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被迫跟着演戏:“让我看看你……嗯,你一点儿没变……”
弗朗西斯向帕特里克介绍了布莱恩和迈德斯,还特意说明了帕特里克在他们的婚姻中所扮演的重要角色。迈德斯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因为刚才莎拉扑向帕特里克的动作让他不开心。
半小时之后,潘趣酒让几个人的脸颊飞红,布朗特家的客厅里气氛欢快。白色山茶花已经恢复了常态,她的脸上也是应有的表情——一个旧友重逢的愉快表情。贝茜挽着帕特里克的胳膊,就好像他是一个胜利的奖杯,每一句话的末尾都要刻意加上:“是不是,亲爱的?”她还特意向迈德斯咧着嘴,那位医生也回报以微笑——不太自然的微笑。迈德斯也参与众人的对话,但是他显然没有平时那么潇洒,如同一个在家庭宴会上无所适从的陌生人。当晚的明星无疑是帕特里克。莎拉则像是换了一个人,她倾听着帕特里克的每句话,回忆着他们在帕德斯托的港湾所度过的旧时光,就像一阵春风吹散了她心头积压的黑云。布莱恩似乎也受了感染,认为帕特里克是一个不错的听众。
保拉心中自然有无数的问题,她很怀疑蓝色芦苇花出现在这里是否真的只是碰巧。不过她没有声张,摆出正常的态度。
“真是难以置信,帕特里克,我都无法相信。难——以——置——信。我猜你会在这里住几天?”保拉扇动着长长的黑睫毛,而帕特里克的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同样一直关注着保拉。
帕特里克清了清嗓子,但是贝茜先开口了。“我和妈妈要照顾他三个星期。”她快笑成一朵花了,“也许四个星期,是不是亲爱的?”
蓝色芦苇花能够感觉到白色山茶花的目光正落在他身上,他有些尴尬地点点头。
十六
贝茜和她的未婚夫两天之后受邀去打桥牌。不过只有帕特里克来到了哈顿庄园,贝茜因为感冒卧床不起。这是阴雨而寒冷的十月初,不过帕特里克刚到门口,菲利普·莫斯丁就来开门了。
庄园的娱乐间是一个巨大的房间,里面有很多家具,最里面有一个台球桌;大桌子那边有点儿昏暗,因为只有上方的吊灯亮着。壁炉里的火焰并不算旺,旁边有三把扶手椅。
他们抽牌分组,结果蓝色芦苇花和白色山茶花一组,莎拉和迈克一组,布莱恩和弗朗西斯一组。这样分配也算平均,因为弗朗西斯是一个桥牌老手,布莱恩虽然熟悉塔罗牌却完全不擅长桥牌。一般缺人手的时候,他才会坐在牌桌旁边;他常常很不情愿,因为按照他的说法,纸牌应该用在更高雅的活动中。不过今晚他主动出现在娱乐间,热情地来参与朋友们的活动。
迈德斯、莎拉、保拉和帕特里克坐在桌边,弗朗西斯和布莱恩则坐在靠近壁炉的扶手椅里面;弗朗西斯给他的学生一些最后的指点。这临阵磨枪似乎很有成效,两个小时之后,这两个人的分数遥遥领先。帕特里克感觉这两个人的牌非常好,尤其是弗朗西斯……出奇地好——帕特里克不由得暗暗微笑。
“完全是牌架子。”迈德斯在帕特里克的背后嘀咕了一句。帕特里克懒散地把他的最后一张牌扔在桌子上,他的牌毫无分量。“如果牌局里有弗朗西斯,最好和他做搭档。”
帕特里克点头,不过他在想别的事情。今天晚上的牌局并不算很欢乐。似乎只有布莱恩一个人心情舒畅。弗朗西斯若有所思地发牌,保拉则低着头。迈德斯看了一眼手表,走去壁炉旁边陪着莎拉。他在莎拉的耳边嘀咕了几句,但是莎拉毫无反应,眼睛只盯着壁炉的炉火。帕特里克感觉莎拉的状态越来越糟糕,他从来没有见过莎拉这样。她显得灰心丧气,眼神空洞,脸色惨白,倒像是博物馆里的蜡人,甚至还不如那些蜡人有生机。
迈德斯以劳累了一天为借口向众人告辞,没忘了祝帕特里克在随后的牌局里转运。莎拉也这么说,然后陪着迈德斯出去。又过了半小时,布莱恩也走了。接着,弗朗西斯站了起来。
“我还有一点儿文件要处理。”他向帕特里克解释说。
帕特里克有些吃惊,又感到局促,因为只剩下他和保拉两个人。他嘟囔着:“我想我一会儿也要走了……”
“别这样,急什么。”弗朗西斯友好地说,“我相信保拉有很多事情想要告诉你……亲爱的,你还没打算休息,对吧?”
“我还不困……”保拉的语调并不太令人信服,她低头忙着收拾纸牌,掩饰着微微发红的脸。
弗朗西斯离开,并且关上门之后,娱乐间里就陷入了寂静。蓝色芦苇花跑到壁炉跟前的扶手椅里面坐下,轻轻地吹着口哨《有人爱着我》。尽管那个曲调欢快,房间里的气氛却更凝重了。五分钟之后,保拉才来找帕特里克。她站在帕特里克对面,双臂交叠,皱着眉头。
“亲爱的朋友……”她的语气完全不像是朋友,“我很想知道这个假面舞会的真正意图是什么?”
帕特里克睁大了无辜的眼睛:“假面舞会?什么假面舞会?”
“别跟我说你是偶然认识了贝茜……”
帕特里克点燃一根香烟,又啪的一声合上打火机。
“我应该有权利讨好我喜欢的人吧?我在伦敦遇到贝茜……”
“我知道你怎么遇到她的。贝茜告诉我们了——虽然没有告诉我们那个人就是你。其实那种夸张的套近乎的方式,我早该提高警惕。”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保拉笑了笑,然后坐在扶手椅里面。“你觉得,有多少女孩子……英国有多少二十到三十岁之间的女孩子?”
“哎呀,你这个问题太难了……三百万,大概吧,我也不知道……”
“在哈顿这个小村子里有多少?”
帕特里克举手向天。“我怎么可能知道?”
“给个大概的数字。”
“二十或者三十?”
“肯定没有三十,不过就算三十吧。用三十除以三百万,就是十万分之一。这个概率可不高啊。”
“有什么关系?”
“十万分之一。你碰巧喜欢上一个住在哈顿村子里的女孩子的概率是十万分之一!”
“这是巧合。”帕特里克扭头不看着保拉的方向,“只是巧合,生活中有很多巧合。人们常说,世界很小……另外,这种巧合可是很常见的:在街上碰到一个熟人,或者发现一个陌生人认识自己的老朋友……”
“也许吧。”保拉突然感觉疲惫,“其实我也不想知道为什么……算了。”
帕特里克吐着完美的烟圈,用眼角观察着保拉。那个女人一动不动地陷在扶手椅里面,心不在焉。炉火的光芒在她浅褐色的头发上跳跃。
“保拉,我感觉你有什么烦恼。”
“说烦恼都是轻的,不过不是我有烦恼。我想……贝茜应该跟你说过一个月之前发生的事情?”
帕特里克注意到了保拉刚才犹豫不决的态度。他点了点头。“是的,我大概听说了。更有趣的是,在那件事之前几天,我遇到过弗朗西斯——就是他赢了一大笔钱那一天。他跟你说过吗?”保拉点头,“他那天就告诉我他为什么敢于下大赌注了,也就是说他向我提到了布莱恩的占卜,他还说布莱恩占卜了‘其他’东西。我还记得他半开玩笑的样子,就在火车开动之前。我可没有想到布莱恩的预言成真了。真的匪夷所思……似乎这一次——和之前一样——壁炉前面的地毯是潮湿的?”
“确实如此。”
帕特里克思考了片刻,然后要求保拉详细叙述一下事件的全过程,因为贝茜的版本太含糊了。
等保拉说完之后,帕特里克把烟头扔进壁炉,然后盯着炉火,手指敲打着扶手。“我完全糊涂了。弗朗西斯竟然完全不记得发生了什么……莎拉也不记得!难以置信!如果真要解释,有人会说是他们串通搞了恶作剧……”
保拉摇头表示否认。“他们可不是那种人……可不是所有的人都像你一样。另外,弗朗西斯试图淡化这件事情,就好像只是他偶然头晕……还不止如此。”
帕特里克转向保拉,瞪圆了眼睛。
“啊!也不算什么大事……但是各种小事情积累起来……”
“怎么了?”
“让我担心的是莎拉。你注意到了吗?她完全变了。”
“我当然注意到了。她有时候像是疲惫不堪,彻底放弃了希望……也许她还在想……她丈夫的事情?”
“应该不是。迈克会想尽办法赶走那个幽灵。不管怎么说,她的焦躁状态不正常。另外,说起焦躁……我担心她会崩溃,真正的精神崩溃。她已经是草木皆兵的状态,比如说昨天晚上,一点儿小事都大闹一场。应该是21点30分,她去了书房,可能之前有人在里面吸烟……”
“吸烟?”
“是啊,雪茄。按照莎拉的说法有人用了哈里斯的雪茄。她想要把犯人揪出来,盘问了房子里的每一个人。结果一无所获。大家越是断然否认,她越是怒不可遏。
“还有几天之前,她朝我发脾气。我们两个人在树林边上散步,太阳快要落山了。她突然抓住我的胳膊,指着一些树木的方向说:‘保拉,谁在那儿?’我问她什么意思。‘就那边,树木后面,有个人……’我回答说我没有看到任何人,然后我们接着往前走。过了一刻钟,又是同样的事情,她看见了什么人,可其实一个人都没有。她那么执着地要让我相信不存在的人影,把我惹毛了,于是和她拌了几句嘴。她有整整两天不搭理我。
“还有一天晚上,她是和布莱恩闹脾气。当时保险丝断了,她正好在走廊上。她大叫了一声,把整个房子里的人都吓到了。等照明恢复之后,我们发现她在自己的卧室门旁边,布莱恩就在不远的地方——被莎拉的叫声吓得牙齿嘎嘎响。莎拉指责布莱恩趁暗摸她的头发,可是布莱恩矢口否认。她花了整整半个小时要让布莱恩招供。可怜的布莱恩,他差一点儿就跪下来恳求莎拉相信他是无辜的。总之,各种事情……”
保拉最后叹气说:“我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侦探先生有什么想法?也许有什么理论?”
“没有,不过仔细思考一下没有坏处。”他看了一眼手表,“老天,已经过了23点!贝茜肯定开始担心了……”
保拉看着帕特里克站起来,有点儿吃惊。她刚要开口,张着嘴,却又改变了主意。“啊……我陪着你出去。”
到了门口,外面冷风刺骨,帕特里克整了整外套,把帽子扣好。他向拉着门的保拉爽快地一笑。“回头见……白色山茶花,如果你不介意我继续这么称呼你。”
保拉下意识地点了一下下巴,然后她看着帕特里克在远处挥了一下手,之后消失在夜色中。
尽管有朦胧细雨,帕特里克不慌不忙地顺着石子路走着,一边走一边吹着口哨《两个人喝茶》。走到庄园和栅栏门中间的位置,他又调转方向。庄园庞大的建筑在黑暗中并不友善,但是帕特里克的嘴角出现了一抹微笑。他高抬脚轻落步,回到庄园门口,然后顺着侧面绕到了后门。他抬头看看,看到书房的窗户拉着窗帘,但是里面显然有灯光,他不由得皱眉头。
“我的计划里可没包括有人在书房这一点。”他有些丧气地想。
他思考了片刻,正望着那扇后门——刚才借口说要去厕所,他已经悄悄地把那个门从里面开了个缝隙。
他无所谓地耸了一下肩膀,按下把手,推动门扇。毫无声息,到此为止都算顺利。他轻轻地顺着螺旋楼梯上楼,然后到了走廊拐角的地方。他在那里停下来,侧耳倾听。那边的走廊一片昏暗,只有第二个门下面漏出一道细细的光线。可是突然间,走廊拐角的地方出现了黄色的光,从主楼梯的方向传来了脚步声。
肯定是保拉,正准备去就寝。帕特里克谨慎地把身子贴在墙壁上。
几秒钟之后,又恢复了黑暗,然后传来了关门的声音。帕特里克不由得在脑子里想象出白色山茶花脱下衣服,然后钻到被单下面的画面;与之重合的是某一个夏天的夜晚,在一个帕德斯托的小沙滩上,她闭着眼睛,嘴角挂着一丝微笑的样子。他不无遗憾地赶走了这些能让他痴迷的想法,然后踮着脚尖来到了书房的门口,并且把眼睛凑近锁孔。
他能够看到的区域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不过他的注意力立刻被弗朗西斯所吸引,弗朗西斯正在壁炉前面走来走去。有人说话,帕特里克立刻分辨出那是莎拉的声音,他还从弗朗西斯的目光方向判断出了莎拉的位置。
“弗朗西斯,真相,我要知道真相……”
“我已经重复了很多次了,这半个小时就只是重复……”
“仅仅昏过去?别逗了!”
莎拉的声音不高,但是每个音节都带着威胁。她又用那样的语调说:“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我必须知道……必须!”
“我提醒你布莱恩就睡在旁边的房间……”
“我需要知道你看到了什么!因为你肯定看到了什么!”
弗朗西斯的肩膀垂了下去,他的眼光转向壁炉的下方,然后用手捂着额头,闭上眼睛。
“我……我记不清楚了,已经过了一个月了。”
莎拉出现在了帕特里克的视线里。她站在弗朗西斯面前,两眼瞪着凶光。“我非常清楚你看到了什么。弗朗西斯,我知道,你听见我的话了吗?”
弗朗西斯吞吞吐吐地说:“我……我肯定……是产生了幻觉……否则完全说不通。”
莎拉惊得向后退了半步。“那么说真的是……”
弗朗西斯缓缓地点头。
“老天爷!”莎拉呻吟着,用手捂着脸。
弗朗西斯走向壁炉,望着脚下的地毯,似乎那是他最可怕的敌人。
然后他又对他的妹妹说:“莎拉,仔细听我说,不可能是那样,不可能!可能是我进来的时候回想起了那件事!对,肯定是这样……我不确定看到了……你所认为的东西。我曾经想过,也许是我们有时候看到的幻象……”
“能把你吓得立刻昏倒的幻象!哈!哈!哈!”莎拉歇斯底里地冷笑着。
弗朗西斯抓住了莎拉的肩膀,用力摇晃。“够了!如果你继续这样下去,我们两个人都会疯掉!清醒过来!是这栋房子,这个房间让我们胡言乱语……现在你该去休息,我也一样!”
帕特里克不敢耽搁,立刻回到了螺旋楼梯的楼梯口。过了一会儿,他听到书房的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然后是脚步声渐渐远去。等灯光完全熄灭,他又等了足足五分钟。他是否应该选个别的日子去勘察那个书房?没有想到机会这么早就出现。他还有另一个选项,更简单、风险更小的选项:得到莎拉或者布莱恩的许可之后,正大光明地去检查那个书房,料想莎拉和布莱恩不会拒绝一个私人侦探的这点儿小小请求。不过出于各种原因,他抛弃了这个选项——主要是因为他那离经叛道的个性。
不过他的脑子里还有其他急迫的问题,特别是刚才弗朗西斯和莎拉对话的含义。他们所说的那个有趣的“东西”是什么?能够把莎拉吓昏过去,能够让弗朗西斯“愿意相信”的东西?如果他们对话的时候说得更清楚一点儿就好了……可惜啊,每次这种令人抓耳挠腮的对话都只会让谜团更加难解,偏偏不会提到其中最关键的信息。
他的耳边仍然回响着弗朗西斯那恼人的话:“莎拉,仔细听我说,不可能是那样,不可能!”可是到底什么东西不可能,见鬼!
此时他的最后一点儿犹豫也被抛到九霄云外,他立刻去了书房。乍一看,那个房间毫无敌意,但是帕特里克感觉肩膀上有千钧重担——一种无法名状的病态。也许是房间本身的特殊性,比如说房间的朝向、地下的水流之类……风水应该会影响居民的情绪,让人头晕或者产生幻觉?或者说是哈维·索恩的黑暗影响力——让人感觉哈维仍然在这个房间里,产生一种令人压抑的、无处不在的感觉。也许哈维的幽灵仍然在伏案疾书,脑袋里仍然闪着狂热而痛苦的念头,将关于家族的可怕命运描绘出来……他的手仍然紧紧地攥着鹅毛笔……油灯的光芒照亮了他额头上过于执着而出现的皱纹。什么乱七八糟的!他的想象力成了脱缰的野马!
帕特里克首先检查了家具,他转动了暗门的把手,朝杂物间看了一眼。然后他又去检查壁炉。很快他就确信不可能有人利用壁炉进入或者离开这个房间。然后他把后背靠在门上,望着前方的地面。他的眼光自然而然地落在壁炉前面的地毯上。他一动不动地站了好一会儿,脑子里乱作一团。莎拉看到了什么?弗朗西斯看到了什么?另外,哈维·索恩和哈里斯·索恩为什么出现在壁炉的两侧,距离几乎相等的位置?哈维·索恩在门槛上痛苦地呻吟,哈里斯·索恩跳窗而亡。“什么潮湿的东西”——目前只能得出这一条结论。首要的问题是判断清楚这个所谓的“东西”是有血有肉的人还是……莎拉昏倒的时候,迈德斯和贝茜都立刻往房间里看过,应该可以排除有人在房间里搞鬼的可能性。弗朗西斯头晕的时候也是一样,只是没有那么明确的证据。那么这个“东西”应该不太大——准确地说不太高——因为莎拉的眼光是朝向地面……
帕特里克长长地出了口气,意识到这种排除法并不能解决这种难题。他努力地思考,试图用理智找到答案。然而一无所获。还有布莱恩对于这些事件的预言,帕特里克的脑子里一片混乱,他的思绪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
他走向壁炉,去仔细检查那里的地毯。那里也没有任何痕迹,没有任何线索。简而言之,这次夜间勘察没有获得太大成果——除了他所听到的兄妹之间的对话——谜团没有变清晰,反而更加混乱。
从后门离开之后,他想了想明天早上有人发现后门没有锁上会有什么反应。不过他并不担心,这种事肯定会怪罪到仆人头上,没有人会深究。
细雨仍然迷蒙地飘着,他顺着中央通道快步地走着。可是到了路中间他突然停下,就在大概半小时之前他折返的地点。在他的右侧,有一条石板路穿过草坪,尽管有迷雾,他还是能够看到小礼拜堂的影子,就在一道树丛后面。那个建筑的外形古朴而优雅,但是给人一种邪恶的诱惑感。历代索恩家族的成员都在那里长眠。帕特里克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思虑了片刻之后,他的嘴角出现了一抹笑容。他四下望了望,然后走上了那条小路。
小礼拜堂的门发出吱嘎的响声。礼拜堂里面似乎更加潮湿阴冷。四周一片寂静,只听见雨点敲打的轻微声音。周围一片漆黑,帕特里克划着一根火柴,微弱的火苗迅速被黑暗所吞噬。他小心翼翼地向前迈步,找到了小祭坛。然后他从左面绕过去,又划着一根火柴。他四下看看,换了个方向。刚走了几步,他撞在一根柱子上,然后摔了个狗啃泥,忍不住大声咒骂。又是一根火柴,到处都是默不作声的黑影。帕特里克爬了起来,然后又趴下检查地面,找到了一块大石板的轮廓。他的眼睛一亮:这里肯定就是家族墓穴的入口。他在附近找到了一个结实的镐,估计是专门用来撬开那块石板的。帕特里克把镐插进石板的铁环,然后撬动石板。这个动作并不轻松,不过帕特里克只花了不到十分钟。他顺着一个狭窄的楼梯下去,一道结实的栗木门拦住了他的去路。帕特里克发现那道门上有锁,不由得气恼。被迫折返回地面,把石板复位之后,他已经满头大汗。最后他终于走向布朗特家的房子,伴随着满满的受挫感。
第二天是星期五,他没有去任何潮湿的地方探险,而是陪在贝茜身边。贝茜的病情已经好转,所以他可以懒洋洋地坐在炉火旁边,不用理会窗户外面的阴雨连绵。
星期六并没有带来阳光,贝茜和帕特里克都没有出门。快17点的时候,布莱恩来拜访,并且邀请他们晚上去打桥牌。贝茜仍然感到头痛,因此礼貌地拒绝了,不过对她的未婚夫说不应该剥夺他的娱乐。帕特里克郑重其事地说没有贝茜相陪,他哪儿都不去。他的态度自然无可挑剔,但是事后他暗自后悔做出了那个决定。因为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有特别的重要性。在那个晚上,布莱恩将会有令人难忘的邪恶举动。
十七
那个周六的晚上,贝茜和帕特里克23点的时候还没有睡。布朗特家的房子在狂风中呻吟,客厅里的壁炉只能勉强保持热度。帕特里克喝着威士忌,同时漫不经心地听着贝茜的话。贝茜转弯抹角地铺垫了很久,终于展开了一个仍然让她心神不宁的话题:迈德斯医生。按照贝茜的说法,这个看起来温文尔雅、行事谨慎的年轻医生披着一层保护色,本质上是一个极端自私、傲慢,喜欢夸夸其谈的家伙,迈德斯还特别喜欢炫耀,对于外表的每一个细节都吹毛求疵。总而言之,贝茜的前未婚夫不值得信赖。
贝茜所表现出来的敌意让她的话的说服力打了折扣。不过帕特里克完全无意争论,所以他很快就对迈德斯的事情失去了兴趣。
“……莎拉很快就会明白,也许她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帕特里克点头表示赞同,暗暗地打了个哈欠,然后偷瞄了一眼手表,23点30分。他突然竖起耳朵,然后望着贝茜。
“你听到什么了吗?”
“听到了,我去看看……”她走到窗口,拨开窗帘,“有什么人……是谁?……弗朗西斯和保拉!”
帕特里克看着贝茜向外面的人挥手,然后贝茜去开门,经过的时候用疑惑的眼神看了一眼帕特里克。
帕特里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暗想这么晚的突然拜访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并没有猜错。走进客厅的弗朗西斯和保拉都脸色苍白,惊慌失措。
贝茜帮他们脱下外套,让他们在壁炉边上坐下。
弗朗西斯终于开口了。“我们担心会发生……”
他发出这警告的时候死死地盯着帕特里克,然后他点燃一根香烟,又说:“是关于布莱恩……”
帕特里克看了看保拉和她的丈夫,嘟哝着:“别跟我说……他又作出了预言?”
对面的两个人都默默点头。
“专门预言灾祸。”弗朗西斯又说,“也许是……死亡。”
长久的沉默,耳边只有狂风的吼叫。
帕特里克不由自主地盯着保拉焦虑的眼睛,被自己的一个想法吓得一阵发冷。“是针对……她?”帕特里克用颤抖的手指向保拉。
“不是。是针对莎拉。”弗朗西斯干脆地说,“就在大概半小时之前,他的原话是这么说的:‘莎拉,灾祸正潜伏着,非常可怕的灾祸……你处于危险中……’然后他用手抚着额头,用颤抖的声音补充说:‘灾祸,大灾祸,可怕的灾祸……’”
“帕特里克,”保拉插嘴说,“你必须帮助我们,不惜代价。”
“我们来就是为了立即通知你,请你协助。”弗朗西斯说,“你不仅是一个朋友,还是一个私人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