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志平看着长跪在地的木芷,说道:“木姑娘,你今日所言,我记下了。但愿你将来不要食言。”
木芷抬起手掌,竖起三根手指,说道:“我木芷对天起誓,今日说过的话,将来必不食言,否则天打雷轰,不得好死!”
“好,你起来吧。”尹志平说了这话,转头向四个无色道士下了命令,“救乾坤!”四个无色道士当即冲出牢狱,向浅滩上的孟婆和莲社信士攻去。
“多谢真人。”木芷叩了一个头,想要起身。然而她先是下水寻找阴阳匕,再是开狱门断镣铐,又跪地叩头,原本上了药的伤口已经撕裂,变得极为疼痛,这一下竟站不起来,只能顺势坐在地上。她捂住腹部,指缝间渐有鲜血涌出,伤口的剧痛令她狠狠咬住了嘴唇。陈泥丸赶紧再次替她清理伤口,止血上药,进行包扎。
尹志平看着木芷痛苦的模样,颇为动容。他看了看四周,说道:“这里关押的大多是无辜之人,我想借姑娘的匕首一用,把这些人都放出来。”
木芷知道释放的囚徒越多,与孟婆作对的人便越多,对救出乾坤便越有利。她从水中捞取阳匕,又释放了尹志平和四个无色道士,早已耗光了仅剩的一点力气。她已无力再去释放其他囚徒,于是将阳匕交给了尹志平。尹志平拿着阳匕,将牢狱一间间地打开,将镣铐一副副地削断,陈泥丸拿着碗紧随在后,不断地从暗河里舀水,融入孟婆汤的解药,给一个个囚徒解毒。所有面具道士听从孟婆的命令,不敢妄动一步,看着越来越多的囚徒被释放出来,竟如石像一般,始终立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
囚徒们纷纷被释放出狱,陈泥丸告知众人各种器具放在炼丹室里,于是这些囚徒冲进炼丹室,从铁箱子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器物和兵刃。
火不容一拿到两柄赤焰刀,当即双刀互斫,刀锋上立刻火焰翻腾。他想起开境日当天在莲社船上的遭遇,心里顿时火气大盛,破口骂了一句:“他娘娘的!”扬起赤焰刀,奔过石桥,冲上浅滩,杀向四个莲社信士。
玉道人一向尖酸刻薄,睚眦必报。他中了孟婆汤的毒,身受数日牢狱之苦,早就怨恨在心,再加上不久前他被拖去试药时,曾拿乾坤的藏身之处向黑袍孟婆换取救命机会,黑袍孟婆却对他置之不理,他更加恼恨在心。此时获救之后,他从铁箱子里找到装有碧磷粉的皮囊和挂有黄玉的短剑,一一系在腰间,随即飞步奔上石桥,燃起十几团碧磷火,隔空烧向两个孟婆和四个莲社信士。
土为安出狱之后,从炼丹室的铁箱子里找到了黄金罗盘、胡笳和遮面红纱,随即来到最边上的那间牢狱。那个身穿绯红色绸衫的女子,便被关在这间牢狱之中,和她同囚在此的,还有五行士之一的水之湄。土为安不等尹志平拿阳匕来削断锁头,直接用黄金杵撬开锁头,冲入狱中,再撬开镣铐,救出了身穿绯红色绸衫的女子,对一旁的水之湄却置之不理。
水之湄冷笑道:“土为安,你只惦记着相好的,便忘了同门旧友吗?”
土为安听而不闻,扶着绸衫女子,径直走出了牢狱。绸衫女子不再用红纱遮面,只是将胡笳轻拿在手,一对眼睛怔怔地望着乾坤。她忽然轻声说道:“那个名叫乾坤的道长,与我或许有些渊源,你替我救他过来。”
土为安眉头略微一动,不明白绸衫女子所说的渊源是何意思。当日在水穷峪的林中林里,在以钉喉剖腹之刑杀死金无赤后,为了继续假造凶兽啃噬之刑,土为安曾请绸衫女子出手,绸衫女子于是吹奏胡笳,操控血蝠和火豺围攻乾坤,险些令乾坤丧命,那时绸衫女子可是一点也没留情,此时她却突然要救乾坤,实在令土为安大为不解。土为安疑惑归疑惑,却一句话也不多问,只道了两个字:“稍等。”一手掌黄金罗盘,一手斜持黄金杵,几个大步跃过石桥,便朝浅滩上的四个莲社信士攻去。
一开始只有白玉蟾一人阻拦,两个孟婆压根儿没放在眼里,只是没想到陈泥丸竟敢释放寒泉狱中的所有囚徒,并且拿出解药,给这些囚徒解了孟婆汤的毒。四个无色道士很快攻来,火不容、玉道人和土为安也相继杀到,这些人个个本领超群。两个孟婆不敢大意,急忙亮出白骨令传下号令,命令守在原地的面具道士前来援手。面具道士总共六人,当即抽出银白色的骨刺,冲上浅滩,联手攻向白玉蟾、土为安、火不容和无色道士等人。
水之湄一直被锁在牢狱里,直到尹志平前来相救。水之湄和火不容当初在水穷峪杀害了不少绣青道士,尹志平与二人有着深仇大恨,但此时他知道要击败孟婆和莲社信士,还要从九泉狱中闯出去,前路定然险难无数,多一个人,便多一分力量,于是暂且将仇恨搁置一旁,将两人也放了出来,心想将来出了终南山秘境,再找两人清算仇恨。水之湄出狱之后,在炼丹室里找到了彩珠黑纱,重新罩住脸面,提着悬链银球,款步来到暗河岸边。她不去对付孟婆和莲社信士,反而拦住了正在往来奔走、忙于给囚徒解毒的陈泥丸。她瞧着陈泥丸,冷媚一笑,说道:“你便是这一层的镇狱阎罗吧。”一只手扬起悬链银球,银链立刻斜撩而起,缠绕在陈泥丸的脖子上,冷声道,“不想死的话,便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孟婆汤是从何而来?”
陈泥丸道:“孟婆汤?那是幽泉阎罗炼制的毒药。”
“幽泉阎罗是什么人?他叫什么名字?是什么来历?”水之湄一口气问出了多个问题,语气中透着一丝急切。
陈泥丸道:“幽泉阎罗是幽泉狱的镇狱阎罗,老道只知道他绰号‘毒阎罗’,其他一概不知。”
水之湄暗暗默念了一遍:“‘毒阎罗’?”她怕陈泥丸有所隐瞒,手中的银链一紧,喝道,“你当真不知?”
陈泥丸被迫仰起了脖子,道:“老道确实不知。”
水之湄抬起手来,遥指暗河尽头处那道刻有“阴泉”二字的铁门,道:“那道门是不是通往阴泉狱?过了阴泉狱,便是幽泉狱吧?”
陈泥丸点了点头。
水之湄望着远处的铁门,心中念起了一个人,一时间思绪如潮:“莲社信士在船上所用的孟婆汤,与我炼制的孟婆汤,毒性竟然大为相似。我这孟婆汤,本是他的独门毒药,是他亲手教会了我如何炼制。当年他孤身一人来闯终南山秘境,再没回洞天福地,人人都说他死了,我却不信,此番前来终南山秘境,便是生要见他的人,死要见他的骨。幽泉阎罗炼制的孟婆汤,与他的孟婆汤大有相似之处,连名字都一模一样,只怕这位幽泉阎罗,与他大有关联,说不定……说不定便是他本人。”想到这里,脸上不禁掠过了一丝喜色,但转念便想,“他可从没有过‘毒阎罗’的绰号。他若是没死,为何整整四年的时间,从没捎来任何音信……不管怎样,这位‘毒阎罗’与他必有关联。我一定要去幽泉狱,会一会这位‘毒阎罗’。”她想到这里,对陈泥丸喝道:“把那道门打开!”
此时释放出狱的众多囚徒,全都聚集在通往阴泉狱的铁门前。这些囚徒无心与孟婆作对,只想着如何逃出寒泉狱。他们深知返回黄泉狱,再闯水道纵横的暗河迷宫,十有八九会被困死在迷宫之中——其实黄泉狱中还藏有一条道路,可以通往第二层衙泉狱,那条路和乾坤找到的通往寒泉狱的道路一样,也是藏在忘川池中,在水下另一侧的岩壁之上。可这些囚徒即便知道了,忘川池中满是赤链蛇,也绝没有人敢跳入池中寻路——因此围在通往阴泉狱的铁门前,有的推门,有的撬门,有的凿门,但铁门厚重无比,又有机括锁住,始终纹丝不动。
陈泥丸听了水之湄的话,忙道:“姑娘,那道狱门开不得啊!”
水之湄冷声喝道:“我不是什么姑娘,老东西,不要张口乱叫!那道门开得要开,开不得也要开,由不得你!”手下用力,银链缠得更紧了。
陈泥丸道:“那道狱门背后是阴泉狱,阴泉狱由邪神镇守。狱门一开,放出邪神,所有人都会没命的。”
“邪神?”水之湄细眉一蹙,“那是什么东西?”
陈泥丸道:“邪神是一只镇狱灵兽,嗜血如命,凶残成性。那道狱门万万不能打开。”
水之湄听了这话,心中暗凛:“老东西说的若是真话,真有什么镇狱邪神,那可就不好办了。”她虽然没见过邪神到底如何凶残,但想到第三层黄泉狱的镇狱阎罗已是如此厉害,那么第五层阴泉狱中这只名叫邪神的镇狱灵兽,势必更加难对付。她望着通往阴泉狱的铁门,暗暗生出了一丝犹豫。
然而就在此时,巨大的轰隆声突然响起,那道通往阴泉狱的铁门,竟一点一点地抬升了起来!
陈泥丸面色一惊,急声叫道:“开不得!开不得啊!”水之湄心头一凛,当即手腕一抖,将缠在陈泥丸脖子上的悬链银球取下,提在手中,紧盯铁门,暗自戒备。
聚集在铁门前的众多囚徒看见铁门开启,全都欢呼雀跃起来,人人都听见了陈泥丸的喝止声,却没当一回事。一个贼眉鼠眼、唇上飞着两撇小胡子的男人从炼丹室里冲了出来,看见铁门抬升,笑道:“那铁链果然是开门机关,铁门总算打开啦!”原来在众多囚徒推门撬门凿门之时,这个小胡子男人见铁门上没有锁孔,显然不是用钥匙开启,便猜想或许有某处机关可以开启铁门,于是在寒泉狱里四处寻找机关,最终在炼丹室的蒲团底下找到了一截藏在缝隙里的铁链。小胡子将铁链拉起,牵动机括,铁门立刻缓缓抬升。但他冲出炼丹室后,铁链缩回缝隙之中,刚刚抬升了一尺来高的铁门便又急速坠落。几个迫不及待想要钻进铁门的囚徒,半边身子已进了门缝,这时急忙往回退。一个囚徒稍微慢了些许,半条手臂被铁门压住,一时间鲜血乱溅,痛得大声号哭起来。
小胡子急忙奔回炼丹室内,再次拉起铁链。铁门缓缓向上抬升,那囚徒将压在门下的手臂抽了出来,只见半条手臂血肉模糊,竟成肉泥,痛惧交加之下,当场昏死了过去。铁门缓缓抬升,却再无囚徒敢贸然钻入,唯恐铁门再次落下。铁门也果真如先前那般,抬升了一尺来高,忽然又急速下落。原来在炼丹室内,小胡子第二次拉起铁链后,从怀中取出一柄小刀,穿进铁链之中,想把铁链卡在地面之上,不让铁链缩回缝隙。但他一松手,铁链回缩之力极大,小刀竟被折断,铁链又缩回缝隙之中,这才造成铁门再次落下。
小胡子想寻一件能够承受铁链回缩之力的利刃,于是奔回铁门处,一对细小的鼠眼扫视人群。他忽然走到人群的左侧,一把揪住了赵无财,笑道:“这位大财主,老子刚才见你从铁箱子里拿了一柄短剑,那短剑镶嵌了不少花花绿绿的宝石,想必是柄无坚不摧的宝剑吧?”
赵无财身形肥胖,头戴金丝嵌边帽,身穿元宝流彩衫,活脱脱便是个大财主的模样。他被小胡子一把揪住了胸口,换在以往,必定喝令金衣大汉过来赶走小胡子,但此时护卫他的十个金衣大汉都已尽数丧命,他变成了孤家寡人,身边再也没有护卫之人。他说道:“是又如何?”抬起肉乎乎的手掌,抓住小胡子的手腕,想要将小胡子的手掰扯开来,但小胡子手劲极大,竟然掰扯不动。
小胡子笑道:“把那柄宝剑借给老子用用。”
赵无财皱眉道:“我又不认识你,凭什么借给你?”
小胡子贼眉一挑,道:“不借就算了,老子也不稀罕。”手一松,放开赵无财,便又奔回了炼丹室。赵无财瞧着小胡子的背影远去,只觉得莫名其妙。
小胡子奔回炼丹室内,手腕一抖,袖口掉出来一柄短剑,剑鞘上依照北斗七星的方位,镶嵌了七颗色彩不一、浑圆剔透的宝石,显然是极为贵重之物,只不过七颗宝石全都打磨成了元宝形状,倒是显得有些奇怪。这柄短剑便是赵无财从铁箱子里取回的那柄宝剑,小胡子方才揪住赵无财的胸口时,已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赵无财的怀中顺了过来。他将短剑拔出了鞘,只见剑身寒光凌厉,冷气逼人,便知是一件世间罕见的利刃。他第三次拉起铁链,将短剑穿进铁链之中。这柄短剑果然质地精纯,他松手之后,短剑卡在缝隙之上,没有被铁链的回缩之力折断。铁链就此被固定住了,通往阴泉狱的铁门不再回落,渐渐向上抬升,一个黑漆漆的洞口出现在石壁之上。
囚徒们聚集在洞口前,等了片刻,确定铁门不会回落,这才取下暗河两岸石壁上的火把,纷纷涌入洞中。赵无财巴望着快点离开寒泉狱,面露喜色,跟随在人群之中入洞。乌力罕出狱之后,拿回了属于他的弯刀,长时间立在人群外围,冷眼旁观,这时迈开脚步,走过石桥,也进入了洞中。小胡子从炼丹室里出来,神色极为得意,取了一支火把,快步奔入洞中。
陈泥丸一直出声阻拦,如今铁门开启,洞中却寂静无声,并不见邪神出现,他的阻拦之声便断了。
水之湄原本暗自心凛,但看见铁门开启了片刻时间,并没有什么镇狱灵兽冲出来,那些囚徒进入洞中,也没有听见谁惊呼惨叫。水之湄瞧了一眼陈泥丸,冷声道:“老东西,敢耍我?!”她语气之中大有肃杀之意,却对陈泥丸置之不理,提手一撩,将悬链银球缠回腰间,迈步便往铁门走去。
陈泥丸暗暗奇怪:“邪神是千年灵兽,便是一月不吃不喝,也不可能渴死饿死,更何况阴泉狱中有一口鱼泉,邪神不缺水食,定能存活至今。阴泉狱中到底出了什么事?邪神为何会毫无动静?”尽管疑惑不解,但邪神没有现身,实是再好不过,他暗自松了一口气。
忽然之间,陈泥丸觉得脖子隐隐作痛,急忙抬手一摸,只见掌心竟被染成了淡淡的黑色。他惊觉过来,抬眼望着水之湄婀娜多姿的背影,知道是这个冷媚女人用悬链银球缠住自己的脖子时,暗暗下了毒。疼痛一开始只是浅浅的隐痛,但很快变成了腐心蚀骨般的剧痛。他急忙取出怀中的小瓷瓶,先前他喂木芷服下的药丸,便是从这瓷瓶中倒出的,实有舒心止痛的灵效。他倒出几粒小小的药丸,迅速吞服下肚,可是疼痛并未缓解,反而越来越厉害,便如有人拿一根看不见的绳索勒住了他的脖子,越勒越紧,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起来。
陈泥丸知道水之湄下的毒非同小可,当即摘下悬在腰间的黄玉葫芦,握住葫芦两头,上面的左手往左旋动了三圈半,下面的右手往右旋动四圈半,随即拔去塞口,倒出了一粒指甲盖大小的白色药丸。原来他这只黄玉葫芦内有乾坤,藏着一大一小两个内瓶,大内瓶在上,小内瓶在下。平时炼制出来的丹药,全都装在大内瓶中,需要试药时便可直接倒出,但若是按照上三下四的手法进行旋转,上面大内瓶的开口便会被堵住,下面小内瓶的开口会露出来,再倾倒葫芦时,倒出来的便是小内瓶里的丹药。这只黄玉葫芦时常由面具道士掌管,即便发现葫芦的两头可以旋转,也绝难想到葫芦内竟有两个内瓶,更不知道开启小内瓶的旋转手法。因此五年之间,黄玉葫芦的这处机关,除了陈泥丸,寒泉狱中的面具道士均不知晓。
陈泥丸张开了嘴,拿起白色药丸便要放入口中,却忽地停住了。他顿了片刻,脑中转过了许多念头,想到这些年镇守寒泉狱,不少囚徒因试药而毙命,虽然试药是莲社信士所为,但若不是他答应为主上炼制治病金丹,又何来试药一事?虽然这些囚徒闯入了九泉狱,即便不试药,也终归难逃一死,但他还是因此负疚在心,常觉不安,有时甚至想停止炼药,哪怕被主上责罚受刑,也不想再害死无辜的囚徒,可又总是抱有一线希望,盼着能炼出治病金丹,治好主上的活死脉,让碧落天和九泉狱中的无辜生灵免于受难。如今五年期限将至,眼看着试尽了一切办法,已不可能炼出治病金丹,再加上他释放了寒泉狱中的所有囚徒,已是必死之罪,定会被押入溟泉狱受九幽阴劫而死。“既然终归是死,又何必再浪费这粒灵丹?”他如此一想,慢慢闭上了嘴巴,将白色药丸小心翼翼地放回黄玉葫芦之中,盖好了塞口。他抬眼望着通往阴泉狱的那道铁门,望着那些争相涌入门中的囚徒,见不少囚徒已经进入了阴泉狱,过了好一阵子,却始终没有惨叫声传出,心想阴泉狱中必定发生了某种变故,邪神极有可能已经死去,否则不可能这么长时间还不现身攻击闯入之人。既然阴泉狱中没有邪神肆虐,那么这些囚徒唯一的活路便是进入阴泉狱,可孟婆和莲社信士势必不会放过这些囚徒,势必会追入阴泉狱中,必须有人留下来截断铁门,阻隔孟婆和莲社信士,这些囚徒才能真正获救。他又转头望向浅滩上剧斗的众人,望见了人群中的乾坤,望见了剧斗中的白玉蟾。“舍水跃岸,”他心中默念,“虽死无憾。”他的眼睛里动起了精光,眼神变得极为坚定。
断狱
乾坤吸入龙血香后,精力仿佛被抽空了一般,只想闭上眼睛就此睡去。两个孟婆和莲社信士要押乾坤去黄泉,白玉蟾、土为安和无色道士等人要救乾坤回来,双方在浅滩上斗得不可开交。莲社信士要对付白玉蟾、土为安等人,腾不出手来理会乾坤,于是将乾坤丢在浅滩上。乾坤的四周人影交叠,杀机凌厉,劲风鼓荡,他本人却抵受不住龙血香带来的沉沉困意,竟闭上眼睛,在冰冷潮湿的浅滩上呼呼大睡起来。
白玉蟾和土为安联手攻击两个孟婆,火不容向四个莲社信士狂攻,四个无色道士则穿插往来,既斗面具道士,又斗莲社信士,时不时还要攻击两个孟婆。玉道人则置身战局之外,独自立在石桥上,操控着十几团碧磷火。他不但用碧磷火攻击两个孟婆,也攻击莲社信士和面具道士,忽然袍袖一挥,一团碧磷火竟俯冲而下,掠向睡在浅滩上的乾坤。他恨透了乾坤从仙茔园里便开始和他作对,此时有机会报仇,自然不会放过。
白玉蟾一直留心乾坤的安危,见到碧磷火忽然烧向乾坤,立刻搅动道袍大袖,荡起一股劲风,将碧磷火卷向一侧。他喝道:“玉道人,你瞎了眼睛,分不清敌我吗?”
玉道人尖声冷笑,道:“道爷我眼睛亮着呢!你这臭道士,刚才敢带我去试药,你便是化成了灰,我也认得。吃我一团碧磷火!”空中呼哧声大作,他嘴上说“一团”,却同时操控了五六团碧磷火,从各个方向烧向白玉蟾。
白玉蟾当即脱下灰色道袍,穿在里面的那件破破烂烂的法服露了出来,腰间那只脏兮兮的酒壶晃个不停。他将灰色道袍抓在手中,迎空狂舞,将飞来的五六团碧磷火卷向身前,攻击两个孟婆。两个孟婆躲过碧磷火的攻击,手中的黑色骨刺向土为安疾刺而去。土为安扬起黄金罗盘,铮铮两响,将骨刺格挡在外,黄金杵斜撩而起,攻向侧面跃来的一个莲社信士。那莲社信士正在闪避一个无色道士的攻击,后跃之时,察觉黄金杵袭来,急忙抬起银白色的骨刺,架住了黄金杵,同时飞起一脚,向攻击他的无色道士踹去。那无色道士额头文着朱雀,手中拿着先前锁住双手的镣铐作为兵刃使用,他避开了莲社信士的飞踹,镣铐上的铁链如鞭子一般,抽向右侧一个面具道士。那面具道士斜跨一步,使得铁链抽打落空,顺势刺出银白色的骨刺,攻击火不容。火不容一柄赤焰刀挡下骨刺,嘴里骂一句“他娘娘的”,另一柄赤焰刀横着砍向另一个面具道士。另一个面具道士身形较矮,脑袋急忙往后一仰,赤焰刀贴着脸皮掠过,刀锋上的火焰燎得他脸皮发烫。他正要反击火不容,忽然后背滚烫,已被一团碧磷火烧中。他不假思索,大步一跃,从浅滩上跳入暗河之中,后背上的火焰立刻熄灭。他没有回到浅滩上,而是涉水向前,翻身上了石桥,手中的骨刺向前一送,刺向操控碧磷火的玉道人。
玉道人操控碧磷火的本事极为了得,可是单论身手,却敌不过面具道士。先前没人理会他,他一个人站在石桥上,操控十几团碧磷火飞来掠去,倒是逼得浅滩上的众人手忙脚乱,此时一个面具道士涉水杀来,他急忙拔出那柄悬挂黄玉的短剑,只挡了几下,便知道面具道士的身手远在自己之上。他立刻往后退避,操控一团碧磷火,将面具道士挡住,随即挥动双袖,两手往胸前一握。只见浅滩上空的十几团碧磷火,猛然间往中心一聚,同时撞在一起。“轰”的一声巨响,偌大一团碧磷火在空中炸裂开来,密密麻麻的火星飞溅而下,犹如漫天火雨淋向浅滩。浅滩上剧斗不止的众人,急忙做出反应,有的闪身疾走,有的扬起衣袍摆角或避或挡,这才躲过了这场火雨。
玉道人哈哈大笑,笑声极为尖锐刺耳。他早已看见暗河尽头处的铁门已经开启,许多囚徒都涌入铁门后的洞口,心想那里定是逃出寒泉狱的道路。他炸开碧磷火攻击孟婆、白玉蟾和乾坤等人,逼得浅滩上的众人狼狈不堪,大出了一口恶气,只觉得胸中畅快无比。他知道斗不过面具道士,当即不再恋战,大笑声中转身便向通往阴泉狱的洞口奔去。
火雨落下之时,土为安和白玉蟾扬起袍摆,挡住绿火的同时,趁着两个孟婆躲避绿火的机会,一起向睡在地上的乾坤抢去。土为安离乾坤更近一步,大手抓住乾坤的胸口,将乾坤横着提了起来,掠步奔上了石桥。碧磷火如雨而落,其中有几团落在了乾坤的身上,眼看便要起火,土为安立刻将乾坤从头到脚往水中一浸,几团碧磷火顿时熄灭。攻击玉道人的面具道士还在石桥上,土为安的黄金杵疾刺而去。那面具道士来不及转身对敌,只好往侧面一跃,避开这一刺的同时,整个人也掉进了暗河之中。
白玉蟾迟了一步,让土为安抓走了乾坤,当即飞步追去。四个无色道士见乾坤得救,也弃战而走。火不容骂道:“他娘娘的,说走就走吗?”他虽然还没有杀个痛快,但眼见其他人都已逃走,自己孤掌难鸣,不是孟婆等人的对手,也反身便跑。
乾坤的头被冰冷的暗河水淹没了一下,立刻醒了过来。他鼻子里进了水,不断地呛声咳嗽。他只觉得身子飘在空中,正急剧地上下起伏,定睛一看,竟是被飞奔的土为安提在手中。他仰起头来,视线转了一圈,看清了周围的情况。他不知道土为安是在救自己,还以为自己是被土为安擒住了,白玉蟾在后面苦苦追赶是为了救他,当即用力挣扎,叫道:“快放开我!”他清醒之后,身体已有了些许力气,但龙血香的效力还没有消失,这一番挣扎对土为安毫无影响。土为安素来冷言寡语,不做任何解释,只管向等在岸边的绸衫女子奔去。
乾坤挣扎不脱,目光一转,看见木芷手捂腹部,坐在岸边的一间牢狱门前,正无比关切地望着自己,而她身旁立着一人,竟是尹志平。他不知道木芷跪求尹志平救他一事,惊声叫道:“木芷!”木芷听见乾坤的叫声,想站起身来,可腹部重伤后身子乏力,又坐了回去。
四个无色道士见乾坤已经得救,飞步奔回岸边,向尹志平复命。尹志平看了一眼寒泉狱中的情况,见大部分囚徒已经涌入暗河尽头处的洞口,但还有一部分囚徒仍在往洞口奔逃。他神色一定,说道:“挡住孟婆,护众人退走!”四个无色道士当即领命,守在狭窄的石桥上,抵挡追来的孟婆、莲社信士和面具道士,且战且退。
尹志平知道木芷腹部有伤,若是将她负在背上,挤压伤口,伤势必定加重。他道一声:“木姑娘,得罪了。”于是他便将木芷横抱起来,沿着石桥向通往阴泉狱的洞口奔去。他奔行之时,尽可能地保持双臂不动,让木芷少受一些颠簸。木芷知道尹志平是在顾念她的伤势,心下不禁一阵感激,回想当初在仙茔园里对尹志平的所作所为,暗暗生出了一丝歉疚。
相比之下,土为安却对乾坤毫不在乎,飞奔之时,手臂不断地甩动。乾坤被颠得七荤八素,嘴里不断地叫着“放开我”,声音也跟着颤抖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