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令人生厌的注视!那两个人看起来不像是夫妻或者很亲密的关系,而且他们的长相、气质也不搭,格格不入。那女人算是漂亮,但表情严肃。而男人的眼神很可怕。他样子并不凶恶,相反,非常瘦并且虚弱。似乎营养不良。可怕的是他的眼神,他的眼神里有一种看不透的东西。超脱?不对,应该是一种无惧,就是那种哪怕“现在立刻死掉也无所谓”的感觉。也许比这更严重——活人不会具有的眼神。总之,今天这顿晚饭吃得很不舒服。浑身不自在。
四月十二日风
分手了。但无所谓,毕竟才认识一个多月。她太挑剔让人难以接受,实际也谈不上喜欢她,要不是几个亲戚非要逼着我相亲……算了,都分了还说什么!今年已经三十二岁了,连个稳定的女朋友都没有,也许就注定是个单身的命吧。
四月十九日阴
又花去一整天的时间拆开手表去检查、擦拭,但奇怪的是无论如何也修不好它。按理说不应该这样,没有任何部件出现问题,但就是没办法让它走起来,这是为什么?这块表我已经修了好几年了,甚至为此自学了修表,究竟问题出在哪儿呢?这是爸临终前特地摘下留给我的,可是才几年它就不走了,奇怪!
累了,今天不装了,明天再说。
四月二十五日晴
在街上又看到了她,餐厅那个女人,她真的很漂亮,她也认出了我。今天那个非常瘦的男人不在她身边。
五月二日晴
用整个上午装好表,在上发条的时候祈祷能出现奇迹,但奇迹并没发生。指针停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理解问题出在哪儿了。迄今为止已经帮朋友和同事修好过五块表了,只有这块,永远例外!
五月十一日雨
又被逼去相亲,不喜欢那个浮夸的女孩。虽然她似乎对我很感兴趣。
五月十二日雨
在街转角再次看到她,她也看着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了想去搭讪的冲动,但最终还是没敢。她究竟是谁?我从小就住在这里,四月九日那天之前从未见过她,新搬来的?她有种说不出的魅力,不仅仅是漂亮,还有别的什么,气质吗?为什么相亲对象不是她呢?是她的话,我想我会有交往下去的兴趣。假如下次再偶遇她,一定要去搭讪。
那个非常瘦的男人今天也不在她身边。
五月十五日阴
相亲的女孩约我看电影,看在几个亲戚轮番打电话的分儿上,还是去了。整个过程无聊透顶!为什么要说你们公司的八卦呢?无聊的女人,无聊的话题,无聊的电影。
五月二十七日晴
天气开始燥热了。
五月三十一日晴
中午试着替换了几个表零件,没用,依然如故。妈的!
六月六日小雨
简直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情!!!
感谢这场雨!!!
她没有带伞,站在屋檐下,借此成功搭讪!并且一路送她回家!!
不过,我没有表现得像个饥渴的色狼那样索要她任何联系方式,需要耐心地等待下一次偶遇!!!
感谢这场雨!感谢这场雨!
六月八日晴
已经两天没遇到她了,有点儿后悔为什么没借那个机会要她的联系方式。
六月十一日阴
居然在公司楼下遇到她了!她也在这附近上班?
她老远看到我就露出一个笑容,并且跟我打招呼!
最重要的是:交换了联系方式!!
松了一口气!
六月十八日大雨
一周多没见过她了,要不要联系一下?
我不是一个性格懦弱自闭的人,但是对她,觉得自己拘谨得简直像个暗恋老师的学生!
六月十九日大雨
她主动约了我,明天!!!
六月二十日中雨
一切都像是做梦一样,一切都像是做梦一样!!!
简直不能相信自己和她坐在一起,她看上去是那么完美,从相貌表情到体态行为,非常非常动人,而且似有似无的香水也是我喜欢的味道,而不像那些媚俗的女人,浓烈而刺鼻。
太完美了!太完美了!完美到甚至担心起来。
虽然知道她单身,啊!天哪!太喜欢她了,面对她甚至会有些手足无措。
不过唯一的问题,她看起来忧心忡忡的样子,偶尔会走神,又不好问。是失恋还是……
下一次,期待下一次约会。
六月二十二日阴
和她一起吃的晚饭!
晚上回来后旁敲侧击地对几个亲戚说认识了个女孩,正在交往,她们居然提议让我带她参加家庭聚会!都疯了!
其实是高兴坏了。
可以理解,毕竟我从小是她们带大的。
这下她们应该不会四处张罗给我找相亲对象了吧?
终于,这个世界就此安静了。
六月二十五日阴
连续几天我都像是个初恋的孩子,所有人看到我都会说:你最近气色相当好!
六月三十日阴
整个晚上都在和她拉着手散步。
她是一个很有想法的女人。
依然能捕捉到她隐隐约约流露出的一些担忧的情绪,问了为什么,她说没什么。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七月九日多云
回来晚了,因为她花了很长时间告诉了我一件事,现在脑子有点儿乱。明天再说。
七月十三日晴
今天又重复问了一遍上次她说的那件事,故意的。她重新说了一遍,虽然都对上了,证明不是她临时胡说逗着玩,但,她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有妄想症?还是受过什么刺激?或者科幻小说看多了?
七月十五日没出门,大概是多云,一阵晴一阵阴
和她通了很长的一个电话,没忍住直接说了我的看法,感觉她对这件事有点儿偏执。
还是说明一下吧。
她认为时间是线性的设定,从宇宙的一开始直到宇宙的结束就已经存在了(能理解她的说法,但很难想象),而人类是沿着时间线固定方向移动的。移动就代表着是生命周期——诞生至死亡。
按照原本的时间线,在1999年的年底将会发生一系列不可掌控的灾难,人类将因此灭亡。我们(她指整个人类)现在所身处的时间线,是刻意制造出来的,由一群时间守护者维护着(很科幻的说法)。假如没有这种维护,那么现在这条时间线将不复存在,一切将跳回到1999年的那天——创造出新时间线之前的那一天(具体哪天忘了,因为她说的时候我脑子有点儿乱,我承认,一直在想要不要带她去医院或者心理医生那里看看)。现在的问题就是这样,她说自己的一个朋友是时间维护者之一,但是已经很久了,身体快扛不住了(似乎成为时间维护者会有代价,具体什么代价没细说,只是说身体素质会急剧下降,寿命也大大缩短)。正在找新的时间维护者来继续。
大概就是这么个故事吧,她忧心忡忡也正是因此。
这个年代怎么会有人相信这种东西呢?现在是二十一世纪啊!会不会是她加入了什么邪教?
今天电话和她聊的都是这件事情。
等这段时间忙完,想跟她好好谈谈。
七月二十日雨
她说出差了,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儿担心。
晚上又修了一会儿表,但心思并不在这里,所以只是匆匆拆开而已。
这时桌上的手机响了,不用看我也知道是搭档。
按下接听键后我直接告诉他:“正在看。”
搭档:“看到哪儿了?”
我:“提到时间线。”
搭档:“嗯哼,这就是我让你立刻看的原因。”
我:“你从哪儿搞到的这本日记?”
搭档:“这边当地的一个心理分析师,他从另一个分析师手里拿到的。”
我:“那,谁见过这本日记的主人?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搭档:“这本日记的主人已经死了。”
“啊!”我被吓了一跳,“死因?”
搭档:“你推测呢?”
我想了想:“不是自杀吧?”
搭档:“是的,就是自杀。”
我:“那么……原因呢?心理压力?”
搭档:“我们正在去见那个接触过日记主人本人的分析师的路上,据说他那里有一份相对完整的记录,不过一时没找到,毕竟是五年前的了。”
“五年前?从日期上看……这本日记是七年前……欸?”我努力回忆了一会儿愣住了,“比我们接触的那个女孩……”
搭档:“对,比我们曾经接触的那个女孩还要早好几年。”
我觉得脊背发凉:“这到底是……”
搭档:“现在还不确定是什么情况,我们去了问问再说,但愿能找到那份原始记录吧。”
我:“嗯……”
“你先看完吧,等我回来再说。”说完他匆匆挂了电话。
我愣了一会儿后起身去倒了杯牛奶,然后回到阳台小沙发上定了定神,继续翻开那本日记。
七月二十九日晴
和她约在一间小咖啡店的隔间,她说了很多很多关于时间线的事。这次,尽可能地抛掉成见,认真听完了。但听到最后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她居然相信这种事情。讲完后她问我怎么看,纠结了很久终于问出了口,我问她为什么会相信这么荒诞的事情。
她的表现出乎我的意料。
她既没有恼羞成怒也没有解释更多,只是淡淡地说她见过。问她见过什么,她没说,转而跳向别的话题。
不知道就时间线那个问题该说点儿什么,但是从她眼里我看到了坚定和从容。
对此我却开始动摇了。
难道真有这种事情发生?
不,不可能!
八月十五日多云
和她发展得很顺利,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多,了解得也越来越多。而关于时间线那个问题,她始终坚信,但并不强求我相信。说不清为什么,这件事一直压在心里,像是个阴影笼罩着我,挥之不去。
并且越来越大。
八月十六日多云
终于鼓起勇气问了关于那个很瘦的男人的事情(这个疑问我压制了很久),她轻描淡写地说是朋友。但多一句都不再愿意说。
八月十九日晴
这样不行!没办法接受那个阴影继续存在下去,决定去翻翻一些相关的书,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漏洞,推翻她说的那个荒诞故事。
九月九日小雨
去医院接她下班前,故意在车里放了几本关于时间和天体物理的书。她果然很感兴趣,一直在翻。
吻别前她借走了其中两本。
喜欢她的吻,长吻最后一定会有个短暂而轻巧的吻,像个签名,还带有一丝绵绵的不舍。
神魂颠倒。
九月十二日小雨
她把书还我了,说看完了。真快!很惊讶。
一起吃饭的时候忍不住又把话题引到了时间线上(这些天一直企图从物理学角度聊这件事,她总是避开),她认真听完所有疑惑之后没做任何反驳,平静地告诉我:你会相信的。
这句话让人很不舒服。
我喜欢那种有坚实基础的东西,而且坚信这个世界上的一切——无论你看得透的或者看不透的,在其背后一定有个坚实的理论基础。但是她却不认同这点,可又拿不出证据,反而以一副已看透的态度俯视,这就是让人恼火的原因。
该怎么让她放弃相信那个荒诞的故事呢?
这不是我偏执或者强权意识,而是这件事给我造成了一个可怕的阴影。而且我能隐隐感觉到,她会为此离开我。不,不仅仅是离开,而是放弃一切去追寻那个时间线所带来的什么。
九月十三日雨
她去外地参加医院的什么培训了,又几天见不到。
九月十六日没留意天气
赶工,忙,累。
九月十八日晴
因为工作的问题,除了偶尔午休和她一起吃饭,根本没时间和她见面。
问她想不想我,她摸了下我的脸。
九月二十一日没注意天气
超过三十个小时一直在公司,回来澡都懒得洗直接倒在床上。
睡前如果等不到她的短信,就算累得要昏倒也无法入睡。
好累。
九月二十三日阴
晚上到家后她发来一条短信:你一定也不相信自己就是时间守护者之一,但你会相信的,因为你迟早会见到他,之后也会找到你需要的“证据”。
失眠了。
这件事不解决,恐怕没法跟她在一起,这个阴影太大了,随时失去的感觉让人很崩溃。
九月二十五日阴
十月中旬有个为期一周的假期,她答应一起去旅行!
虽然很高兴,但是总觉得有点儿什么不好的东西被掩盖了起来。
九月三十日晴
连续几天我们都在规划这趟旅行,问过她那条短信什么意思,她笑笑说就是想到了而已。
而不安越来越重——因为旅行的目的地——她选择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三线城市,问过原因,她说你去了就知道了。
十月十一日晴
为了赶飞机,起得很早。
关于她为什么选那个地方,即将揭晓。
十一月?吗?现在到底算是什么?
回来了
看见了
不知道自己是否该相信
日期或者天气已经不重要了
甚至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离奇的事情?
不知道该怎么做
虽然超出了理解范围但的确亲眼看到了
是幻术吗可是亲眼看到了啊
不想……
从这页之后,字迹越来越潦草,内容也越来越混乱,既没有日期也没有更多的描述,都是前言不搭后语的零碎句子和词汇,例如前一句还是:时间很慢很慢很慢。下一句就变成:时间过得飞快快到惊人。
这些混乱的句子中极少有标点符号,而且还有一些页被撕掉了,只留下残破的页根。
我起身从包里翻出香烟点上,又把之前的内容简单看了下,没什么特别的。看得出,日记的主人是个很普通的人,从事某种技术方面的职业,动手能力相对比较强,从他自己动手修表那个行为就能看出。对异性也是一种充满幻想和期待的态度,并没有额外值得注意的地方。
我拿起电话想了想,又放下,决定等搭档回来再说。
抬头看了一眼窗外,下雨了。
三天后,诊所书房。
“嗯,跟我们判断的差不多。”搭档靠在桌子边抱着肩点点头。
我:“总的来说有点儿小小的偏执,并不出格,也没其他问题。”
搭档:“嗯……明白了……跟我们接触的那个女孩即便是有重叠部分,也谈不上是重叠,因为那只是很常见的大众化的特征罢了。”
我:“是的。”
搭档皱着眉盯着地面:“动机呢?但是动机呢?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我:“上次,那个女孩,咱们猜测的基本都被推翻了。”
他继续保持着那个姿势没吭声。
“哦,对了。”我突然想起来,“后来他都做什么了?自杀前?日记后面乱七八糟的没线索了。”
“虽然看起来支离破碎,其实还是有一点儿线索的。”搭档回身拿起桌上的那本日记。“比方说,他提到了离家,没有辞职就不上班了;躲在别的城市;不接电话,似乎还把电话扔河里了;那个女人也失踪了,等等……日记呈现出的混乱,就是现实中他的混乱,从生活到思维方式,全部是无序且崩溃的。”
我:“那他找到心理医师是……”
搭档:“正相反,是我那个同行朋友找到他的。”
“嗯?”我愣了。
搭档起身坐回到书桌后的椅子上:“也是偶然,朋友看到他一动不动地坐在某个咖啡店的角落,几小时没动一下,觉得很诡异,就借故过去跟他聊聊。而他的反应极端机械、迟钝,所以就报警了,并且做了尿检。”
我:“以为是不良药物反应?”
搭档:“嗯,据说看上去很像神经受损的反应。但检查结果并不是阳性。不过……”
我:“怎么?”
搭档:“尿蛋白很高。”
“尿蛋白?”我拼命想了几秒钟,“肾……衰竭?”
搭档点点头:“嗯,应该是长期奔波和精神压力。不排除体力透支和饮食规律混乱。”
“他……很瘦吗?”我问。
搭档:“是的,非常非常瘦。”
我:“有照片吗?”
搭档:“本来有,但没找到。”
我:“那,日记是……”
搭档:“他随身那个包里的,包里没换洗衣服,没任何生活用品,只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几个空烟盒,一大把笔,一块坏掉的手表,一个修表的工具盒,一些现金、信用卡、日记本,等等,没有什么明确的线索。”
我:“他有提过看到了什么吗?我指日记里提到的那趟旅行。”
搭档:“没有,没人知道他到底看到了什么。不过从反应看,很接近那个女孩说过的各种情况——梦魇、对时间概念的丧失、间歇性歇斯底里、沮丧、精神崩溃、自言自语,或者几天不会说一句话,对外界刺激反应极度迟钝……差不多就这样。”
“后来他是怎么自杀的?”
搭档:“因为尿检没有任何问题,所以放了,本来是送到救助站,但咱们那个同行朋友决定把他送到医院观察几天。后来好不容易查到他亲戚,通知他们来接,但就在来接之前,他不知去向。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发现了尸体,就是这样。”
“嗯……”我点点头,“那么,那份一手资料……”
搭档:“我们找了整个晚上也没找到放哪儿去了。后来第二天去了他办公室,只找到当年临时记下的一些东西,没有什么特别有价值的。录音倒是有,不过说得很含糊很乱,大多数时间都是那个同行朋友在问,他很少回答。不过有一个重点。”
我:“什么?”
搭档:“听上去他已经坚信‘时间线’这件事了,而且对自己是‘时间维护者’这点毫无质疑。但是他却无法接受,所以才……”
我:“也许还有情感受打击这件事吧?不是提到那个女人失联了吗?”
搭档:“也许吧……无从查证了。”
我:“嗯……从这本日记上看,似乎到后面混乱的时候他还并没完全相信这件事,应该中间又发生了什么才对,那部分有线索吗?”
搭档歪着头看了我一会儿:“你……看得很仔细,的确有最后一根稻草。”
“嗯?”我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你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搭档起身从外套口袋里翻出一张叠起来的纸递给我,然后走到窗侧靠着墙望向外面。
我接过那张纸,打开,看纸张就知道这是从那本日记上撕下来的。
父亲去世前,把他最喜欢的手表留给了我。这些年我一直戴着它。它很准时,从来没出过什么问题。
一九九九年八月十七日凌晨两点三十五分,它停住了。我以为它坏了,打算修好它,但是修表匠却查不出它有什么问题。这些年我试着自己学会了修表,但依旧还是没能修好它,它就停在那里再也没走过。
直到有一天,我突然明白了,不是这块表出了问题,而是时间出了问题。
“难道……”我被吓了一跳,抬起头望向搭档。
他靠在窗侧,紧皱着眉。


第十三章 驱魔
“求求你们了!我只想忘了这件事!别的我真的不需要!而且也没用!能试的我都试过了!我现在只求忘了那些就好!请帮帮我,我都快疯了!”说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哭了出来。
搭档:“呃……我已经跟你说过了,记忆这个东西很难通过催眠来掩盖住,早晚有一天,某个事件会把原本你求我们藏起来的那部分触发出来的,只是个时间问题。”
她停止哭泣,继续几乎是带着祈求的口吻望着搭档:“没关系!能有多久就有多久!一年、半年、一个月,我都接受,然后我再来找你们都成!多少钱我都付!多少钱都可以!我会是你们长期的客户!只要让我忘了这件事!不再做那个梦就好!真的!求你们了!”
搭档无助地望向我。
我知道这个时候必须开口了,于是尽可能放慢语气对她说:“你看这样好不好,请你先把事情说明白,否则就算帮你掩盖我也不知道从哪儿下手,你刚刚所说的那个掩盖住某个时间段的记忆真的无法实现,不是我们不帮你,也不是推诿,而是需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搭档赶紧跟上:“对对,我刚才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女人捂着脸抽泣了一会儿,拼命抑制住眼泪抬起头:“那……让我稍微休息一会儿好吗?我快扛不住了……”
搭档想了想:“这样,看你脸色很不好,你先吸会儿氧,缓和一下,但是别睡着,可以吗?”
女人快速点了点头:“好,我不会睡着的,我不敢睡着,我这一周几乎都没能睡着。”
搭档站起身:“OK,那么请跟我来这边吧。”
女人踉跄着站起身:“能先让我洗个脸吗?”
搭档点了下头,把洗手间的门指给她。
十分钟后。
那个惊恐的女人此时正安静地斜靠在催眠大沙发上吸着氧。搭档隔着玻璃看了一会儿,一脸狐疑地转过头:“看起来她真的是睡眠有问题,双眼充血的程度还有脸色……你印象中有接触过令人恐惧到不敢入睡这种程度的梦境吗?”
“没有过,这是第一次见。”
搭档:“真是太罕见了,我开始有点儿兴趣了。”
“她吸氧之后会说吗?”我问。
搭档:“应该会吧?看上去她处在崩溃的临界点,意志上也很……应该是个很好的切入机会。我想知道问题所在。”
我:“你是要诱导她进入到接受指令的半催眠状态?”
搭档抱着肩用拇指在下唇上来回划了几下:“嗯……有这个想法,你觉得呢?”
我:“最好不要,因为令她恐惧到这种程度的梦境,我们强行重现的话……可能有点儿危险。假如她之后开始抵触催眠,又不愿意自己说,那就麻烦了。”
搭档点点头:“嗯,你是对的!OK,那我来问……对了,还有,让她保持这个靠在沙发上的姿势吗?”
我:“再给她个胖一点儿的靠垫,抱着。”
搭档微微一笑:“明白。”
搭档:“好些了吗?”
“好多了。”女人看上去有点儿睡眼惺忪的样子,她的确是很困了,应该在吸氧的过程中是强打着精神才没睡着的。
“那么……现在?”搭档故意拖慢问话的节奏不去触碰主题,他想让眼前的她自己启动话题。
女人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是我最后一次说这件事了,如果你们帮不了我,我可能活不下去了。”
我和搭档保持着沉默静静等待着。
停了几分钟后,她抬起头抱着怀里的垫子终于开了口:“我……我是外科医生,有时候会在急诊值班,半夜经常会处理一些……比较棘手的问题……都是一些突发性的事故。虽然值班很累,但总体来说还好,直到那件事……”说到这儿她停顿了一下,把怀里的垫子抓得更紧了。“那次我被叫起来处理一个车祸事故,开车的是个孕妇,半夜出了车祸。送来的时候有几处内脏破裂,有大出血。当时情况非常复杂,看了诊断结果我几乎立刻就判断出……判断出胎儿应该是不能要了,否则两个人都有危险,不仅仅是麻醉,还有……你能理解吗?”
搭档点点头:“我可以理解。”
她:“所以一方面忙着止血,让护士通知不在班的同事来院准备手术,另一方面赶紧通知家属,让他们以最快速度赶来,最后经过他们同意后在手术期间做了引产……忙到快中午,才把患者推到观察室。当时我累坏了,胡乱冲了下澡,多一步都不想走就倒在更衣室睡着了……那天,并没做那个梦。之后看孕妇脱离危险,按照惯例,签字交接,很快,我就把这件事忘了……大约……大约在一星期后……也就是……就是……那个被做掉的胎儿的头七……我……我……”恐惧开始慢慢扭曲她的脸,我快速瞥了一眼搭档,他正微皱着眉很专注地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