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但她有很多朋友,就是认识我爸的那些人——剧院里的那些。她还拼命写信,总是在不停地写信、收信。我现在想起她来,都是她忙着写信的样子:坐在桌前,奋笔疾书。”
埃洛蒂请他到楼上喝了杯茶。她周末去蒂普的工作室见过他之后,攒了一堆问题想要问他,尤其是在皮帕将卡罗琳拍的照片交给她以后。埃洛蒂把照片拿给蒂普看,向他说明了照片拍摄的时间和地点,与此同时,她密切注意着蒂普的表情,想要从中发现些蛛丝马迹。
“你能认出他们是坐在哪儿吗?”
他摇了摇头:“细节并不多。哪儿都有可能。”
埃洛蒂确定,他是在混淆视听。她说道:“我认为,她是在回伦敦的途中,跟他去了伯奇伍德庄园。那栋房子对她有特殊的意义,这个男人似乎也是。”
蒂普避开了她的目光,将照片交还给她:“你该去问你爸爸。”
“然后让他因此伤心吗?你知道的,他一提到她就流眼泪。”
“他爱她。她也爱他。他们是最好的朋友,他们两个。”
“但她背叛了他。”
“你不懂。”
“我不是小孩子了,蒂普。”
“那你也多多少少应该明白,生活很复杂。事情并非总是表面看起来那样。”
蒂普的话和多年前父亲曾对她说过的话不谋而合;当时父亲在谈到这个问题时也说过,一生很长,人生不易。
她和蒂普换了个话题,但在蒂普要走时,他又对埃洛蒂说,她该去找她父亲谈一谈。他言辞坚决,几乎是在下命令:“他可能会让你大吃一惊。”
埃洛蒂不确定事情会如蒂普所说,但她决定回伦敦后一定要再去见蒂普一次。周四那天,她忍着没再跟他追问照片中那个穿白色长裙的女人,因为总不好在一天之中一下子透支她和蒂普之间的情谊。可今早在吃早餐时,埃洛蒂读着朱丽叶的文章,发觉有些地方不对劲。
此刻,她在文件夹里翻找着那篇文章。《阡陌传飞鸿》这个专栏里的文章,大多讲的都是当地居民的故事,另一些讲的是朱丽叶自己家的事。有一些很感人,有一些很悲伤,也有几篇令人捧腹大笑的。朱丽叶是那种不会完全被湮没在作品中的作者,字里行间,她的表达总有独到之处。
在一篇文章里,朱丽叶提到,他们一家人决定收养一条流浪狗,她写道:我们家现在住着五口人。我、三个孩子和我儿子凭空想象出来的一位女士,这位女士红发白裙,栩栩如生,家里每每有大事发生需做决断时,都得问问她的意见。她叫柏蒂,幸亏她和我儿子一样喜欢狗,不过她明确表态,自己更喜欢年纪大一点的狗,因为性子已经定了,不像小狗的脾气秉性总让人摸不透。我举双手赞成这样的观点,于是,无论是她,还是鲁弗斯先生,也就是我们家的新成员,一条患有关节炎的九岁猎犬,我们都热烈欢迎,只要她和鲁弗斯先生愿意,我们就是一家人。
现在,埃洛蒂把这几行又重新读了一遍。朱丽叶写了他儿子想象出来的朋友,但是从她的描述来看,竟跟照片中爱德华·拉德克利夫的模特出奇地相似。朱丽叶还提到,她儿子将这位“凭空想象出来的人”唤作柏蒂。埃洛蒂发现的那封信,就是装着相片的相框底座下面发现的那一封,也是拉德克利夫的模特写给詹姆斯·斯特拉顿的信,上面的署名是“B.B.”。
虽然埃洛蒂片刻都不曾想过,顺着蒂普童年里那位想象出来的朋友这个方向去调查,将会大有收获,但在拿到皮帕给她的伦纳德·吉尔伯特的著作后,她已读了两遍,她开始琢磨是否还有另一种解释。她的舅姥爷小时候在画中见过那个女人,有没有可能就是那幅下落不明的画作。爱德华的素描簿里有他在准备过程中画的素描,看得出来,他打算画的那幅新作,就是画的他那位模特“莉莉·米林顿”。会不会那幅遗失的画作一直都在伯奇伍德庄园,被小时候的蒂普发现了?
打电话问他也没有意义——他排斥电话,更何况,蒂普以前留给她的电话号码年头太久了,那会儿的电话位数比现在的还少一位呢——不过,她会尽快去他的工作室再见他一面。
埃洛蒂打了个哈欠,从靠窗的座位上爬下来,拿着伦纳德的书蹦到床上,钻进被窝。除了那栋房子,埃洛蒂最放不下的就是这本书。在伦纳德描写伯奇伍德庄园令爱德华·拉德克利夫深深着迷的时候,他自己也对这个地方饱含深情,这一点谁都看得出来。
书中有一张那栋房子的照片,是1928年夏天伦纳德·吉尔伯特住在那里时拍摄的。当时的庄园看起来更整洁,树木也没有现在粗壮,由于照片有些曝光过度,天空看起来也不如现实之中那么广阔。书里还有一些更早拍摄的照片,是1862年夏天爱德华·拉德克利夫和他的艺术家朋友住在庄园时一起拍摄的。这些照片与维多利亚时期常见的肖像照不同。照片中的人物直视镜头,将目光投向了跨越时空的埃洛蒂,这让她觉得有点怪,仿佛他们是在看着她。她在那栋房子里时也有这种感觉——她当时好几次转过身来,以为会看到杰克在自己身后。
她看了一会儿书,浏览的这一章内容是伦纳德简略论述了莉莉·米林顿在拉德克利夫蓝失窃案中所扮演的角色。来伯奇伍德之前,埃洛蒂找到了伦纳德·吉尔伯特的另一篇文章,是他后来于1938年发表的。文章中,基于他对“匿名知情人”的进一步访谈,他推翻了自己在博士论文中的论断。但这篇文章被引用的次数不多,大概是因为就学术研究而言,这篇文章并未在传言和假设的基础上拿出切实的论据,仍旧是在空中楼阁里添砖加瓦。
埃洛蒂对珠宝不大在行。如果让她去分辨价值连城的钻石和玻璃仿品之间的差别,她会感到犯难。这会儿,她把注意力转到了自己的手上,那只手正放在伦纳德这本书的书页上。阿拉斯泰尔将这枚单钻钻戒套在她的手指上时,告诉她永远不要摘下来。埃洛蒂本认为他这句话是出于浪漫的情感,直到他说:“这么大的钻石,贵得没处投保!”
她成天发愁,就因为订婚戒指太值钱了。有时,她会不顾阿拉斯泰尔的告诫,在上班之前把戒指摘下来留在家里,因为戒托会刮到处理档案时戴着的棉手套,她担心,要是她摘手套时恰巧在办公桌旁,戒指不小心掉下来,会掉进某个箱子里,那就再也找不到了。她苦苦思索该把戒指藏在哪儿,最后决定放在她小时候的首饰盒里,跟那些能把小姑娘哄得开开心心的、七零八碎的宝贝放在一起。选择放在那儿,看起来有点讽刺,而且把钻石藏在最不起眼的东西里,看起来像是找了个最理想的伪装。
埃洛蒂关了床头灯,看着电子钟上的数字好半天才会变一下,这时,她的思绪在围着索斯洛普举办婚宴的场所打转。她觉得自己没法面对又一轮就她这辈子“最幸福的一天”展开的空洞的喋喋不休。明天下午四点,她还要赶火车,如果这次又被耽搁了,她该怎么办?还要再次浏览出租车窗外那些变换的风景,然后跟进入那栋房子去参观的机会失之交臂吗?不,不可能。埃洛蒂决定,她甘愿冒着让佩内洛普不快的风险,也要第一时间取消今天定下来的通话。
最终,她伴着附近那条河的声响入眠,梦到了伦纳德和朱丽叶、爱德华和莉莉·米林顿,而且梦中还有一幕是那个神神秘秘的杰克。他在那栋房子里到底是想干什么依旧令人怀疑,他凭着直觉就看出来她想进去看看,他对于她母亲的过世没有妄加评判。她还发现——不过清醒的时候她绝对不会承认这一点——自己莫名其妙地被他所吸引。
第二十三章
在刚刚过去的半个小时里,风起了变化。还没到中午,天色就渐渐阴沉下来,杰克预感到快下雨了。他正站在草甸边上,举起相机,透过取景器看向远处的水边。相机的变焦功能很强,他甚至能拉近镜头看清河岸边的芦苇梢儿。他对了对焦,让画面更加清晰一些,在这种专心致志的状态下,河边传来的流水声从他的耳畔消失了。
杰克并没有按下快门。他能沉浸在片刻的静寂之中就足够了。
他早就知道附近有条河,他收到的任务简介里有庄园的地图。但他未曾意识到,夜里,在他闭上眼睛准备睡觉时,会听得见河水的声音。
这处河段水流平缓。杰克曾和一位驾驶运河小船的人聊过天,那人告诉他,暴雨过后,河水会相当湍急。他当时没有反驳,却不怎么相信这话:泰晤士河全程有太多的水闸和拦河坝,不可能水势过猛。这条河或许一度激流澎湃,但如今早就无异于镣下之囚、笼中困兽。
杰克对溪流河水略懂一二。在他成年之前,他家的房子和一条小溪仅一路之隔。大多时候,溪水都快流干了,可一到雨季,不过短短几个小时,溪流就会充盈起来,奔涌着,翻滚着,怒气冲冲,饥肠辘辘,日夜咆哮。
他和哥哥本,常常带着可以充气的橡皮筏出门,去体验一下急流泛舟的刺激,因为他们知道,再过些日子,小溪就会恢复之前半死不活、干涸见底的样子。
父亲总是警告他们橡皮筏很危险,还说发洪水时,曾经有小孩儿被冲进了排水管。但本和杰克却不以为意,只是彼此交换了几个眼神,打定主意接下来要先把橡皮筏从车库里偷偷弄出去,再溜到马路对面,然后给橡皮筏充气。他们不觉得小溪有什么可担心的。他们都会水,能保证人身安全。直到有一次,兄弟俩出事了。那是一年夏天,发了洪水,本十一岁,杰克九岁。
远处,天边泛起一片金黄,顺着河流缓缓传来沉闷的雷声。杰克看了眼手表,发现已近正午。周遭变得有些瘆得慌:朦胧中弥漫着几分悚然的气息,这种明暗际会的天色总是在暴风雨来袭之前才会降临。
他转过身,开始朝着庄园往回走。穿过草甸时,他看到有一盏灯亮着,估计是木匠忘了关,他能透过阁楼的窗户看到亮光。他提醒自己,等会儿回到庄园,给埃洛蒂开了门,让她进去之后,自己得去把灯关掉。
在他走到马车行驶的车道上,瞧见院子的大铁门时,她正在等他。她向他挥手,露出微笑,杰克像昨天傍晚一样感到一阵战栗,感到那种抱有浓厚兴趣时的极度兴奋。
他将这种感觉归咎于那栋房子。近来,他一直睡得不好,不仅仅是因为麦芽坊里那张床上的垫子极其糟糕。自从来到这儿,他就开始做些奇奇怪怪的梦,倒不是他在当地小酒馆里和人闲扯的那种事,但他在这栋房子里总是有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是有谁在看着他。
没错,笨蛋,他告诉自己,是老鼠在看着你。
但又不像是老鼠。这种有谁在看着自己的感觉让杰克回想起自己刚刚坠入爱河的那段时光,哪怕是最普通的一瞥都饱含情意,哪怕是自己恋上的女人稍稍扬起的嘴角,都让他内心深处泛起涟漪。
他在心里呵斥自己别再添乱,他如今的生活已经够复杂了。他来这儿,是想说服莎拉再给他一次机会,让他能见见两个女儿。仅此而已。有可能的话,再顺便找到那颗失踪的钻石。不过,前提是真有这么一颗钻石,但在他看来,很可能这颗钻石根本就不存在。
杰克走近时注意到,埃洛蒂随身带了个行李箱。“这是要搬进来?”他问道。
她腾地一下红了脸。他喜欢她脸红的样子。“我要回伦敦。”
“你的车停哪儿了?”
“我坐火车回去。四个小时以后,我得到火车站。”
“那你一定想进来瞧瞧。”他把头朝大门一歪,“进来吧。我给你开门。”
杰克本打算收拾行李离开,但让埃洛蒂进了房子之后,他决定再把罗萨琳德·惠勒给他的资料最后整理一遍,以防自己之前漏掉了什么细节。罗萨琳德·惠勒不是个讨人喜欢的主顾,寻找钻石的任务似乎也希望渺茫,但杰克毕竟受雇于她,再者,他不喜欢令人失望。
莎拉快要离开他那会儿,常常对他说的一句话是:“杰克,你不要再总想着成为每个人的英雄。你再怎么做,本也没法活过来。”她一说这样的话,他就觉得讨厌。可现在,他明白了,她说得没错。纵观自己的职业生涯和长大成人后的这些年,他把精力都用在了做出点儿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上。这样一来,他就能把当年洪水过后那些被刊登在所有报纸上的照片全部抹掉:那张大一点的照片上面是杰克,惊慌失措,双眼瞪得大大的,披着一条电热毯,被抬上了待命的救护车;那张小一点的照片上面是本,那是他的一张学生照,还是那一年早些时候,父亲非让本去拍的,照片中的本梳着一丝不苟的偏分,他平常从来不会那么整洁。兄弟俩在那场意外中的角色已经被报纸上刊登的文章分配好了,就像一大片厚厚的混凝土似的,完全定了型:杰克是得救的小男孩,而本是少年英雄——他对救生员说“先救我弟弟”,可结果他却被洪水冲走了。
杰克回头瞥了一眼房门。半小时之前,他让埃洛蒂进了那栋房子,自此,他就一直心不在焉。在他解除警报,把门锁打开时,埃洛蒂就站在一旁。他推开门,埃洛蒂向他道了谢。随后,在她即将迈过门槛时,她犹豫了一下,问道:“你不是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对吗?”
“不是。”
“你是学生?”
“我是侦探。”
“警方探员?”
“以前是。现在不是。”
他没再说下去——似乎没必要主动跟她说,他换工作是因为一场失败的婚姻——她也没再追问。短暂的沉默过后,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接着便朝房子里面走去,身影没过一会儿就消失了。
从埃洛蒂走进去的那一刻起,杰克始终在和一股几乎不可遏制的冲动做着斗争:他想跟着她。他把注意力重新放回笔记的第一页,可不管反反复复多少次从头开始看笔记,他都发现自己一直在开小差,总在猜测着埃洛蒂在干吗,她此时此刻在哪儿,她正在哪个房间里转悠。有那么一刻,他甚至起身走到了门边,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在干吗。
杰克决定沏杯茶,他总得让自己能有始有终地做完一件事。正当他使劲儿地在茶杯里蹂躏茶包时,杰克感觉到她出现在自己的身后。
他猜她是要来道别的,于是抢先在她开口之前说:“来杯茶?我刚烧了水。”
“好啊。”她听起来有些惊讶,但他分辨不出那是因为什么:是因为他请她喝茶而惊讶,还是因为她同意了他的邀请而惊讶?“请加一点点牛奶,不加糖。”
杰克又拿出一个茶杯,精挑细选了一个干净一些、杯底没有茶渍的。两杯茶都沏好后,他端着去找埃洛蒂,她此时正站在铺着石子的小径上。那条小径可以绕房子一周。
她向他道谢,而后说道:“风雨欲来时的味道真好闻,很少有什么能比得过。”
杰克表示赞同,接着,两个人在小径边一同坐下。
“那么,”她嘬了一小口茶,说道,“侦探怎么会到博物馆来撬锁呢?”
“受雇于人,来这儿找东西。”
“就像是寻宝的人?带着一张地图和一应工具,在目的地上画个叉?”
“差不多吧。但我不画叉。这趟活儿有些枯燥,就是因为我没画叉。”
“那你要找的是什么?”
他迟疑了一下,想到之前罗萨琳德·惠勒让他签的保密协议。对于不守规则,杰克不介意,但他不喜欢不守信。可他还挺喜欢埃洛蒂的,他有种强烈的直觉,自己应该告诉她。“你要知道,”他说,“雇我的那个女人会因为我告诉了你,把我给弄死。”
“那我更想知道了。”
“不关心我的死活,我是看出来了。”
“我跟你保证,不告诉任何人,怎么样?我一向信守承诺。”
管他什么罗萨琳德·惠勒,他就是想告诉她,他都快把自己给憋死了。“我在找一颗宝石,是一颗蓝钻。”
她双眼圆睁道:“不会是那个拉德克利夫蓝吧?”
“那个什么?”
她打开双肩包,抽出一本旧书,纸张已经泛黄。
“《爱德华·拉德克利夫——他的一生和爱情》。”杰克念着封面上的书名,“我在教堂墓地里看到过他的名字。”
“这儿以前是他家,至于拉德克利夫蓝,顾名思义,是属于他们拉德克利夫家族的。”
“我头一次听说那个宝石还有这么个名字。我的委托人说,那颗钻石是她祖母埃达·洛夫格罗夫的。”
埃洛蒂摇了摇头,显然她对这个名字并不熟悉。“1862年,爱德华·拉德克利夫从他们家的保险箱里把拉德克利夫蓝取走,他是要在作画时给他的模特莉莉·米林顿戴。据说,她偷了宝石,然后逃去了美国,这让拉德克利夫伤透了心。”埃洛蒂小心翼翼地翻着书页,翻了将近一半才找到一张彩色插图页。她指着一张名为《佳人》的画,说道:“就是她——莉莉·米林顿,爱德华·拉德克利夫的模特,也是他爱的女人。”
杰克看着这幅画,觉得异常熟悉,紧接着,他反应过来,自己当然会觉得熟悉,他已经见过这幅画很多次了。每周六,游客从博物馆的礼品店里出来时,至少有半数的人身上都背着印有这幅画的袋子。
埃洛蒂毕恭毕敬地从包里又拿出一张照片递给他。照片中和那幅画上的是同一个人,但可能是因为这是一张照片的缘故,她褪去了画作中女神一般的光环,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女人。她很美,但除此之外,她看向摄像师的坦率目光中还有一种魅力。杰克心中一动,感觉有些怪异,仿佛自己正在看的这张照片是某个和自己相识的人,某个让自己牵挂的人。“这张照片是哪儿来的?”
他焦急的语气显然让埃洛蒂很意外,她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工作时发现的。在我负责保管的档案里,有一个叫詹姆斯·斯特拉顿的人,存放这张照片的相框就是他的。”
杰克不知道詹姆斯·斯特拉顿是谁,但他心里却冒出一个问题,不待多想就脱口而出:“跟我讲讲他的事。他是做什么的?怎么会有人保管他的档案?”
她思索片刻:“还从没有人问过我詹姆斯·斯特拉顿的事。”
“我对他感兴趣。”他对这个人极其感兴趣,可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
她依然有些诧异,但也很高兴:“他是一名商人,非常成功的商人——他们家是名门望族,财富、权势应有尽有——不过,他也是一位社会改革家。”
“社会改革家是指?”
“维多利亚时期有一些旨在改善贫民生活的委员会,其中不少都是由他领导的,而且在他的努力下,贫民的生活也的确好了起来。他的交际面很广,口才也好,既有耐心,又意志坚定,还乐善好施。在废除《济贫法》的时候,他推波助澜,不仅为贫民提供住所,还为那些被遗弃的孩子提供庇护。他力图争取各阶层人士的力量——游说议员,鼓励富商捐款,甚至到大街上去布施,给吃不上饭的穷人分发食物。他毕生致力于帮助别人。”
“听起来是个英雄啊。”
“的确。”
杰克不禁想到另一个问题:“像他这样出身高贵、衣食无忧的人,怎么会心怀贫民、致力于慈善事业呢?”
“他小时候有一个朋友,两人的友谊在当时是难以置信的,因为对方是个小姑娘,出身不好,身边尽是些乌七八糟的人。”
“他怎么会交这样的朋友?”
“很长时间都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在日记里对于当时的细节只字未提。我们只知道这份友情确有其事,因为他晚年时在几次演讲中略微提到过这段友谊。”
“那现在呢?”
很显然,对于接下来要告诉他的事,埃洛蒂兴奋不已。杰克不禁注意到,她微笑的时候,眼睛都亮起来了,灿若星辰。“我前些天发现了一样东西。在你之前,我还没跟任何人提过。我一开始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但读过之后,我知道了。”她又把手伸进背包里,这回拿出一个活页夹,从中抽出一个透明的塑料文件夹,里面是一封信,用的是高级纸张,显然有些年头了,从一道道折痕来看,这封信基本上一直都被折起来压在了什么地方。
杰克读了起来:
我最亲爱的、我心中永远唯一的J.:
我现在必须告诉你埋在我心底最深处的秘密。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去美国,我也不知道会离开多久。我没告诉其他人,原因你也清楚。但对于这趟旅程,我激动不已,满怀希望。
我现在只能告诉你这些,但你不必担心——等到寄信给你没有风险时,我会再给你写信的。
哦,我最亲爱的朋友,我会想你的!那天因为有警察穷追不舍,我爬进你的窗子,你能为我打掩护,我的感激之情无以言表。当时,我们两个谁又能想得到后来的一切呢?
我最亲爱的乔,我在信中附了一张照片——好让你记得我的样子。我会想你的,任何我能想象出的思念,都不及我对你的这份思念,你也知道,我从不轻易说这样的话。
期待再次相见的那天,直到那时,我始终是
不胜感激的、永远爱你的B.B.
杰克抬起头:“她叫他乔,不是詹姆斯。”
“很多人都这样。除非公务,其他时候,他一概不用自己的本名。”
“那B.B.呢?代表着什么?”
埃洛蒂摇摇头:“那我就不清楚了。但无论B.B.代表什么,我认为写这封信的女人,是詹姆斯·斯特拉顿童年时的那位朋友,长大后的她,也就是照片中的女人,成了爱德华·拉德克利夫的模特。”
“你怎么会这么肯定?”
“其一,这封信是我在相框背面找到的,相框里镶嵌的就是她的照片。其二,据伦纳德·吉尔伯特透露,莉莉·米林顿不是这个模特的真名。其三——”
“我喜欢这样的推测。很严密。”
“我还有一个问题没解决。最近,我发现爱德华·拉德克利夫在1867年去见过詹姆斯·斯特拉顿。不仅如此,他还将自己珍爱的书包和素描簿交给斯特拉顿保管。据我所知,这两个人没有什么交集,我当时并不清楚他们俩之间存在怎样的联系。”
“你现在认为这个联系是她。”
“我确定是她。我从没对什么事情有过这么大的把握。我能感觉到。你明白吗?”
杰克点了点头。他真的明白。
“无论她是谁,她绝对是关键人物。”
杰克看着照片:“我不认为事情是她干的。我是说,偷钻石的事。实际上,我确信不是她干的。”
“基于什么?一张照片?”
杰克盯着照片,照片中的女人直视他投去的目光,这一刻,他感觉到一份突如其来的笃定。杰克琢磨着该怎么解释这一点,甚至开始烦躁起来。幸好,埃洛蒂没等他的回答,继续说道:“我也不认为是她偷的。现在看来,伦纳德·吉尔伯特也一样。读他这本书的时候,我就感觉到,对于她偷没偷钻石的问题,伦纳德并不热衷。后来,我发现了他在1938年发表的第二篇文章,里面说,他曾直截了当地询问知情人士,是否认为莉莉·米林顿参与了劫案,知情人告诉他,莉莉实际上并未参与其中。”
“所以钻石可能真的还在这儿,就像我委托人的祖母告诉她的那样?”
“嗯,依我看,一切都有可能,虽然时隔这么久。你的委托人到底是怎么跟你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