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刚刚想到这一节,便听“啪嗒”一响,那小胡子极为得意的叫声从右侧传来:“打开啦!”只见小胡子抓住铁门上方的石笋,用力一掀,地面上的铁门应声而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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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乾坤暗暗一叫,当即拔出阳匕,护在熟睡的木芷身前,双眼紧盯着已经打开的地牢铁门。
铁门打开后,一团漆黑的地牢入口出现在了地面上。围观开锁的几人立即围上前去,其中一人手举火把,便要往地牢里照一照,看看呼救的女人被囚禁在哪里。但火把刚刚伸出去,几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似乎看到一道白影从地牢里激射而出,随即一股凌厉的劲风扑面而来,火把“噗”的一声熄灭了。那手举火把之人一声惨叫,咽喉处皮开肉绽,多了四道极深的裂口,血如泉涌。
小胡子虽然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事,但反应极快,连地上的皮革裹也顾不得收,撒腿便跑。剩余几人也想奔逃,但脚下慢了些许,一时间惨叫连连,几人几乎不分先后,同时捂着咽喉倒在了地上,鲜血从指缝间狂涌而出。几人虽然大声惨叫,但咽喉已断,只能发出嘶哑的嗬嗬之声,还有鲜血灌入喉咙的咕嘟声。
惊变刚刚发生,聚集在其他七间地牢处的数十人同时扭头,向惨叫的几人望去,还没看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便听见新的惨叫声响起。相邻的另一间地牢处,聚集了七八个人,此时已经乱成一团。一道白影在人群中晃了几下,七八个人便全都捂住咽喉,倒在了地上。
乾坤目睹这等场景,不禁大惊失色。他早已从陈泥丸口中得知了邪神的事,陈泥丸也一再提及邪神嗜血凶残,他原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可实在没有想到,邪神竟会迅猛凶残到这等地步。顷刻之间,两间地牢处总共十余人,连一点招架之力都没有,便全部断了咽喉,邪神竟连完整的模样都没露出。
刚刚知道邪神的存在时,乾坤还曾暗自兴奋,想瞧瞧这只镇狱灵兽到底有多大本事,这时邪神现身,他脑中的念头竟然只有一个字——逃。洞厅中极为空旷,没有任何逃命的地方,唯有躲入地牢,关上铁门,方能躲过邪神的攻击。他当即大声叫道:“大伙儿快躲进地牢!”随即抱起木芷,朝距离最近的一间地牢奔去。木芷已被惨叫声惊醒,看见十余人惨死在地的血腥场面,隐隐变色。
除了乾坤、木芷、白玉蟾和水之湄,其余的人都不知道邪神的事,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十余人颈部鲜血狂喷的场面太过骇人,不少人想也不想,立刻便往地牢里跳,连火不容和水之湄这等身怀异能之人,也不敢留在地面上,迅速躲进地牢,关闭了铁门。
乾坤飞步冲到距离最近的地牢前。这间地牢周围聚集的人最少,只有五个人,分别是土为安、绸衫女子、玉道人、赵无财和那个仓皇奔逃而来的小胡子。地牢入口极为狭小,难以同时入内,土为安大臂一挥,将玉道人、赵无财和小胡子拦在外围,护着绸衫女子当先跳下。小胡子身手敏捷,紧跟着便要第二个跳下,玉道人却在他的背后拽了一把,抢先跳入了地牢。小胡子破口骂了一句,跟着跃入牢中。赵无财神色惊恐,想要跳进地牢,但他弯下腰,看见地牢里面一团漆黑,不知究竟有多高,怕贸然跳下去会摔得太狠,竟立在地牢入口旁边,迟疑了一下。便在这时,一道白影忽然从斜刺里疾掠而来。
乾坤瞥见白影掠向赵无财,知道邪神杀来,想也不想,飞起一脚,便朝赵无财的咽喉踢去。他不知道邪神会攻击赵无财身体的哪个部位,但之前死去的十几人全都是被抓断了咽喉,料想邪神仍会攻击咽喉要害。他一脚踢出,脚尖一紧,竟踢了个结结实实,只见一团白影倒飞出去,在地上翻滚了两圈,撞断了一根钟乳石。两点红光倏地一闪,那道白影势如离弦之箭,掉头便朝乾坤扑来。
乾坤一脚踢飞邪神,顺势往赵无财的屁股上一踹。赵无财一个趔趄,“哎哟”大叫一声,跌入了地牢。这时邪神已经直扑而来,乾坤急忙纵身跃入地牢,只觉得头顶风声猎猎,竟刚好避过了邪神的攻击。他跃下之时,一只手抱紧了木芷,另一只手抓住铁门边缘,顺势一带。他双脚落地的同时,头顶“砰”地一响,铁门已应声关上。
乾坤逃过一劫,惊魂未定。地牢中一团漆黑,他看不见木芷的模样,担心刚才跳得太急,落地时起伏太狠,说不定会加重木芷的伤势,急忙低声向怀里的木芷问道:“没事吧?”怀里响起木芷的声音:“我没事,你呢?”乾坤松了口气,脸上一笑,低声道:“我很好。”
乾坤只听见头顶不断有“砰砰砰”的巨响声传来,全都是地牢铁门关闭的声音。与此同时,地面上不断传来惨叫声,每个声音都凄厉无比,只叫得三两声便断了,想必都是那些未能及时躲入地牢的人。这些惨叫声各不相同,听起来先后又有十余人葬送了性命。
一切发生得太快,只不过瞬息之间,惨叫声便已停止,地面上恢复了死寂。
乾坤的眼角忽然一亮,转头看去,只见玉道人的右手向上翻起,一团碧磷火刺刺有声,飘浮在他的掌心之上。玉道人不为攻击他人,燃起碧磷火只为照明。绿光映照之下,土为安面无表情,与绸衫女子并肩而立;赵无财一脸惊恐,瘫坐在地牢一角;小胡子则仰头盯着铁门,神色透着几分紧张,他看得清清楚楚,铁门内侧的锁具已被毁坏,此时铁门是没有上锁的,生怕铁门随时会被掀开。
乾坤不知道地面上是何情况,等了好一阵子,头顶仍是寂静无声,于是将木芷轻轻放在地上,让她靠着石壁而坐,轻声说道:“你先坐着,我去瞧瞧。”他伸手往头顶的铁门指了指。木芷道:“你小心点。”乾坤应了一声,抬起头来,望着关闭的铁门。
玉道人见乾坤望着铁门,当即说道:“乾坤眉,你小子安分点儿,有什么歪门邪道,趁早收起来。”
乾坤一听玉道人的娘娘腔,忍不住笑道:“道爷我再怎么歪门邪道,也绝不敢动你这野道姑的心思。”
玉道人听到“野道姑”三字,怒道:“臭小子,你再叫一声试试?”他另一只手向上一翻,又燃起了一团碧磷火。
乾坤道:“你这么想听,便自个儿叫去,道爷可没工夫跟你闲扯。”说着看准铁门,伸长了手臂,用力一跃,然而地牢颇深,他跃至最高处,手离铁门仍有尺许的距离。
一旁的小胡子急忙拽住乾坤的法服,说道:“这位兄弟,你在寒泉狱大显身手,以一敌二,击败了两位黄泉阎罗,确实厉害得很。可老子没你这么厉害的身手,老子的性命也在这间地牢之中,你可不要乱来。”
乾坤说道:“难道你打算躲在这间地牢里,永远不出去了吗?这间地牢别无出路,终归要从这扇铁门出去。你放心,我只掀起一条门缝,看一看外面是何情况,绝不会引来邪神。”
“什么邪神?”小胡子奇道。
“就是你刚才从地牢里放出来的东西。”乾坤说道。
小胡子想到刚刚攻击众人的那道白影,的确是他亲手从地牢里放出的,害得不少人丢了性命,心下难免歉疚,便闭上了嘴巴,不再说话。
乾坤环顾整间地牢,想找一些东西来垫脚。可地牢中空空荡荡,除了几副断开的镣铐和几根铁链,便只有四块还算平整的大石头,放置在四个角上。这些石头形状如床,似乎是给囚徒睡觉所用。他走到一块大石头前,抄住石头底角,用力一抬,阴阳手神力一到,大石头立刻侧立了起来。
小胡子见乾坤身形清瘦,然而翻动一块几百斤重的大石头,他如同翻动一块豆腐般轻而易举,凝视乾坤的目光中不禁流露出敬畏之色。
乾坤双手用力,将大石头推至铁门的正下方,站了上去,头顶几乎与铁门齐平。铁门上的锁扣已经被拆卸掉了,想来是之前越狱的囚徒所为。他轻轻一推,铁门立刻被掀起了一道缝隙。
乾坤踮起脚尖,眼睛贴近缝隙,朝外面望去。只见洞厅中的火光暗了不少,地面上横七竖八地躺了不少尸体,鲜血流了一地,一些钟乳石溅上了鲜血,已被染成了红色。
除了尸体,洞厅中不见任何白影,看不见邪神身在何处。
乾坤正凝目细瞧,忽然铁门轻微一震,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在了铁门上,随即眼前暗影一动,一只染满了鲜血的利爪从门缝中抓了进来,速度疾快无比。乾坤当即缩头,脸颊一痛,已多了四道血痕。他缩头之时,手往下猛地一拉,铁门立刻闭合。那只利爪抢在铁门压下之前,闪电般缩了回去。
乾坤怕邪神趁机掀起铁门,当即紧紧拉住铁门不放,等了片刻,铁门上方始终没有任何动静。他感觉脸颊火辣辣地痛,温热的鲜血缓缓地往下流。木芷看见他受了伤,急忙道:“乾坤,你快下来。”
乾坤知道邪神极为狡猾,生怕松手之后,邪神会掀开铁门钻进来,因此一直不肯放手。一旁的土为安忽然跃上了大石头,大手一抬,拉住了铁门。乾坤诧异地看了土为安一眼,道一声:“谢了。”从大石头上跳下,随手在脸颊上一抹,掌心满是鲜血。
那绸衫女子忽然伸出纤细嫩白的手,递给乾坤一个小小的瓷瓶,说道:“这位道长,这是止血的伤药,你拿去用吧。”
乾坤见绸衫女子手持胡笳,想起当日在水穷峪的林中林里,曾有人用胡笳声操控血蝠和火豺围攻他和木芷,便是这绸衫女子所为。绸衫女子突然赐药,他心中略有疑虑,没有立刻伸手去接。
“乾坤,你过来。”木芷忽然说道。
乾坤当即回到木芷的身边。木芷狐疑地看了绸衫女子一眼,说道:“止血伤药,我这里也……也有。”她从怀中拿出九宫盒,不小心牵动腹部伤口,丝丝作痛。九宫盒装有止血的药粉,当日在仙茔园里,木芷为救金无赤曾用光了药粉,后来在俸仙堡村的医馆里,她从大夫那里买来了新的药粉,重新补入盒中。她拈起药粉,细细地涂抹在乾坤脸颊的四道伤口上。乾坤的伤口虽然疼痛,但近距离看着木芷细致入微的神情,又感觉她的手指轻柔地触摸在自己的脸上,心中一阵柔情蜜意,嘴角不禁露出了微笑。他竟不知不觉伸出了手,摸向自己的脸,按在了木芷正在上药的手上。
木芷一下子缩回了手。她秀眉一蹙,板起脸,瞪了乾坤一眼。乾坤意识到失态,赶忙连声道歉,脸上却依然带着笑意。木芷继续给乾坤的伤口上药,片刻间涂抹好了药粉,见四道伤口不再流血,这才收回了手。她的神色变得冷淡起来,收起九宫盒,将脸侧到了一边。
乾坤见了木芷的神色,默默地收起了一脸的笑意。他轻轻摸了摸脸上的伤口,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他仰起头来,见土为安依旧立在大石头上,举手拉着铁门。他瞧了一眼铁门,不禁暗暗想道:“翠虚真人一点也没说错,邪神果然厉害,只是不知是何种灵兽,竟会有如此迅疾的身手。方才我的反应若是慢上一丁点,只怕咽喉已被它抓断,此刻已是呜呼哀哉了。”
绸衫女子主动赠药却吃了个闭门羹,将瓷瓶揣回怀中,就此默不作声地立在一旁,凝目看着乾坤,眼神颇为奇怪。这时见乾坤已上好药,她忽然问道:“道长,请问乾坤是你的道号,还是你的本名?”
乾坤虽是个道士,但年纪轻轻,自从在长安城各大道观出家以来,还从没有被人以“道长”相称。绸衫女子接连叫他“道长”,他听在耳中倒觉得颇为别扭。他看着绸衫女子,说道:“乾坤是我的本名,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绸衫女子应道:“我复姓斛斯,双名伽罗。”
乾坤知道斛斯不是汉人姓氏,见绸衫女子容貌不类汉人,又手持一把胡笳,因此并不觉得奇怪。他虽然没有忘记当日发生在水穷峪林中林里的事,但此时同困于一间地牢之中,邪神在外肆虐,正需各人同心协力,方有机会活着闯出去,他先前没与玉道人继续作对,便是基于如此考虑。他颇为客气地说道:“斛斯姑娘好心赐药,我在此谢过了。”
斛斯伽罗轻轻颔首,道:“乾道长不必多礼,我实则有事相求于你。”
乾坤奇道:“我与姑娘素不相识,不知有什么能帮到姑娘?”
“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斛斯伽罗道。
“什么人?”乾坤问道。
斛斯伽罗道:“此人的左眉有一道弧月疤痕,想必你是认识的。”
乾坤想了一想,道:“左眉有弧月疤痕,我记不起来认识这样的人。不知此人姓甚名谁,姑娘说出来,或许我想得起来。”
斛斯伽罗摇头道:“我不知此人的姓名,本以为你与此人大有渊源,原来你也不知。”
土为安听到“渊源”二字,目光落在了乾坤的身上。
乾坤奇道:“我与此人大有渊源?此话怎讲?”他穷尽记忆,实在想不起曾见过某个左眉带有弧月疤痕的人。
斛斯伽罗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犹豫之色,片刻之后方才拿定了心思。她拿起手中的胡笳,上下握住,左右一旋,胡笳从中裂开,露出了一根土黄色的细管。她小心翼翼地将细管抽出,徐徐展开,竟是一张薄如蝉翼的纸,纸面泛黄,显然是陈年旧物。绿光映照之下,只见纸上绘有一个道士,这是一张画像。
乾坤一看画中之人,顿时大吃一惊,木芷瞧见了,也面露惊诧之色。原来画中的道士披头散发,穿着一身紫色道袍,道袍背面有两条首尾相衔的金色游龙,合成一个太极图案,正是道圣法服龙褐;在那人垂放的双手之中,各握有一柄匕首,两柄匕首一黑一白,弯曲呈游鱼状,正是阴阳匕;那人背对而立,正向后回头,露出了左半边侧脸,与乾坤的容貌竟有八九分相似,只是露出的左侧眉毛不像乾坤那般是三道乾卦眉,而是只有一道眉毛,但那道眉毛被一条弧月状的黑疤贯穿,眉下目光凶厉,极为霸道。在画像两侧的留白处,各有四个力透纸背的题字,一侧是“穷极天地”,另一侧是“道尽阴阳”。
天下众生芸芸,少不了有长相相似之人;龙褐是道圣法服,通体紫色,背面以金丝绣出龙化太极图案,知道这一传闻的人不在少数,若是绘像之时,凭着想象给人物画上一套龙褐,也并非没有可能。但阴阳匕是乾家的祖传宝刃,能将阴阳匕绘入画像,连阴阳匕上的“道”字刻纹都完全一致,显然画中人物与乾家有着莫大关联。乾坤取出了阳匕,对照画像中的白色匕首,的确一模一样。他讶然看着斛斯伽罗,道:“斛斯姑娘,这张画像……你是从何得来?”
斛斯伽罗说道:“这张画像一直藏在这把胡笳之中,这把胡笳是我的家传之物,不久前我发现胡笳可以从中拧开,因而发现了这张画像。我见你的法服和匕首,与画中人一模一样,还以为你一定认识画中之人。”她在胡笳中发现画像,是在离开水穷峪数日之后,因这把胡笳对她极为重要,而画像一直藏在胡笳之中,因此她对此事非常好奇。她想起乾坤在水穷峪所穿的龙褐和所用的阴阳匕,与画中所绘一模一样,因此在太乙池上第二次见到乾坤时,便有意打量乾坤,后来在寒泉狱中见到乾坤,也对乾坤多有留意,直到此时同处一间地牢,她终于忍不住出示画像,询问乾坤是否认识画中之人。
乾坤摇头道:“我从没见过画中人物,便连这张画像,我也是初次见到。”说话之时,眉头凝住,始终觉得难以置信。他望着画像中的道士,若是不看眉毛,当真便是他本人,可这张画像明显是陈年旧物,不可能画的是他。他忽然想起在望乡台上初遇黑袍孟婆时,黑袍孟婆曾说他以前来过九泉狱,并说三十年前便见过他这张脸,随即又说眉毛不对。“倘若孟婆所言非虚,只怕三十年前真有一个长得与我极为相似的人来过九泉狱。”他暗暗心想,“画像中的道士,会不会就是孟婆见过的那个人?”想到与自己长得极为相似这一点,他下意识便想起了父亲乾宗师。乾宗师是国字脸,五官粗豪,体格魁梧,与他的长相和身形全然不同,从小到大,常有人取笑他不是乾宗师亲生的,是从外面捡来的野种,为此他与不少人吵过嘴、打过架。此时他仔细一想,单从长相来看,他倒真不像是乾宗师的亲生儿子,而且他从小就没见过母亲,只是听乾宗师说,母亲在生下他后,便患病去世了。他年幼之时,乾宗师始终将他关在府中,不许他出外玩耍,平日里更是让书童四九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像是要一直看住他似的。他当年下泻药捉弄四九,让四九上吐下泻,然后趁此机会偷偷一人溜出了府,也是生平第一次到长安城里转悠了一圈。他渐渐长大后,乾宗师虽然允许他自由出府,但始终将他约束在长安城内。一年四季,长安城里的人常去终南山踏春、避暑、登高、赏雪,去草堂寺那样的大寺庙、楼观那样的大道观烧香祈福,他一直想去,可乾宗师从来不许。他多次出城玩耍,都是串通了四九瞒着乾宗师,偷偷溜出城去的。倘若他是女儿身,是一个未出阁的少女,乾宗师这么约束他倒也罢了,可他是堂堂七尺男儿,与他玩耍的那些小伙伴,到了他这个年纪,要么考取功名,要么外出经商,要么游历天下,没一个像他这样还一直留在长安城里。长安城早已今非昔比,不是当年的皇城国都,只不过是金国管辖范围内的一个县城,谁愿意一辈子待在一个小小的县城里呢?大丈夫当志在四方,他自小便想外出游历,但一直敬重乾宗师,因此按捺着性子,始终留在长安城内。直到乾宗师逼他向长安城里那些欺世盗名的道士下跪认错,他对乾宗师大感失望,大闹了一场,这才一气之下离家出走,若非如此,只怕如今他依然待在长安城内。他以前没觉得这些事有什么不对,以为乾宗师或许是担心世道太乱,兵灾战祸不断,怕他在外面出什么事,又或许是不喜欢他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怕他在外面惹是生非,但他此时细细想来,却觉得奇怪无比,试问天底下有哪一个父亲,会将儿子约束在一城之内,让儿子二十年都不许出城呢?他暗暗皱了皱眉头,将注意力转回了画像上,向斛斯伽罗问道:“姑娘说这张画像是家传之物,敢问姑娘家在何地?家世如何?我乾家是长安城中的道医世家,或许你我两家过去曾有渊源。”
斛斯伽罗说道:“我家在斛斯山,至于家世如何,恕我不能对外提起。”
乾坤一听“斛斯山”三字,不禁大为惊讶,方才与乾宗师有关的那些念头,一下子全抛到了脑后。他早就听过斛斯山的名头,知道那是终南山中一座十分神秘的荒莽深山,有“神女化蝶”的传说流传于世。这传说说的是几个采药人去斛斯山采药迷了路,结果误入一处秘境,秘境中满是各色各样的蝴蝶。这些蝴蝶受了惊扰,漫天飞舞,一团团地聚在一起,竟化作了一个个身姿妖娆、衣着华丽的美女。这些美女将几个采药人引至秘境深处,进入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大宅。大宅中没有一个男人,全是风情万种的各色美女,她们摆下了极为奢华的酒宴,倾情款待几个采药人。几个采药人大多美女在怀,左拥右抱,喝得酩酊大醉,唯有一个采药人惊疑不安,在宴席上正襟危坐,不近酒色,后来不知如何睡着了。等醒来时,便只剩下他一人,四周残垣断壁,藤蔓交错,竟是置身于一处荒废已久的深山古宅之中。那人惊吓不已,仓皇逃了出来,报了官府,带官差入斛斯山寻找时,却怎么也找不到秘境的入口,更找不到那处荒废古宅,与他一同入山的几个采药人,就此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也没有出现过。这“神女化蝶”的传说,与民间的妖灵精怪传闻大同小异,乾坤第一次听闻时,便知这是假的,世上绝不可能有这样的奇异之事。他从没去过斛斯山,但因“神女化蝶”的传说,久闻斛斯山的名头,也知道斛斯山是一座没有人烟的荒莽深山。此时斛斯伽罗竟自称家在斛斯山,他当然吃惊。
乾坤心中好奇,忍不住道:“斛斯山?据我所知,那应该是一座……”
他话未说完,头顶忽然传来了一阵清脆的铃铛声。
邪神
过去几天之中,乾坤听了不少青铜八角铃铛的声音,此时一听铃铛声,头皮顿时发麻,第一反应以为是孟婆追来了阴泉狱。他当即住口,侧耳细听。这阵铃铛声虽然清脆,但空灵悦耳,听起来极为舒服,像是风铃的声音,与青铜八角铃铛的声音大为不同,显然不是孟婆。
地面上突然响起了铃铛声,莫非是谁爬出了地牢?抑或是有什么人从寒泉狱或幽泉狱来到了阴泉狱中?乾坤大感惊奇,当即跃上大石头,伸手便去轻推铁门,想瞧一瞧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土为安一直拉住铁门,这时撤回了手,跃下石头,回到斛斯伽罗的身边。斛斯伽罗将画像卷成细管,小心翼翼地藏回胡笳之中。
玉道人的声音忽然响起:“乾坤眉,你小子伤疤没好就忘了疼,居然还敢开门。”他说了这话,也不阻止,只是面带冷笑,有意要看乾坤再次吃亏。
乾坤脸颊上的伤口虽然已经开始愈合,但疼痛未消,他也知道邪神狡猾,既能模仿女子呼喊“救命”,只怕也能弄出铃铛声来引诱地牢里的人开门,可是他心痒难忍,总想瞧个清楚明白。这次他丝毫不敢大意,只掀起了一道极细的门缝,保证邪神的爪子伸不进来,然后朝外面窥望。
一眼望出去,没有看到任何人影,只看见不远处有四只染满鲜血的爪子正在移动,一条又大又长的雪白色尾巴拖在地上。乾坤记得陈泥丸曾说过邪神通体雪白,方才攻击众人的也是一道白影,因此知道此时看见的便是邪神。邪神虽然不似先前那般迅如闪电,但速度依然很快,乾坤本想再将门缝掀大一点,以便看清邪神的全貌,但邪神已蹿出了他的视野。
铁门缝隙只朝向一边,视线太过局限,铃铛声传来之处,是在乾坤看不见的右侧。他回想洞厅中的方位,右侧正是放出邪神的那间地牢。邪神移动的方向同样是右侧,似乎是奔着铃铛声去了。
铃铛声总共响了八下,此后便不再响起,洞厅中一片寂静。
乾坤很想直接掀开铁门,但木芷还在地牢中,万一掀开铁门让邪神冲进了地牢,后果不堪设想。他想了一想,既然不敢贸然出去,那就先来个投石问路。他用阳匕切下垫脚石头的一角,握在手中。他深吸了一口气,一只手突然将铁门缝隙掀得更大一些,另一只手用力掷出石头,随即拉拢铁门,又只留下一道极细的缝隙。
石头疾飞而出,砸在近处一根钟乳石上,顿时“啪嗒”一响,石头掉落在地,弹滚数下,又是几声“啪嗒”。
这几下声响在原本寂静无声的洞厅之中显得尤为刺耳,再加上回音激荡,邪神不管身处洞厅的哪个角落,势必都能听到。乾坤想用声音引诱邪神出现,但声响过后,邪神并没有现身,也没有朝掷出石头的铁门扑来。
乾坤又切下一小块石头,试了第二次,邪神依然没有出现,倒是不远处一间地牢的铁门慢慢掀起,一个人悄无声息地爬了出来。
那人是白玉蟾。他听见了石头砸地的声音,觉得奇怪,这才掀起铁门,想看个清楚明白。
白玉蟾现身之后,并没有引来邪神的攻击。乾坤这才将铁门稍微掀起,探出头去,看了看四周,不见邪神的踪影。他心中奇怪,洞厅就这么大,邪神没了踪影,莫非回到了右侧的地牢之中?他爬上地面,冲白玉蟾招了招手。
白玉蟾轻手轻脚地奔了过来。乾坤低声道:“玉蟾兄,你之前查看过四周,可有找到出路?”白玉蟾小声应道:“我寻遍了阴泉狱,七间地牢也全都看过,没有出路。”
乾坤想了一想,道:“可否借你的夜明珠一用?”白玉蟾不知道乾坤要做什么,当即取出夜明珠,交给了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