应!”
你就是绑匪吗?
梁果将拽紧挎包的右手缓缓松开,慢慢摸到了拉链的位置,一点点将挎包拉开。僵硬的动作不禁吸引了小胡子男人的注意,他也将目光聚焦到了黑色挎包上。
随着拉链打开的缝隙越来越大,挎包中的现金带着鲜艳的色彩,眼看就要溢出。而那个小胡子男人的神情也从刚开始的不解变成惊愕,大张着嘴巴半天没有发出声音。
“你……你……你神经啊!”小胡子男人倏地从长椅上蹦起来,指着梁果鼻子连声骂道。
“把我的孩子还给我!”梁果哀求,直视小胡子男人的双眼,同时捧着现金小心欺近,“钱都在这里,全部给你!求你了!别伤害我儿子!求你了!”
小胡子男人被梁果的举动吓得不轻,连连后退,一个趔趄摔倒在地。狼狈不堪的他连滚带爬,不时还回头骂骂咧咧,踉踉跄跄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梁果视线中。
梁果完全顾不上后面发出的指示,只觉脚下一软,跪伏在地,低声悲鸣。
“回来……回来啊!回来把钱拿走!都是你的……全部都是你的……”
他继续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对悄然搭在背后的一双手毫无察觉。
“您好!请问是梁果先生吗?”
梁果在恍惚中缓缓回头,一名身着黄色快递制服的男子正微笑着站在身后。
“四组,四组!”
指挥车上,实时监控在一张简易办公桌上一字排列,陆洪涛正紧紧盯着屏幕。“赶紧派警员跟上刚才那名逃跑的男子。对!死死盯上,但不要打草惊蛇,直到今天全部行动完成,确定他没有嫌疑为止。”
“报告陆队!那名快递男子已站到他身后,但梁果好像一直没有听到我们的提醒!”
“梁果你在做什么啊……他回头了,在和快递员说话!赶紧让他保持冷静!”陆洪涛右手不自觉紧握,又轻轻松开,似乎不想让别人看出他的紧张。
“正好十二点,这个快递员指名道姓找到梁果,一定是凶手安排的。或许就是凶手本人!是要通过快递将钱寄到另外一个地方吗?”
“不是!陆队!这个男子不是来收件的……”
“什么?”陆洪涛转过头,双眼死死盯住屏幕。
“祝您心情阳光每一天!”
快递小哥露出了标准的职业微笑,随后骑上电瓶车,慢慢驶离。只留下了一个一尺见方的纸盒子。
梁果端详着眼前这个盒子,大小刚好能容纳一个篮球。
这是什么?为什么要给我?
“慢慢打开它,请小心一点……”无线耳机提示着。
梁果面对这个纸盒子显得手足无措。他身上没带工具,徒手拆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个可以撕开的胶带头,小心翼翼的动作如同正在拆解一个定时炸弹。
不过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在所有刑警的注视下,一道道透明胶带被慢慢剥离。盒子终于被拆开,里面的东西一览无余,呈现在眼前。
“是什么东西?梁先生!请回答我们!盒子里到底是什么?说话啊……喂!咦……耳机又坏了吗?喂喂……”
梁果出门后,孙澜将家里收拾得焕然一新。梁钰晨卧室的床上,叠好了用来换洗的衣物。在女主人眼里,这几天儿子肯定受了不少苦,回来得冲个澡,换身衣服,好好休息一下。
可随着时间临近,在厨房忙活的孙澜开始控制不住胡思乱想,炒菜总是下锅一半就开始走神,完全没有在意还在锅中活蹦乱跳的油点子,直到溅至手上才回过神。她赶忙一手熟稔地继续翻炒,另外一只手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对着空气中的油烟勉强挤出笑容。
一会儿小晨就回来了,平平安安的,一脸哭相像什么样子啊!
孙澜将最后一道菜宫保鸡丁起锅装盘,端出厨房,轻轻放在客厅的餐桌上。来回调整几下,直到与其他美味形成了一个简单的对称图案,仿佛那样能让它们更可口。
自从儿子上了大学,一家三口就很少在一起吃饭。就连寒暑假,也有好几次刚把食材备好,就接到他在外面与朋友有约的消息。
眼前,桌上升腾而起的饭菜香仿佛告诉孙澜,就像曾经那样,无论那个小家伙跑得再远,都会“嗅”着家中熟悉的味道,立刻奔回来。熟悉的餐桌、摆放有致的碗筷……这就是平常不过的一顿饭,再过片刻,老公会将他面前的肉柳悉数夹给自己,嘴角黏饭的儿子则会嚷着再盛一碗……
已经十二点半了,相信小晨已平安获救了吧!说不定已在回来的路上了呢!对了,饭,饭还没盛!
孙澜慌忙起身,手机却在这时响起。
是梁果打来的!
驻守在一旁的刑警一个激灵急忙站起,孙澜却抢先一步摁下了通话键。
“喂喂……”做了许久的心理准备,但这一刻,孙澜的声音还是颤抖得不像话。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
“喂……你……怎么不说话……”她的声音变得孱弱不堪。
“……”
两名刑警面面相觑,都有着不好的预感,无奈地朝孙澜走了过来,交换一下眼色,准备伸手搀扶。这时却见孙澜脸色一变,双目圆瞪得如满月一般,与方才那个纤弱的女子判若两人。过于惊悚的转变让两名刑警的双手都定格在了半空之中,他们愣在原地。
“说话啊!”孙澜拔高音调,厉声嘶吼。
“……”
“我儿子呢?我的儿子呢!”
“……”
“不说话是什么意思!梁果!你浑蛋!说话啊——”“……”
第六章
那是在D县警的辖区内发生的一起绑架案。绑匪巧妙地抢走了二千万元的赎金,而被拐走的七岁小女孩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成了一具惨不忍睹的尸体。
——横山秀夫《64》
梁果家中挤满了警员。陆洪涛面色铁青,一语不发,默默注视着眼前这对不幸的夫妇。
“让我看下儿子的衣服好吗!只瞧一眼……”孙澜瘫坐在地,气息奄奄,双眼噙满了泪水。
“非常抱歉……”陆洪涛思索着措辞,生怕哪句话变成了最后一根稻草,“因为衣服上有……嗯,疑似颜料的东西,物证组已经拿去化验了。”
一旁神情僵硬的梁果单膝半跪在地,紧握着孙澜的双手,小心抚慰,听到“颜料”二字,脸颊不禁抽搐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