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奇巴尔德自满的微笑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那句蹩脚的模仿更是只得到了礼貌的假笑。至于图威斯特博士,他似乎突然陷入了深思,同时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重复了几遍阿奇巴尔德的俏皮话。接着他的脸色突然一亮。
“‘在或者不在,就是这个问题!’没错。”图威斯特的话让大家都吃了一惊,“既然莎拉有可能看到她的亡夫,那么问题就是:是他或者不是他?她到底害怕什么?她害怕谁?我们现在知道了:是他。今天下午,我们已经从迈德斯医生的嘴里听到了:医生也注意到他的未婚妻在惧怕什么……但是莎拉没有透露她到底怕什么。这就对了,莎拉害怕她的亡夫。”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阿奇巴尔德脸色阴沉地抱怨着。
“他还活着的时候,哈里斯·索恩就表现出好妒的性格,尤其嫉妒迈德斯医生。可是哈里斯死了,没多久莎拉和迈德斯订婚。你还不明白吗?如果她再次见到前夫,可不会受到祝福什么的!正相反,哈里斯肯定会嫉妒得发狂!甚至会威胁她!她自己也感觉有愧……所以莎拉不可能把这种恐惧告诉她的未婚夫。”
弗朗西斯瞪大了眼睛,然后爆笑起来,不过他很快收住了笑声。“您的说法挺合理。不过,图威斯特先生,您在说什么?哈里斯·索恩已经死了……啊!我大概明白了:是我的妹妹幻想出了哈里斯的幽灵。”
图威斯特博士点头。
保拉突然身子僵直,紧紧地抓住了丈夫的胳膊。“我刚刚想起一件事情……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哈里斯向我们宣布说要重新启用被封闭的书房的时候,布莱恩劝说他放弃这个计划,否则会有噩运降临到哈里斯头上……”
“冷静,亲爱的。”弗朗西斯这么说,可是他也和保拉一样紧张,“我已经记不清楚了。”
“我不是说布莱恩的话,我是说哈里斯的回答:‘就算有什么诅咒要我死,也不意味着我真的就会死!’”
这一次换到阿奇巴尔德大笑了起来,他的笑声洪亮,却没有多少笑意。他停下笑声的时候,脸色也突然变了。那缕不听话的头发也垂到了他的额头上。他的声音里是难以抑制的愤怒。
“死亡和神秘的昏厥,无法解释的水迹,预言家……现在又是复活。真是大杂烩。除非……还差什么?没什么,都齐了。我的耐心也有限度,我开始感觉到目前为止所听到的一切都是谎言、歇斯底里的发作、接二连三的荒谬的证词……”他愤怒的眼光落在了保拉身上,“您坚持您刚才说的?”
弗朗西斯清了清嗓子。“我的妻子刚才说的是实情,不过我想我可以解释一下那句话的前因后果。布莱恩有时候会暗示哈维·索恩的幽灵仍然在庄园里游荡,尤其是在他死去的那间书房。说起来索恩家族来自苏格兰……我不知道布莱恩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也许两者都有。不过哈里斯的回答绝对是一句玩笑,是回应布莱恩所暗示的索恩家族都会成为不死幽灵。哈里斯很喜欢开玩笑,有时候他开玩笑的方式是用严肃的态度说一些夸张的事情,让你难辨他是不是认真的。我还记得他当时说那番话时的口气……他在嘲讽布莱恩,绝对是!”
“这么说还好。”阿奇巴尔德的态度缓和了,“好多了。你们看,只要抱着合作的态度,我们总能找到答案。”
图威斯特博士和阿奇巴尔德大概23点离开布朗特家。村子里的主路上空无一人,仍然亮着灯光的窗户也屈指可数。
“如果我们的先知露宿,也能看到不错的景致。”阿奇巴尔德似乎又恢复了兴致,“今天不算热,不过对于十月来说很不错了。至少星光闪烁。我说,图威斯特,关于莎拉·索恩害怕她的丈夫的推断……不错呀。这个理论也能够说明莎拉订立遗嘱的做法,其实刚才我不想说太多,因为那样会透露出遗嘱的信息。我可不想让他们知道莎拉把一半财产给了布莱恩,而什么都没有留给她的未婚夫……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她的做法完全就是惊弓之鸟,好像被她的亡夫监视着一举一动。”
“是啊,我的推断也是基于这些。”
“可怜的女人,她肯定整日提心吊胆。住在这么阴森的庄园里,还有一个神神道道的小叔子,难怪会精神失常。是啊,她已经失去理智,我觉得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
“我说,亲爱的朋友,今天晚上,你没有发现什么有趣的事情?比如某些人的态度?”
“当然了……尤其是弗朗西斯·希尔顿的反应。当我向他宣布隔墙有耳的时候,他那个表情!”
“要我说,弗朗西斯是唯一一个表现正常的人。阿奇巴尔德,我知道你总是把我看成一个孤僻的老单身汉,像僧侣一样生活,可是我也不算是个没有见过世面的人。今天晚上有两对年轻人,一对是两年前结婚,另一对是刚订婚不久。可是我敢说,这四个人当中的三个人今晚的表现都不符合常规。”
“图威斯特,”阿奇巴尔德开始不耐烦了,“我永远搞不明白你。你总是去纠结小毛病……这让我想起那些整天四处寻找罪孽然后把自认为的罪孽向主诉苦的老太婆!”
“哎呀,随便你怎么说。我先说说年轻的保拉·希尔顿。她对于丈夫的态度算‘正常’,但是每当帕特里克·诺兰靠近他的未婚妻,她就开始偷偷观察。没什么大问题,但是她的蓝眼睛里流露出一种特殊的眼神,似乎是不满意。反过来说,每当保拉靠近她的丈夫,诺兰也有类似的反应,而且相对明显。可能是因为我比较熟悉那个年轻人,所以更容易察觉他的异常态度。其实上个星期天,他跑来向我介绍这里发生的事情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每次提到保拉他似乎都有所保留,就像要隐藏什么。”
“说明白一点,你认为他们两个人之间有什么感情纠葛?”
“至少不可能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关于保拉的事情也就算了,诺兰的另一个表现才让我好奇。上个星期天的晚上,他来找我的时候是用焦急和兴奋的态度介绍情况的——正如一个私人侦探应该表现的那样,别忘了他是一个私人侦探,他对于谜团有着正常的热情和执着。但是今天晚上,你注意到他的表现了吗?他就坐在那里,什么都没说,就好像在打盹的懒猫,半眯着眼睛观察着对方的情况。仅仅三天时间,为什么他会有如此显著的变化,别忘了现在的情形可比三天前更加令人迷惑,更容易让私人侦探兴致盎然。他肯定在这三天里了解到了什么东西,绝对没错!别问我为什么,我不知道他了解到了什么。肯定是他不愿意透露的信息。阿奇巴尔德,我很在意这件事,你完全不明白这其中的重要性。
“接着再说说布朗特小姐,我觉得她很迷人。可惜!我感觉她也在瞒着我们什么事情。你注意到了吗,她急忙地把她的母亲和祖父打发走了。那个被挪动了位置的独轮车也让我感兴趣,这种常人看来毫无意义的举动必然有什么用意……”
“图威斯特,现在我开始担心你的心理状态了……”
那位名侦探没有作任何反应。他大步流星地走着:“是啊,我们可爱的女主人向我们隐瞒了什么。每当有什么动静,她都一惊一乍,而且她时不时地望着房门的方向。”
“那么说她也在害怕什么?”
“不是害怕——这么说不准确。她感到不安,非常警惕……就好像她担心会发生什么事情。和恐惧不是一回事……”
阿奇巴尔德努力地清了清嗓子,好不容易控制住了不断膨胀的怒气。
“你记得吗,就在一年前,你来找我,就提到了哈里斯·索恩死亡的事件。我们曾经仔细研究了那天晚上各人的行动,我曾经向你提到过,某些人的活动情况不同寻常……”
“我记得,可是你没有说是谁的活动情况不同寻常。你总是这样,似乎无所不知,而我完全被蒙在鼓里……所以我不得不重复:看到还是没有看到,问题就在这里……”
“我亲爱的朋友,你说什么,老天爷,你说了什么?”
“别把我当傻瓜!我希望你明白我故意改动了莎士比亚的句子,只是为了……你怎么了?”
图威斯特博士停下了脚步,仰望夜空,嘴角是恍然大悟的笑容。
他一字一顿地说:“看到还是没有看到,问题就在这里。看到还是没有看到……”他转向阿奇巴尔德,“如果没有你在身边,我就是全世界最没用的侦探!看到还是没有看到,你不明白吗?莎拉·索恩,拉开门之后……”
“那么她看到了什么?”
“可是她什么都没有看到!她就因为这个而昏厥过去。因为她什么都没看到!”
二十二
阿奇巴尔德辗转反侧,直到凌晨3点;就算睡着了,图威斯特的令人费解的话也在梦中骚扰着他。第二天是星期四,两个人回到了伦敦,不过周五他们又来到了哈顿庄园,以便参加莎拉的葬礼。
下午4点,殡仪馆的工人抬着棺木顺着台阶从小礼拜堂下到家族墓穴。那一天阴云密布,随时都可能下雨。不过外面的空气还算温和,小礼拜堂里面却是又冷又湿。弗朗西斯脸色阴沉,用胳膊搂着噙着泪的保拉。帕特里克和贝茜站在后面,不过那位年轻的私人侦探时不时地观察着四周。迈克·迈德斯穿着一身精致的深色西服,脸上是难以抑制的悲伤。等工人们空着手爬上来,希尔顿太太忍不住抽泣,霍华德·希尔顿则去安慰妻子。阿兰·图威斯特和赫斯特警官站在一边,在小礼拜堂的门口。等工人把石板重新放好,阿奇巴尔德在图威斯特博士耳边说:“多数情况下,凶手都会出现在受害者的葬礼上——假定真的是谋杀。要么布莱恩就是凶手,要么根本没有谋杀,这就是我的看法。”
图威斯特博士没有回答。他的蓝眼睛在夹鼻眼镜后面追随着帕特里克·诺兰的眼光。
不久之后,大家都回到哈顿庄园的客厅,除了帕特里克。那个年轻人因为走路的时候不小心太靠近玫瑰树丛,把裤子刮了一个洞,所以回去布朗特家换衣服。
在难挨的沉默氛围中,菲利普·莫斯丁给大家倒茶。桃乐茜·希尔顿浅浅地喝了一口茶,然后就告辞离开了。霍华德·希尔顿望着妻子瘦小的身影,似乎打算跟着离开,不过他转念留下来,从烟盒里拿出一支香烟。他克制着自己的悲伤,还试图安慰周围的人。迈克·迈德斯也点燃香烟,他的打火机啪的一声合上。
然后他转向警官:“还没有布莱恩的消息?”
他的语调辛辣,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责难,在强调警方的无能,他也不指望阿奇巴尔德能给出什么像样的回答。
“还没有新情况。”阿奇巴尔德努力保持冷静,“不过我已经说过了,只是时间问题,我们相信他没有离开这个地区。”
哈顿庄园的成员当天早上得知了莎拉在公证员那里订立新遗嘱的事情,以及遗嘱的细节。图威斯特博士和阿奇巴尔德并不在场,不过帕特里克·诺兰报告说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人有笑容,尤其是年轻的医生。他当时一言不发,但是所有的人都能够感觉到那句呼之即出的愤怒的质问:“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把我排除在遗嘱之外?”不过在这一刻,大家都关心的最紧迫的问题就是布莱恩的下落。
贝茜刚才一直在偷偷地看座钟,听到门铃响才松了口气。
“是不是爷爷把你耽搁了?”等帕特里克进入客厅,贝茜立刻问。
“不是,我在栅栏门那儿和一个人聊了几句。”
“什么人?”迈德斯皱起眉头。
“我不知道。”帕特里克把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挺有趣的人,我问他是谁的时候,他把头往后一仰,哈哈大笑。”
“没有新闻素材的记者?”迈德斯又问。
“我觉得不像记者。”
“那么是好奇心过剩的闲人?”迈德斯没有等帕特里克回答,他怒气冲冲地说,“老天爷!应该制定法律来制止这种人。他想要干吗?也许想知道下葬的细节?”他一边说一边焦躁地摇头。
“是啊。不过不是你所说的那种细节。我觉得是村子里的什么人,应该很熟悉莎拉,或者是家族的朋友……他问我庄园里情况是否还好……”
“朋友……如果是朋友为什么不来参加葬礼吊唁!这是什么差劲的人!我亲爱的诺兰,我感觉你被记者骗了!按说职业的私人侦探不应该这么容易上当。”
迈德斯今天显然有点儿失控,但是没有人打算制止他的过激言论。
帕特里克盯着医生看了看,然后思索着说:“不是寻找花边新闻的记者,我不会搞错。其实,你应该认识他,因为他还特地询问你的情况,你的反应等等……就是关心你是不是太伤心之类。”
迈德斯脸色发白,张大了嘴巴,但是他瞬间又恢复了镇定。
“一个朋友。”他捋着小胡子,“关心我的朋友……我想不出是谁……你能不能说一说这个人的其他特点?比如说他站在什么地方,在干什么?”
帕特里克犹豫了一下,然后耸了耸肩膀。“他就在栅栏外面,朝着庄园里面观望。我觉得他并不是好奇心过剩。他在吸雪茄,我感觉他还在微笑。他把我叫住,然后问我关于葬礼的问题,态度就像是关心朋友家的事情。之后,他又换了话题,问我是谁,是否喜欢这附近的环境,等等闲话。当然了,我也感到好奇,不过我以为是你们某个人的朋友……说起来,他好像很开心,考虑到刚刚举行葬礼,这有点儿不合时宜。他笑起来也挺奇怪:哈哈大笑,还向后仰头……不管我说什么他都点头,好像什么都能让他开心。另外,他不断地重复:‘就这样吧,我的朋友,就这样吧。’”
最后这句话就像一颗炸弹,周围的人反应完全出乎意料,帕特里克转身打算向贝茜求助。可是他的未婚妻似乎也吓呆了。
“他长什么样子?”迈德斯勉强地开口。
“中等身材的男人,留着胡须,看起来很结实,不算胖。也许有四十多岁……他穿着一件蓝色的格子外套,一个鸭舌帽扣在脸上……”
“红色头发?”弗朗西斯脸色铁青地打断帕特里克。
帕特里克毫不犹豫地回答:“是红色头发。”
现在惊诧变成了惊恐。阿奇巴尔德打算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可是图威斯特博士悄悄地做了个手势让他别出声。
贝茜第一个开口。“帕特里克,你从来没有见过哈里斯·索恩,是不是?”
“啊,确实没有见过他。”
“你也没有见过他的照片?”
帕特里克摇头。
弗朗西斯离开了一分钟,然后带着一个相册回来了。他打开相册,帕特里克看到好几张莎拉和丈夫在婚礼上的照片。几分钟令人不安的沉寂之后,帕特里克抬起头,瞪大了眼睛对弗朗西斯说:“我……我不知道,很像这个人。”
这句话足以让众人乱作一团。阿奇巴尔德被迫使用强硬的态度让大家平静下来。之后他仔细地盘问了帕特里克,斟酌他的每一句话,把私人侦探吓得够呛,威胁说他要离开这里——他可不愿意被当成骗子一样审问。他在栅栏门附近看到的男人确实很像死去的哈里斯·索恩,如果只是随便说说,他觉得就是哈里斯,但是别指望他在法庭做这种证词。
迈德斯突然提到了布莱恩,让众人又平静下来。
“你也认识布莱恩,诺兰先生。”医生还是咬牙切齿地说,“他比哈里斯瘦,但是他们的个头差不多。他们的姿态、动作也不一样,不过总有几分相像。你第一次到哈顿庄园的那天晚上就比较明显,那天布莱恩也面带微笑,而不是平常阴沉的表情。想象一下,如果给布莱恩加上一个胡须,和一顶红色的假发,再穿一件哈里斯经常穿的蓝色格子外套,肯定能够造成逼真的假象……”迈德斯抓起相册,指着一张有兄弟两个人的照片,“诺兰先生,你觉得呢?”
帕特里克犹豫不决。“啊呀,也不是不可能……他还戴着鸭舌帽,歪向一边……”
“你瞧瞧……”迈德斯假惺惺地说,“我猜是压在右眼上?”
“是的。”
“我们的布莱恩,”医生的笑容如同猛兽看见猎物,“他不仅注重细节,还非常善于强化效果。你们还不明白吧?他把眼睛挡住,还特别遮住了右边的太阳穴,因为如果哈里斯还活着,那个位置应该有伤疤!”
“我一直对于他的预言能力感兴趣,不过不妨考虑一下他作弊的可能性……只有可能是布莱恩。不仅如此,我的未婚妻最近一直生活在极度的恐惧之中,我相信有人在故意吓唬她。还有,她最近订立了遗嘱,主要的受益人是布莱恩……
“警官先生,别问我他如何谋杀以及他为什么假扮成死去的哈里斯,但是我们可以肯定这个家伙头脑有问题,所有的计谋目的就是谋得哈里斯的财产。
“我还没有说完。有些貌似板上钉钉的事情也值得推敲,比如说哈里斯的死亡事件。今天有一个和哈里斯非常相像的人出现在栅栏门外面,还和诺兰先生聊天,这绝不是巧合。那么就是有人假扮。谁有动机装扮成哈里斯·索恩?除了我们这几个人,不可能有其他人。可是诺兰先生和那个家伙在外面说话的时候,我们都在这间客厅,那么只剩下一个可能性:布莱恩。还需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阿奇巴尔德刚才听到医生的每一句话都暗暗点头,他正准备发言,但是保拉的惊呼打断了他。
“老天爷!我刚刚想起来一件事……大概一个月之前,我去看了一眼莎拉原来表演戏剧的道具。她把所有的东西都塞在阁楼的一个柜子里。去年她曾经向我展示那些道具和服装,还如数家珍地介绍她青年时代曾经扮演过的角色。那其中就有三顶假发和配套的胡须——我绝对没有记错,一顶黑色的,一顶金色的,一顶红色的。我还记得她拿起那顶红色的假发套在头上,假扮成她的丈夫,我们都哈哈大笑。上个月去看的时候,红色假发不见了。”
迈克·迈德斯的笑容表达着胜利和愤怒,他转向阿奇巴尔德。那位警官拍了一下拳头。
“我们一定会在天亮之前抓住他,我发誓!”
他并没有说大话,不过“抓住”逃走的人并没有解开这一连串的谜团。正相反……
二十三
凌晨4点,帕特里克被可怕的噩梦惊醒。在梦中,他回到了三个世纪之前,准确地说是1666年9月,伦敦大火肆虐的日子。那令人胆战心惊的大火同时也令人叹为观止。伦敦的市中心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盆,桥梁变成了跨在泰晤士河上的火弓。女人和孩子在尖叫,男人试图和火焰搏斗。帕特里克站在俯瞰市中心的小山丘上,哈维·索恩站在他前面,穿着一尘不染的长袍;有一瞬间,哈维扭过头,冷笑着,火光映着他恶魔般的面孔,他还用威胁性的食指指向伦敦:“全部被火吞噬!”他的手指所指之处,都成为一片火海。“所有的一切,成为灰烬!”帕特里克既感到惊恐又好奇,顺着他的手指看,却发现那手指最终缓缓地转向他自己。哈维邪恶地笑着,然后消失在火幕之后。帕特里克则被火焰吞没,不由得发出惊恐的喊叫……他猛地惊醒,浑身是汗。
他花了很长时间来平缓呼吸,说服自己那只是一场噩梦。他在床头柜摸索了片刻,找到了手表,穿上他的睡袍,然后走到窗口,打开窗户。他一边大口地呼吸着夜间清新的空气,同时观察着布朗特家的院落。光线微弱,但是他能够分辨出蝴蝶花、远处的树篱、果园、贝茜祖父的作坊,以及后面的森林。
他自然而然地又回想起了帕德斯托的小港湾,保拉离开之前那几天所发生的事情。特别是那个下午……保拉曾经问帕特里克伦敦大火的准确时间。他的嘴角出现了一抹笑意,可是几分钟之后又消失了。“会如何收场?”考虑到现在的处境,他不由得开始发愁。他的眼神蒙眬,脑海中出现了不同的面孔:贝茜、保拉、弗朗西斯、希尔顿夫妇、迈德斯医生、布莱恩、莎拉……哈里斯·索恩的火红胡须,他的蓝色格子外套,他的洪亮的笑声……他必须停止回想哈里斯·索恩,否则他会逐渐相信……他赶走了哈里斯的影像,可随之而来的是哈维的影子,带着冷笑……哈维坐在他的书房里,拿起鹅毛笔,在墨水盒中蘸了蘸,然后开始书写:“他们都被火吞噬……”
那几个字在帕特里克的面前化成了火焰,接着变成了小小的余晖。作坊的窗户有亮光,现在变成了非常明亮的光。接着有黑烟冒了出来,帕特里克还听到了低沉的声音。就在他意识到贝茜祖父的旧作坊失火的那一瞬间,夜空中传来了一声尖叫。
帕特里克吓呆了。眼前的花园已经完全被火焰的光芒所照亮,然后一个人形火炬从作坊的房门冲了出来。
帕特里克清醒了过来,他把床单扯下来,跳上窗台,然后顺着蝴蝶花藤爬到楼下的地面。他毫不犹豫地冲向那个仍然在尖叫的人形。他半自动地进行了急救措施,猛击他的下巴,盖上床单,几秒钟之后火就熄灭了。那个可怜的人面色憔悴,不过几米之外的火光足以让他看清那个人的面孔,毫无疑问,被烧伤的就是布莱恩。
早上8点30分。阿奇巴尔德·赫斯特和图威斯特博士来按布朗特家的门铃。警官的表情严峻,他昨天晚上和图威斯特博士一起仔细研究事件的每个细节,熬到很晚;他刚刚入睡,客栈的老板就来把他叫醒,说布朗特太太有紧急的事情要见他。他和图威斯特博士一起开车跟着救护车去了切尔滕纳姆。赫克托·瑞德芬后来也去了医院,不过直到早上7点他们才有机会和负责的医生谈一谈。
贝茜立刻来开门。
“怎么样了?”她几乎是低声恳求着。
“他还活着。”阿奇巴尔德板着脸说,“但是状态很糟糕,三级烧伤。医生也不确定他能否挺过来。”
贝茜把客人让进厨房,帕特里克正捧着一杯热腾腾的咖啡。贝茜邀请客人用早餐,自然没有遭到拒绝。
阿奇巴尔德向帕特里克重复了刚才向贝茜宣布的内容。“……但是那个讨厌的医生禁止我们去询问布莱恩。”他又转向贝茜,“你的母亲在吗?”
“她去工作了。”
“你的祖父呢?”
贝茜指了指天花板。“他刚刚睡下……”
“好的。”阿奇巴尔德的笑容毫无善意可言,“我们可以摊开来说了。诺兰先生,你能够再说说今天凌晨你看到的事情……”
帕特里克原原本本地叙述了一遍。
等他说完之后,警官评论说:“如果布莱恩逃过一劫,他可要对你千恩万谢。你觉得起火的原因是什么?你看到有人进入或者离开那间作坊吗?我是说受害者之外的人。”
“没有,不过并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当时光线很暗,如果是精明的罪犯想要放火,他只需要划着火柴,从北边的窗户扔进去,那是朝向森林的方向,我看不到。如果我的记忆准确,那边的窗户有两处玻璃破了,是不是贝茜?”贝茜点头,“另外,我到窗口之后不久就起火了,如果有人纵火,很可能在我到窗口之前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