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虫尽数毙命,木芷的驭虫之术已无用武之地。她手中的玉笛是发簪形状,一端略微削尖,可以当作兵刃来使。她身上没有其他兵刃,当即手举玉笛,纵身向前,欲加入战局,与乾坤一起对付两个孟婆。
乾坤也知道木芷的玉笛是发簪形状,可以作为兵刃使用,听到身后有脚步声,知道是木芷靠近,当即叫道:“木芷,快拿笛子刺我后背!”
木芷已冲到乾坤的身后,听了这话,不禁一怔。
“刺啊!”乾坤大声叫道。
“你说什么疯话?”木芷对乾坤的喝令置之不理,从乾坤的身旁抢过,玉笛尖端在前,刺向黑袍孟婆。
黑袍孟婆右手抓着青铜八角铃铛,正与乾坤僵持不下,左手忽然从腰间掠过,摘下黑色骨刺,顺势向前一刺。
黑袍孟婆既不敢轻易刺伤乾坤,更不敢对乾坤下杀手,然而对木芷却是毫不留情,这一刺使出了全力,速度快到无与伦比。木芷手中的玉笛离黑袍孟婆尚有一尺的距离,黑袍孟婆手中的骨刺却已刺入了木芷的腹部。红衣孟婆记恨先前木芷操控毒虫攻击,嘴角冷笑一抽,袍摆下的脚疾速踢出,同样快到无与伦比。就在黑袍孟婆的骨刺刺入木芷腹部的同时,红衣孟婆这一脚也结结实实踢在了木芷的身上。木芷一声惨叫,身子犹如断线的风筝,向后倒飞出去,重重地摔在了桥上。
“木芷!”乾坤惊声大叫,双手一松,任由阴阳匕被两个孟婆夺去,反身扑向木芷。
木芷腹部的伤口虽小,却深入寸许,鲜血汩汩涌出,瞬间便染透了水绿色的丝绸纱衣。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眉心处的四瓣梅花凝成了深红色,眼角眉梢不住地发颤,显然疼痛至极。乾坤一时间心慌意乱,抱起木芷便朝岸边的陈泥丸奔去。陈泥丸精于炼丹制药,在医学药理方面大有造诣,“陈泥丸”这个称号,便是他救人无数方才得来的,眼下在这寒泉狱中,唯有他能救治木芷。
“别……别下桥……”木芷气息急促,咬着牙说道。
乾坤知道木芷的意思,一旦下了石桥,便输了这场对决,到时候他会被两个孟婆抓走,任凭对方处置。可是木芷伤在腹部,说不定会危及性命,与之相比,和孟婆的这场对决又算得了什么?他脚下丝毫不停,几个大步便奔到了横桥边缘,再往前一步,便是河岸。
“道友,不可!”白玉蟾不想乾坤就此落败,不等乾坤自行奔上岸,已飞身上了横桥。他从乾坤的手中抱过木芷,转身便要跃下桥去。
木芷却道:“我还没输……不要下去……”声音虚弱,却透着一股执着。
白玉蟾当即止步,叫道:“师父!”陈泥丸顾不得继续假装步履蹒跚的模样,快步奔到横桥边缘,查看了木芷腹部的伤势,说道:“伤口虽深,幸而未及脏腑,不碍性命。玉蟾,快去取百草黑玉膏来!”白玉蟾将木芷轻轻放在横桥上,飞步冲进炼丹室,取来了那只装有百草黑玉膏的银盒。陈泥丸给木芷的伤口抹上百草黑玉膏,迅速止了血,又从怀中摸出一个极小的瓷瓶,倒出几粒小小的药丸,喂木芷服下。木芷感觉腹部伤口疼痛稍减,急促的呼吸略略平缓了一些。
乾坤听陈泥丸说木芷的伤势不碍性命,又见木芷用药后神色略缓,略微放心。木芷身受重伤也不肯下桥,不愿他输掉这场对决,这番用意他自然明白。他当即转过身来,抬起双眼,死死地盯住了两个孟婆。木芷哪怕受一道小小的皮外伤,他都绝不允许,更别说伤得如此之重。他心中大怒,浑身抖动起来,五脏六腑如同火烧一般炙热无比,眼睛深处已然出现了红光。
两个孟婆原本等着乾坤自行冲下石桥,没想到乾坤不仅戛然止步,而且眼冒红光,竟无须依靠疼痛催动,便要发起狂来。红衣孟婆嘴角冷笑一收,当即将腰间的黑色骨刺也摘取下来。两个孟婆将夺来的阴阳匕抛入暗河,以免再被乾坤夺回,随即将青铜八角铃铛托在左手,右手斜握骨刺,锋芒逼人的刺尖对准了乾坤。
乾坤体内力量狂涌,如火山喷薄,难以抑制,当即仰头狂吼,震得整个寒泉狱嗡嗡乱颤。吼声未落,他已飞身蹿出,如一道紫色闪电,掠向两个孟婆。
两个孟婆如临大敌,满脸的皱纹微微颤动了一下,扬起青铜八角铃铛击向冲来的乾坤,手中的黑色骨刺也向乾坤疾速刺去。她们之前不伤乾坤,是为了阻止乾坤发狂,眼下乾坤已然狂性大发,她们自然用不着再收手,骨刺全力刺出,只不过不敢伤乾坤的性命,每一刺都是奔着乾坤的非要害部位而去。
两个孟婆丝毫不敢小觑乾坤,一出手便是全力以赴,既快且狠。主桥极为狭窄,在这方寸之地上,乾坤竟然闪转腾挪,避开了两根骨刺的所有刺击。至于青铜八角铃铛的击打,他却全然不放在眼里,身上多处部位挨受重击,他却浑然不觉,竟一点事也没有,反而更加狂暴,出手更加迅猛。他双手成爪,不断地抓向两个孟婆,虽然没有任何章法可言,但每一抓都是强劲狠辣,直奔要害而去。他不再满足于将两个孟婆击落石桥获胜,而是要以牙还牙,让两个孟婆付出血的代价。乾坤动作太快,两个孟婆的衣袍竟接连被抓中,撕破了数道裂口。好在两个孟婆反应敏捷,闪避极快,皮肉未受损伤。
这一番激斗太过迅猛,三人的身手快到了极致,渐渐化作了三道影子,几乎看不清楚。两岸牢狱之中,数十个囚徒原本对这场对决并不关心,这时却看得惊心动魄。四个莲社信士和看守狱道的面具道士全都紧盯着战局。陈泥丸为木芷治伤之际,抬头瞧见如此迅猛的激斗场面,不由得惊讶万分。他原本以为乾坤必败无疑,没想到乾坤竟然深藏不露,还有如此能耐。他见乾坤激斗之时,一直屈身如弓,便如一头狂性大发的野兽,念头一转,暗自惊骇,心道:“原来活死脉发作之时,竟是如此可怖的模样!”
主桥之上,两个孟婆合力并击,依然难以抵挡乾坤的狂攻。两人不但没能伤到乾坤,反而被乾坤逼得步步后退,渐渐退向主桥末端,来到主桥与最后一道横桥相交之处。往后三步开外,便是暗河,再向后退,必败无疑。
两个孟婆忽然横移,一个向左,一个向右,蹿上了横桥的两端。两个孟婆之前并肩合力难以对抗乾坤,这时一人站住一边,分开夹击乾坤,形势顿时转变。乾坤之前只须攻击身前,不用顾虑身后,此时两个孟婆一左一右,将他夹在中间,他攻击左边的黑袍孟婆时,后背便会暴露给右边的红衣孟婆,攻击右边的红衣孟婆时,又会让左边的黑袍孟婆有机可乘。
乾坤难以同时兼顾两头,于是向黑袍孟婆发起狂攻,欲在最短的时间内击倒黑袍孟婆,再回头收拾红衣孟婆。但黑袍孟婆极为凶悍,接连被乾坤抓伤多处,却一直立在横桥之上,绝不跳下桥去。红衣孟婆趁势狂攻乾坤,乾坤的后背暴露在外,破绽百出,接连被骨刺刺中。虽然他反应极快,后背一痛便立即闪身躲避,但片刻之间,还是被刺中了五六下,龙褐多了几个孔洞,整片后背渐渐被鲜血染透。
乾坤狂性大发之时,神志极为清醒,知道如此下去不仅无法取胜,自己甚至会落得败局,当即怒声厉吼,猛然跳开,远离主桥与横桥相交之处。他立在主桥上,想将两个孟婆引回主桥。但两个孟婆并不趁势追击,仍旧立在横桥两端。
石桥的另一边,木芷一直没有下桥。她伤痛稍微缓解,立刻不顾陈泥丸和白玉蟾的阻拦,强撑着坐了起来,紧张地望着乾坤。眼见乾坤狂性大发,依然难以击败两个孟婆,她又一次拿起手中的玉笛,凑到唇边,轻轻地吹奏起来。寒泉狱中已经没有虫类可以操控,她的笛声不再急促高亢,而是婉转缥缈,如同天籁之音。
乾坤听见笛声悠扬,回头见木芷已经坐起吹笛,看起来已无大碍,心下更为安定。
木芷虽无性命之虞,但此时是强忍着疼痛在吹奏玉笛。气息与腹部息息相关,吹笛之时,气息不断进出,由此牵动腹部,带起伤口阵阵疼痛。她受伤之后,本该静卧不动,可她偏要坐起身来,忍痛吹奏悠扬婉转的笛声,如同在向乾坤低声絮语,鼓舞慰勉。
乾坤精神大振,体内力量浩浩荡荡,有如狂潮奔涌。他俯身如弓,忽然一声咆哮,身子如离弦之箭,再次掠向两个孟婆。横桥左边的黑袍孟婆已被他抓伤多处,他目标不改,继续向黑袍孟婆发起狂攻。右边的红衣孟婆趁机挥动骨刺,攻向他的后背。
黑袍孟婆立在横桥边缘,阴郁死沉的脸色毫无变化,脚下如同生根一般,绝不挪动半步,手中的青铜八角铃铛和骨刺狂舞起来,全力抵挡乾坤的狂攻。乾坤没有阴阳匕在手,虽然连续抓伤了黑袍孟婆,却始终无法给黑袍孟婆致命一击。他想夺下黑袍孟婆手中的骨刺,但黑袍孟婆看穿了他的意图,握有骨刺的右手出手极快,不给他任何机会。他狂攻一阵,再次陷入先前的困局当中,没能击败左边的黑袍孟婆,反倒被右边的红衣孟婆接连偷袭得手,后背又多了两道伤口,再这么下去,势必难逃败局。
陈泥丸看了看乾坤,又看了看木芷,见两人身负重伤,神情却坚定不改,目光一如既往地坚毅,没有半分惧色。他不再摇头叹气,反而心中大受震动,耳畔反复响起乾坤说过的那句话:“有人要上天,有人就要下地狱。我这条鱼,偏要舍水跃岸,虽死无憾!”他心中默默念道:“舍水跃岸,虽死无憾!舍水跃岸,虽死无憾……”一双老眼望着乾坤,怔怔出神。
便在这时,木芷忽然气息疾吐,指尖飞快地按动笛孔,笛声陡然一变,急促拔高,节奏变得极为明快。
只见一间牢狱中突然飞出一小团黑影,如同一道黑色闪电划过空中,掠向横桥左边的黑袍孟婆。黑袍孟婆正全神贯注地抵挡乾坤的狂攻,忽然左眼视线一黑,竟看不见任何东西,一阵钻心剧痛传来,仿佛眼珠子被针刺穿了一般,而且这根针刺穿眼珠之后,还在不断地往眼窝深处钻去。这一突变来得毫无征兆,黑袍孟婆剧痛之下,视线受阻,手下动作骤然迟缓,右手立刻一空,骨刺已被乾坤一把夺去。她只剩一只右眼可以视物,再加上左眼刺痛不断加剧,又被乾坤夺去了骨刺,再也抵挡不住乾坤的狂攻。
乾坤骨刺在手,如虎添翼,立刻从不同的角度连刺五下,势如追风逐电。黑袍孟婆避过其中两下,又用青铜八角铃铛挡住另外两下,但最后一下却无法避开,腹部猛然剧痛,已被骨刺透入。乾坤飞起一脚,踢在黑袍孟婆的身上,黑袍孟婆立刻向后倒摔,掉出横桥,跌入了水中。
黑袍孟婆入水之后,立刻翻身站起,顾不得腹部重伤,举起右手,曲起二指,猛地抠入左侧眼窝,连带着眼珠子,抠出来一小团黑乎乎的物事。她左眼只剩一个黑洞洞的眼窝,鲜血流成一线,淌过脸颊,滴落入水。她定住仅剩的一只右眼,看清那团黑乎乎的物事,竟是一只长着翅膀的小虫子。
这只小虫子不断扇动翅膀,发出细若蚊吟的嘤嘤之声,正是木芷所养的比翼蛄。开境日当天,乾坤曾将一只比翼蛄偷偷放进玉道人的怀中,用另一只比翼蛄进行追踪,这才得以穿过错综复杂的暗河迷宫,来到九泉狱。追踪的那只比翼蛄在暗河迷宫中被水拍落,已经死去,但玉道人怀中的那只比翼蛄却还活着,一直跟着玉道人来到了寒泉狱。木芷方才操控蝎子和蜈蚣时,念及飞虫,顿时想起了比翼蛄,这才在后来吹奏出悠扬婉转的笛声,果真看见玉道人被关押的那间牢狱之中,有一小团黑影在狱中徐徐盘旋。她看准黑袍孟婆全力抵挡乾坤难以分神的时机,突然改变笛声,驱使比翼蛄飞出牢狱,攻击黑袍孟婆的眼睛,一举得手。
黑袍孟婆脸上的皱纹急剧颤动,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上,忽然掠过了一丝恨色,手指狠狠一捏,嘤嘤之声戛然而止。
玉笛离唇,木芷中断了吹奏。比翼蛄是她最为心爱的虫子,如今两只俱亡,她心下不由得一阵难过,暗自想道:“比翼蛄总是成双成对,认准了彼此,便一生不会改变。一只若是不在了,另一只独活世上,只会形单影只,孤苦伶仃。如今它们一起去了,在地府黄泉相聚,仍能比翼双飞,我又何必为此伤心难过。”虽然如此想,心中的伤感情绪却越来越重。她将玉笛插回发髻,抬眼望着乾坤,心中暗道:“乾坤,我能做的就这么多,剩下的只能靠你自己了。”
乾坤得木芷相助,一举击败横桥左边的黑袍孟婆,旋即转身向横桥右边的红衣孟婆攻去。两个孟婆合力共击,方可与乾坤抗衡,此时只剩一个,已是难以抵挡乾坤的攻势。乾坤击败了黑袍孟婆,心中痛快无比,喉咙里不断地发出咆哮之声。他体内的力量源源不断地涌出,手中的骨刺刺得越来越猛。
十六间牢狱中的囚徒眼看乾坤逆转战局,将红衣孟婆逼得左右支绌,不由得群情激奋,纷纷鼓噪叫好。土为安暗暗点了点头,尹志平则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水之湄、火不容和玉道人等人原本面露不屑,这时已是神情肃然,没有半点轻蔑之色。赵无财原本摇头叹气,此时却满脸喜色,跟着其他囚徒叫起好来。
乾坤的攻势越来越凶猛,不给红衣孟婆任何喘息之机。红衣孟婆接连被骨刺刺伤多处,心知再难抵挡,忽然间纵身后跃,竟自行跳下横桥,落在了岸边,等同于主动认输。黑袍孟婆也已上岸,她瞎了左眼,却既不治疗,也不包扎,任由左眼鲜血长流。两个孟婆抬起眼窝,冷冷地对着乾坤。黑袍孟婆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红衣孟婆又似笑非笑地斜翘起了嘴角。
十六间牢狱中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众多囚徒都是栽在两个孟婆的手上,这才身陷囹圄,被长期囚禁于寒泉狱中。愤怒、抑郁和恐惧等情绪在这些囚徒心中长久积聚,直到此时方才得以宣泄出来。他们虽然无法从牢狱中脱身,但能目睹两个孟婆狼狈落败,也算是大出了一口恶气,心中痛快无比。
乾坤战胜了两个孟婆,岿然立在桥上,仰头咆哮了一声。他心忧木芷的伤势,扔掉骨刺,奔到横桥边缘,在木芷的身前蹲了下来。他想要说话,但狂性未消,喉咙里只能发出低沉的吼声,难以成字成句。
赢下了对决,木芷紧绷的心弦顿时一松,又见乾坤满脸关切之色,于是勉强露出一丝微笑,说道:“你不用担心我,只不过一点小伤,过一阵子便没事了。”她的声音虚弱无力,脸色已如一张白纸,没有半丝血色。
开狱门
陈泥丸看着乾坤,目光中大有敬意。乾坤和木芷联手挑战两位黄泉阎罗,在他看来绝无胜算,无异于自寻死路。然而两人明知其不可为,却偏要为之,最终竟然当真击败了两位黄泉阎罗,令他深受震撼。眼见乾坤后背鲜血淋漓,被骨刺刺出了多处伤口,他急忙打开装有百草黑玉膏的银盒,说道:“小友,你背上受伤不轻,快脱下龙褐,老道给你上药。”
乾坤喉咙里“嗬嗬”有声,忽然吐出了一句话:“谢过真人。”他话刚出口,心头立刻一惊,暗想:“这次居然这么快便能说话了。”他以前狂性大发之后,总是要等上好一阵子才能恢复声音,从没有这么快便能说出话来。他心头惊意未消,忽然感觉头脑有些昏沉,体内力量急速流失,浑身上下渐有乏力之感。
他早就有过这样的经历,登时惊觉过来,回头望向两个孟婆。只见左眼已瞎的黑袍孟婆立在一支火把旁边,腰间悬有一根黑色骨刺,刺尖带血,正是乾坤丢弃在石桥上的那根,已被她拾回。她左手托着青铜八角铃铛,右手握着一支紫色的香,香头火星闪烁,一股细细的紫色烟气飘升而起,在空中四散开来。那是一支龙血香,已经点燃的龙血香。
“老婆子,你们……”乾坤没想到黑袍孟婆会燃起龙血香,咬牙说出了半句话,浑身迅速疲软乏力,原本蹲在桥上的他,一下子跪了下来,用双手勉强撑住身体,方不至于倒下。可是他双手颤抖,便连撑地也是极难。
龙血香的紫色烟气弥漫在空气中,人人都难免吸入,可是只有乾坤一个人对此有反应,木芷、陈泥丸和白玉蟾等人吸入了龙血香后,不仅没有疲惫之感,反而觉得神清气爽,寒泉狱中的数十个囚徒也是如此。
黑袍孟婆燃起了龙血香,红衣孟婆则盯着摇晃欲倒的乾坤,冷笑着摇响了青铜八角铃铛。一直守在岸边的四个莲社信士当即迈开大步,向横桥上的乾坤围了过去。
陈泥丸又惊又怒,喝道:“站住!”白玉蟾盯着四个莲社信士,双手已然握成了拳头。
四个莲社信士毫不理睬,冲上横桥,反拧乾坤的双臂,将乾坤架了起来。乾坤满脸怒色,但浑身疲软,无力反抗。
十六间牢狱里的囚徒原本高声欢呼,这时见情势突变,欢呼声戛然而止,整个寒泉狱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当中。
两个孟婆接受了乾坤的挑战,说好不用龙血香,一旦落败便回黄泉狱,不再捉拿乾坤。可两个孟婆刚刚输掉对决,便立刻翻脸,且神情一如既往,毫无愧色。木芷怒视两个孟婆,道:“你们……你们好不要脸……”心急之下,气息大乱,连声咳嗽。
陈泥丸道:“孟阎罗,你们已经输了,便该信守诺言,即刻返回黄泉,不再捉拿这位小友。堂堂黄泉阎罗,焉能言而无信,出尔反尔?”
黑袍孟婆道:“老妪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嗓音平缓死沉,听起来却森然可怖。
红衣孟婆冷笑道:“寒泉阎罗,此人从黄泉狱中走脱,却从你的炼丹室里跑出来。你胆子不小,竟敢窝藏此人,其罪难赦。你佯装老迈,想必早就别有用心。待老身禀明主上,便来拿你问罪。”
陈泥丸听闻此话,心头掠过了一丝惧意。但这丝惧意转瞬即逝,他神色肃然,高声说道:“黄泉狱囚禁百岁之人,寒泉狱囚禁擅闯之人,此乃主上圣令。”他抬手指向乾坤,“此人擅闯九泉狱,年纪轻轻,远不足百岁之龄,按圣令当囚禁于寒泉狱中。老道身为寒泉阎罗,自该将他拿下。孟婆擅自捉拿此人,乱主上圣令,此举难容。寒泉狱众莲社信士听令,立即将此人拿下,驱逐孟婆出寒泉!”
众面具道士脚下一动,便要上前捉拿乾坤。
“谁敢?!”红衣孟婆一声冷喝,右手忽然从袍袖中伸出,举起了一块骷髅头骨形状的令牌。那令牌通体透白,正面刻有八卦卦象,卦象的刻痕如同根根白骨,背面则刻有一个篆体的“甲”字。“白骨令在此,见令如主上亲临。”红衣孟婆说道,“寒泉狱众莲社信士听令,严守狱道,敢擅动者,以叛主之罪论处!”说完便摇响青铜八角铃铛,转身向浅滩上那个通往黄泉狱的洞口走去。黑袍孟婆也转身而行。四个莲社信士押了乾坤,走过石桥,紧跟在后。
众面具道士看见白骨令,全都立在原地,不敢妄动一步。
陈泥丸心中暗惊:“碧落使者才能持有的白骨令,孟婆怎么会有?”眼见所有面具道士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乾坤被四个莲社信士押走,离通往黄泉狱的洞口越来越近,猛然间他白眉斜立,道:“玉蟾,救小友!”
两个孟婆持有象征主上的白骨令,要从其手中救乾坤,便是叛主之举,这一点陈泥丸心知肚明。他镇守寒泉狱已有五载,虽不敢说从无反叛之心,但的确从不敢行反叛之事。乾坤纵然是龙褐传人,陈泥丸也有相救之心,但乾坤若是输掉了这场对决,被两个孟婆抓走,他多半便会隐忍不发,可如今乾坤明明胜了,两个孟婆却出尔反尔,要抓走乾坤,他实在心有不甘。他目睹了乾坤挑战两个孟婆的全过程,内心大受震撼,心境已起了极大的变化。乾坤击败了两位黄泉阎罗,做到了在他看来绝无可能的事,有那么一瞬间,他心中甚至掠过了一丝念头,觉得乾坤放言要闯过九泉狱,上碧落天击败主上,虽是千难万难,却未必不能成为现实。他想起乾坤说过的话,心中念道:“不错,舍水跃岸,虽死无憾!”想法一定,当即命令白玉蟾去救乾坤。
白玉蟾等的便是这句话。他一直想救乾坤,但他对师父敬重无比,怕擅自出手,会给师父惹来麻烦。此时陈泥丸亲口下令,他再不迟疑,足下一动,道袍带起猎猎风声,朝四个莲社信士飞奔而去。
木芷见识过白玉蟾的身手,知道他本事了得,但仅凭他一人之力,想从两个孟婆和四个莲社信士的手中救下乾坤,只怕极为困难。此时她腹部受了重伤,面具道士又不奉陈泥丸的号令,寒泉狱中再无援手之人。她忽然心念一动,道:“真人,求你把牢狱的钥匙给我。”
陈泥丸一听此话,便知木芷是想放出十六间牢狱中的囚徒。这些囚徒之中不乏能人异士,若是他们肯合力对付孟婆,或许能救下乾坤。他已决意要救乾坤,明知擅自释放寒泉狱中的囚徒乃死罪,却不再有丝毫犹豫。牢狱的钥匙由面具道士掌管,他当即向面具道士索要钥匙,但所有面具道士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对他的号令听而不闻。
木芷见此情状,忽然强行站起身来,捂着腹部伤口,向主桥走去。
陈泥丸惊道:“木姑娘,你做什么?”
木芷不做回答,走上主桥,忽然纵身一跃,跳进了水中,一下子从水面上消失了。只不过片刻时间,她重新冒出水面,上到岸边,原本空无一物的手中,已多了一柄白色的阳匕。原来她得不到牢狱的钥匙,便想到了阴阳匕,以阴阳匕削铁如泥的锋利程度,削断牢狱的锁头和囚徒手脚上的镣铐,可谓轻而易举。她记得先前孟婆将阴阳匕抛入水中的位置,她忽然走上主桥跳入暗河,便是为了去水下摸寻阴阳匕。她忍着腹部伤口的剧烈疼痛,几番摸寻,终于摸到了阳匕。
木芷往远处望去,只见白玉蟾身在浅滩之上,挡住了通往黄泉狱的洞口,已和两个孟婆动起手来。她不知道白玉蟾能抵挡多久,心中起急,说道:“真人,请你取孟婆汤的解药来。”她面如白纸,声音发颤,说了这话便往岸边的牢狱走去。
牢狱中的囚徒全都身中孟婆汤的毒,浑身无力,即便从狱中释放出来,若是不能解毒,也与废人无异。陈泥丸当即返回炼丹室,去取孟婆汤的解药。
木芷走到一间牢狱前,阳匕一挥,狱门的锁头应声而断。她推开狱门,走入狱中。这间牢狱之中,关押的是尹志平和四个无色道士。她知道放出其他囚徒,大多与乾坤没有利害关系,多半没人肯救乾坤,唯独尹志平不同。胎珠和龙褐都在乾坤的身上,尹志平有极大的可能不会放任乾坤被孟婆抓走,而四个无色道士个个都是厉害角色,他们一旦出手,便有胜算。她将五人手脚上的镣铐全部削断,忽然跪倒在地,向尹志平说道:“尹真人,求你救救乾坤!”
木芷对尹志平没有任何好感,甚至颇觉厌恶。当初若不是尹志平率领绣青道士紧追不放,她便不会带着金无赤逃入水穷峪,金无赤或许便不会丧命。因为金无赤的死,她甚至一度仇恨尹志平。她的性格中有要强的一面,倘若是她自己身陷绝境,便是死了,也断然不会跪在尹志平的面前。但此时为了救乾坤,她竟向尹志平下跪相求。
尹志平看了一眼浅滩上被莲社信士擒住的乾坤,说道:“乾坤欺师灭祖,是本派叛徒,我为何要救他?”
木芷道:“我抢夺活死人胎珠,开罪了贵派,只要真人肯救乾坤,将来出了终南山秘境,我甘愿随你去重阳宫,领受任何责罚。”
尹志平想了一想,道:“可我纵是有心救人,却无能为力。”他和四个无色道士虽然恢复了自由身,但中了孟婆汤的毒,浑身绵软无力,只能坐在地上。
这时,陈泥丸取来了孟婆汤的解药,将解药融在了一碗水里,让五人喝下。尹志平将信将疑,先自行喝了一口,感觉浑身的力气的确在一点点地恢复,这才相信碗里的水是真的解药,让四个无色道士各自喝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