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拉兴致勃勃地问:“是那个房间里的邪气?”
哈里斯宽容地笑了笑。“不是。那种说法很可能是后来人们根据发生的事情而联想出来的,只要发生过悲剧的地方都会被人说成那里原本就有邪气。我所在意的是哈维死去的故事。根据我们听到的信息,哈维应该是一个很平静的家伙。当然也不能排除他真的突然心脏病发作。不管怎么说,他为什么躺在地上浑身痉挛,为什么偏偏倒在房门口?最后这一点让我特别疑惑,一般的代代相传的悲剧当中不会保留这种细节!难道是有人故意加进去的?”
“如果我没有理解错,”希尔顿先生又说,“越是看起来荒谬的细节,你越觉得是真的?”
“正是如此。所以我要强调另一个细节,一个更不可思议的细节:被弄湿的地毯。”
“这我同意。”希尔顿先生说,“这个细节和整个故事的风格不搭调,给人的感觉像是后来‘嫁接’上去的。”
“原因可能很简单!”弗朗西斯说,“他在桌子上放的大瓶子里面装满了水,他每天还带很多水瓶去屋子里!可能他发病的时候把瓶子碰倒了。”
哈里斯摇头。“我的母亲也问了那个向她提供信息的仆人。她的回答很干脆:桌子靠在壁炉对面的墙壁上,所以不可能把壁炉前面的地毯弄湿——至少不可能因为意外碰倒水瓶而导致地毯潮湿。我们不能排除哈维故意把水撒在地毯上的可能性……也许是某种娱乐。不过我实在无法相信。他可能是个疯子,但是还没到那个程度。”
“水。”保拉疑惑地嘟囔着,“在两个地方出现了无法解释的水:地毯上和大玻璃瓶里面!但那真的是水吗?”
哈里斯被保拉的好兴致逗乐了,做了一个遗憾的手势。
保拉却穷追不舍:“还有,刚才你提到了邪气。说这个庄园里有邪气,并且不排除有幽灵。”
“就这样吧!”哈里斯咧嘴笑着,“我亲爱的保拉,你可以和布莱恩凑成一对儿!你也相信幽灵!”
“可是,是你自己这么说的!”
“哈,我刚才是在解释我弟弟的观点。你们应该也注意到了,他认定那个房间里有邪气。我猜他还认为哈维叔祖父并没有死。布莱恩经常说他能够感觉到哈维的存在……”
保拉回答:“要想搞清楚很简单啊。”
“怎么搞清楚?”哈里斯笑眯眯地问。
“打开他的棺材,应该就在家族墓穴里!”
弗朗西斯大惊失色,希尔顿太太也吓了一跳,而哈里斯·索恩的笑声震耳欲聋——其他人则默不作声。
“哎呀呀,要是你真想这么做,也未尝不可。”哈里斯边笑别说,“不过那会夺去另一条性命:布莱恩肯定会被气死。老天,今天晚上可真有趣!”
保拉眼角的余光注意到了弗朗西斯和希尔顿太太责备的眼神,但是这并不能阻止她继续说道:“那么关于手稿,后来怎么样了?”
哈里斯点燃一根古巴雪茄,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回答说:“根据我妈妈的说法,哈维死后,家人立刻把所有的手稿都毁掉了——不过谁都不能百分百保证全部销毁了。布莱恩认为至少有一本幸存。”他抬头望着天花板,“我的兄弟深信没有什么人能够忍心彻底毁掉杰出的作品。对于布莱恩来说,哈维是一个天才,一个出类拔萃的人,是那个时代最了不起的作家。他甚至相信哈维的每一部作品都是在讲述索恩家族的传奇故事——只不过不是过去而是未来!”
“我猜想他已经到处都搜索过了,却一无所获。”保拉不无遗憾地说。
哈里斯做了个鬼脸。
“亲爱的!”莎拉大声说,“今天下午开车过来的时候,我遇到了迈克·迈德斯医生和……一个年轻的女人,他的未婚妻。”
哈里斯漫不经心地说:“你不记得她的名字了?”
“不记得了……她好像说了,但是我忘了。”
“贝茜·布朗特。”哈里斯一字一顿地说,“医生的名字你能够脱口而出,却不记得他的未婚妻的名字……好吧,他们怎么了?”
在那一瞬间,莎拉的眼睛亮了起来,然后她说道:“他们向我提到了布莱恩,以及布莱恩的才能。在他们坠入爱河的前一天,布莱恩就预言了他们的爱情。”
“能够预言具有偶然性的感情发展,要么是真的拥有神奇的预言能力,要么是运气好。不过,还有另一种解释,更简单的解释:喜欢拈花惹草的迈德斯医生利用了布莱恩的预言,借机接近并且捕获了贝茜的心。我都能够想象出他凑近贝茜,从胡须下面冒出来的花言巧语:‘亲爱的,我们必然会相爱,这是上天注定的……’”
当晚有好几双眼睛望着星空,但他们却不是为了从星空中找到启示,甚至可能根本对美丽的星空视而不见。换句话说,有些人只是无法入睡,所以只能盯着卧室窗户外面的迷人夜空。
“保拉,你什么时候才能举止得体?”
“我做了什么?”
“你做了什么?你甚至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你说说看,弗朗西斯,我听着呢。我做了什么错事?”
“亲爱的,你对于那个……可怕的故事过于投入。你甚至还说要去墓穴里看……我觉得妈妈快要昏过去了。”
“难道就不能开个玩笑!我提醒你一下,现在可不是维多利亚女王的时代!我就是我。我开始怀疑你是否真的像你声称的那样爱我……”
“我对你的爱胜过一切,亲爱的,你怎么能怀疑这一点呢?”
“我对于迈德斯有什么特别的兴趣?根本没有。我只是觉得他作为医生有点儿年轻。”
“我发现你准确地记住了他的姓名,可是你完全想不起他的未婚妻叫什么。”
“哈里斯,你什么时候才能放弃这些可笑的嫉妒心?只要我和其他男人说话,你就觉得受到了威胁。刚开始的时候,我还挺开心,可现在我已经受不了了。你听见了吗?受——不——了。”
“我也一样,我受不了你当众笑话我,你听明白了吗?”
“当众笑话你?老天!真不明白你怎么想的……你不觉得今天你做得有些过火了?”
“抱歉,莎拉,我……我就是这个性格,控制不住情绪。如果不是那个名字的小插曲,我也……”
“你有什么可担心的?你已经把我关在你的城堡里了!”
“说实话,亲爱的,我开始怀疑到这里来住的决定是否明智。”
“我所操心的是,为什么弗朗西斯要娶那个女孩子。现在我无法保持沉默了。今天晚上,她太过分了。我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令人愤慨的事情。她不肯放过那个悲剧的每个细节。她似乎特别开心……”
“桃乐茜,别这样,你这样对于保拉有些不太公平。她只是个性活泼,喜欢享受生活……”
“享受生活,没错,她就是这样的人。享受生活也要看用什么方式。我只能说,在选择妻子这件事上,弗朗西斯让我失望,非常失望。”
“如果要我把哈里斯比作一种动物……”
“霍华德,别试图转变话题。我们在说保拉的问题,关于她的处事方法,她所缺乏的……”
“……我认为是熊。没错,他符合熊的特征。其实他并不总是脾气暴躁——完全相反,他总是笑嘻嘻的,可他总让我联想到熊……也许是因为他的体形,他肩宽背厚。”
“你一直不喜欢他。为什么不承认?”
“怎么可能?熊是挺可爱的动物,不是吗?”
布莱恩也无法入睡,他透过带格子的窗玻璃望着外面的星空。多么迷人的夜空,他能够不知疲倦地欣赏下去,不过很少在这么晚的时候,也很少像今天这样心潮澎湃。他下楼去书房里找一本书,在上楼梯的时候听到了哥哥洪亮的声音。他对于听到的内容并不感到吃惊,他早就知道哈里斯在这个问题上的态度。
他们兄弟俩人的关系一直很奇特。尽管两个人的观点常常相反,他们的感情仍然很好,他们对对方的尊敬盖过了其他感情,他们之间最激烈的争论也没有变成过争吵。而且事后他们都不会记仇,就像两名相互尊重的网球选手结束比赛后的状态一样。
可是今天哈里斯的话让他无法平静,甚至有些愤怒。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他意识到了使他产生这种焦躁情绪的原因。当时他认为是哈里斯造成的,可是后来他明白这种不安的根源并不是哈里斯。他的脑海里再次出现了哥哥刚才说过的一句话:“……在桌子的中央有一个装满水的大瓶子!”
已经过了三个小时,他一直在考虑那个大水瓶。同样的问题已经让他烦恼了很多年,但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有如此强烈的预感,就好像他曾经在别的地方听说过……到底是听谁说过?根据以往的经验,他越是努力地集中精力回想,往往离目标越远。
他的额头上出现了一道细细的汗水。他恼怒地在黑暗中摸索着床头柜,想要找到火柴盒。温和的火光照亮了他房间的布局;布莱恩感到自己拒绝电灯的做法是明智的。因为在划着火柴的那一瞬间,他想起了法国的国王——路易十四。
“路易十四!”他嚷了起来,“老天爷!我怎么没有早点儿想到?”
他的目光扫过了对面墙壁上整排的书籍,最后锁定了一本书。他难耐兴奋之情,用颤抖的手抽出了《圣西蒙公爵的回忆录》。那本书自然地展开到了他想要搜索的内容——他了然于胸的内容。
“一瓶水,”过了一会,布莱恩狂喜地嘟囔着,“难以置信!无法相信!我真是昏了头,竟然没有早点儿联想到!一瓶水!”

八月份已经过了一大半,持续了好几天的酷热天气还在持续。早上10点,气温已经开始攀升。
桃乐茜·希尔顿用眼角余光观察着她的女婿。哈里斯·索恩的手烦躁地在扶手椅的扶手上挪动,他的红色头发因为过多的汗水而闪光。
“这么热的天,还穿着外套!”桃乐茜烦躁地想,“为什么他总是穿蓝色的格子外套?就好像他只认识这一种颜色!……”
她本想要向哈里斯发表看法,却又改变了主意,简单地说了一句:“天真热……”
“是啊,非常热。”霍华德·希尔顿表示赞同,“哈里斯,你不用这么担心。莎拉很容易焦虑过度,她经常这样。幸好这种心绞痛并不频繁,不过她不太适应酷热的天气。这点你需要注意,但也不用过度担心。”
哈里斯·索恩似乎没有听到岳父的话。他在盯着天空。晴空万里无云,他却感觉热气腾腾的空气当中隐藏着什么看不见的威胁。他们入住庄园已经两个月了,快乐和平静的两个月。可是最近这十天气氛变了,哈里斯自己都不得不承认,自从将“封闭的房间”改成书房之后,生活开始变质。为了那件事,布莱恩当着他的面说的那些难听的话——他都不愿意回想;还有和莎拉的争吵——说是口角都是轻的。
他尽力屏蔽,却无法不回想上个周六晚上的事情。莎拉邀请了迈德斯医生和贝茜·布朗特来打桥牌,当然还有弗朗西斯和保拉。不知是因为他喝了太多的白兰地还是因为他打牌输了,总之最后他指责弗朗西斯作弊,还说迈德斯是个糟糕的队友。平时他可说不出这种话。不管怎么说,他突如其来的怒火让众人都噤若寒蝉,原本这是一个很愉快的夜晚,结果大家闹得不欢而散。随后的事情就更糟糕了。在熄灭床头灯之前,他忍不住对莎拉说就算眼瞎的人也能注意到她和迈德斯医生在不停地相互微笑。随后他们大吵了一架,激烈到恐怕把整个庄园里的人都吵醒了。第二天他们就和好了,但是两天之后又吵了一架。这个星期也是一样,眼泪、伤心、和解交织在一起。他以为苦难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却想错了:几个小时之前,他发现莎拉蜷缩着,捂着胸口,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他立刻跑去希尔顿夫妇的房间,幸好他们说不算严重。
他让菲利普·莫斯丁去找医生,特意叮嘱他去找阿莱尔顿医生,不是迈德斯医生。菲利普回来说阿莱尔顿医生因为急诊去了一个遥远的村子,给一个女人接生,还没有回来;而且似乎那个孕妇的情况很复杂,他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哈里斯即使有一百个不愿意,也只得派菲利普去找迈德斯医生。那位医生此刻就在楼上的房间里。
莎拉的状态、他的嫉妒,还有他的自责(他还没有糊涂到推卸所有责任的程度,他明白那些争吵当中有很大一部分是他的责任),这么多因素让他焦躁不安——他很少陷入这种状态。
看到客厅的门口出现人影,哈里斯从扶手椅上跳了起来。不过那只是菲利普·莫斯丁送来了信件。
这位管家肯定是这个庄园中最得体的人。他四十多岁,又高又瘦,面相平和,举止庄重,有一头短短的黑色头发。他不仅工作出色还常常用委婉的方式提出改进庄园日常安排的建议,因此他受到了哈里斯·索恩的信任,兼任着秘书的工作。西蒙·曼登负责房子的维修工作,同时帮助他的妻子——负责厨房事务的阿丽亚娜·曼登。这对夫妇已经岁数不小了,非常和气,又不张扬。还有一个年轻的女仆凯西·瑞斯特瑞克,相貌有点儿吓人,负责日常杂务。最后还有一个园丁,年迈的莫蒂默尔,有时候他的两个儿子也来帮忙。
哈里斯迅速地看了一遍信件,把一封写给希尔顿太太的信放到一边,然后拿起报纸。他翻报纸的速度如此之快,让人怀疑他是否真的在阅读。
霍华德拿起写着收件人是希尔顿太太的信,并且递给他的妻子。在桃乐茜正感到困惑的时候,迈克·迈德斯走进了客厅。
保拉也从卧室里出来,情绪好得不得了。刚才从浴室里出来,她在走廊上遇到了迈克·迈德斯,医生保证说她的妯娌没任何危险。她三步并作两步地下楼梯,正在考虑今天用什么方法消遣,然后进入客厅。这时迈德斯医生刚离开,哈里斯去送他。保拉向公公婆婆打了招呼,然后走到窗口。她大口地吸着新鲜的空气,然后盯着一只蜜蜂的飞行动作,那蜜蜂最终落在花团锦簇的树篱上,勤勉地吸吮着花粉。不过希尔顿太太的不耐烦的声音盖过了蜜蜂的嗡嗡声,桃乐茜的声音不仅让保拉感到烦躁,还吓跑了蜜蜂。
“白色山茶花!蓝色芦苇花!这是什么意思?”
“肯定是写错了地址。”霍华德·希尔顿随口说。
“写错了地址?可是信封上有名字,而且是我的名字!要是巧合也太离奇了。”
“说起来……这房子里还有另一位希尔顿太太,是不是保拉?”
被叫到的人深深地吸了口气才转过身,摆出了最无辜的表情。“你说什么?”
“桃乐茜刚刚收到一封信,”霍华德·希尔顿解释说,“内容很奇怪,似乎和我妻子没有任何关系。应该和你也没有关系,”他一边说一边微笑着,“不过你看看吧……”
保拉拿起那封信,阅读的时候感觉脖子都红了。
白色山茶花。
今天下午3点,城堡的入口附近。事关生死。
——蓝色芦苇花。
白色山茶花,蓝色芦苇花,保拉的脑子里不断地重复着这两个名字。那是她和帕特里克闹着玩,传递秘密消息的时候使用过的化名。而且她认识这封信的笔迹,肯定是帕特里克的笔迹,所以这封信一定是帕特里克写给保拉的。
保拉焦躁不安,还有点儿兴奋,不过她成功地用平静的口吻说:“我也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下午2点30分,哈顿庄园楼上的一扇门轻轻地开了。门缝里探出一个脑袋,她谨慎地朝走廊里看了看,然后“白色山茶花”点着脚从房间出来,走向了庄园的侧翼。转过拐角,她顺着螺旋楼梯下去,然后来到了仆人用的后门。她在那里停留了片刻,听着从厨房传来的阿丽亚娜和凯西闲聊的声音。保拉加倍小心地出去,关好门,连她自己都觉得这样像做贼一样的举动非常可笑。
她去了庄园的最西端,敏捷地翻过栅栏,然后顺着栅栏绕到了庄园的正门。她藏在一丛矮树后面,占据了一个非常有利的观察点。帕特里克在信里说“城堡的入口附近”,保拉认为肯定是这里错不了,所谓的城堡肯定就是指哈顿庄园。她完全可以从院子里走出来,不过那样就会被客厅里的人看到,透过希尔顿夫妇房间的窗户也能看到,此刻他们应该都在房间里。有这样一个有疑心病的婆婆,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希尔顿太太看到了那封信的内容,又是个有心计的女人。
她又看了看自己的穿着——一条样式简单的轻薄棉裙子,非常合身。突然间有两只手蒙住了她的眼睛。
她笑着问:“蓝色芦苇花?”
那双手滑到了她的腰间,她转过身面对着帕特里克。
帕特里克简单地说:“你好,白色山茶花。”
两个人都沉默了片刻,然后……
这一次他们无法再用月亮的邪恶力量做借口了,他们深情地拥吻。随后他们也觉得那个地方不够隐蔽,于是走进了树林深处。如果想要知道他们的心情,不妨听一听他们的对话。
“帕特里克,你真是疯了,竟然跑来这里。我们已经发誓了,不再见面……”
帕特里克点燃一支香烟,回忆起了二月份的那个夜晚,他去了伦敦,下定决心要见保拉。他在弗朗西斯家附近耐心地等着弗朗西斯离开,然后急切地去见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女人。他们一起度过了一整天,难忘的一整天,分手的时刻对他来说只能用残酷来形容。
“我知道,但是有时候会身不由己……我已经用尽力气去克制,可是我做不到。”
“你至少能够用更隐蔽一点儿的办法通知我。要知道你的那封信是我的婆婆拆开的!”
“你希望我写上你的名字?”
保拉没有回答。
“我没有其他办法!……算了,不说这个。”
“那么你的事关生死的问题是什么?”
“啊,是关于我。”他腼腆地微笑,“我必须见到你,否则活不下去,真的。”
保拉靠在一棵树上,摇头的时候一头秀发飘散在肩膀上。
“如果我没有理解错,我的朋友,你仍然爱我?”
“是的,而且是如此特殊的爱。”
“我希望你能明白那是不可能的爱。”
“不可能的爱。”帕特里克失神地望着远方,“也许就是不可能的爱才特别……”他弯腰捡起一根小树枝,仔细地检查着,“自看到你从站台上消失的时候到现在,已经过了快一年了,那时我感觉到一种离奇的空虚感。几天之后,我才明白我再也见不到你了。这让我很不舒服。你是我的世界的一部分,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总之,从那天之后,我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灰色。连太阳也是灰色的。我左思右想,辗转反侧,自问为什么那么思念你,为什么这么多年,你就在我的身边,离我那么近,我却视而不见。”
帕特里克抬起头,发现保拉正盯着他,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也泪水朦胧。
“不仅如此,”他又说,“我回想了这些年我给你的建议——我一直认为是非常中肯的建议——关于如何选择你未来的丈夫。这简直让我心如刀绞……我这不是在给自己宣判死刑吗?如果不是我的建议,你现在应该还是单身,对吗?”
“没错。”保拉坚定地回答。
他们又一次紧紧相拥。
“我们不能再见面了。”保拉嘟囔着,却仍然依偎在帕特里克的怀里,“这样不好……对我、对你都不好。可是……你能来我很高兴。这庄园里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奇怪的事情?是弗朗西斯?”帕特里克把保拉推到能够直视的位置。
保拉摇头,然后向他叙述了在哈顿庄园定居之后所发生的种种事情。
“真是离奇的故事!”听完之后帕特里克说,“作出预言,然后亲眼看到预言成真……各种迹象都让人不得不相信哈维·索恩是一个先知,并且行为古怪的布莱恩继承了他的才能。”
保拉兴趣盎然地望着帕特里克:“我看你对于神秘事件的兴趣有增无减!”
“确实如此,而且现在这正是我的工作内容。我最近和一个同伴开了一家侦探社,就在皮卡迪利大街上。虽然我们目前名不见经传,不过我们没有放弃希望。”
“这太棒了!”保拉嚷了起来,“实际上,我一直觉得你适合干这行:侦探,不管是官方的还是私人侦探,或者是侦探小说作家,或者……凶手!”
“是啊,”帕特里克沾沾自喜地说,“我一直对于离奇的事情感兴趣,尤其是悲剧性事件,棘手的难题……”
他的眼光又落在保拉身上,那个女孩子正用调皮的眼神望着他。
“棘手的难题,难解之谜,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帕特里克凝滞了片刻,然后拉起白色山茶花的手。“先不管这个。我们说说庄园的故事。那些预言确实很神秘,不过……”
“不过?”
“哈维的死亡事件同样让我感兴趣。地毯上潮湿的痕迹,还有瓶子里的水……”
“还没完呢。”保拉叹了口气,“这个装水的瓶子,我曾经见过……”
帕特里克张开嘴,但是保拉没有给他发问的机会。
“当时应该是凌晨两点。所有人都睡着了——我从房间出来的时候认为所有人都睡了。我做了一个噩梦,被惊醒了,口渴难耐。我打算去卫生间,在走廊上看到布莱恩的房门下面露出一线灯光。”
“像你这样好奇心旺盛的人,自然会跑去从锁孔向里面偷窥!”
“是啊,你猜我看到了什么?布莱恩坐在桌子前面,两眼盯着一个装满水的大瓶子!”

“当然,我无法断言那是水。”保拉说,“至少看起来很像水。”
“有趣。”蓝色芦苇花嘟囔了一声。
“到那天为止,还算不错。”保拉换了一种语气,“大概十五天之前,有一天晚饭之后,哈里斯向我们宣布说他打算把哈维叔祖父的旧房间打开,改成一个书房。”
帕特里克思考了片刻。
“我猜布莱恩没有说什么祝贺之辞?”
“你真应该看看他当时的脸色,他面如白纸。他站了起来,盯着哈里斯,他的眼神让我们害怕。一阵死寂之后,他抬起手,用颤抖的手指指向他的兄弟:‘别这样做,哈里斯,永远不要这样做。否则厄运会降临在你头上……’哈里斯肯定想到了叔祖父的邪恶预言,但是没有被吓倒,他哈哈大笑,然后做出了同样神秘的回答,‘就算有人希望我死,布莱恩,也并不表明我真的会死!’
“几天之后,他真的开始使用那个书房。他没做任何变动,除了房门——原先所谓的门只是钉在墙壁上的木板。曼登一家人花了整整两天时间清理那个房间,通风,打扫蜘蛛网。”
保拉略微停顿,然后抱歉地撅了一下嘴。“从那天开始,哈顿庄园的生活就变了味。没什么特别的事情,但是能够感觉到大家都变得很焦虑。莎拉和哈里斯不停地吵架,有一次弗朗西斯差点儿就要去劝架。不,不是你想的那样。哈里斯并不是一个暴君。他的个性很鲜明,却和莎拉完全不合拍。哈里斯容易冲动,忌妒心重……不过他本身是个不错的人,热情好客,讨人喜欢。今天早上,莎拉不舒服——似乎她的心脏一直有点儿问题——弗朗斯西一个人去上班。迈德斯医生向我们保证说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她只是需要平心静气,另外最近的酷热天气也是她发病的原因之一。哈里斯心急如焚,认为他应该为妻子发病负一定责任。不过中午的时候,一切又恢复了正常。莎拉和我们一起用餐,像往常一样精力充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