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泥丸脸色微微一变,低声说道:“孟婆来到寒泉狱,你们暂且出不去了。快穿上道袍,戴上面具,站在两仪炉旁,不要出声。”
乾坤却立在原地一动不动,说道:“老婆子不久前才来过寒泉狱,知道这里有多少个莲社信士,若是看见多出来了两个,岂能不疑心?老婆子知道我身患活死脉奇症,非抓住我不可,若是发现真人包庇了我,真人也会跟着遭殃的。”
陈泥丸说道:“你们只管扮成莲社信士,孟婆那里,老道自会想法子应付。”
乾坤紧盯太极石门,说道:“我已决心去碧落天,前路定然险难重重,岂能一遇危险,便缩身逃避?今日遇到黄泉阎罗,能有真人相助,他日遇到别的阎罗,难道也要寄希望于他人相助吗?直面困境,便是修行!两个老婆子追着我不放,我也不必再躲躲藏藏。若是连黄泉阎罗这一关都过不去,那我还去闯什么阴泉幽泉,上什么碧落天,拿什么与那主人斗?!”他目光坚定无比,话音一扬,“玉蟾兄,开门。”
陈泥丸一把拉住乾坤的手臂,急声说道:“过去不知有多少能人异士来到这里,却从无一人闯过九泉狱,上到碧落天。但凡与那主人作对的人,没一个能活得性命。你是龙褐传人,不能就这么白白送命啊!你来了九泉狱,唯一的活路便是隐藏身份,留下来做莲社信士。虎欲异群虎,舍山入市即擒;鱼欲异群鱼,舍水跃岸则死。小友,老道说了这么多,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六道乾坤眉凛然而立,乾坤朗声说道:“有人要上天,有人就要下地狱。我这条鱼,偏要舍水跃岸,虽死无憾!”话音一落,甩开陈泥丸的手,大步走向太极石门。他不再叫白玉蟾开门,而是亲自拉开铁闩,抬手往两边一推,太极石门应声而开。他推门之后,双手立刻从腰间的环形褡裢上抹过,已将阴阳匕取在手中。
太极石门开启,只见门外试药室内,黑袍孟婆和红衣孟婆白发红花,手拿青铜八角铃铛,并肩而立。在两个孟婆的左右,侍立着四个莲社信士。那个前来通传的面具道士则恭身站在角落。
黑袍孟婆返回黄泉狱搜寻了一番,始终不见乾坤的影子,猜想乾坤或许溺死在了忘川池中,已经沉尸于水底,但她终究还是不放心,于是又率领四个莲社信士返回寒泉狱,决定再搜查一遍。这一次为了搜查彻底,不再是一个孟婆出马,而是两个孟婆一同前来。两个孟婆听看守狱道的面具道士说陈泥丸关起门来亲自试药,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因此暗觉蹊跷,于是径直往炼丹室而来,既要看看陈泥丸到底在搞什么鬼,也要再搜寻一下乾坤的踪迹。
太极石门开启后,两个孟婆原本以为会见到陈泥丸,然而石门才开了一道缝隙,一道紫色身影忽然从门内掠出,两道厉芒一黑一白,迎面疾刺而来。两个孟婆猝然一惊,立即举起青铜八角铃铛,挡住了两道厉芒,同时脚下一转,向两旁闪避。那道紫色身影从两个孟婆的中间穿过,飞速掠向试药室的石门。四个莲社信士想要合围拦截,却迟了一步,被那道紫色身影抢出门去。
两个孟婆避让之时,已看清那道紫色身影便是乾坤。她们虽是为了搜捕乾坤而来,但着实没有想到,太极石门开启后,乾坤竟会从炼丹室里冲出来。她们猝不及防,被乾坤抢出门去,当即掠步追出。四个莲社信士紧跟在后,也追出了试药室。
乾坤杀了两个孟婆和四个莲社信士一个措手不及,一下子竟能冲出重围,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意外。他冲出试药室后,没有继续奔逃,而是纵身跃上丰字形石桥,立在主桥之上,就此一动不动。
两个孟婆追出试药室,见乾坤不逃不避地站在主桥上,微觉奇怪,不知乾坤此举何意。两个孟婆各从一条横桥冲上主桥,一左一右地将乾坤堵在了中间。四个莲社信士没有孟婆的铃铛声号令,不敢贸然动手,全都站在岸边,一旦乾坤跳桥逃命,他们便可以立即封堵乾坤的去路。
木芷没想到乾坤会突然动手,眼见孟婆和莲社信士纷纷追出,急忙跟着奔了出来,见乾坤立在桥上一动不动,不由得大感诧异。她知道,乾坤行事向来出人意料,越是危急时刻,越会做出一些惊人之举。因此,她立在岸边,打算先看看乾坤要做什么,再决定自己怎么配合。
陈泥丸将银丝拂尘插在后背,将黄玉葫芦悬在腰间,由白玉蟾搀扶着,最后从试药室里走了出来。陈泥丸又变回了步履蹒跚的老迈模样,似乎每走一步都颇为吃力。
两个孟婆紧紧盯住乾坤,眼角余光瞥见陈泥丸走了出来。她们亲眼见到乾坤从炼丹室里冲出来,那个黑袍孟婆说道:“寒泉阎罗,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糊弄老妪,擅自窝藏走脱之人!”她嗓音平缓,却透着一股令人胆寒的凛凛威势。红衣孟婆则斜视陈泥丸,嘴角上翘,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
陈泥丸尚未应话,忽听一阵“哈哈哈”的大笑声响起。
笑声来自主桥之上,正是乾坤的声音。乾坤的笑声激起回音震荡,一时之间,偌大一个寒泉狱,处处皆是他的笑声。
木芷目不转睛地望着乾坤,白玉蟾和陈泥丸也向乾坤望去,两个孟婆将眼窝对准了乾坤,四个莲社信士紧盯着乾坤不放,看守狱道的面具道士全都扭头看向乾坤,十六间牢狱中的囚徒纷纷抬起头来,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集中在乾坤的身上。
乾坤忽然停止大笑,说道:“两个老婆子,你们自己本事不济,抓不住我,却去责怪旁人,真是可笑!你们既然眼睛没瞎,那就睁大眼睛看清楚了,我乾坤正正堂堂地站在这里,何须旁人窝藏?”
红衣孟婆冷笑道:“好猖狂的小子,敢这么对老身说话,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黑袍孟婆神色不动,说道:“老妪寻你不得,此刻你自投罗网,再好不过。”
乾坤说道:“是不是自投罗网,就凭你们两个老婆子的本事,那还难说得很。堂堂黄泉狱镇狱阎罗,却只知道在望乡台上装神弄鬼,故弄玄虚,暗中耍些卑鄙下流的手段,在孟婆汤里下毒,趁我们这些人不备,把我们尽数毒倒。”他原地转了一转,目光扫过十六间牢狱里的所有囚徒,“若是论真本事,我看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能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胜过你们两个老婆子。”
此言一出,暗河两岸顿时响起各种附和之声。十六间牢狱中的囚徒不乏好手,像土为安、火不容、水之湄等五行士,还有重阳宫的四个无色道士,以及扮作莲社信士的白玉蟾,都是一等一的厉害人物,却都因为中了孟婆汤的毒,未能施展本领便被擒住,关进了牢狱。白玉蟾、乌力罕和四个无色道士等人是在望乡台上吸入孟婆汤的毒气后昏迷倒地的,土为安、火不容、水之湄、玉道人和赵无财等人则是在莲社的船上便中了毒。水之湄精于用毒之道,上船后不久,当莲社信士倒出孟婆汤时,她立刻便发现有毒,知道莲社信士不怀好意,立即动手反击。土为安、火不容、玉道人和赵无财率领的十个金衣大汉也一起动手,与几个莲社信士剧斗了起来。可是孟婆汤的毒气弥漫船舱,人人都不可避免地吸入毒气,浑身渐渐无力,最终昏迷被擒,几个在剧斗中被杀死的金衣大汉,被莲社信士抛尸入水,其中有两具尸体挂在水中尖石上,被随后而来的乾坤、木芷和白玉蟾等人发现。这些人虽然沦为囚徒,心中却大为不服,此时乾坤话一出口,他们立刻出声响应。火不容脾气火暴,破口大骂孟婆和莲社信士,玉道人也尖着嗓子冷嘲热讽。水之湄没有吭声,只是面露冷笑。土为安闭目安坐,丝毫不为所动。尹志平和四个无色道士一脸淡然,乌力罕冷眼旁观,赵无财却是满脸惧色。那个身穿绯红色绸衫的女子,一直安安静静地看着主桥上的乾坤,清澈如水的眼眸深处,微微透出些许疑色。
一片喧嚣叫骂声中,黑袍孟婆仍是面无表情,红衣孟婆脸上的皱纹却轻微颤动,嘴角的笑意越发显得诡异瘆人。
乾坤大声说道:“看见了吗?这里所有人都不服你们两个老婆子。你们若是真有本事,便把这里的人全放出来,解了他们的毒,光明正大地斗上一场!”牢狱中的囚徒听了这话,变本加厉地大肆叫嚣,整个寒泉狱嘈杂无比。
乾坤的说话声只短短停顿了一下,不等两个孟婆应话,立刻便往下说道:“我便知道你们不敢。你们年事已高,老胳膊老腿,要你们与所有人对敌,实在是为难你们。这样吧,我一个人来。只要你们不耍那些阴毒手段,用什么孟婆汤和龙血香,对付你们两个老婆子,我乾坤一人足矣!”
乾坤此言一出,响彻整个寒泉狱的叫嚣声戛然而止。十六间牢狱中的囚徒之所以对孟婆和莲社信士各种出言不逊,既是因为心中不服,更是为了能被放出牢狱,解了体内孟婆汤的毒,至于和孟婆正大光明地动手,却没几个人当一回事,只要出了牢狱解了毒,第一件事自然是逃命。可乾坤突然放言要独自挑战孟婆,这些囚徒自然没可能再被放出牢狱,他们不由得大失所望,叫嚣声也就断了。这些囚徒望着乾坤,神情各不相同:有的面露不屑,认为乾坤是以卵击石不自量力,比如火不容、水之湄和玉道人;有的目有惊色,难以相信乾坤竟敢独自挑战两个孟婆,比如尹志平;有的则摇头皱眉,暗暗叹息,认为乾坤很快便要送命,比如赵无财。土为安一直闭目安坐,这时忽然眼皮一翻,将眼睛睁了开来。
木芷一直以为乾坤会有什么妙计,忽见乾坤扬言以一人之力挑战两个孟婆,倒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白玉蟾同样吃了一惊。陈泥丸则低声叹气,连连摇头。
乾坤说道:“我以一对二,你们不用龙血香,各凭本事,公平对决,便以这石桥为界,谁从桥上掉了下去,谁便算输。若是我输了,即刻束手就擒,任由你们抓走,你们要杀我也好,要剐我也罢,或是把我交给你们那位主上,任凭你们处置,我绝不再逃!若是你们输了,那我是走是留,与你们再无关系,你们就此滚回黄泉,以后也别来寒泉找寒泉阎罗的麻烦!两个老婆子,你们敢是不敢?”
两个孟婆听乾坤一再提及“不用龙血香”,显然对龙血香忌惮至极。寻常的毒,乾坤中过一次,便不会再中第二次,可龙血香极为怪异,他在黄泉狱中多次吸入,每次都会精疲力竭,昏睡过去。他以一己之力挑战两个孟婆,除非狂性大发,不然难有胜算,然而龙血香偏偏克制他的癫狂状态,所以他才当众挑衅,激将两个孟婆,要两人答应不用龙血香。黑袍孟婆与乾坤动过手,知道乾坤一旦发起狂来,若是不用龙血香,着实难以对付。但此时当着众多莲社信士的面,还有寒泉阎罗和众多囚徒在两旁看着,乾坤如此出言不逊,狂妄挑衅,身为黄泉狱的镇狱阎罗,若是避而不战,岂不颜面扫地,往后如何在九泉狱中立威?两个孟婆对视一眼,黑袍孟婆说道:“你要自寻死路,老妪便遂了你的愿。”此言一出,便是接下了乾坤的挑战。红衣孟婆摇响青铜八角铃铛,说道:“没有老身的命令,全都谨守原地。”她这命令是对岸边的四个莲社信士说的,要他们守在岸边不动,不插手这场对决的同时,也要谨防乾坤夺路而逃。四个莲社信士恭声应道:“是,阎罗大人!”
乾坤朗声说道:“好,我乾坤与两位黄泉阎罗在这石桥上对决,落桥为败。无论最终谁生谁死,孰胜孰败,旁人都不可插手。在场诸位,俱为见证!”双手一分,阴匕和阳匕分指左右,对准了两个孟婆。
“慢着!”岸边忽然传来一声清喝。
这清喝声清脆悦耳,乾坤一听便知是木芷的声音,随即立刻转头看向木芷。
“以二对一,那怎么行!”木芷说道,“就算二位黄泉阎罗胜了,传了出去,别人会以为二位本事低微,要以多欺少才能取胜。是吧,二位孟婆?不如也算我一个,以二对二,公平合理。”说话之际,她轻轻一跃,已上了横桥。
乾坤知道两个孟婆身手厉害,当即说道:“对付两个老婆子,我一个人就够了。木芷,你且下桥去,看我如何得胜而回。”
木芷明白乾坤是不想让她冒险,她心中感激,脸上却露出不悦之色,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在水穷峪里,你我同生共死;在太乙池畔,你我并肩对敌。难道到了这寒泉狱中,你要我袖手旁观,置身事外吗?”说话之时,脚下不停,已走上了主桥。
乾坤不想木芷涉危犯险,但听木芷说出这番话,心中不禁大为高兴。他爽快地笑了一声,说道:“有你与我并肩对敌,自然再好不过。只是我已把话说在前头,眼下要改为以二对二,只怕两位黄泉阎罗不会答应。”
木芷道:“二位孟婆,你们意下如何?”
黑袍孟婆立在原地纹丝不动,红衣孟婆却倏地转身,抬起眼窝对准了木芷,嘴角冷笑依旧,已是将木芷当作了对手。
乾坤不禁微微皱眉。他本以为两个孟婆一定会拒绝更改对决人数,没想到她们直接接受了木芷的挑战。
木芷点头微笑,说道:“如此对决,才是真正的公平合理。”
事已至此,以二对二之势已无可挽回。乾坤身在两个孟婆之间,手中的阴匕和阳匕原本分别指向两个孟婆,这时忽然身子一转,弃了直面他的黑袍孟婆,阴阳匕同时刺向与木芷对敌的红衣孟婆。红衣孟婆察觉到身后的攻击,当即斜身一让。阴阳匕刺了个空,乾坤顺势从红衣孟婆的身旁抢过,挡在了木芷的身前。
“两个老婆子身手厉害,不可小觑。抵挡不住时,你跳下桥去便是。”乾坤压低声音说道。他竖起阴阳匕,紧盯着身前的两个孟婆,嘴里这话却是对身后的木芷说的。
木芷明白乾坤对她关切之至,脸上浅浅一笑,嘴里却道:“怎么?你嫌我本事低微,会拖累了你?”
乾坤看不见木芷的神情,还以为木芷当真生了气,忙道:“我绝无此意。你本事比我高明太多,只是在这寒泉狱中,实在难以施展,你……”他话未说完,两个孟婆已举起青铜八角铃铛,足下一动,纵身掠来。木芷在他的身后,他不愿木芷受到攻击,因此不仅不退,反而往前一冲,正面迎向两个孟婆。阴阳匕与两个青铜八角铃铛相撞,他以一敌二,与两个孟婆在主桥上交起手来。
木芷知道乾坤的话说得极对,她的驭虫之术,只有在虫类繁多的深山密林之中才能大展神威,在这地底牢狱里,连一只虫子都没有,确实无从施展。但她还是抬起了右手,迅速拂过发梢,将发髻上的那支玉笛摘了下来。玉笛轻抵红唇,她指按笛孔,口吹兰气,一阵清脆而又急促的笛声立刻响起。
乾坤与两个孟婆刚一交手,便斗得极其激烈。两个孟婆知道眼前这个长着六道乾坤眉的人对主上极为重要,因此不敢下杀手,青铜八角铃铛的每一击,都是冲着乾坤的非要害部位而去。乾坤尚未进入癫狂状态,以他目前的身手,根本无法与两个孟婆匹敌。眨眼之间,他的肩部、腰部和腿部便接连挨了青铜八角铃铛的击打,但奇怪的是,青铜八角铃铛的每一击都没用上多大力道,他虽然挨了数次击打,却只是轻微疼痛。只不过两个孟婆出手有如潮鸣电掣,迅疾无比,他用尽全力也难以招架,更别说分心旁顾了,因此他虽然听到了木芷在身后吹出的玉笛声,也听见了两岸牢狱中的囚徒发出的惊呼声,却根本无暇回头去看身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两个孟婆远未使出全力,剧斗之时大有余暇,混白色的眼珠一转,便看见了岸边正在发生的异况。只见试药室的石门之中,正有成片的黑影快速爬出,全是深黑色的蝎子和蜈蚣。白玉蟾、陈泥丸和四个莲社信士就站在岸边,但这些蝎子和蜈蚣并没有攻击这些人,而是如潮水一般涌上了横桥,接着爬过横桥,又涌上了主桥,向乾坤和两个孟婆剧斗之处涌来。
原来木芷听到乾坤说出要独自挑战两个孟婆的那番话时,便立刻靠近陈泥丸,低声询问寒泉狱中有没有什么虫类。陈泥丸如实回答,寒泉狱中不见天日,寸草不生,没有任何虫类,但试药室里有几口石缸,缸中装着用来炼丹制药的五毒活物,其中便有蝎子和蜈蚣,数量有两三百只。木芷心中一喜,立即托白玉蟾去试药室内,帮忙把蝎子和蜈蚣放出来。白玉蟾曾在太乙池畔见过木芷用笛声操控飞蛾和野蜂的本领,立刻明白了木芷的用意。他征得陈泥丸的同意后,迅速返回试药室,将两口装有蝎子和蜈蚣的石缸揭去盖子,推倒在地,眼见蝎子和蜈蚣成群爬出,他才回到暗河岸边,扶着陈泥丸,静心等待。与此同时,木芷打开了九宫盒,取出些许黑色木粉,靠近石壁上的一支火把,将木粉撒在了火焰上。眼见一股淡淡的烟雾飘起四散,她这才出言挑战孟婆,迈步登上石桥。
十六间牢狱中的囚徒总共有数十人,其中大部分人是在开境之前便被关押在此,没有经历过开境前夜发生在太乙池畔的那场恶斗,因此从没见过木芷吹笛驭虫的本事。眼见蝎子和蜈蚣成群涌出,这些囚徒不由得惊呼连连,又见这些毒虫是在木芷吹响玉笛后才突然爬出,而且木芷正盯着这些毒虫,不断地变换笛声,显然是在操控毒虫,更加觉得惊骇莫名,实在想不到如此柳弱花娇的美貌女子,竟然身怀这般恐怖骇人的奇异本领。
两个孟婆一眼便瞧出是木芷在捣鬼,没想到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居然能有如此本事。眼看蝎子和蜈蚣从乾坤的脚边爬过,如黑潮般来势汹汹,两个孟婆当即不再对乾坤出手,脚下不断地后退。
乾坤总算能缓上一口气,这才有工夫低下头,看见了脚下毒虫肆虐的情形。他回过头去,见木芷手按玉笛,在毒虫的包围之中翩然而立,说不出地冷艳迷人。木芷指尖急按,不断吹奏玉笛,虽然无法说话,却颇为顽皮地冲乾坤眨了眨眼睛,似在说:“你说我的本事在这里无从施展,现在怎么说?”乾坤一下子便明白了木芷的意思,笑道:“是我错了,大错特错,这下算是大开了眼界。”话一说完,立马回头,向两个孟婆看去。
两个孟婆已经接连倒退了好几步。主桥长度有限,退不了多远便是尽头,可蝎子和蜈蚣来势凶猛,尤其是那蝎子,尾部毒针高高竖起,漆黑似墨,显然毒性霸烈,若是不小心被蜇刺一下,势必身中剧毒,虽然两个孟婆随身携带了解毒治伤的药物,但在这狭窄的主桥上,乾坤和木芷势必趁势急攻,不会让两人有解毒的机会,到时候下桥落败,在所难免。好在涌来的蝎子和蜈蚣数量不多,不过两三百只,后面再也没有多余的毒虫,两人看清这一点,当即止步。
红衣孟婆伸脚前踏,将涌来的蝎子和蜈蚣踩落,一脚下去,顿时噼啪作响,立时便有几只毒虫被踩成泥酱,但周围的蝎子和蜈蚣随即涌上,挂住鞋面便往上爬。红衣孟婆的脚贴住桥面,用力飞踢,不仅将鞋面上的蝎子和蜈蚣甩掉,还将桥面上的蝎子和蜈蚣踢飞了十余只,尽数落入水中。
黑袍孟婆以袍袖裹手,抄起青铜八角铃铛便往桥面上碾去。青铜八角铃铛如车轮一般,碾过之处,十余只蝎子和蜈蚣顿时粉身碎骨。蝎子和蜈蚣体液飙溅,但黑袍孟婆的手已被袍袖裹得严严实实,即便溅上了体液,也是毫无损伤。
两个孟婆一个用脚踢踩,一个用青铜八角铃铛碾压,顷刻之间,蝎子和蜈蚣便毙命了数十只。
木芷看见这一幕,心知毒虫数量有限,这么冲上去只是白白送死,只怕片刻间便会伤亡殆尽,但她不退反进,笛声变得更加急促,毒虫前冲之势更为凶猛,只盼能有一两只毒虫蜇伤孟婆,如此乾坤再和孟婆对敌,便能多一分胜算。她暗暗心想:“可惜寒泉狱中只有蝎子和蜈蚣,若是有其他飞虫,要逼两个孟婆下桥,便不是什么难事。”
乾坤也看出光靠毒虫无法撼动两个孟婆,当即疾步前冲,阴阳匕刺向两个孟婆,要趁毒虫肆虐之势,将两个孟婆逼落下桥。他前冲之时,一些毒虫难免会被他踩伤踏死,却也顾不上了。
对决
在密密麻麻的蝎子和蜈蚣之间,乾坤挥动阴阳匕,与两个孟婆再次交上了手。一时间黑芒白芒光影交错,青铜八角铃铛鸣响不停,不断有蝎子和蜈蚣飞离主桥,桥上的黑色体液越积越多,渐渐漫出桥面,滴入暗河之中。
两个孟婆既要抵挡乾坤的攻击,又要应付桥面上的蝎子和蜈蚣,却依然游刃有余。反倒是乾坤拼尽了全力,仍是拿两个孟婆没有任何办法。木芷的笛声已经急促到了极致,蝎子和蜈蚣攻势虽猛,却已牺牲了大半,还是没有对两个孟婆造成分毫损伤。
岸边的陈泥丸看见这一幕,又一次暗暗摇起了头。他知道两个孟婆在九泉狱的所有镇狱阎罗当中,实力只能勉强算作中等,而且此时显然还未尽全力,即便如此,乾坤和木芷也拿两个孟婆束手无策。黄泉阎罗这一关已是难以闯过,两人还想去闯九泉狱,上碧落天击败那位主人,更是没有一星半点的可能。陈泥丸知道乾坤败局已定,更知道乾坤一旦落败被孟婆抓走,最终必定难逃一死。他不想看到乾坤送命,暗暗摇头之际,苦苦思索如何才能让乾坤逆转局面,击败两个孟婆。他一生痴迷炼丹制药,疏于练武,再加上年衰岁暮、身老骨弱,别说对付孟婆,便是一个普通的莲社信士,他也对付不了。寒泉狱中的面具道士虽然听从他的号令,但号令只局限在炼丹制药和关押囚徒两方面,要让面具道士对付孟婆,除非有主上的命令,否则便是以下犯上的反叛之举,会被关入幽泉狱中受喂毒之刑。他左右一望,眼下能够帮助乾坤的人,唯有白玉蟾。他悄悄在白玉蟾的耳边低语了几句,让白玉蟾见机行事,想办法助乾坤和木芷一臂之力。白玉蟾点了点头,放开搀扶陈泥丸的手,向横桥挨近了两步。
主桥之上,一通剧斗下来,蝎子和蜈蚣已然尽数毙命,乾坤的所有攻击都被两个孟婆轻松化解,不仅没能逼动两个孟婆,反而耗去了不少体力。他知道没有胜算,当即连退数步,弯着腰大口喘气。两个孟婆没有趁势追击,只是缓步向乾坤走去。
乾坤用眼角余光瞥见白玉蟾从陈泥丸的身边离开,已靠近了横桥,立刻明白白玉蟾有上桥相助之意。白玉蟾曾以一己之力,抵挡重阳宫的四个无色道士,实力非同小可,有白玉蟾相助,他便能多几分击败两个孟婆的胜算。但他立刻大手一摆,大声说道:“玉蟾兄,我说过以二对二,任何人不许相帮。我便是死在这里,你也别来插手!”
白玉蟾听了这话,当即止步。陈泥丸白眉微皱,又一次摇起了头,暗自叹了口气。
乾坤盯着缓步走来的两个孟婆,心里对当前的处境已是想得一清二楚。他依靠阴阳匕的锋利和阴阳手的神力,再加上木芷的驭虫之术,仍然无法取胜,眼下除了发狂之外,已没有任何击败两个孟婆的办法。他不再迟疑,咬紧牙关,倒转阴阳匕,便向自己的锁骨内侧刺去。
黑袍孟婆早就见过这一幕,知道乾坤刺伤自身后,能依靠疼痛催动胎珠导致狂性大发,而一旦狂性大发,他的力量和速度将变得难以匹敌。黑袍孟婆二度来到寒泉狱之前,便已将此事告诉了红衣孟婆。两个孟婆之前用青铜八角铃铛击打乾坤时,只用上了些许力道,便是不想给乾坤造成太过剧烈的疼痛,以免导致乾坤发狂。此时见乾坤回匕自刺,自然不会给乾坤这样的机会,两个孟婆立即飞身抢上,两只青铜八角铃铛竟然后发先至,准确无误地罩住了阴匕和阳匕。阴阳匕的长短与青铜八角铃铛的内径尺寸相当,阴阳匕顿时卡在了青铜八角铃铛之中。两个孟婆回手拉拽青铜八角铃铛,想要趁势夺下阴阳匕,乾坤则运起阴阳手的神力,死死握住阴阳匕不放,三人一时之间僵持不下。
乾坤能依靠疼痛来催动狂性大发,此事只有乾坤本人和两个孟婆知道,其他人均不知晓。正因为如此,眼见乾坤突然莫名其妙地回匕自刺,两个孟婆反而出手阻止,所有人都大感奇怪,连身在主桥上的木芷也觉得大惑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