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末的麦子已经青中泛黄,大风起兮,一叠叠青黄色的波浪随风翻涌。乾坤和木芷衣袂飘飘,在没腰的麦田里飞奔,犹如置身于青黄色的大海,劈波前进,踏浪而行。在两人的身后,果林里陆续有道士奔出,总计竟有百余人,黑压压的一大片,一边大呼小叫,一边朝两人奋力追赶。
木芷回头望了一眼,追赶的道士在数十丈开外,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只要进到终南山里,林木茂密,便能甩掉这群道士!”她大声说着话,声音几乎被呼啸的风声所淹没。
乾坤背着金无赤,根本没工夫回头。他之前已背了金无赤好一段时间,腰背极为酸痛,但此时此境,他只能咬牙坚持,拼尽全力飞奔。
身后的道士越追越近,乾坤和木芷并肩奔行,最终赶在被追上之前,冲出了广阔的麦田,飞奔进了终南山脚下的茂密树林。
进入树林后,两人只管往草木荒莽处奔行。重阳宫的道士追进树林后,初时尚能看见两人的身影在树林深处出没,但追了一阵便看不见了,只能依循足迹来追踪。
在山林里奔逃了一阵子,乾坤累得气喘吁吁,不得不停下来歇息。他将金无赤从背上放下来,然后靠树而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木芷不断地朝后方望去,看重阳宫的道士是否追来。
歇了片刻,后方渐渐有人声传来。
木芷问道:“乾坤眉,你还行吗?”
乾坤站起身来,说道:“我别的没有,力气却有的是。”
木芷说道:“你不必勉强自己,若是不情愿,大可不用管我们。”
乾坤哈哈一笑,不由分说便重新背起金无赤,快步往前走去。木芷感激地看了一眼乾坤的背影,心知若是没有乾坤帮忙,她孤身一人绝不可能背着金无赤逃这么远。她跟在乾坤的身后,用手托举着金无赤的身体,尽可能地减轻乾坤的负重。
行了两三里路,两人又坐下歇息,但是没歇多久,身后追踪的道士便又近了,两人只得再次前行。
如此在终南山中走走停停,不知不觉间竟行了二三十里路,日头渐渐偏西,身后追踪的道士仍然没有被甩掉。
木芷向身后望了一眼,说道:“想不到重阳宫把活死人胎珠看得如此之重,追了一整天还不肯罢休。”
乾坤看了一眼天色,说道:“再有一个时辰天便黑了,到时候他们看不见我们的足迹,想追也追不上了。”
木芷往前方眺望了一眼,说道:“用不着等到天黑,再往前走上一段路,我们便能甩掉他们。”
乾坤举目眺望前方,问道:“前面有什么?”
“继续往前走,”木芷说道,“你很快便知道了。”
乾坤怀着一丝好奇,与木芷继续前行。
因乾坤背负着金无赤,所以两人不可能走陡峭的山路,只能沿着山间的峪谷而行。终南山雨水充沛,峪谷中常有溪水流淌,两人沿途都能见到溪水流经左右。但此时往前行了一段路后,一直在身旁蜿蜒流淌的溪水却突然断了,前方出现了一个狭长的峪谷,峪谷中雾气弥漫,好似林间瘴气,白茫茫的一大片,什么都看不见。
乾坤突然望见这种深山雾迷的奇景,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望了几眼后,乾坤猛然觉得这个雾气弥漫的峪谷有几分古怪,但到底哪里古怪,一时之间却又说不上来。
“这个峪谷终年大雾弥漫,”木芷说道,“用来甩掉身后那群道士,再合适不过。”
乾坤观察了这个峪谷片刻,忽然间明白过来。自从进入终南山后,沿途鸟语虫鸣,不绝于耳,可眼前这个峪谷却十分寂静,没有一星半点的声响,难怪他会觉得古怪了。
乾坤看了看前方,雾气弥漫,又看了看身旁,溪水断绝。
猛然间,他想起了终南山中的一个传闻。
“前面这个峪谷,是不是叫作水穷峪?”乾坤问道。
木芷有些讶异:“你以前来过这里吗?”
“我以前一直住在长安城里,连终南山都没来过,更别说是这里了。”乾坤说道,“但我听说过水穷峪鬼村的传闻,这峪谷大雾弥漫,与传闻中的水穷峪很像。”
“不错,前面这个峪谷正是水穷峪。”木芷说道,“如你所闻,水穷峪的确有鬼村,不过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东西。”
“还有什么?”乾坤追问道。
木芷望着前方大雾弥漫的水穷峪,忽然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说道:“有鬼。”


第五章 第二十二个受害者
荒村诡事
“有鬼?”乾坤在过去的一天里知道了太多神怪莫名的异事,但此时听到木芷说水穷峪里有鬼,第一反应仍是不信。
木芷说道:“水穷峪里原本有一个村子,住了十几户村民,传闻这些村民一夜之间离奇消失,不知去向。他们人虽不见了,鬼魂却在不久后飘了回来,在这片峪谷里游荡,最后化作了迷雾,终年弥漫于此。眼前这片迷雾便是鬼,鬼便是迷雾。待会儿走进迷雾之中,你若是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比如哭声或笑声,你大可不必惊慌,不去理会即可。”
乾坤说道:“世上岂有妖魔鬼怪?你这话可唬不了我。”
木芷面露微笑:“我先把话说在前头,待会儿真有妖魔鬼怪跳出来,你可不要怕得屁滚尿流。”
乾坤哈哈一笑,煞有介事地说道:“倘若如你所说,真有妖魔鬼怪跳出来,我还巴不得呢!在下乃是堂堂正正的道士,降妖除魔正是分内之事,妖魔鬼怪来一个我斩一个,来两个我斩一双。只怕到时候妖魔鬼怪见了我这一身法服,无须我动手,早已吓得屁滚尿流,溜之大吉了。”
木芷被乾坤的这番话逗得一笑。她从怀里取出了九宫盒,将九宫盒打开,用指甲在左下角的格子里挑出一些浅黄色的粉末,吹燃了火折子,将浅黄色的粉末撒在火焰上,一股白烟顿时呈一条直线升起。她挥动火折子,用白烟熏遍了乾坤和金无赤的全身,接着又把自己全身上下熏了个遍。
乾坤看得奇怪,道:“木姑娘……”
他的话刚开了个头,木芷却打断了他,道:“你我共历生死,何必再这么见外?从今而后,你别再叫我姑娘,叫我木芷便好。”
乾坤笑道:“那好,往后我叫你木芷,你也别乾坤眉长乾坤眉短了,叫我乾坤就行。”
木芷微微一笑,道:“乾坤,你刚刚想说什么?”
“我想问你这熏的是什么?”乾坤指了指九宫盒中的浅黄色粉末。
“这是净身粉,可以盖住身上的人味儿,让我们三人免受雾气之害。”木芷说完这话,轻吹一口气,灭了火折子,将九宫盒揣回怀中,迈步向雾气弥漫的水穷峪走去。
乾坤因木芷所说的话愣了一下,待木芷走出三四步后,方才回过神来。“木芷,”他背着金无赤紧赶几步追了上去,“你说盖住人味儿,那是什么意思?”
木芷说道:“你别问这么多了,总之我是为了你好,绝不会害你。”
乾坤是个聪明之人,见木芷不肯直说,知道必有不便言明之处,尽管满腹疑问,却也强行忍住,不再追问。
两人走进浓稠的迷雾当中,仿佛走进了异界幻境,四周白茫茫的一片,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些低矮的树木,树木的枝干盘虬卧龙,仿若张牙舞爪的鬼怪妖魔,在雾气之中看起来尤为诡异古怪。乾坤只觉得雾气格外干燥,似乎不含半点水汽,不像寻常雾气那般湿润。“水穷峪水穷峪,当真是一点水也没有。”他暗暗心道。
走了一阵,迷雾深处渐有房舍的轮廓显露出来。
乾坤看见了房舍,脑海里顿时浮现出关于水穷峪鬼村的传闻。据说水穷峪里原本有一个村子,住了十几户村民,这些村民以打猎为生,通常隔上三五天,就会把打到的野味带出终南山去换米面。可是后来有一阵子,这些村民突然不再从终南山里出来了。有几个庄稼汉想换些野味,扛了几袋米面进山,却发现水穷峪被雾气笼罩,村子里的所有房舍都完好无损,家什器皿都在,东西原样未动,可就是不见人影,整个村子像是一夜之间便尽数荒废了。十几户村民就那样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乾坤望着迷雾深处显露出来的房舍,知道前方便是传闻中十几户村民离奇消失的鬼村了。
传闻中的鬼村出现在眼前,乾坤却丝毫没有惧怕之心,反而因为即将踏入鬼村而暗暗兴奋,脚步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走进迷雾笼罩的鬼村,四下里寂静无声,死气沉沉,荒废已久的房舍影影绰绰,东一户西一户,看似杂乱无章,又像是按某种规律排布的,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
木芷说道:“天就快黑了,夜里山路不好走,你背着金无赤走了这么久,也一定很累了。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一晚,等天亮了再赶路。”
乾坤背着金无赤走了将近两个时辰,早已腰酸背痛,腿脚绵软,恨不得立刻躺倒在地,好好地睡上一觉。但他时刻不敢忘记身后追踪的上百个道士,说道:“能休息固然是好,但重阳宫的道士,却要趁此机会追上来了。”
“你不必再去理会那些道士,”木芷说道,“只要进了这片迷雾,他们能活着出去,就算不错了。”
乾坤听木芷说了这话,顿时想起进入迷雾之前,木芷曾燃烧净身粉熏遍了三人的全身,说是可以避免受雾气之害,如此看来,这片雾气定然暗藏某种凶险,倘若毫无防备走入其中,多半要倒大霉。他这样想时,忍不住环顾四周,总觉得弥漫在四周的迷雾透着几分诡异,好似迷雾深处潜伏着什么东西,以致他身处其间,总有一种被什么东西盯着的古怪感觉。
“既然如此,我们便挑一间房舍,先休息一晚。”乾坤说了这话,背着金无赤往前走了十来步,注意力落在了一间夹在两株大树之间的房舍上。这间房舍用木材搭建而成,外面糊了一层土墙,看起来还算完整,足以遮风御寒。乾坤抬脚踢开房门,当先走了进去。
一眼望去,只见房舍内一片荒废景象,墙角悬挂着蛛网,桌凳积满了灰尘,床上的被褥已经发霉,各种家什器皿俱在,只是全都遍布尘埃,当年房主人似乎走得太过急切,以至于没有带走任何物品,这与水穷峪鬼村的传闻倒是完全吻合。
木芷随后进入房舍,将床简单收拾了一下,揭去发霉的被褥,又把床板清理干净。乾坤小心翼翼地把金无赤卧放在床板上。
木芷检查了金无赤后背上的伤口,尽管颠簸了一个下午,但金无赤的伤口并未裂开,也没有渗血,这让木芷松了一口气。她柔声说道:“金无赤,不管你能不能听见我说话,你都一定要坚持住。只要过了今晚,明天回到洞天福地,凭主人的医术,一定能够治好你。”
乾坤在旁听了这话,难忍好奇,问道:“木芷,你主人是谁?”
木芷说道:“主人隐居在洞天福地,是一位隐修羽士,道号叫作‘道藏一叶’。”
“道藏一叶。”乾坤默念了一遍这个道号,又问,“他的医术很厉害吗?”
“主人深明药理,医术超绝,尤其是针灸之术,可谓出神入化,天底下没几个医士大夫能胜过他。”木芷说道,“金无赤后背中刀,原本只是外伤,可他为了救我,服了冥石散与鬼兽相搏,致使内外俱伤,已是濒死状态。但主人一旦出手救治,以主人的医术,便是金无赤身在鬼门关上,也必定能将他救回来。”
乾坤想起自己从盗洞里爬出来时,曾看到金无赤与鬼兽在千年银杏树下激烈搏斗,当时他心里还在惊讶,金无赤明明已经受了重伤,为什么还能跟没事似的与鬼兽搏斗厮杀,此时听木芷提及此事,忍不住问道:“你所说的冥石散,那又是什么东西?”
木芷看了一眼金无赤腰间悬挂的漆金葫芦,说道:“冥石散是金无赤炼制的丹药,服用一颗,能让人短时间内忘却疼痛,激发出体内潜藏的劲力,让人变得比平时厉害数倍,倘若一次服用数颗,便会让人狂暴异常,变得凶悍无比。但冥石散是用各种毒石研磨成粉聚炼而成,本身带有极强的毒性,会对五脏六腑造成极大损害,服用一颗,等同于折寿一年,连续服用数颗,便会让人体内积毒难除,五脏六腑常年阵痛,后半辈子一直生活在痛苦当中,是以金无赤从不敢轻易服用,只有在极度危急之时,才会服用冥石散。”说到这里,她不禁神色哀婉,眼中噙泪:“他本就身受重伤,可是为了救我,竟然服下了冥石散……倘若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这辈子……都不会心安的。”
乾坤看着昏迷不醒的金无赤,心里不由得肃然起敬,说道:“你不必担心,老天有眼,好人自有好报,金无赤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木芷点了点头,默然片刻,说道:“我出去看看那群道士有没有追来,顺带弄点吃的回来。你留在这间屋子里,好好守着金无赤,切记不可出门走动,否则一旦迷路,便很难再走回来了。”
“你就这么出去,便不怕迷路吗?”乾坤问道。
木芷回道:“我在终南山里生活惯了,这种程度的雾气,还难不倒我。”说着冲乾坤温婉一笑,转身走出房舍,消失在了迷雾当中。
乾坤独自留在房舍内,守着昏迷不醒的金无赤。他枯坐了一会儿,渐渐困乏起来。昨晚一宿没睡,又长时间背着金无赤赶路,他的身体早已疲惫不堪,再加上此时四下里寂静异常,无边的睡意顿时如浪似潮,汹涌泛起。
接连打了好几个长长的哈欠后,乾坤终于抵受不住越来越沉的睡意。他将房门掩好,将桌凳擦拭干净,然后趴在桌子上,额头枕着双手,打算小憩一会儿。
闭上眼睛只不过片刻时间,乾坤便迷迷糊糊地开始入眠。
然而就在这时,房舍外忽然有声音飘来,乾坤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种乐器的声音,柔和而又浑厚,圆润而又深沉。乾坤曾在长安城里听过这种乐器声,那是胡笳所特有的声音。
这阵胡笳声十分古怪,听起来似乎极为渺远,如同远在天边,又像是咫尺之隔,就在房舍门外。
乾坤不禁皱起眉头,坐直了身子。“木芷身上没有携带胡笳,自然不是她,莫非是追来的道士?”乾坤这般暗想的同时,更加仔细地去听,只觉得这阵胡笳声绵远悠长,不由得愈加疑惑。“这阵乐声如此清幽自然,倘若是追来的道士,不可能有这等闲情逸致,吹奏得出如此悦耳的胡笳声。”他不禁暗暗心想,“倘若不是追来的道士,这深山野林的,又会是什么人呢?”
乾坤大感好奇,忍不住走到房门前,将房门拉开了。他朝门外望了一眼,到处都是白茫茫的雾气,只听见胡笳声是从正前方传来,声音忽远忽近,但根本看不见吹奏之人身在何处。
乾坤好奇不已,一时忘记了木芷的叮嘱,走出房舍,循声向正前方走去,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在吹奏胡笳。
刚走了几步,前方忽然有一道红影一闪而过,消失在了迷雾深处。乾坤急忙向迷雾深处追赶了十来步,驻足环望,四下里白茫茫一片,那道红影已然不知去向。
胡笳声在乾坤追赶的瞬间出现了变化,原本是从正前方传来,此时却变得左右飘忽,仿佛四面八方都有人在吹奏一般。乾坤暗觉奇怪,忽然间想了起来,在进入迷雾之前,木芷曾经叮嘱过,倘若听到迷雾中有什么奇怪的声音,不去理会即可。“木芷一直在终南山里生活,她既然这么说,一定有她的道理,我还是回去看着金无赤为好,免得走远了迷路。”乾坤念头一起,立即改变了主意,转回身来,只见十余步外的房舍已经变成了迷雾中的一团黑影。他迈开脚步,向房舍走去。
回到房舍,踏进门的一刹那,乾坤脸色剧变。
在房舍的角落里,床板上空空荡荡,先前因昏迷不醒而卧躺在那里的金无赤,竟然消失不见了。
乾坤急忙把房舍的角角落落寻了一个遍,桌下、床底和柜子里全都看过了,还是不见金无赤。他出门后只走了十来步,紧接着便转身走回,一来一去,只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身受重伤昏迷不醒的金无赤,怎么会突然间就从房舍里消失,而且消失得无声无息,连半点痕迹都没留下?乾坤的头皮阵阵发麻,疾步冲出房门,左右张望,入眼处尽皆白茫茫的迷雾,哪里有金无赤的影子?
“怎么可能?这不可能……”乾坤不断地在心中暗道。
心疑神乱之际,乾坤忽然想起了关于水穷峪鬼村的那段传闻,十几户村民一夜之间离奇消失,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此时此境,金无赤的突然消失,与传闻中那十几户村民的遭遇,是何等的相似。
血蝠
金无赤的后背受了重伤,哪怕他醒了过来,也绝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走出房舍,并且消失得无影无踪。“莫非有人趁我出去之时,溜进房里将金无赤抓走了?”乾坤暗暗心想,“难怪迷雾里一直有人吹奏胡笳,原来是声东击西,故意引我出去。”此时他才注意到,方才持续不断的胡笳声不知何时竟断了,四下里早已恢复了死一般的沉寂。
“无论如何我也要把金无赤找回来!”乾坤从怀里掏出墨黑色的阴匕,向迷雾深处走去。
乾坤不知道金无赤去了哪里,因此没有确切的寻找方向,只能凭着直觉去寻找。他的感觉一如先前,总觉得雾气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盯着自己。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以至于他希望能在迷雾当中看到某个人,哪怕不是金无赤,是木芷也好,即便不是木芷,是追踪而来的道士也行。但迷雾中并无人影出现,那些不断出现又隐去的,除了盘虬卧龙的低矮树木,便是已经废弃的破旧房舍。
寻了一阵毫无发现,乾坤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会不会躲在路过的房舍里?”他一直在迷雾当中寻找,却忽略了那些忽隐忽现的房舍,倘若真的有人抓走了金无赤,完全有可能躲在某间房舍里。
乾坤这样想时,身边正好出现了一间低矮的房舍。他当即破门而入,然而房舍内空无一人。
乾坤离开这间房舍,沿着来路往回走,一旦看见房舍,便打开门看上一眼,但每一间房舍都是荒废已久的样子,落满尘埃的地上没有任何脚印,四处悬挂的蛛网没有任何破损,显然没有人进入过。
乾坤往回走了好一阵子,检查了好几间房舍,始终没有发现金无赤的踪迹。更令他奇怪的是,先前待过的那间房舍一直没有出现,这让他意识到,自己很可能已经偏离了来时的方向,在迷雾之中迷路了。
再走了一阵,前方忽然出现了一道黑影。
那道黑影不是人,而是一块一人高的石碑。
乾坤走到石碑近前,只见石碑上有两列斑驳的刻字:“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这一句话,出自唐代大诗人王维的名作《终南别业》。乾坤之前和木芷一起进入水穷峪的途中,没有看见过这块石碑,他独自出来寻找金无赤的途中,也没有看见过。这块石碑的忽然出现,证明他此刻的的确确是迷路了。
乾坤环顾四周,浓雾稠白,浑然不知方向。
一旦停下来,迷雾深处藏有东西并盯着自己的感觉便更加强烈了。这种感觉令乾坤浑身都不自在,总觉得附近躲藏着什么人。
“木芷?”乾坤轻轻喊了一句,然而附近并没有人回应他。他提高声音,又喊了一句:“木芷,是你吗?”仍然无人回应。他索性扯开嗓门,大声喊叫起来:“木芷!”
喊叫声远远地传了出去,没有得到木芷的应答,只换来一片沉寂。
辨别不出方向,总不能一直停留在这里,乾坤只好继续缓步前行,仔细地观察四周,希望能找到之前见到过的树木或房舍。
走了没多远,乾坤忽然停住了脚步。他微微侧耳,听见迷雾深处传来了一阵极快的脚步声。
这阵脚步声交错混杂,应该是好几个人的脚步声混在了一起,而且节奏非常之快,似乎有人正朝他所在的地方快步奔来。
既然是几个人,那就不可能是木芷。乾坤闪身躲到一株大树背后,偷眼朝脚步声响起的方向望去,只见迷雾深处出现了五道朦朦胧胧的人影。这五道人影不断地变大,不断地变清晰,最后露出了真容,竟是五个重阳宫的绣青道士,为首之人正是阎道清。
“声音就在附近,都散开了,仔细搜。”阎道清跑到距离乾坤仅有五六丈远的一块空地上,停下来小声地下了命令。另外四个绣青道士领了命令,立刻四散开去,在周围仔细地搜寻起来。
距离太近,乾坤不敢探头窥望,只能缩身藏好,心里暗想:“真是晦气,没把木芷叫来,倒把姓阎的招惹来了。”他躲在树后,不敢随意乱动,生怕弄出声响,暴露了自己的藏身之处。
乾坤一动不动,却仍然无法避开危机,一个绣青道士正好往他藏身的地方搜寻而来。
这个绣青道士越走越近,最后走到乾坤躲藏的大树旁边。他从侧面朝树后望了一眼,然后不动声色地转身走向阎道清,嘴里说道:“阎师兄,这边没看到人。”他一边说,一边抬手指了指乾坤藏身的那株大树。
阎道清立刻会意,招呼搜寻其他方向的绣青道士,说道:“看来姓乾的小子不在这附近,咱们再往前面寻一段路。”他嘴里这样说,却指了指乾坤藏身的那株大树,然后带着四个绣青道士向大树靠近,悄悄向左右散开,准备分头从大树背后包抄。
躲在树后的乾坤对这一切一无所知,等到暗觉侥幸的他反应过来时,阎道清和四个绣青道士已经突然跳将出来,将他团团围住了。
乾坤不显慌乱,反而笑道:“好你个姓阎的,真是老奸巨猾,一不小心又上了你的当。”
阎道清面色铁青,肃声说道:“乾坤,你身为本派绣白弟子,却偷入三祖殿抢走活死人,又擅闯本派禁地仙茔园,盗掘祖师仙茔,还勾结外敌,挟持掌教真人和尹师伯。你做出如此欺师灭祖的行径,实在是罪不容恕。掌教真人已亲率道众追来,你若是识相,便束手就擒,老老实实跟我回重阳宫,听凭掌教真人发落!”
身受围困,乾坤却大大咧咧地往地上一坐,笑道:“我倒是想跟你回重阳宫,可是被你们追着跑了一整天,两条腿不听使唤,走不动啦。”说着捶了捶腿,顺势往地上一躺,用双手枕着脑袋:“还是睡着舒坦,后背一挨着地,便再也不想起来了。”
“少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将来进了阴阳楼,大把的时间让你睡,只不过那时候睡的可不是地面,而是带刺的铁床了。”阎道清嗓音肃杀,旋即吩咐身旁的绣青道士,“把这叛徒抓起来!”
两个绣青道士走上两步,伸手抓向乾坤的胳膊。
乾坤嬉皮笑脸,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忽然看准时机,双手猛地一扬。原来他用双手枕头之时,已悄悄抓了两把土在手中。水穷峪不见水迹,土都是干的,一扬起来便是两把土灰。两个绣青道士离得太近,猝不及防,双眼骤然一痛,捂住眼睛惨叫起来。乾坤趁机从其中一个绣青道士的腋下钻过,爬起身来朝迷雾深处奔去。
阎道清没料到乾坤竟然使出如此下三烂的手段,当即破口叫骂,带着另外两个绣青道士追赶乾坤。
乾坤惦记着寻找金无赤,不想和阎道清等人过多地纠缠,本想一口气冲进迷雾里,借助雾气的遮掩甩掉阎道清,但他背了金无赤走了差不多一个下午,双腿早就疲软不堪,行走尚可,奔跑甚难,只一小段路就跑不动了,阎道清非但没被甩掉,反而越追越近。
“乾坤,站住!你这欺师灭祖的叛徒,休想逃脱!”阎道清一边追赶,一边在后面大声喝叫。
如此你追我赶了一段距离,周围低矮的树木逐渐变成了参天大树,这时在正前方的迷雾之中,忽然响起了一阵“吱吱吱吱”的怪叫声,声音密如急雨,尖锐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