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过来。”石小婉面无血色,表情冷淡,“没有用的,不怪你,不要试图寻找真相……不要……”
“我绝不能让你们母女的冤屈不明不白……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啊!”
还未待方雾说完,石小婉便松开了手,带着微笑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不!”
方雾惨叫一声,顿觉头疼欲裂,眼前旋即一片空白,仿佛置身混沌之中,回过神来,却发现已身处小区门口。
他猛然抬头,向家中阳台的方向望去,一个女子抱着怀中婴儿从七楼飘然坠下。女子的裙摆在空中四散展开,在夜晚的映衬下犹如一朵凄然凋零的蓝花楹花瓣。她在风中飘荡、摇摆、无依无靠,最后坠落在地,发出了刺耳的碰撞声。
方雾正欲朝“花瓣”坠下的方向跑去,却犹如隔着一道虚空屏障,双腿无论如何发力,只能在原地打转。
他知道,一切不是真实的,一切都只是二十五年前的幻影。
方雾跪坐在原地,望着那个方向潸然泪下。时隔多年,他仍然无法忍受这痛彻心扉的一幕。
随着一声划破夜空的尖叫,周围的行人逐渐拥了过来,挤成一团,议论纷纷。人们将事发现场团团围住,也阻隔了方雾的视线。
这时,小区门口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人轻蹙眉头,步履匆匆——那这就是二十五年前的自己……
只见“自己”放慢了脚步,神情有些惶惑。当听见周遭人群的议论声时,他的表情转为震惊,手中的背包随即松开掉落在地,扬起些许尘土。他拖着沉重的双腿朝那个方向移去,经过“自己”身边,扒开了人群,扑倒在妻女面前,浑身不停颤抖抽搐。救护车声、警笛声在远方幽幽响起。
曾经的自己就趴在十米开外的地方,撕心裂肺,方雾转过头,不忍心看。这样的场景如电影一般,时常在脑海中浮现……那个改变了一生的夜晚……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方雾的神游。
“谁?”坐在办公室的方雾将视线投向门口,清着嗓子问。
“方院长,是我,小李!”
方雾用手抚触着脸颊来回搓动,吸了口气。“请进!”
一位三十来岁的年轻老师出现在门口。他没有急于进门,而是朝方雾投来征询的目光。
“进来坐吧!”方雾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针已指向了晚上七点,“有事?”
李老师慢慢坐到方雾面前,习惯地望向方雾身后的墙上。那里,悬挂着他这辈子都无法企及的目标:“全国十大杰出中青年法学家”、“国家青年法律学术银奖”、“司法部全国优秀教材与科研成果二等奖”、“美国犯罪社会学会国际学术奖”……挂得最高的却是一个校内奖项:“华南政法大学十大最受欢迎教师”。
“方院长还在办公吗?都这么晚了。”
“嗯。”方雾顺手拿起一旁的书本,随手翻了几页,“还在查些资料。”
“听说这个月您把课都排满了!”李老师试探着问道。
方雾皱了皱眉。“嗯,有事儿?”
“我和妻子商量了,这次陪产假我决定不休了。这学期教学任务挺重的,我决定明天继续正常上班!”
“嗯……弟妹要生产了啊!”
“是的,上周是您在我假条上签的字呢!”李老师回想起了方院长签字时的场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无关教学内容的事情他似乎从不感冒。不过这些都是次要,他再次强调着重点,“我可以把这段时间先扛过去,毕竟还两个月就放假了嘛,之后有的是时间陪她们。九月份开学才回学校的话,算算差不多能带到五个月大了,因此我决定不请陪产……”
李老师边说边瞄向方雾,打算揣测领导反应,却见这个人双眼涣散,形同梦游。
五个月……都能翻身了吧……说不定还可以靠自己撑着坐起来呢……
“方院长,方院长!”
“啊……”方雾回过神来,缓缓回应,“这样不合适吧……妻子生孩子是好事,陪产假也是国家规定的正当休假,没关系的。我们专业还有黄老师嘛,这几天他会来帮忙分担的,你不用担心。”
方雾心不在焉的解释,让李老师心中闪过一丝愠怒,他早猜到是那个黄老师来接替余下的教学任务,这也是他决心放弃休假的原因。那位黄老师与自己同龄,本在一所中学教书,经在职深造后才调到华大,按理说怎么也该排在自己后面。可几年下来,他在同事和领导面前口碑都不错,大有取代自己的势头。恰好目前法学系还有一个副主任的空缺名额,人选多半就在两人间择其一。可偏偏那个黄老师都已经三十来岁还没有结婚,甚至连恋爱都没谈,成天不修边幅,埋头工作,颇有方雾院长当年的味道。而李老师结婚后慢慢担负起了更多责任,需要兼顾工作与家庭,这让他疲于应对,逐渐力不从心。
得知妻子怀孕后,李老师有些不知所措。一方面,他为这个小生命的到来感到欣喜,另一方面却感到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眼下妻子即将临盆,可偏偏本学期期末学校将进行新一轮的职位换血竞聘,若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休假,等于在最关键的时候掉了链子。把一切交给黄老师打理,那将拱手让出期末竞聘的主动权。
“哦!谢谢方院长挂心!”李老师早有准备,简单感谢后话锋一转,“我妻子已经送到医院待产了,而且双方父母也已经商量过,由他们负责照顾,没问题的!实在不行,两个月后放暑假了我再慢慢陪她,工作要紧嘛!”
“工作当然要紧,不过……”
“没关系方院长,我已经决定了!”李老师清楚眼前这人是在试探他,咬了咬牙,索性直接打岔,带着孩子般渴望得到表扬的神情。
“李老师!”方雾将手中书本轻轻放下,原先习惯充当书签的食指也不自觉地抽了出来。他抬起了头,脸色一变,正色道:“我理解你希望工作的心情,但仍要纠正你几点认识上的错误。”
“你得知道,女人都一样。特别是妊娠时期的女性,不管嘴上怎么说不想影响你工作,但这时丈夫能陪在妻子身边,对她的安慰和鼓励是你无法想象的。你才是一家之主,不是你父母!”
李老师满脸讶异,一时哑然。
“当然,你说工作重要这没错,尤其是教书育人。可再重要的工作也只是生活的一部分。男人的事业任何时候都可以重整旗鼓,东山再起,但结发妻子就这一辈子。要珍惜现在的生活,家庭和睦,夫妻同心,才是未来工作的最大动力。”
“最后……”方雾脸色又趋缓和,欣慰的神色中夹带一丝羡慕,“恭喜你要为人父了,代我向弟妹问好!”
“我……”李老师看着方雾,又不由自主躲开了目光,暗忖片刻后低下了头,“我知道了,谢谢院长,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们的!”
李老师慢慢关上门,他压根儿没料到今天这位工作狂的反应。方院长这人从来都是严肃、刻板,甚至可以说是不近人情的。从来不会和其他人多说一句与教学无关的话,不收礼也不送礼。所以李老师希望通过“牺牲”假期来博取好感,不仅能得到方雾的赞赏,更能在期末竞聘时争取到更多支持。他与妻子再三商量,权衡利弊,好不容易才取得了她的理解,不料今天太阳居然从西边升起,让他给撞上了。
方院长……真是个怪人……难道是我说错话啦?
离开办公室的李老师仍百思不得其解,从裤兜抽出手机来回滑动,无所事事。这时,挂在手机上的卡通吊坠吸引了他的目光,不经意间牵动了他的思绪,那是妻子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思索再三,他拨通了妻子的电话。
“亲爱的,我想通了,我决定暂时放下手头的工作。趁这段时间好好陪你,哪怕不能帮你分担什么,但我想陪伴在你身边,一起迎接我们的小天使……”
话音刚落,手机那头传来了一阵幸福的哭泣声。
傍晚七点,城东分局第二会议室。
“四一八绑架案”在立案三十六小时后取得了新进展。绑匪于早晨七点三十二分再次联系人质家属,指定了交付赎金的时间地点。经过漫长的等待,这再次激发了专案组成员的斗志。警方初步针对被害人一家的社会关系进行嫌疑人排查,结果一无所获。技术组早上对录音进行分析,也未得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同时,全分局和二队并不是只围绕这一个案件忙活,之前压着的案子和不少琐碎杂事也在不断牵扯本就捉襟见肘的警力。于是,专案组成员形成了一种默契,都将精力集中到了明日交付赎金的事上。毕竟多半绑架案嫌犯都是在交付赎金时落网,先前的推测大多起不了关键作用。
在陆洪涛的主持下,全队完成了对明天南方公园中心广场的部署规划。主要分为四组,一组于上午十一时在广场东、西、南、北四个角分派便衣刑警进行监视;二组于上午十一时在南方公园南、北两处出口布控,分别由三辆未喷涂标识的警车进行蹲守;梁果根据安排于十点三十分驾车从家中出发,沿途由隶属三组的两辆警用轿车跟随,同样也未喷涂标识、未悬挂警车牌照;四组作为机动小组,在公园西面的停车场待命,应付突发状况。陆洪涛也于该处坐镇指挥,确保万无一失。
“明天梁果出发前,驻点同事必须第一时间检查口袋中的现金情况,确保没被临时调包。”陆洪涛单手叉腰,做着最后的强调,“曾经出现过绑匪暗中指使家属将赎金悄悄调包,将真家伙放在他处。结果所有同事扑了空,绑匪大摇大摆拿到了赎金。目前家属救子心切,情绪波动较大,容易受到嫌疑人摆布,那样就前功尽弃了!”
今天准备前往梁果家换班的同事拿着笔记本,字迹龙飞凤舞,他重重点了点头,做恍然大悟状。
“检查完赎金后,驻点的同事只需将梁果送到门口,随后继续监视孙澜的动静,防止嫌疑人与她有新接触。”陆洪涛继续指示,“梁果从楼道至小区车库的一举一动由小伟负责,你在物业监控室一定要确保这段时间家属的安全。”
“是!”坐在角落的一个声音高亢嘹亮。
“梁果车上的监控都调试好了吗?”陆洪涛四处扫视,寻找着某位同事。
“都调试好了!”一个声音从后排响起,“车内一共安置了两处监控,确保梁果从车库到南方公园的所有举动都在我们的掌握中。”
“嗯,好!三组的同事记住,你们护送梁果的车辆在小区门口跟住后,一定要一前一后,保持安全距离。”
“明白!”
“追踪器的情况怎么样?”陆洪涛闭着眼睛,颇为潇洒地快速歪了一下脑袋,颈椎关节处轻轻作响。
“报告陆队,我们已将发信器夹在了其中一捆现金中间,具有较强的防水、抗磁场和抗干扰能力。由于发信器仅有卡片大小,若不将每捆钞票打开来看,是根本无法发现并摘除的。明天我们将在梁果出门前通过追踪器遥控打开发信器,确保随时锁定赎金方位!”
“很好!”陆洪涛炯炯有神的双眼中透出一股自信,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明天我们将面对的是狡猾的对手,刚才的所有部署都只是第一步。对方很可能会不断试探,甚至不断改变交付赎金的地点,这将极大考验我们的耐心和专注力,也是一次实践的机会。所以大家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情况,所有小组都必须听我指挥,不得擅自行动。在对方现身前,切忌轻举妄动暴露自己。最后,还是那句话,现场一定要机动灵活,随机应变。我坚信明天此时,凶手一定会被我们顺利抓捕归案!”
话音未落,会场上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仿佛每个人都成竹在胸。的确,赎金交付的各个环节均在陆洪涛的指示下得到了周密部署。从梁果家中、沿途到交付地点,做到了无缝衔接,布置严密而悄无声息。当然,对方想必也不会轻易露面,甚至不断改变交付方式和地点。这样势必在一定程度上打乱警方原先的安排,难免出现破绽。毕竟人都会犯错,谁能保证所有的部署一定天衣无缝呢?但有了发信器,一切就变得简单多了。无论对手如何阴险狡诈,纵使他顺利拿到钱,也将暴露行踪变成活靶子,根本无法逃脱警方的天罗地网。明天只需耐心等待,警方已胜券在握。
“这次行动,相信我们一定能取得成功!”陆洪涛两眼放光,俨然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满脑子都是年终述职被秦局长亲自授勋的画面。
“你说方雾有嫌疑?”
刑侦队长办公室中,陆洪涛放下正在处理的资料,颇感意外。
陈沐洋抿着嘴,犹豫片刻后还是重重点了点头,仿佛仍在整理混乱的思路。
“就因为这两天没坐校车?”
“有这个原因。据我对方雾这个人的了解,背后一定有蹊跷,加上案发前的那通电话……”
“他也是人,难道就不能有私人原因?”
“我知道,一切只是我的初步推测。”
陆洪涛瞧了瞧腕表,有些不耐烦。“那好,你先告诉我。他绑架梁钰晨的动机是什么?”
一名大学教授涉嫌绑架,为了二十五万元的赎金……
陈沐洋没说出口,整整一个下午,个中缘由他也没能想明白。
“我不知道,但正是这样一个循规蹈矩的人,这么多年的习惯突然被打破,又是在绑架案发生当天,或许存在某种关联。”
“那只是你个人的看法,有证据吗?”陆洪涛脸上闪现一丝愠怒。
“没有,但我相信只要通过市交管局调取‘天眼’,对绑架案当天的嫌疑车辆一一排查,或许能掌握他车辆的行踪。”
“一一排查?”陆洪涛被这个想法弄得哭笑不得,“先不说秦局长能否出面搞定,你知道这是多大的工作量吗?”
陈沐洋当然清楚,城区道路每一个监控都由市交管局负责调取,每一个路口,每一个匝道,每分钟都是上百辆车的吞吐。如果像昨天已经锁定了长福路四十二号的监控那还好办,盯着即可,但要找出并持续跟踪某一辆车,工作量就完全不同了。
“实在不行,我申请明日再次对方雾进行……”
“陈沐洋!”陆洪涛终于按捺不住,“你还跟我玩起讨价还价这一套了吗?没有任何证据,就胡乱散播这些毫无根据的猜测,你知道后果吗!”
陈沐洋显然知道后果,更清楚陆洪涛的脾气,但还是选择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对不起,我只是觉得……这次绑架案似乎不简单。”
“你觉得?你当这是什么地方!”陆洪涛的呵斥声几乎响彻整栋楼,鼻腔迸发出的气息直接喷到了陈沐洋脸上。炸雷过后,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再强调一次,这是刑事案件,不是验证你个人猜测的地方。”陆洪涛缓缓坐下,“整整一个下午,专案组都在对明天进行紧张的部署。你呢?为一个无法自圆其说的理由就擅自调查取证?”
陈沐洋心有不甘,但理智告诉他,在没有证据前,任何推论在陆队面前都没有说服力。
“当然,作为刑警我们确实不应放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但凡事得讲证据,就凭刚才那些……”陆洪涛将手夸张地来回挥动,“就跟秦局长汇报吗?”
“是我考虑不周。”他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微微低下了头。
“我说过好几次,只凭直觉和臆测是查案的大忌。查案不是侦探游戏,一切都必须以证据和程序为准绳。何况这是绑架案,事关人质安危,没有十足把握前,绝不能轻举妄动。”
沉默再次降临,陈沐洋感到愤懑不甘。硕大的办公室空空荡荡,让他此刻觉得在整个房间中央支楞得十分突兀。
“小洋,其实你来分局这几年进步很快,做事果敢有拼劲,工作也很上心,这两年参与破获了不少案子……”陆洪涛的声音变得温和平缓,“但是,你有个缺点,太感情用事,容易冲动。不仅我,连秦局长都有这种印象。这次华大的走访调查本是考虑到你对学校环境相对熟悉,没想到你竟将私人感情放到了案子上,导致在工作中出现一些低级判断。当然,这不怪你,是我考虑欠周到。”
对于陆洪涛的批评训话,陈沐洋早习以为常。不过平日他都是一副盛气凌人,颐指气使的样子,像今天这样先抑后扬还是头一次领教。他隐隐预感某句话呼之欲出。
陆洪涛将保温杯端起,缓缓开口。
“这件案子你还是回避一下,这也是秦局长的意思,由其他同事接替剩下的工作。”陆洪涛淡淡说着,语气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这两天综合科人手吃紧,你去支援一下。”
街道早已华灯初上,陈沐洋的背影显得有些落寞,仿佛白天积攒的疲惫全部被释放出来。晚风徐徐,行人摩肩接踵,街上车水马龙,路边霓虹闪烁。
这就不该是他参与的案件……
或许跟案件无关。职场中不断领教的规则让他陷入自我怀疑,想想这几年越来越窄的晋升空间,陈沐洋深感迷茫。他已近三十岁,直来直去的性格谈不上成熟,但他仍希望能保留自己的个性,不被社会磨平棱角。可现实远比学校的考试更加残酷深刻。
人都会被慢慢改变吗?
许多曾经的同窗,在学校大家一起打球、逃学、一起对着女生吹口哨、一起通宵看足球比赛。那时人和人之间的交流很简单,没这么多规矩,没这么多过场。毕业后第二年的聚会,大家相互寒暄,一片和谐。可他却总觉得变了味儿,从先前的大大咧咧变得规规矩矩;从好友互损变成客气吹捧;从原来的划拳喝酒变成了长篇套话。陈沐洋感觉大家都变了,变得小心翼翼,措辞考究,老练社会,圆滑虚伪,少了一份自然随意,多了一份虚荣世故。
陈沐洋的步履稍显沉重,在鳞次栉比的街区中穿行。不觉间,发现肚子空空如也,五脏庙直接缩成了一团。他瞧见左手边有一家兰州拉面馆,便钻了进去。
“老板!菜单上分明是五元一碗,为什么你要收我六元?”
陈沐洋刚跨过门槛,便看见一个瘦高男子叉着腰,正与收银台的老板理论。这人年龄与自己相仿,有些慵懒的目光中却透着一丝猎鹰般的敏锐。只见他上身着宽松格子衬衣,向外敞开的前襟露出了白色汗褂儿,下身着宽松过膝马裤,显得较为随意。
“小伙子你听我说!”老板是一名中年男子,脸上始终挂着一种买卖不成仁义在的微笑,“我们的菜单还没来得及更新,所以还是原来的价格,但街坊邻里谁不知道我家拉面是六元啊!”
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位佝偻着腰的老大爷,跛着脚凑了上来,说:“小伙子,真是这样的。这家店的拉面一直都是标价五元卖六元。多少年了,咱们周边街坊早习惯了。他们也是小本生意,一元钱犯不着搞成这样!”
“一元钱当然犯不着这样!”瘦高男子劈着腿,趿拉着人字拖鞋的右脚尖踮着地板不住抖动,“但这是为了捍卫我应有的权利,我可以起诉你们!”
老大爷和店老板面面相觑,仿佛面对一个疯子。
“根据《价格违法行为行政处罚规定》第11条第(1)项:从事零售业务的经营者,在填写标价签时,不按照要求写明商品的价格是违反明码标价的行为。”瘦高男子继续陈述着他的观点,对法条的准确引用与其轻佻的举止大相径庭,“按照处罚规定,可以没收你们违法所得,并处五千元以下罚款。”
听到这里,店老板有些慌了神,但更多的是对这个年轻人莫名其妙的谈吐感到诧异。他翻着白眼,摆了摆手:“好好好,五元就五元,行了吧!”
男子咂着嘴,在身上掏了半天,将几张皱巴巴的零钱递过去,继续说道:“给我撕张发票……”
话音未落,瘦高男子发觉手臂被人拽住,还来不及挣扎就被拖出了店。
“唐弦!你给我适可而止!”陈沐洋反勾住该男子的双臂,像扛竹竿似的将他架了出来,“我说你不好好做你的检察官,闲得整天和这些做小本生意的抬什么杠?”
那名瘦高男子转头一看,发现是陈沐洋,吃力地试图摆脱他的手,可发现只是徒劳,忙扭过脖子伸得老长,再次冲那家店铺吆喝:“发票给我记着,下次再来拿!”
陈沐洋瞥见路上行人纷纷朝这边望来,无奈地摇了摇头。
“喂!这可不是抬杠,疼,放手,要断啦!”这名叫唐弦的男子龇牙咧嘴,被陈沐洋拽到一边。
“哦,看来我们的唐大检察官最近遇到不爽的事情,在到处找人欺负啊!”陈沐洋由怒转笑,一副轻蔑鄙夷的表情。
“我可警告你!”唐弦满脸不服气,“不准仗着我打不过你就这样动粗,君子动口不动手!”
“是,是,是!”陈沐洋睥睨着唐弦,继续挤对着,“怎么,你们检察院最近是发不起工资还是怎的?为了一块钱这么拼命!”
唐弦理了理衬衣的前襟,仍是一副二不挂五。“这不是多少钱的问题,而是为了我们的权利做斗争!”
“得了吧!还能再夸张点儿吗?人家只是没有及时更新菜单,那个老大爷不是也——”
“他们是一伙儿的,那个老大爷和老板是父子关系!”唐弦冷冷打断陈沐洋,口气倏然变得严肃。
“你认识他们?”陈沐洋收起了笑容。
“不认识。可你注意到那老大爷的左手了吗?左手无名指和小拇指是连在一起的,这叫并指。”
“哦,那又怎样?”
“而那个老板的右手无名指和小指中间都有着一条细长疤痕,这明显是并指分离手术过后的疤痕。并指是一种常染色体显性遗传病,父亲有并指,下一代就会有较大概率出现并指。而这两人都有并指,说明较大概率有血缘关系。同时,你注意到老板的那双鞋了吗?”
“什么鞋?”
“阿迪牌的,还是‘James Harden’的签名鞋。”
“哦,是吗?那又怎样?”
“不怎么样,随便问问,单纯考验下你的观察力。”
陈沐洋撇开唐弦,整理着衣襟,打算转身离去。
“但这些都不重要,关键是右脚那只鞋的底部外侧磨损得异常严重!”
陈沐洋稍稍放慢了脚步。
“你不觉得奇怪吗?拉面店老板走路明明十分正常,为什么偏偏只有右脚外侧被磨得厉害呢?”
陈沐洋停下了脚步,轻轻回头,似乎在问:你说为什么?
“因为那个老大爷呗!”话音间,唐弦终于将齿缝中的肉丝儿用舌尖剔出,轻轻啐到了一边。
“什么?”陈沐洋转身感到疑惑,马上反应过来,“他是个跛子,而且正好是左脚不便!”
“上道!”唐弦促狭一笑,“一个人腿脚不便,平日生活起居自然离不开他人的搀扶照顾。老大爷左脚不便,那么经常搀扶他的人右脚掌必定会承受更多压力,右脚所穿鞋自然不可避免地出现超乎寻常的磨损。如你所见,店老板鞋的磨损恰好在右边,说明他就是经常搀扶老大爷的那个人。如此周到的照顾,想想也知道他俩平日十分亲近。加之‘并指’这条线索,进一步佐证了两人存在血缘关系的可能。当然,这些只是推测,都不是决定性证据。”唐弦一脸严肃,转头看向陈沐洋,仿佛在说:你想知道决定性的证据是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