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拉询问两人去哈顿庄园的方向,那两个人吃惊地对望了一眼。
那个男人问:“难道你就是索恩太太,布莱恩的嫂子?”
“是的。”在那个男人赞赏的目光下,莎拉有点儿手足无措。
“迈克·迈德斯,”他一边说话一边欠身,“这是贝茜·布朗特,我的未婚妻。”
“很高兴认识你们。”莎拉向友好地微笑的贝茜回报以笑容,她稍微停顿了一下,又想不出什么话题,于是补充说,“那么说你们认识布莱恩?”
那两个人又对望了一眼,这一次他们显得很开心。
迈克·迈德斯清了清嗓子,然后说:“是的,我们住在这个村子里。布莱恩是我们的朋友,非常要好的朋友。而且我们欠他一个人情。”
“确实!”贝茜开心地笑着说,“甚至可以说全是他的功劳!”
莎拉想要弄明白,但是这两个人的奇怪言论和乐不可支的态度都让她迷惑不已。
“好了,索恩太太。”迈克·迈德斯又说,“其实我还是这个村子里的医生……”
“医生!”莎拉忍不住惊呼,在她的印象中医生完全是另一种类型的人。
迈克·迈德斯微笑着说:“我理解你的惊诧态度。我确实还没有阿莱尔顿医生那样丰富的经验,还要等一两年才能接替他。其实我想说的是,作为一名医学工作者,我也忍不住赞叹你的小叔子,他的能力……”
莎拉惊讶地重复着:“他的能力?”
一阵沉默。贝茜·布朗特转向她的未婚夫:“显然索恩太太没有听说……布莱恩不是那种喜欢大肆宣扬自己才能的人……”
迈克·迈德斯又说:“那么你真的不知道?”
“我……我不明白。你们在说什么能力?”
“你的小叔子拥有非常特殊的能力——而且是罕见的能力,我这样献身医学的人应该拒绝相信的能力……在认识布莱恩之前我确实拒绝相信。先知、占卜、远见,随便你选择哪个词,你的小叔子能够预测未来。”
莎拉想要哈哈大笑,但是面前的两个人一本正经,以至于莎拉笑不出来。“预测未来?这怎么可能?”
迈克·迈德斯郑重地点头。“我不打算转述那些我们没有亲眼所见、和我们也并不直接相关的例子。相反,在几个星期之前,布莱恩向我们宣布——我和贝茜——在我们两个人的身上马上就会发生幸福的事情,对我们两个人都非常重要的事情。他明确地说我们会坠入爱河。果不其然,第二天我们就相爱了。”
莎拉心神不宁地又开了大概三百米,到了庄园门口。铁门大开着,里面是一条宽大的石子路,这条路穿过一个种植了果树的花园——这是鸟儿正在树上欢唱美好的季节。门口的立柱已经有很多裂痕并且满是青苔,证实着主人曾经疏于管理的岁月,不过草坪被修整得非常整齐。在半路上还有一条通向左侧的石板路,小路的尽头是一个略微高起的地基,上面是一个小礼拜堂。花园的四周有栅栏,还有枝叶繁茂的树篱,而花园正中就是庄园。那是一栋建于17世纪的石砖建筑,结构均衡;一个主建筑配一个位于左侧的小侧楼。庄园的正门就在正面的中间位置,门口的草地仍然闪耀着昨晚的雨水。
开上石子路之后,莎拉降低了车速,发动机的轰鸣变成了低语。她很喜欢这种静逸的感觉,尤其是在阳光下闪耀的玻璃窗以及绿草如茵所衬托出来的平和。
她刚停下车子,庄园的大门就开了。她立刻认出开门的是布莱恩。他比哈里斯消瘦,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一些。也许是因为他闲散的态度,或者是因为他那骨骼宽大的脸上布满的皱纹,或者是因为他的一头长长的棕红色头发无法覆盖太阳穴附近的脑壳,又或者是他那双深陷于眼窝里的明亮眼睛所具有的看破红尘的眼神?
他走向莎拉,面带微笑。但是他热情的态度中带有一丝忧伤。
“你好,莎拉!”他伸出手,“路途没有太辛苦吧?”
“完全没问题。天气这么好。我急切地想要来参观庄园——果然没令我失望!这么宽广的空间,如此宁静……现在我能够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喜欢这个庄园了,我希望我们的到来不会太打搅你的平静生活——你肯定已经习惯了悠然自得的生活方式!”
“别担心,亲爱的莎拉。有时候我的研究工作也会让我感到枯燥。欢迎来到这古老的庄园,你的到来必将给它带来新的活力,当然还有你的家人和哈里斯。”他的脸色沉了下来,“不过我有点儿担心这是不是一件好事……”
布莱恩注意到莎拉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他垂下头。“我……我是说这些装修,这些富有现代感的改造,实际上是对于历史的不够尊重。不过说起来,哈里斯没有跟你一起来?”
“他被困在城里了,不过他保证日落之前会赶过来。”
“啊,好的!”他思索了片刻,“来,我带你参观一下,我猜你肯定迫不及待地想四处看看!”
进入大厅之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深色木制楼梯,楼梯的扶手一直向上延伸,和楼上的栏杆连为一体。然后莎拉停住了,赞叹地望着一个漂亮的哥特风格的长凳。
莎拉问:“这是当年的家具,是吗?”
布莱恩宽容地笑了笑。“这是哈里斯弄来的复制品,不过也不错。这大厅里的地板是我费了不少口舌才说服哈里斯保留下来的。”大厅里有一种潮湿的气味,和木头的上光漆的味道混在一起,“他本打算都换成大理石。”
莎拉暗暗后悔哈里斯没有听从他的兄弟在其他问题上的意见,不过她的眼光已经说明了一切。布莱恩似乎很愿意给莎拉当导游,带着她去了右手边的客厅。
客厅宽阔的入口里面是一个巨大的房间,阳光从带格子的大窗户透进来。家具是具有现代风格的皮制深色沙发,沙发的对面是庄重的石头壁炉。其他家具风格古旧、布置大胆——不过完全适合这间客厅:法国文艺复兴时代的柜子,英伦风的柜子,中国风格的黑漆家具,巴洛克时代的椅子,几把路易十六时期风格的扶手椅;一张巨大的东方风格的地毯;四周的墙壁贴了一人高的木头壁板,再往上是浅白色的墙壁。
“哈里斯把客厅的门还有门框附近的墙壁拆掉了——他认为这样能让客厅更明亮。确实如此。”
莎拉感觉他的小叔子语气中有一点儿遗憾,不过她太沉迷于参观,顾不上这些细节。她随后兴致勃勃地参观了图书室和带有台球桌的娱乐室;她很庆幸由哈里斯全权负责装饰,他所添加的少许现代气息和房子非常搭配——也许布莱恩不这么认为。
布莱恩又带着莎拉看了和大厅连通的衣帽间和其他小房间,那些房门上都贴了壁板,和墙壁浑然一体。接着是餐厅,和客厅一样,那里有朝南的大窗户。两个荷兰风格的吊灯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下面是一个硕大的饭桌。有一个小走廊通向位于侧翼的厨房。侧翼除了厨房还有洗衣间等等。厨房很宽敞,有老旧的瓷砖和红铜厨具,有一种温和的怀旧气息,又不失现代感。
“布莱恩,这个门通向哪里?”
“通向后门以及一个古老的石梯。楼梯通向楼上和阁楼——仆人的居住区域。换句话说,这个楼梯是仆人用的通道。不过其实……”
“哦!”莎拉嚷了起来,“一个螺旋楼梯!”
“这个楼梯是原来的旧庄园的一部分。最初的庄园是由一个参加了百年战争的贵族骑士所建造的。1431年3月30日,他在鲁昂的旧集市广场目睹了火烧圣女贞德的一幕;原本非常粗鲁的男人看到一个少女的悲惨死亡,受到了强烈的震撼。他离开了军队,回到了英国,但是仍然无法摆脱那可怕的场景,他时常自己嘟囔:‘我们烧死了一个圣女。’有人说他的神智已经有点不清醒了。后来有一天,庄园失火了。‘这是怒火,是上天降下的火焰’,有人这么说,也有人说是那位骑士自己放火烧掉了庄园,也结束了他自己的生命。
“后来这座房子逐渐坍塌,只剩下了螺旋楼梯屹立不倒。后来过了很多年,有人重建了庄园。我亲爱的莎拉,我希望你不要冒险去爬那些古老的楼梯,因为你漂亮的高跟鞋不适合走那种楼梯。来,我们从主楼梯上去。”
在楼上,布莱恩向莎拉展示了给她父母准备的房间、保拉和弗朗西斯的房间,以及两个豪华的浴室。至于莎拉和哈里斯的房间以及莎拉的梳妆间,就留给莎拉自己参观了。布莱恩也指出了他自己的房间和书房的位置——在走廊的拐角处,不过他没有让莎拉进去,借口说房间里很乱。莎拉看了一眼侧翼的走廊,那里有两扇门。第一扇门吸引了她的注意,这扇门并没有像普通的房门那样向内凹进去一点儿,而是和墙壁完全齐平。她还注意到那扇门没有把手也没有铰链!
莎拉好奇地问:“那是什么房间?”
“螺旋楼梯前面的门?一个杂物间,里面堆满了破旧的东西……”
“不是,我是说前面的门。可是……”她走近那扇门,然后吃惊地说,“可是这不是一扇门!只是一块木板嵌在墙壁里而已!这是哈里斯的改动?”
“不,这不是哈里斯的改动,而且以后也不会有什么改动,我保证。”
布莱恩的语调冰冷而坚决,让莎拉大吃一惊。她转过身,发现布莱恩的眼神坚定,蓝绿色的眼睛几乎成了半透明状态;他的眼神如此坚定,又似乎没有看到莎拉。
莎拉惊慌地说:“什么?”
“是一段往事。”布莱恩仍然眼神空洞,“这个房间被封住了,因为一些原因……”
“一些原因?啊……是因为有人,就像哈里斯一样,打算改动……”
“不。这个房间被封死了,就是为了阻止任何人进去。它……实际上是禁区。”
“可是,为什么?”
布莱恩不吭声,莎拉感觉一股寒意顺着她的脊梁骨往上蹿。
布莱恩终于开口了。“为了……为了保护索恩家族。”

在晚上快10点的时候,用过晚餐的众人来到了客厅。希尔顿夫妇已经因为旅途感到些许疲惫,不过表面上完全看不出来。霍华德·希尔顿舒舒服服地坐在一把扶手椅里面,面带笑容。至于他的妻子,看起来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保拉穿了一条和她的蓝眼睛很配的蓝色裙子,一如既往地无忧无虑,发自内心地因为哈里斯的笑话而哈哈大笑。这多少让弗朗西斯感到不舒服,他认为在这种情况下应该表现出一点儿节制。保拉的丈夫看起来是那种不喜欢引人注目的类型,不仅仅是衣着,还有他的做事风格;不过他的蓝眼睛流露出诚恳的目光,他有着精致的脸庞、一头黑色的卷发和一绺修剪得很精致的尖细胡须。
弗朗西斯坐在他的妹妹莎拉和布莱恩之间,他尽量留心听着妹夫的话——房子的主人正比手划脚地说着。这两个人的反差很大,弗朗西斯显得保守而内向,在性格外向的哈里斯·索恩面前就更加不起眼。哈里斯是个很友好的人,但做事专断,表达方式特殊:时而咆哮,时而爆笑。他有一头火红的头发和一把火红的胡须,总是穿着蓝色的格子花纹外套。他偶尔也会平静地听别人说点儿什么,但是最后肯定会用震耳欲聋的音量说“正是时候!”,或者就往后猛地仰头,哈哈大笑起来。还有些时候,他的好脾气也会突然冻结——通常是在莎拉说起她的生活中的旧事的时候。正如此刻:
“什么!你曾经演过戏剧?”哈里斯干巴巴地问,“什么时候?和谁一起?你从来没有向我提起过!”
莎拉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亲爱的,别瞪那么大的眼睛!就好像我犯了罪一样!那是我上初中时的事情。我们组建了一个小剧团……我经常饰演男性的角色,圆桌骑士、罗宾汉,等等。挺有意思的。我还保留着当年的服装和道具,等有时间我给你表演一次看看……”她的眼光扫过房间,那些古老的壁板似乎把巨大的吊灯的光线都吸收了,吊灯的枝节在白色的墙壁高处投下扭曲、硕大的阴影,让人不安。“我可以让大家再度经历古老的悲剧……”
“好啊,我可以装扮成幽灵!”保拉立刻附和。
哈里斯本打算点雪茄,却停下了动作。“幽灵,古老的悲剧……”他盯着指尖上火柴的火苗,嘴角露出一丝不同寻常的笑容,“真让你们说中了。”
“什么?这房子曾经闹过鬼吗?”保拉看起来更多的是感到开心而不是惊骇。
哈里斯慢悠悠地点燃雪茄,然后说:“一个幽魂……也不准确,应该算是一种邪恶的力量潜伏在这座庄园里,藏在阴影里,随时都可能跳出来。不过……不能排除幽灵的存在。”
一阵沉寂,然后哈里斯向后仰头,哈哈大笑了起来。
“哈里斯!”布莱恩铁青着脸,声音严厉,“别拿这种事情开玩笑,不行!你听见了吗?”
“我说布莱恩,你偶尔也应该理智一点,你应该明白我们的叔祖父是个疯子,他的威胁成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我知道索恩家族一直相信鬼魂、幽灵、密术、咒语什么的,不过现在已经是20世纪了,科学已经证明……”
“科学没有证明所有的东西。你无法否认那个房间里确实有什么东西!你也不能把哈维叔祖父的离奇死亡当作没有发生过……别忘了他也死在那个房间!”
哈里斯仔细地把他的雪茄在青铜炮台烟灰缸里捻灭。
“我不否认事实。我认为并没有什么非自然因素作祟,所以也没有必要因此而恐惧。另外,我能够证实我的说法。”
布莱恩冷笑了一声,“是吗?怎么证实?”
“只要打开那个房间……等我动心的时候。”
布莱恩一动不动,似乎成了一座雕像,他死死地盯着哈里斯。然后他站起身,向庄园的新居民们道了声晚安,转身走了。
他的脚步声在大厅里回荡,然后去了楼梯。之后空旷的客厅里就只剩下了座钟的嘀嗒声。
“可怜的布莱恩,”哈里斯把酒一饮而尽之后说,“我觉得长时间地与世隔绝对他有不利的……算是令人不安的影响。幸好我们来了,他以后会被迫经常离开他的巢穴,偶尔离开那些可恶的书籍……”
“说起来,他每天都做些什么?”希尔顿先生想通过轻快的语调来缓和气氛,“他在做研究?”
“是啊,差不多是研究。研究的内容是传统的教育系统不会教授的东西,各种异常事件:神谕、纸牌算命、形象学,等等……最糟糕的是,他开始把自己当成先知了!老天爷,他还真把自己当回事!”
“哈里斯,”莎拉用反常的温柔语调说,“你不觉得现在是时候向我们解释一下为什么那个房间被封闭了吗?另外那个神秘的叔祖父是怎么回事?”
庄园的主人耸了耸肩膀。“好吧,如果你们真的想知道。不过说真的,没什么特别的,因为严格来说并没有什么异常的事件。只是一场家庭悲剧,最后导致我们的家族衰落。索恩家族现在只剩下我和布莱恩两个人。关于我们的先辈,我们所知甚少,只知道索恩家族曾经非常富裕、有影响力、受人尊敬。直到19世纪70年代,我的祖父史蒂芬·索恩成家后和他的妹妹阿加莎,以及两个弟弟托马斯·索恩和哈维·索恩一起住在庄园里。我们要说的就是最后这个哈维·索恩。从幼年开始他就展露出在文字和诗歌上的天赋,他的老师都认为他能够成为文学大师。他的父母也这么认为,所以让他自己挑选了一间有利于激发他创作灵感的房间。哈维选择了侧翼楼上的房间。刚开始的时候他一周只去那里一两次,后来……就开始足不出户,每日三餐都有人送到他的房间里。只有夜半游荡的偷猎者能偶尔看到他的窗户上映着摇曳的烛光,令人好奇他熬到清晨都在干什么。外面的人很难想象一个年轻人正在不知疲倦地在一张张纸上奋笔疾书。”
“可是他到底在如此热情地写什么呢?”莎拉一边说一边拿起香烟。
哈里斯完全没有听到这个问题,停顿了片刻,然后又说:“我们继续说,他在写什么?他夜以继日地写了什么?”
晚上10点30分的钟声已经敲响。哈里斯向希尔顿夫妇询问道:“也许已经太晚了?你们已经劳累了一整天,肯定期盼着早点儿休息吧?”
“哈里斯!”他的妻子抗议说,“别跟我耍这种诡计,我不吃这一套!你的故事已经开头了,就别卖关子。爸爸和妈妈根本不累,是不是?”
“不管怎么说,如果不知道故事的结局,我们也会睡不着的。”霍华德·希尔顿平静地微笑着转向他的妻子,“是不是,桃乐茜?”
希尔顿太太温和地眨了一下眼睛。只有她的丈夫明白她的这种表面上的默许态度实际上是不快的表现。
“他周围的人也想知道他写了什么。”哈里斯一边捋着胡须一边说,“终于有一天,他向家人展示了一个厚厚的手稿——他两年来的写作成果。”哈里斯不无遗憾地说,“你们不用问了,据我所知,这份手稿已经不复存在,我们也不清楚手稿的内容。总之,哈维的父亲是第一位读者。读完之后,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他拒绝吃饭,迅速地丧失体力。几天之后,他就重病而亡。我们的祖父史蒂芬和他的弟弟托马斯后来也阅读了手稿,都深受震撼。我首先说明一点,他们并没有遭受曾祖父那样的噩运。那份手稿立刻被送还给作者,并且明确地禁止他再把手稿拿出那个房间。关于那部手稿的唯一信息来自我们的母亲,她也是从我们的父亲那里听说的,我们的父亲又是从祖父史蒂芬那里听说的。似乎手稿的内容非常可怕、让人无法忍受,会让读者缓缓进入一种无法捉摸的病态,让人无法挽回地心灰意冷。那是一部可怕的、邪恶的、极具破坏性的作品。至于主题,似乎是对于生命的反思,探讨生命的起源……和未来。我也所知甚少……”哈里斯的语调有点儿犹豫。
“亲爱的,你肯定知道更多的内容。”莎拉说,“我能感觉到!”
哈里斯沉思着看了看妻子,然后垂下头。“好吧。我不知道随后的内容是否真的可靠——因为已经经过了三个人的转述。似乎故事的主人公就是哈维的父亲……而且在手稿中已经准确地说明了他的死亡时间和死亡方式。”
他的话引起了一阵骚动。
哈里斯咳嗽了一下,然后又说:“亲人们的反应深深地伤害了哈维。他认为那些人狭隘而无知,怎么能漠视、猜疑像他这样的天才?因为他父亲的死亡?可是书已经写好了,还能怎样?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开始写其他作品。就这样过了很多年,史蒂芬和托马斯想尽办法不让其他人知道他们的家族中有一个精神失常的成员,一个完全可以辱没家族荣誉的人。要知道,当时托马斯刚刚被女王授勋……如果家族发生丑闻就会毁掉托马斯的前程。他们的兄弟发疯了,不过只要没人知道也就无须担忧。终于有一天定时炸弹发作了,一个伦敦的出版商找到祖父和托马斯,要讨论哈维委托出版的作品。那个出版商当然并不打算出版哈维的作品,只是对于作品中所表现出来的疯狂感到吃惊,他认为这样的东西如果出版会给公众造成伤害,所以好意地通知索恩家族。没有人能够确认哈维是否把手稿寄给了其他出版商。我们的祖父和托马斯想尽了办法,尽可能地询问所有的出版商,严密地监视哈维的举动。就这么过了很久,这件事渐渐成了往昔的噩梦。
“在介绍结局之前,我需要说明几点。首先,很少有人进入哈维写作的房间——其实也是他居住的房间。即使有人进去,也不会久留,因为只要一迈过门槛就会感觉到无法形容的不适,就像是那个房间里有邪气。还有一个离奇之处:哈维总是准备很多水。每天都会装两三瓶水,带回他的房间。大家都认为他准备那么多水并不是为了解渴。还有,如果有人进入哈维的房间——不管哈维是否在场,都会看到他的桌子中间摆着一个大玻璃瓶子,里面装满了水!”
“这不是很正常吗?”莎拉嚷道,“他那么喜欢喝水!”
“我不这么觉得。”希尔顿先生不无幽默地说,“如果有人特别喜欢喝水,身边的瓶子很快就会变空的……”
“不正常啊。”弗朗西斯朝着莎拉的方向耸了一下肩膀,“我感觉这个信息有其他含义?”
“确实有用意——和马上就要说到的最后一幕有关。有一天,有人听到从哈维的房间传来了喊叫声和呻吟声。他倒在地上,就在敞开的房门口,正在痛苦地痉挛。他滚来滚去,因为痛苦而怒不可遏。几分钟之后,他的痛苦结束了——他死了。来检查的医生无法确定死因。也许是心脏病发作?或者是突然发疯或者因为突然的恐惧?医生只能证明他没有中毒,也没有遭到虐待的迹象,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脏停止跳动了。在他的房间里也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能够解释他的死亡。唯一令人疑惑的事情就是在壁炉前面的地毯是湿的——如果我没有记错,这个信息并不是母亲从父亲那里听来的,而是当年在索恩家工作的一个女仆告诉我的母亲的。不仅如此,在哈维死之前痛苦万分的时候,他含糊不清地吐出了几个奇怪的词:‘灭亡……罪恶……被火焰毁灭……被火焰毁灭。’”
哈里斯划着一根火柴,盯着那小小的火焰,然后说:“没过多久,托马斯、史蒂芬和阿加莎去参加一个朋友家的庆祝活动,都死于可怕的火灾。只有我们的祖母罗斯玛丽——史蒂芬的妻子幸免于难。她当时已经有孕在身。在我们的父亲出生之前,祖母下令把哈维的房间永久地封闭起来。祖母很长寿,我和布莱恩出世的时候她还健在;不过我们对于她毫无印象,也不记得我们的父亲——因为他们两个人都在一次海难中去世……因为火灾造成的海难。”

“真是一个有趣的故事!”莎拉叹气说,“你还说没什么特别之处……而且你叙述的口气,就好像你毫不怀疑故事的真实性!”
“也许吧,我完全沉迷其中了……”哈里斯说,“讲这种故事就应该一本正经,不是吗?”
“不管怎么说,你的叔祖父应该具有真正的预言才能。”霍华德·希尔顿若有所思地说,“首先是他的父亲的死亡时间和方式,然后是他的家人遭遇火灾……”
“我说希尔顿先生,”哈里斯打断了岳父的话,“我刚才已经强调过了,对于这种第三手的信息,我们并不能全听全信。在每次转述的过程中,人们有可能会添加或者遗漏一些小细节,结果就是最初所要传达的信息被有意或无意地扭曲了。另外,垂死之人的话往往含糊不清。也许哈维只是说了‘火’。至于这个家族的多名成员所遭遇的火灾,完全可以归结于偶然。还是说,你们有什么其他方法解释这件事?”
没有人出声。
“就这样吧!”哈里斯举起胳膊,“我不想向你们隐瞒任何事情——有一些让我好奇的事情,我认为过于离奇,不太像凭空捏造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