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为安奔到绸衫女子身旁,道:“人已救到,走。”他另一只手将黄金杵放回腰间的黄金罗盘上,然后护着绸衫女子向通往阴泉狱的洞口而去。
白玉蟾听到土为安说的那句“人已救到”,才知土为安和他一样,也是为了救乾坤,这才抓着乾坤狂奔。既然土为安对乾坤没有恶意,他便不再担心,脚步一转,奔至陈泥丸的身前。
陈泥丸手持银丝拂尘和黄玉葫芦,立在试药室门口,脸色灰暗,嘴唇发黑,脖子上一圈黑痕极为明显。他双脚不停地发颤,几乎难以站立。白玉蟾看清陈泥丸的模样,大惊失色,急忙扶住陈泥丸,道:“师父,你……你怎么了?”
陈泥丸中毒之后,一直强忍剧痛,立在炼丹室门前,便是为了等白玉蟾回来。他开口说话了,声音也因疼痛而轻微颤抖:“玉蟾,为师毒侵心脉,已是活不成了……”
白玉蟾又惊又怒,圆睁着满是血丝的双目,道:“是谁……是谁对你下如此毒手?”
陈泥丸没有吐露水之湄下毒一事,只是摇了摇头,说道:“为师自作自受,与旁人无关……”想到自己在寒泉狱中炼丹五载,害得不少囚徒因为试药而丢掉了性命,如今被众多囚徒之一的水之湄下毒,实乃因果报应。他将银丝拂尘和黄玉葫芦交到白玉蟾的手中,说道:“这两件信物,你拿好……从今日起,你便是金丹派南宗第五代掌教……葫芦里有灵丹一粒,是为师早年所炼……这粒灵丹,能解百毒……”
白玉蟾知道银丝拂尘和黄玉葫芦是本派的掌教信物,要想成为掌教,号令本派道众,两件信物缺一不可。陈泥丸落水之后,金丹派南宗道众都以为陈泥丸已死,却一直未立新任掌教,便是因为尚未寻回这两件信物。此时陈泥丸将两件信物一并交给他,便是当真要将掌教之位传给他了。但他对掌教之位毫不在乎,只想救陈泥丸的性命,一听灵丹有活人续命的神效,不等陈泥丸把话说完,当即拔去黄玉葫芦的塞口,便要倒出灵丹,喂陈泥丸吃下。
陈泥丸握住白玉蟾的手,阻止他倾倒黄玉葫芦,说道:“这粒灵丹你留着,将来定有用处……乾坤是道圣传人,你无论如何也要护他周全……你快去阴泉,你们一定……一定要活着离开九泉狱……”
“师父,你快服下解毒灵丹,弟子带你一起走!”白玉蟾叫道。
陈泥丸却道:“必须有人留下,截断狱门,方能阻隔孟婆……”
“弟子愿意留下来截断狱门。”白玉蟾毫不犹豫地说道。
陈泥丸却摇了摇头,道:“为师心意已决,誓不生离寒泉……金丹派南宗不能亡在此处,你速速离去……入阴泉后,你大呼一声,为师便即断狱……”
白玉蟾闯入终南山秘境,便是为了救陈泥丸,如今怎能舍弃陈泥丸而去?他摇头道:“师父,弟子不能……”声音急切嘶哑,已带上了哭腔。
陈泥丸打断了白玉蟾的话,说道:“为师追寻长生不死,至老无成,虚度百十载光阴,如今大限已至,是时候去了……生死有道,定数既成,唯有顺其自然,强求不得……”
白玉蟾眼中含泪,只是不断地摇头。
陈泥丸望见孟婆、莲社信士和面具道士虽被四个无色道士挡在石桥上,但一直步步进逼,四个无色道士眼看已抵挡不了多久。他带上恳求般的语气说道:“玉蟾,为师只此些许遗命,万望……万望你能依从啊!”他满面青黑,嘴唇发紫,已是中毒极深之状,但他凝视着白玉蟾,双目却炯炯有神、精光熠熠。
白玉蟾不肯舍弃陈泥丸而去,但听见陈泥丸这一句恳求般的话,抬眼看见了陈泥丸精光熠熠的眼神,终于握紧银丝拂尘和黄玉葫芦,咬着牙道:“弟子……弟子谨遵师命……”
陈泥丸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他转身走入了石门,脚步颤颤巍巍,偏偏欲倒。白玉蟾想冲上去扶住陈泥丸,但脚底动了一下,终是没有移步。他跪倒在地,向陈泥丸的背影磕了八个头,起身踏上石桥,向通往阴泉狱的洞口奔去。陈泥丸老迈苍凉的声音从背后飘来:“夫炼丹之要,以身为坛炉鼎灶,以心为神室……以定为水,以慧为火……以精神魂魄意为药材,以行住坐卧为火候,以清静自然为运用……”
寒泉狱中的囚徒几乎全部进入了阴泉狱,白玉蟾奔到洞口时,只剩下四个无色道士还在石桥上抵挡孟婆、莲社信士和面具道士。四个无色道士以寡敌众,法服裂开了不少口子,浑身被骨刺刺出了多处伤口,倒也重伤了一个莲社信士和两个面具道士。眼见白玉蟾已经入洞,寒泉狱中再无其他囚徒,四个无色道士完成了尹志平的命令,当即弃战而走,飞奔到了洞口。
孟婆、莲社信士和面具道士紧追而来,四个无色道士倚仗洞口狭窄之利,挥动镣铐上的铁链,继续抵挡。白玉蟾将黄玉葫芦悬在腰间,与那只脏兮兮的酒壶系在一起,手持银丝拂尘,抵御两个孟婆。五人合力,将孟婆等人挡在洞外。
白玉蟾实不愿舍弃陈泥丸,但此时此景,身后的阴泉狱中,还有数十人的性命尚未保全,他咬了咬牙,终于大声叫道:“师父!”这声悲痛无比的“师父”一叫出口,眼泪也跟着夺眶而出……
陈泥丸走入炼丹室内,关闭太极石门,坐在了蒲团上。他回首过往,只觉百载光阴,太过匆忙。他一生痴迷炼丹,毕生所愿便是炼出长生不死药,可耗费无数心血,却至老无成。他感慨万千,念起这些年所悟的炼丹之道,声音老迈,悲凉无限:“……以凝神聚气为守城,以忘机绝虑为生杀,以念头动处为玄牝,以打成一块为交结,以归根复命为丹成……以移神为换鼎,以身外有身为脱胎,以返本还源为真空,以打破虚空为了当……故能聚则成形,散则成气,去来无碍,逍遥自然……”
陈泥丸一边念着,一边看向地面缝隙中的那根铁链。铁链被一柄短剑卡住了。他见那柄短剑寒光逼人,又能承受住铁链回缩之力,便知是一件世所罕见的利刃。他伸出手去,一只手握住了铁链,另一只握住了短剑的剑柄。
当白玉蟾的那声“师父”传来,陈泥丸低声自语:“有人要上天,有人便要下地狱……老道这条鱼,也是时候舍水跃岸了……”他猛地拔出短剑,一剑挥落,短剑果真削铁如泥,铁链立刻齐根而断。铁链根部当即缩回缝隙之中,再无露出在外的部分。
既要截断铁门,便要断得彻底。陈泥丸站起身来,在炼丹室内跌跌撞撞地来回走动,将仍在燃烧的两仪炉朝铁链所在的方位推翻在地。两仪炉中的金石水液倾泻而出,流入缝隙中后迅速凝固。缝隙就此被堵死,再想将缝隙深处的铁链根部拉出来,已是几无可能。
陈泥丸做完这一切,盘腿坐在了蒲团上。毒已侵入血脉,流遍了四肢百骸,已成青黑色的脸上带着笑容,他慢慢地合上了双眼……
铁链缩回缝隙之中,石壁内部的机括就此牵动,通往阴泉狱的铁门立刻急坠而下。白玉蟾一听见头顶传来沉闷的机括之声,当即大喝一声:“退!”脚下疾退之时,伸手去拉身旁的无色道士。四个无色道士急忙后跃。孟婆等人想要冲入,但铁门下坠极快,“轰”的一声巨响,震得暗河水面急剧晃荡。铁门回归原位,就此彻底关闭。
两个孟婆摇响青铜八角铃铛,莲社信士立刻冲入炼丹室,想要重开铁门,然而铁链机关已被毁去,铁门无法再行开启,陈泥丸也已羽化飞升。莲社信士返回石桥上,将炼丹室内的情况禀明了两个孟婆。
两个孟婆抬起眼窝对着铁门,脸上的皱纹一条条地不住颤动。
红衣孟婆嘴角斜翘了起来,说道:“邪神在位,尔等擅闯阴泉,真是自寻死路。”
黑袍孟婆则道:“传书碧落,寒泉阎罗叛主断狱,畏罪自尽。药王遗脉已入阴泉,离幽泉只有一步之遥,请主上集九泉之力,入幽泉拦截。”
莲社信士和面具道士齐声应道:“是,阎罗大人!”


第5章 阴泉狱中无阎罗
地牢
乾坤被土为安提在手中,穿过铁门,进入了通往阴泉狱的洞口。
洞中是一条宽约丈许的洞道,黑压压地挤满了人,火把却只有零星几支,光线非常昏暗。乾坤关心木芷的安危,一直仰着头,紧张地盯着洞口。片刻之后,看见木芷被尹志平抱入洞中,他一直紧悬的心才放了下来。
一阵巨大的轰隆声忽然响起,那是铁门关闭的声音。眼见孟婆、莲社信士和面具道士等人被阻挡在门外,所有人都长嘘了一口气。
绸衫女子不用再担心乾坤会被孟婆抓走,轻轻点了点头,说道:“可以了。”土为安当即松手,将乾坤丢在了地上。绸衫女子看着乾坤,眼色颇为奇怪,嘴唇轻轻一动,想要说什么话,却又没有说出来。
乾坤已恢复了些许力气,后背一触地,立刻翻身站起。他知道木芷腹部受伤,心中格外担忧,因此没理会土为安和绸衫女子,径直拨开人群,往暗道的左后方奔去。铁门关闭后,洞中光线更暗,眼前人影交叠,晃动不止,但乾坤的注意力一直在木芷的身上,没有移开过,知道她在暗道的左后方。他迅速奔到木芷的身前,关切道:“木芷,你伤势怎样?还痛得紧吗?”
尹志平进入洞道后,便将木芷放在了地上。木芷难以起身,一直倚靠石壁坐着。木芷轻声说道:“用了翠虚真人的药,伤口已不……不怎么疼,只是……只是没有力气。”她双眼凝视乾坤,问道,“你吸入了龙血香,解……解毒了吗?”
一提到龙血香,乾坤不禁暗觉奇怪。若说龙血香不是毒,可他每次吸入之后,都会精疲力竭,很快沉沉入睡;若说龙血香是毒,可别人吸入之后没有出现任何异样,他吸入之后也没有任何痛感,只是想睡觉,而且一旦入水便能清醒过来,似乎龙血香只对他一人有用。他感觉身体没有异样,不想木芷为此担心,于是说道:“我能中毒自解,区区龙血香,奈何不了我,我早就已经没事了。”
“那……那就好。”木芷轻声道。
乾坤听木芷的声音十分虚弱,说起话来断断续续,颇为吃力,便道:“你少说些话,安心养伤。你只管放心,这里有我在呢。”
木芷点了点头,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乾坤站起身来,身子一侧,面朝站在一旁的尹志平。他昏睡之前,看见四个无色道士冲上浅滩攻击孟婆和莲社信士,四个无色道士只听从尹志平的号令,显然是尹志平命令四人前来救他;他醒来之后,又见木芷被尹志平抱入洞中。他不知木芷向尹志平下跪恳求一事,因此认定尹志平对他和木芷有救命恩情,说道:“尹真人救命之恩,乾坤感念在心,他日若能取出腹中胎珠,定当原物奉还!”
“你不必感念我。”尹志平说道,“你要感念,便感念这位木姑娘。”他手一抬,将阳匕还给了乾坤。他用这柄阳匕释放了所有囚徒,明知是柄世间罕见的利刃,也明知是本派大敌乾坤的东西,却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乾坤。
木芷绝口不提跪求尹志平一事,只道:“我寻回了阳匕,可是阴匕……”
乾坤记得阴阳匕被两个孟婆抛进了暗河,此时木芷浑身湿透,显然是为寻阳匕时入了水。他大为心疼,不等木芷把话说完,便道:“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却入水去寻这等身外之物,我……”心中的话便要冲口而出,但话到嘴边,怕惹得木芷不悦,又生生咽了回去。
木芷说道:“这是你的家传宝刃,只可惜阴匕还……还在水里。”
“区区两柄匕首,算得了什么!”乾坤道,“以后你别再做这种傻事了。”
木芷没有应声,低下了头。
尹志平见刚刚入洞的四个无色道士浑身血迹斑斑,心中极是关切,说道:“乾坤,你若是肯奉还胎珠和龙褐,自然最好,若是不肯,将来出了终南山秘境,本派道众便是追到天涯海角,也必会从你身上取回。”言语之中,依然大有敌意。他说完这话,不再理会乾坤,拨开人群,朝四个无色道士去了。
木芷已在身边,乾坤心安神定,这才想起白玉蟾和陈泥丸。他将阳匕插回环形褡裢之中,抬头环顾四周。寒泉狱中的几十个囚徒全都进入了洞道,乾坤视线一转,很快便看见了站在人群之外的白玉蟾。白玉蟾独自一人立在紧闭的铁门前,手捧银丝拂尘,腰悬黄玉葫芦和酒壶,木然不动,陈泥丸却不在他的身边。乾坤虽然没看到陈泥丸遗命白玉蟾的那一幕,但看见原本属于陈泥丸的银丝拂尘和黄玉葫芦都在白玉蟾的身上,而白玉蟾则是失魂落魄地立在铁门前,便隐隐猜到了大概。他看见铁门关闭后没有再开启,心想十有八九是陈泥丸破坏了开启铁门的机关,让孟婆等人无法追入阴泉狱。他不知道陈泥丸已经中毒仙逝,心想陈泥丸绝不是两个孟婆的对手,独自一人留在寒泉狱中,只怕难逃一死,不禁一阵担心。
便在这时,漆黑的洞道深处忽然隐隐约约传来了人声。
原本嘈杂无比的众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倾耳细听。只听传来的人声既柔且细,是年轻女子的声音,不断重复着两个音调,听起来像是“救命”二字。
一声又一声“救命”从黑暗之中传来,众人不禁暗想:“是啊,这里是阴泉狱,一定也关押了不少人。”想到寒泉狱是用试药来折磨囚徒,不知阴泉狱中又有何等酷刑,一些胆小之人不禁暗生恐惧,听着“救命”的女子叫声,背脊阵阵发凉。
乾坤却一点也不害怕。他想到陈泥丸曾说过阴泉狱已隔绝了一个月,狱中关押的囚徒多半已经毙命,想不到竟然还有人活着,当即起了救助之心,抱起木芷,便想往暗道深处走去。但他转念想起陈泥丸提及阴泉狱中有一只名叫邪神的镇狱灵兽,极是凶残嗜血,迈出去的脚便收了回来。他对邪神没有半分惧意,若是木芷没事,他一定会走到人群的最前面,当先去阴泉狱中探寻一番,一是想办法救人,二是想和邪神较量一番。但此时木芷身受重伤,她的安危全系于他一人之身,他便不敢随着性子胡来。
一片寂静之中,忽听一个声音响起:“他娘娘的,我倒要看看,这阴泉狱又是什么鬼模鬼样的地方。”话音未落,火不容越众而出,从旁人手中拿过火把,沿着洞道当先而行。
见有人肯走在最前面引路,其余人纷纷迈开脚步,跟着往洞道深处走去。
乾坤抱着木芷,回到铁门处,道:“玉蟾兄,大伙儿都走了,我们也跟上去吧。”
白玉蟾立在铁门前,想到陈泥丸毒入心脉,不肯服下救命金丹,绝无生还之理,此时多半已经飞升仙逝,心中极为悲痛。他之前问陈泥丸下毒的凶手是谁,陈泥丸说是自作自受,他误以为陈泥丸是因为炼丹试药害人性命而心怀愧疚,是以服毒自尽。但他追根溯源,若不是终南山秘境的主人将陈泥丸抓到寒泉狱来炼制治病金丹,陈泥丸又岂会受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一困便是整整六年,并最终死在这里。他不忘陈泥丸的遗命,转过身来看着乾坤,竖起食指,指向头顶,说道:“我白玉蟾要上碧落天,找终南山秘境的主人,为师父报仇!道友,你也要去碧落天,我与你一起!”
乾坤听了这话,才知道陈泥丸已经仙逝,心下不禁一痛。六道乾坤眉猛然一紧,他朗声应道:“好,我们一起闯出九泉狱,杀上碧落天!”
白玉蟾泪痕犹在,满脸污花,却不擦不拭,径直迈开大步,随在众人身后,往洞道深处走去。乾坤怀抱木芷,与白玉蟾并肩而行。
沿着洞道走了十几丈远,乾坤的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方圆数十丈的巨大洞厅。洞厅地面起伏,高低不平,其间石柱密布,有的从顶垂到地,有的自下往上延伸,有的横生竖长,有的左歪右斜,全是大大小小的钟乳石。这些钟乳石光滑如玉,泛着翠绿之色,被火光一照,整个洞厅碧绿生辉,给人一种阴森之感。
火不容走在最前面,众人随他而行,沿着一条钟乳石之间的狭窄道路,往传来女人呼救声的方向走去。一路向前,洞厅中不见石室,不见牢狱,更不见任何活人,别说关押的囚徒和看守的莲社信士,便是那不断呼喊“救命”的女人,也瞧不见身在何处。但一路上躺有不少尸体,大多是枯瘦的腐尸,泛起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众人纷纷掩住口鼻,跨过一具具面目全非的腐尸,向前走去。
不多时,道路到了尽头,眼前已是石壁,火不容顿住脚步,往脚下看去。原来那阵“救命”之声,竟是从脚底下传来。就在他的脚尖前方,生长着一根石笋,在石笋根部偏左之处,地面上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孔洞。
火不容将火把挨近地面,仔细一瞧,“嘿”地一叫,说道:“他娘娘的,原来是一间地牢。”在那石笋的四周,有一圈四四方方的缝隙,竟是一扇嵌在地面上的铁门,而那个小小的孔洞,正是铁门上的锁孔。年轻女子的呼救声,正是从地牢里传出。
不少人围拢过来,有人凑近地面上的铁门,大声道:“姑娘,你还好吗?”
地牢中传来“啊”的一声惊叫,正是那年轻女子的声音。惊叫之后,呼救声便断了,再也没有响起。
“姑娘?姑娘!”“快想法子救人!”“没有钥匙,这门如何打开?”阴泉狱没有莲社信士,也不见镇狱阎罗,众人肆无忌惮,只管七嘴八舌地大声说话。有几人蹲了下来,拿兵刃插入门缝,试图撬开铁门。但铁门极为坚固,纹丝不动,纯靠蛮力无法打开。
那个开启阴泉狱铁门的小胡子男人越众而出,拉开几个撬门的人,说道:“都给老子让到一边去!这种开锁的精细活儿,就凭你们几个五大三粗的莽汉,成得了什么气候?”
被拉开的一人冲口说道:“你能成气候,那你来!看你瘦不啦唧的,又有什么本事?”
小胡子嘿嘿一笑,道:“老子有的是本事,你瞧好了。”他在铁门前蹲了下来,解下腰间的皮革裹,在地上铺开,露出了刷钩、挑钩、凿子、钉锤和十几根长短曲直不一的铁针,此外还有不少奇奇怪怪叫不出名字的奇怪物件,竟是一整套开锁器具。
小胡子仔细看了看锁孔,摸了摸唇上的两撇胡子,立刻摆出一副成竹在胸的脸孔。他从皮革裹里抽出一根挑钩和一枚弯曲的铁针,同时插入锁孔之中,或压或拉,或挑或钩,仔细地开起锁来。
一部分人围在小胡子的身边看他开锁,更多的人则散向四周,在大大小小的钟乳石之间穿插走动,寻找阴泉狱的出口。阴泉狱中有十几条纵横交错的路径,众人方才走过的道路只是其中一条,这时各人分散寻找,只见到处都是碧绿色的钟乳石,再加上洞厅高低起伏,便如走进了一处迷宫,幸好洞厅只有方圆数十丈,若是再大上几倍,只怕走上一会儿便会迷路。
一番寻找之下,众人没有找到任何出口,只在一些钟乳石上发现了装有火油的火盆,用火把点燃后火焰翻腾,整个阴泉狱明亮了不少。光线虽然变得充足,但四下里随处可见钟乳石的影子,这些影子奇形怪状,交错重叠,如同张牙舞爪的妖魔鬼怪,反而更增阴森之感。
阴泉狱中极为阴寒,乾坤和木芷浑身湿透,更觉得寒气逼人。木芷受伤后身体虚弱,来到阴泉狱后不久,便冷得瑟瑟发抖。乾坤寻了一处干净、宽敞的地方,将木芷轻轻放在地上,让她靠着钟乳石而坐,然后从附近取来一个火盆,让木芷烤火驱寒。他挨着木芷坐下,伸出几乎冻僵的双手,煨在火焰上方,不时搓上几下,渐渐感到一阵暖意。
忽听左前方有人叫道:“这里有一间地牢!”很快正前方又传来人声:“俺这儿也有地牢!”接着斜侧又有人道:“这边还有一间!”只不过片刻时间,周围便有七人先后发声,都是发现了新的地牢。
乾坤探头环望,只见发现地牢的七处地方,分别在洞厅的各处边角之上,每一处都聚集了不少人。这些人掀开了地牢的铁门,朝一团漆黑的地牢里喊话,询问有没有人,但地牢里一片死寂,没有传出任何回应之声。
乾坤只环望了一圈,便瞧出了端倪,暗暗心道:“是八卦。”新发现的七间地牢,再加上右侧那间传出女子呼救声的地牢,一共是八间地牢,全都位于洞厅边缘,各占一方,是按照八卦的方位排布的。
乾坤从自己所处的位置只能看出这一点,心中不由得大感好奇,只想凑到近前,将地牢一间间地仔细查找一番,看看能否有更多发现,又好奇那只名叫邪神的镇狱灵兽到底去了哪里,还想亲自寻找一下阴泉狱的出口。木芷烤了一会儿火,周身逐渐温暖,因为太过疲累,已经合眼睡去,白玉蟾也四处寻找出口去了,只剩下乾坤照看木芷。他几次站起身来,却都因为关心木芷的安危,怕自己离开之时,水之湄、火不容和玉道人等人会趁机对木芷不利,于是又坐回木芷身边,到底还是忍住了心中的好奇。
乾坤坐下后不久,左前方忽然传来叫声:“这里面什么也没有,找不到出路!”声音嗡嗡作响,夹杂了不少回音。原来有人猜想阴泉狱的出口也许在地牢之中,于是举着火把下到地牢里,却发现地牢里空空荡荡,别说被囚禁的活人,便连死人遗骸也没发现一具,至于出口,更是毫无发现。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正前方的那间地牢,也有人下到其中探寻了一番,很快传出了叫喊声:“这地牢太空了,啥都没有!”其他五间地牢也相继有人进入查看,都向地面喊话,说地牢是空的,没有任何发现。
乾坤听到这些人喊话,不禁暗觉奇怪,只因右侧那间最早发现的地牢,铁门是被锁住了的,此时小胡子正在聚精会神地开锁,那地牢中曾传出过年轻女子的呼救声;随后发现的七间地牢,铁门轻而易举便被掀开了,显然未曾锁上,牢中也是空无一人。陈泥丸曾说过,邪神在阴泉狱中肆虐之时,曾有一个莲社信士被咬死,剩余的莲社信士退到了幽泉狱,就此封闭狱门,任由狱中关押的囚徒自生自灭。乾坤看了看不远处的几具腐尸,的确看见了一具腐尸红衣束身,脸上戴着赤面獠牙面具,显然是一位莲社信士,颈部有明显的断口,另外几具腐尸却没有戴面具,身上的衣服也非红衣,全身看不见任何伤口,只是身体极为枯瘦。
乾坤挠了挠脑门,心中更为困惑:“阴泉狱一直被封死,邪神出不去,必定还在狱中,不管它是死是活,总不可能凭空消失。阴泉狱就这么大,只有一个洞厅和八间地牢,洞厅里不见邪神,七间地牢也是空的,唯一的可能便是邪神在右侧那间地牢里。
可那间地牢里有女人呼救,若是邪神在里面,又岂会不咬死那个女人?”他盯着不远处的几具腐尸,推想得越来越深,“这个死去的莲社信士,脖子上断口极大,想来如翠虚真人所言,是被邪神所杀,可另外几具尸体完好无损,浑身不见伤口,似乎没有受到过邪神的攻击。是了,另外几具尸体不是莲社信士的打扮,极有可能是地牢中的囚徒,这些囚徒想必从地牢里逃了出来,所以地牢的铁门才会没有上锁。他们没有受到邪神的攻击,多半是想办法解决了邪神,只可惜阴泉狱被封死,他们终究还是出去不了,没有水源,没有食物,这才会身体枯瘦,最终渴死饿死。邪神凶残嗜血,连莲社信士都奈何不了,这些囚徒又是如何对付它的呢?换了是我,唯一的办法便是把邪神引入一间地牢,然后锁死铁门,将它困在地牢之中。”他推想至此,心念猛然一动,想起陈泥丸形容邪神时,曾用到了“狡猾”这个词。他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六道乾坤眉微微一凝,转眼盯着小胡子开锁之处,暗道:“若是当真有人被囚禁在地牢里,势必早已饿死,岂能存活至今?那呼救声翻来覆去总是‘救命’二字,音调一成不变,当我们来到地牢外面时,呼救声反而就此断了,再不响起,似乎是有意引我们打开铁门。发出呼救声的,极有可能不是什么女人,而是那只镇狱灵兽,是邪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