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团的赤链蛇纷纷避让,乾坤重新游近刻有“寒泉”二字的水下暗洞。借助岩壁上那朵金灯花的亮光,他隐约看见暗洞之中有不少花苞倒垂,延伸进了暗洞深处,如此景象,与数日前走过的那条黄泉路几乎一模一样。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游进暗洞,伸手触摸一个花苞,那花苞果然徐徐亮起红光,又是一朵金灯花。一朵朵金灯花被他触摸,相继亮起了红光,照亮了整条洞道。他手划脚蹬,不停地向前游去。
乾坤游了片刻,水下暗洞出现了弯折,开始斜通向上。不少赤链蛇追着他游进水下暗洞,但到了弯折之处,仿佛遇到了一堵无形屏障,竟纷纷停住,不再向前。一口气越憋越紧,他胸中渐感难受。他加快游动速度,头顶忽然一凉,脑袋已钻出水面,置身于一条暗河之中。
乾坤喘了几口大气,这才抬眼张望四周。
此时他身处的这条暗河,河面宽四丈有余,笔直向前延伸了数十丈,便到了尽头,被一堵深黑色的石壁阻断,因此暗河水并不流动。暗河上架有一块块石板,连成了一座形状极为奇特的石桥。石桥总体上呈“丰”字形,长长的主桥顺着暗河中心延伸,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座狭窄的横桥相交,连接着暗河的两岸。两岸点了不少火把,映照出了一间间昏暗的牢狱,牢狱中人影幢幢,关押着不少囚徒。
乾坤看着眼前的场景,惊叹之余,不禁暗暗想道:“想必这里便是寒泉狱了。道教传说之中,九泉各有所用,黄泉用来关押山魈精魅,寒泉用来关押江湖水怪。山魈精魅和江湖水怪,世上自然不会有,但黄泉狱是完全比照黄泉开凿的,这寒泉狱自然也要依水而建,才算得上是名副其实。”
在乾坤的右侧,暗河岸边有一片浅滩,浅滩旁边是一堵石壁,石壁上有一个洞口,此时洞中隐隐传来了一阵轰隆之声。乾坤早已听过这种轰隆之声,那是奈河桥放下时所发出的响声。他心中一惊,暗道:“原来那奈河桥挡住的洞口也是通往寒泉狱,两个老婆子定是猜到我从水下游了过来,这才放下奈河桥,想必不一会儿便要追过来了。我得赶紧找到木芷和玉蟾兄,想办法救他们出来,尽快逃离此处。”想到这里,他迅速游向暗河中心,来到主桥底下。
此时寒泉狱中除了关押的囚徒外,四下里空无人影,不见任何看守之人,只有阵阵惨叫声隐约从远处传来。乾坤往惨叫声所在的方向望去,只见那是在暗河的另一头,岸边石壁上有一道紧闭的圆形石门,惨叫声便是从那道圆形石门中传出的。乾坤一心只想救木芷和白玉蟾,对这阵惨叫声不加理会。他趁着寒泉狱中无人看守,迅速爬上了主桥。
面具道士
乾坤沿着主桥往前行去,两岸的一间间牢狱尽入眼中。每一间牢狱外面都插有一支火把,光线比黄泉狱明亮得多,足以让他将牢狱中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黄泉狱的众多牢狱只关押了五个百岁囚徒,而寒泉狱的十六间牢狱却没有一间是空的。牢狱中的囚徒是男女分开关押的,关押男囚徒的牢狱总共十二间,关押女囚徒的牢狱只有四间。所有囚徒的手脚都被上了镣铐,镣铐被扣在牢壁上的铁环之中,使得囚徒即便身在狱中,也只能在方寸之间活动,无法自由走动。
乾坤能看清牢狱中的情况,牢狱中的囚徒也能看见乾坤在主桥上行走。这些囚徒原本极为安静,但看见乾坤从暗河中爬起来,又没有戴赤面獠牙面具,浑身血迹斑斑,怎么看都像是个越狱的囚徒,一时之间铁链晃动之声四起,低声求救之声更是不绝于耳。
乾坤急忙将手指竖在嘴边,示意这些囚徒不要出声。可是这些囚徒被关押日久,好不容易看到了一丝获救的希望,见乾坤左顾右盼似在找人,因此不仅没有安静下来,反而更加躁动,生怕乾坤注意不到自己。
乾坤担心惊动寒泉狱中的看守之人,又怕孟婆从黄泉狱追来,因此加快了找寻的速度。他一路看了过去,倒也看见了不少认识之人,比如土为安、火不容、玉道人、乌力罕、尹志平和赵无财等人,均被关押在牢狱之中。这些人看见乾坤,反应各不相同,土为安一直静坐不动,火不容骂了一句“他娘娘的”,玉道人尖声冷笑,乌力罕冷眼相看,尹志平微皱眉头,赵无财则是不断低声求救。
乾坤很快看完了关押男囚徒的十二间牢狱,没有看见白玉蟾,也没有看见阴长生。他走到关押女囚徒的四间牢狱外。
此处离暗河尽头已经不远,他抬眼一望,只见那截断暗河的深黑色石壁上,刻着五叶莲图案,图案下方有篆刻的“阴泉”二字,再往下则是一道铁门,深深地嵌在石壁之中。乾坤没想到如此轻易便找到了通往第五层阴泉狱的道路,只是不知那道铁门该如何开启。但他此刻无暇关心这些,只是一心想救木芷。他转头往关押女囚徒的四间牢狱看去,还没来得及用目光搜寻,便听见最边上的牢狱中传出了一声低叫:“乾坤!”正是木芷的声音。
乾坤急忙看向最边上的牢狱,一眼便看见了木芷。木芷的脸色憔悴了不少,却依旧掩不住秀美绝伦的姿容,眉心那朵落梅妆灿若丹霞,明媚动人。在木芷的身旁,还囚禁着两个女人:一个身穿绯红色绸衫,正是那个与土为安同行的女子,她用来遮面的红纱已去,容貌极美,高鼻深目,不似汉家女子,别有一种异域风情;另一个女人穿着黑底流彩的紧身衣服,正是五行士中的水行士水之湄。水之湄脸上那抹坠有彩珠的黑纱同样已经揭去,容貌竟也是颇为美艳,只是雪白的脸颊上有一道细细的疤痕。她眼角眉梢略有妖意,正面浮冷笑,瞧着乾坤。
乾坤眼睛一亮,目光只落在木芷身上,对水之湄和那绸衫女子正眼也没瞧一下。与木芷只不过分别了五日,他却像五年没见一般,心中惊喜万分,便要向木芷所在的牢狱奔去。然而他只奔出两步,一声“木芷”也只叫出了一个“木”字,却听木芷道:“快躲起来!”声音压得极低,满是急切之意。
便在这时,近处传来一阵轧轧声响,听起来像是缓缓开门的声音。此时乾坤位于十六间牢狱的边缘,离传出惨叫声的那道圆形石门很近。那道圆形石门半黑半白,乃太极之状,此时正沿着曲线中缝,缓缓向两边打开,明亮至极的光线从门缝中漏了出来,惨叫声一下子变得大声了许多。
桥上无处躲避,乾坤只好迅速溜入暗河,藏身在桥底下,并深吸了一口气,把整个身子潜入了水下。
太极石门开启后,一个面具道士从门内走出。那面具道士所戴的面具同样绘着赤面獠牙,只是身上穿的却是灰色的道袍。他不是空手走出,而是拖着一个金衣大汉。那金衣大汉的双手双脚均被上了镣铐,口中不停地冒着黑沫,不时发出一两声惨叫。十六间牢狱中的囚徒看见了这一幕,似乎惧怕至极,立刻安静了下来,原本嘈杂的寒泉狱顿时恢复了原有的沉沉死寂。
那面具道士拖着金衣大汉上了横桥,沿着横桥走到了主桥上。他看见主桥上有不少湿漉漉的脚印,立即停住了脚步。他低下头来,看着桥下的暗河水,只见水色略微泛红,像极了被血染红的样子。他抬起头来,面具眼孔后的两只眼睛看向最边上的那间牢狱,看向了牢狱中的木芷。他看见木芷眉心处的四瓣梅花变成了深红色。他不再停留,继续拖着金衣大汉往前走,对主桥上的脚印和水中的血色竟是视而不见。
面具道士将金衣大汉拖至一间牢狱外,打开牢门,将金衣大汉拖了进去,拿起镣铐上的铁链,扣在了牢壁上的铁环中。那金衣大汉两眼翻白,口中的惨叫声变得有气无力,浑身更是鲜有动弹。这间牢狱还囚禁着赵无财和玉道人。那金衣大汉正是赵无财的十个护卫之一。赵无财一脸惧怕之色,急忙撇开了脸,不敢去看那金衣大汉的惨状,更不敢去看那个面具道士。
面具道士锁好了金衣大汉,转身便朝玉道人走去。
玉道人神色一慌,尖声叫了起来:“不要抓我,我不要试药……”手脚挣动,铁链哐啷作响。
面具道士根本不加理会,解开铁链,将玉道人拖出了牢狱。
“我不要试药……不要拿我试药……”玉道人不停地叫着,又尖又细的声音回荡在地底牢狱之中,听起来极为凄厉可怖。他一边尖叫,一边挣扎,只是他似乎使不上力气,一番挣扎却没起到任何作用,被面具道士拖上主桥,向那道太极石门拖去。
眼看太极石门越来越近,一阵刺耳的铃铛声忽然从远处传来。
面具道士立刻回头,只见孟婆手持青铜八角铃铛,已从浅滩处的洞口走出,出现在了寒泉狱中。
两个孟婆只来了一个,是那个身穿黑袍、将金灯花插在左边鬓角的孟婆,另一个红衣孟婆则继续镇守在望乡台上。在黑袍孟婆的身边,随行着四个面具人。这四个面具人原本看守在奈河桥的背后,听到黑袍孟婆的铃铛声后,便拉动悬索,放下了奈河桥,又从奈河桥上横伸一块桥板,搭在了铁链连接的那个洞口上,接引黑袍孟婆过桥。黑袍孟婆过桥后,命令四个面具人随她前来寒泉狱,捉拿越狱潜逃的乾坤。
黑袍孟婆的眼窝对着那面具道士,嗓音平缓死沉:“黄泉狱走脱一人,来了寒泉,你可有看见?”
面具道士摇了摇头,继续拖着玉道人往太极石门而去。
黑袍孟婆的两个眼窝缓缓地扫过暗河两岸的十六间牢狱,已将所有牢狱里的情况扫视了一遍,没有发现乾坤的身影,随即眼窝一转,对准了暗河中心的主桥。主桥上有一长串湿漉漉的脚印,脚印之间还有零星的血迹。她迈动颤巍巍的步子,走过横桥上了主桥,沿着脚印往前走去,很快来到了脚印中断之处。她的眼窝低垂下来,正对着桥下的暗河水。周围的水都是清澈的,唯独这一片水隐隐泛红。
忽听玉道人尖声叫道:“那个走脱之人,是不是长着六道乾坤眉?”
黑袍孟婆抬起眼窝,对准了玉道人。
“我知道那乾坤眉躲在何处。”玉道人尖声说道,“你快叫他放了我,不拿我试药,我立刻便把那乾坤眉的藏身处告诉你!”
黑袍孟婆面无表情。她已然找到乾坤的藏身之处,哪里还用得着玉道人来多嘴。她手中的青铜八角铃铛轻轻一摇,跟随她前来的四个面具人立刻聚拢过来,跳入水中,从四面合围,扑入水下,哪知却扑了个空,桥底下竟是空无一人。
面具道士拖着玉道人转上横桥,往太极石门而去。太极石门一直敞开着,面具道士看见门内地面之上,出现了几个湿漉漉的脚印,与他在主桥上看见的脚印如出一辙。他当即手下用力,往旁边轻轻一带,玉道人的下半身顿时掉出狭窄的横桥,落入了暗河之中,其时玉道人一直挣扎不止,在旁人看来,倒像是玉道人自己挣扎过猛,以至于下半身落入了水中。面具道士将玉道人拖上了岸,迅速地拖进了太极石门。玉道人的下半身被水打湿,从门内地面上被拖过,顿时留下了一道长长的水迹,将原有的几个脚印覆没了。
然而黑袍孟婆的两个眼窝早已对准了岸边的太极石门。在面具道士拖着玉道人进入太极石门之前,她便看见了门内地面上那几个湿漉漉的脚印。
黑袍孟婆走过横桥,紧跟在面具道士和玉道人之后,进入了那道太极石门。四个面具人从水中上岸,也进入了太极石门。
太极石门内是一间狭窄的石室,石室正中央有一处四四方方的石台,石台的两头分别嵌有一个铁制环扣。面具道士将玉道人拖到四方石台上,将玉道人手脚上的镣铐分别扣在了两个铁制环扣中,使得玉道人的身体被拉直在四方石台上,难以动弹。
黑袍孟婆对玉道人试药的过程没有丝毫兴趣,眼窝扫过整间石室的地面。从太极石门进来,一直到正中央的四方石台,地面上早已满是水迹,那都是玉道人挣扎时留下的。但从四方石台再往里的地面上,则有不少湿漉漉的脚印,脚印的形状和大小,与主桥上的脚印一模一样,脚印之间还有些许血迹。只不过这些脚印极为凌乱,根本看不出最终去向何处。
石室内除了四方石台外空无一物,一眼便能看见各处角落,并不见乾坤的影子。黑袍孟婆眼窝一抬,对准了最里侧的石壁,石壁上还有另一道圆形石门,同样是半黑半白的太极之状。
黑袍孟婆作为黄泉阎罗,镇守黄泉狱已有三十载,负责阻拦那些擅闯终南山秘境的人,但九泉狱中用于关押擅闯之人的却是寒泉狱,因此黑袍孟婆但凡擒住擅闯之人,便会押至寒泉狱进行关押,是以她曾多次来到寒泉狱,对寒泉狱的布局颇有了解。她知道眼下所处的这间狭窄石室是试药室,最里侧石壁上那道太极石门的背后则是炼丹室,乃寒泉狱镇狱阎罗炼丹制药的地方。
黑袍孟婆盯着通往炼丹室的太极石门,枯手一抬,摇动了一下青铜八角铃铛。铃铛声一响,四个面具人当即走到最里侧的太极石门前,其中一人拿起门环,叩响了太极石门。
一阵轧轧声响起,太极石门沿着曲线中缝缓缓打开,淡淡的烟雾从门缝中飘出,一个面具道士手持黄玉葫芦,出现在了门口。那面具道士同样身穿道袍,但道袍不是灰色,而是明黄色,脸上的面具赤色更深,獠牙更长,地位显然比试药室里那个面具道士更高,但他看见孟婆,态度却极为恭敬,说道:“恭迎黄泉阎罗大驾!”话音一落,便移步让到一旁。
黑袍孟婆对面具道士毫不理会,领着四个面具人走入太极石门,只见里面是一间极其开阔的圆形石室,比外面的试药室大了数倍。这间圆形石室便是炼丹室了。炼丹室的地面被一道左弯右曲的缝隙分割成了两半,半黑半白,便如一个阴阳鱼太极图。在两个阴阳鱼眼的位置,分别摆放了一口炼丹炉。两口炼丹炉约有半人高,颜色也分为黑白二色,每口炼丹炉旁都站着两个身穿灰色道袍的面具道士。此时炉火尚未熄灭,炼丹室内热气蒸腾,烟雾弥漫。炼丹室的顶壁上有两个拳头大小的洞,位置正对着地面上的两口炼丹炉。此时,满室的烟雾正不断地钻入这两个洞中,只是不知这两个洞连通何处,烟雾最终又将排去何方。在炼丹室的正中央,一个身穿破旧道袍的老道士正在蒲团上闭目打坐,一个身穿明黄色道袍、手持银丝拂尘的面具道士立在老道士的左侧。那个手持黄玉葫芦的面具道士返回室内,立在了老道士的右侧。
那老道士不仅道袍破烂,而且尘垢遍身,几根白须长短不一,如同竹签一般横戳在下巴之上,稀疏的白发在头顶横生倒竖有如乱草,一张皱纹深刻的脸上长满了大小不一的黑斑,已是风烛残年、龙钟老态。他的脖子上戴着一条白骨穿成的项链,项链正中坠着一个白玉骷髅头,与黑袍孟婆所戴的项链一模一样。他睁开眼睛,看见了黑袍孟婆,当即微微一笑,冲身旁的蒲团抬了一下手,说道:“孟阎罗大驾寒泉,老道有失远迎,快快请坐。”嗓音极其苍老,有气无力,听起来像极了奄奄一息之人,但语速平缓,颇为和蔼。
黑袍孟婆看了一眼地面,并不见任何脚印,不知是乾坤没有躲进来,还是炼丹室内太过炙热,留下的脚印早已蒸干。她说道:“坐就不必了,黄泉狱走脱一人,老妪专为拿人而来。”她说话之时,摇动了一下青铜八角铃铛,随她进入炼丹室的四个面具人立刻向两口炼丹炉走去,揭开炼丹炉的顶盖,往里面看了一眼。两口炼丹炉满是滚沸的金石水液,并不见乾坤躲藏于其中。炼丹室内除了两口炼丹炉外,还摆放了一圈立柜、一口巨大的铁箱子和五口石缸。立柜紧贴着石壁,上面有许多抽屉格子,用于存放各种金石药材,这些抽屉格子极小,里面不可能藏人。那口铁箱子和五口石缸都摆放在炼丹室的最里侧,四个面具人当即走了过去。一个面具人打开了铁箱子,只见里面装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东西,有赤焰刀、黄玉短剑、弯刀等兵刃,也有九宫盒、黄金罗盘、悬链银球、彩珠面纱等物件,都是从寒泉狱的众多囚徒身上收缴得来的物品;另外三个面具人先后揭起五口石缸的盖子,只看了一眼,便迅速将盖子关上,只因五口石缸中分别装着蝎子、蜈蚣、壁虎、蟾蜍和蛇,数量极多,都是有毒的活物,在缸中爬来爬去。这五种毒物即为民间所称的“五毒”,虽然有毒,却全都能够入药,与花草树木和金石丹砂一样,都可以用来炼丹制药。
老道士听了黑袍孟婆的话,微微奇道:“有孟阎罗镇守黄泉,竟然还有人能走脱?”
黑袍孟婆道:“老妪看守不力,倒让寒泉阎罗见笑了。”话一说完,便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再一次摇响了青铜八角铃铛。四个面具人会意,当即摘下四个看守炼丹炉的面具道士的面具。四个面具道士露出了本来面容,却没有一个人是乾坤。
老道士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咳嗽了两声,说道:“难道孟阎罗认为老道窝藏了走脱之人?”
黑袍孟婆说道:“不敢。”她嘴上说不敢,手中却又摇响了青铜八角铃铛。四个面具人立刻走到老道士的左右两侧,将两个分别手持银丝拂尘和黄玉葫芦的面具道士的面具也摘了下来,同样不是乾坤。四个面具人没有找到乾坤,重新站到了黑袍孟婆的身侧。
老道士叹了口气,说道:“孟阎罗,老道曾是你狱中的囚犯,虽然时隔多年,可如今看来,你终究还是信不过老道。老道被主上提为镇狱阎罗以来,五年间镇守寒泉狱,尽心竭力炼制丹药,从没有过二心。”
黑袍孟婆说道:“那走脱之人不是等闲人物,老妪怕他假扮成莲社信士混进来。冒犯之处,寒泉阎罗不必多心。”她看了看两口炼丹炉,随口问道,“不知寒泉阎罗近来又炼出了何种灵丹妙药?”
老道士说道:“孟阎罗送来幽灵草和七彩叶猴,老道实是感激不尽。老道以幽灵草汁和七彩叶猴血为引,佐以十八味金石药材,各用不同配量,投入两仪炉中,焚炉一日,炼得丹药四粒,眼下又重开两仪炉,再用其他配量,继续新炼丹药。炼出的四粒丹药,方才已试过一粒,似乎大有不对之处,正要试第二粒。孟阎罗若有兴趣,不妨留下来观看试药,有何错谬之处,还望孟阎罗指出。”他说完之后,大口喘气,似乎说了这一长段话,已耗费了不少气力。
黑袍孟婆说道:“寒泉阎罗为主上炼丹试药,劳苦功高。老妪还要拿人,就不叨扰了。”说完这话,转身便走。
黑袍孟婆是黄泉阎罗,那老道士是寒泉阎罗,虽然都是九泉狱的镇狱阎罗,可是寒泉狱的面具道士对黑袍孟婆甚是恭敬,但黑袍孟婆带来的四个面具人却对老道士没有半点敬意,不但进入炼丹室时不打招呼,离开时同样不声不响,直接跟着黑袍孟婆便往外走。
老道士颤巍巍地起身,两个分别手持银丝拂尘和黄玉葫芦的面具道士一左一右地搀扶着他,四个照看两仪炉的面具道士随在老道士身后,一起把孟婆送到试药室中。众面具道士恭声说道:“恭送黄泉阎罗!”
眼看就要走出试药室的石门,黑袍孟婆忽然脸一转,两个眼窝对准了那个守着玉道人的面具道士。那面具道士立在四方石台旁边,一直低垂着头。寒泉狱的所有人包括镇狱阎罗在内,都对她态度恭敬,可试药室里的这个面具道士,在拖行玉道人时便见到了她,却没有对她表现出丝毫敬意,此时她要离开,连寒泉阎罗都要亲自相送,那面具道士却没有任何表示。她猛地身形一晃,右手从袍袖中疾探而出,抓向那面具道士的脸,欲要摘下面具,瞧瞧那面具道士的真面目。
黑袍孟婆出手毫无征兆,疾如风雷。当日在望乡台上,乾坤便是猝不及防,被孟婆一把按住了脸。此时黑袍孟婆故技重施,那面具道士却在电光石火之间,脑袋迅疾一偏,竟躲过了这一抓。黑袍孟婆没想到面具道士竟敢躲闪,而且当真躲闪了过去。她眼窝一收,第二次出手更为迅猛。
那面具道士刚要躲闪,忽听老道士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当即站定不动,任凭黑袍孟婆的手从脸上掠过,摘下了赤面獠牙面具,露出了本来面目。只见他满面污垢,肮脏不堪,脸上却带有一丝嬉笑之色,竟是白玉蟾。
黑袍孟婆一眼便认出了白玉蟾。白玉蟾和乾坤、木芷等人进入黄泉狱那日,正是黑袍孟婆镇守在望乡台上,当时黑袍孟婆倒出孟婆汤后,虽然无人饮下,但孟婆汤里有毒气飘出,只不过这种毒气无色无味,所有人都吸入了,却丝毫没有察觉。乾坤便是吸入了孟婆汤的毒气,再加上喝了白玉蟾的酒,酒力催动血脉运转加快,使得他第一个毒发,这才会在通过铁链时昏沉乏力,掉入忘川池中。乾坤昏迷倒地后,白玉蟾、木芷等人也随即毒发,昏倒在望乡台上,被黑袍孟婆所擒,押送到寒泉狱囚禁起来。黑袍孟婆认出了白玉蟾,眼白中的两圈灰线隐隐转动,忽然眼窝一转,对准了老道士,说道:“寒泉阎罗,你竟敢擅自释放囚徒,还将囚徒扮成莲社信士?”
老道士说道:“孟阎罗请息怒。此人原是个道士,老道审问他时,发现他年纪虽轻,却通晓金石药理,精于炼丹之术。老道奉命为主上炼制金丹,虽然各类丹砂金石应有尽有,但老道终究年事已高,精力难济。此人是炼丹大才,能助老道一臂之力,老道这才收他在门下帮忙。此事老道做得确有不妥,改日一定传书碧落,恳请主上纳他为莲社信士,想来主上不会为难。”他说完这一长段话后,有些力不从心,大口喘气。
黑袍孟婆盯着老道士看了片刻,收拢的眼窝渐渐扩开,说道:“主上提拔你为镇狱阎罗,这些年你但有所求,主上一概应允,各种奇花异草、金石丹砂,悉数为你寻来,只盼你能早日炼出金丹。五年限期只剩下最后一月,还望你好自为之,不要辜负主上一番厚望。”
老道士说道:“限期之内,老道定会尽全力炼出金丹。金丹不成,老道当自赴溟泉,受九幽阴劫而死。”
“你知道便好。”黑袍孟婆冷冷地应了一声,最后看了一眼满地的脚印,袍袖一拂,带着四个面具人走出了试药室。她命令四个面具人将寒泉狱中的食室、居室等地方仔细搜了一遍,又把十六间牢狱找了一番,再将暗河从头到尾寻了一个来回,仍是没有发现乾坤的踪影。她心中暗想:“陈泥丸虽是以囚徒之身被提拔为镇狱阎罗,但他镇守寒泉五载,倒是从没做过什么犯禁之事,以他软弱惜命的性子,料他也不敢窝藏走脱之人。人不在寒泉狱,想必是从水下又潜回了黄泉狱。”她和四个面具人来到寒泉狱后,已将所有地方搜查了一遍,始终找不到乾坤,她料想乾坤为了躲避,十有八九是通过水下暗洞,又悄悄潜回了忘川池,至于主桥上和试药室中的脚印,想必是乾坤故布疑阵,便是为了让她寻错地方,一心在寒泉狱中搜寻。她面无表情,带着四个面具人离开寒泉狱,返回黄泉狱搜寻去了。
陈泥丸
黑袍孟婆和四个面具人离开后,老道士扭过头来,看向四方石台。
四方石台之上,玉道人手脚被锁,动弹不得,额头已是大汗淋漓,脸色更是一片惨白,往日的潇洒俊朗,那是半点也没有了。他被囚禁于寒泉狱期间,每天都能看见牢狱中的囚徒被拖去试药,听着一声声凄厉无比的惨叫从试药室里传出,等到这些囚徒再被拖回牢狱时,要么满身疮斑,要么肤色青黑,要么四肢抽搐,要么七窍流血。其中一些很快丧命,另一些没死的,会再被拖去试药室进行第二次试药,若是仍然侥幸不死,那便进行第三次试药,甚至第四次、第五次,直至最终毙命为止。玉道人一向以俊朗如玉著称,对自己的容貌极是看重,可但凡试过药的囚徒,没有一个能保全原本的面容,大都是斑疮密布、口鼻歪斜、面目扭曲。他一想到自己很快就会变成那等模样,心中又惊又怕,当真比一刀杀了他还要难受。可是他中了孟婆汤的毒,浑身的力气使不出来,又被锁住手脚动弹不得,仰躺在四方石台上,便如案板上的鱼肉,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