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抬头往正前方望去,只见迷雾深处出现了点点红影。
忽然间“吱吱”声大作,点点红影变成了成团成片的红影,从迷雾当中飞出,如同一股铺天盖地的红潮,向着乾坤汹涌扑来。
乾坤看清飞来之物竟是一群通体血红的蝙蝠,急忙弯腰低头躲避,下意识地捂住了面部。耳听一阵接一阵的“吱吱”声和振翅声从头顶掠过,带起阵阵阴风,刮得他法服鼓张,发丝乱舞。
除了听到“吱吱”声和振翅声从头顶掠过,乾坤没有感觉到其他任何异样。他微微抬头,从指缝间望出去,只见无数的血蝠往阎道清和两个绣青道士扑去。阎道清和两个绣青道士遮头盖脸,不住地拍打飞来的血蝠,可是拍落一只,又有四五只一起扑上,不住地叮咬三人。三人浑身挂满了血蝠,仿佛裹上了一件血红色的皮毛厚袄,不停地呼痛叫骂。
乾坤大感奇怪,这些血蝠好像对他视而不见,如一阵汹涌的潮水向他涌来,却在他面前一分为二,又在他身后合在一起,发狂似的扑向阎道清和两个绣青道士。忽然之间,他想起木芷曾燃烧净身粉熏遍了他的全身,说是为了免受雾气之害。“莫非木芷所说的雾气之害,便是指的这些蝙蝠?”乾坤虽然不敢笃定这一猜想,但总觉得血蝠绕开自己不予攻击,与木芷先前所做的防备之举有关。
阎道清和两个绣青道士被无数血蝠攻击,自保已很困难,更别提追赶乾坤了。这本是乾坤逃脱的绝好机会,但他没有趁机逃走,反而快步奔回,挥舞阴匕,帮着阎道清和两个绣青道士驱赶飞扑而来的血蝠。
阎道清没想到乾坤会折返回来救援,不由得诧异地看了乾坤一眼。但情势所迫,他看了一眼便立刻集中起全部精神,应对这群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血蝠。
乾坤竭尽全力帮援,阎道清和两个绣青道士也拔出佩剑,奋力砍杀血蝠,地上很快积了一堆血蝠的尸体。但无奈血蝠实在太多,四人搏杀了一阵,情况不仅不见好转,反而越来越糟糕。阎道清和两个绣青道士被血蝠叮咬得遍体鳞伤,伤口麻痒难当;乾坤虽然没被血蝠叮咬,但也大损气力。
此时天色已经昏黑下来,血蝠却越来越多,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仿佛无穷无尽一般。
乾坤渐渐感到力有不支,阎道清和两个绣青道士则逐渐感到绝望。
就在这时,迷雾深处忽然有火光亮起,一道人影破雾而出,举着火把冲进了血蝠群中。这些血蝠惧怕火光,顿时“吱吱”尖叫,拍打着翅膀狂飞乱舞。
乾坤看清来人,惊喜不已,叫道:“木芷!”
来人一身丝绸纱衣翠绿似水,仙姿玉色,秀美绝伦,正是木芷。
木芷眉心处的四瓣梅花浓艳似血,挥动火把,驱赶血蝠。她迅速冲到乾坤身前,急声说道:“跟我来!”抓起乾坤的手,一边驱赶血蝠,一边往她来时的方向奔行。
四周“吱吱”声大作,乾坤怕阎道清和两个绣青道士没有听见,大声叫道:“往这边走!”阎道清和两个绣青道士急忙抱头掩面,紧跟着木芷和乾坤往前冲。
奔行了数十丈远,四周的参天大树逐渐变少,血蝠也渐渐少了一大半。再奔行了一阵距离,四周已经看不到参天大树,剩余的血蝠便不再追上来叮咬,全都掉转方向,飞回了迷雾之中。
血蝠散尽,乾坤停下脚步,笑道:“木芷,亏得你及时赶到,不然我让那些蝙蝠咬死,一命呜呼,可就再也见不到你啦。”
木芷没好气地看着乾坤,说道:“这有什么好笑的?我给你用了净身粉,血蝠是不会咬你的。我不是让你守着金无赤么,你怎么一个人跑了出来?”
乾坤正要张口回答,木芷却看了一眼阎道清,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回去再说。”说着便打算离开。
“他们还有救吗?”乾坤却站在原地,指着阎道清和两个绣青道士问道。三人浑身是血,遍体鳞伤,不停地抓挠伤口,想来被血蝠咬伤之处多半中了毒,瘙痒难忍。
木芷眉心处的四瓣梅花艳红似血,冷冷地说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乾坤如实应道:“我想救他们。”
木芷却道:“我是有救他们的办法,不过我不想救。”
阎道清浑身奇痒难当,恨不得挠破全身的皮肉,深知是中了剧毒,听木芷说有救自己的办法,当即跪倒在地,不住口地说道:“女居士救命,求女居士救命……好痒啊,我身上好痒啊……”另外两个绣青道士也一边抓挠身体,一边跪倒在地,哀声求救。
乾坤看着于心不忍,说道:“木芷,他们毕竟和我同门一场,还请你大发慈悲,给他们指一条活路。”
木芷默然了片刻,说道:“看在你帮我救金无赤的分上,我可以救他们一回。”转头看着阎道清和两个绣青道士:“想让我救你们也行,不过你们要帮我带句话给丘处机。”
阎道清忙道:“女居士要……要带什么话?”
木芷说道:“你们回去告诉丘处机,叫他带着徒子徒孙滚出终南山,终南山里的人,你们区区重阳宫还招惹不起。”
阎道清忙不迭声地应道:“是,是……我一定把女居士的话带到,一定带到……”
木芷说道:“你们若想活命,便立刻离开水穷峪,向南行六七里山路,那里有一个岩石赤红的峪谷,峪谷的西北边有一口温泉潭。温泉潭的水有解毒之功,你们在潭水里泡足一个时辰,待毒血流尽,便可保住性命。”
“多谢女居士,多谢女居士……”阎道清不住口地道谢,拉起另外两个绣青道士,往迷雾深处而行。
“南面在这边。”木芷抬手往另一个方向一指。
阎道清和两个绣青道士赶紧道谢,掉转头来,彼此搀扶,往南面而行,渐渐消失在了迷雾当中。
钉喉剖腹
阎道清走后,乾坤笑着对木芷一揖到地,说道:“佛家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人三命,一下子便造了二十一级浮屠,可喜可贺。”忽地看见木芷的手臂上有一道染血的伤口,像是刀剑之伤,急忙收起笑脸,问道:“你受伤了?”脸上露出关切之色。
“对付了十几个道士,受了点小伤,没什么大不了。”木芷眉心处的四瓣梅花渐渐变淡,声音也变得柔和起来,“倒是你,怎么一个人跑来了这里?若非我听见你大声叫我,想方设法甩掉重阳宫的道士赶来寻你,只怕你几天几夜也走不出这片林中林。”这时阎道清和两个绣青道士已经离开,她不用再担心谈话被外人听去。
乾坤说道:“金无赤不见了,我出来寻他,不小心迷了路。”
“金无赤不见了?”木芷顿时花容失色。
乾坤当即将木芷走后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
木芷微微蹙眉,心里暗想:“胡笳声,红色人影……那会是谁?”
得知金无赤不见后,木芷极为吃惊,但听完乾坤的讲述后,她脸上的惊色却消减了不少,说道:“不要紧,我们回去寻他便是。”
乾坤说道:“眼下天色已黑,这地方又迷雾重重,要寻金无赤绝非易事。我方才一直在找他,可是半点眉目也没有。”
“你放心,我自有办法。”木芷从怀里取出九宫盒,打开盒盖,将装满各色粉末的那一层提了起来,下面还有一层格子,里面除放着几片紫香叶外,还有一团叠得四四方方的纸块和一节青绿色的竹筒。木芷将青绿色的竹筒拿起来,拔掉塞子,将筒口对准手心,倒出来一小团黑乎乎的东西。那团黑乎乎的东西蠕动了一下,舒展开来,竟是一只带有翅膀的小虫子。
“这是终南山磻溪峪里特有的虫子,叫作比翼蛄。”木芷看着掌心里的比翼蛄,目光中透出怜爱之色,“比翼蛄总是成双成对地生活,一旦认准了另一只,一辈子便不会更改,无论隔了多远,都能找到对方。金无赤的身上有另一只比翼蛄,与我的这只恰是一对,我们这次出来之前,我把另一只比翼蛄给了他,以便我们分开之后能与对方会合。我们只要跟着这只比翼蛄,便能找到他。”木芷将比翼蛄轻轻放在一根树枝上,拔下斜插在头上的翠玉簪子,凑到唇边轻轻一吹,一阵清脆悦耳的笛声立即响起。原来这支翠玉簪子外形看起来是发簪,实则是一支做工极为精致小巧的玉笛。玉笛声一响,比翼蛄的尾部立刻荧光闪烁,随即振翅飞起,发出细若蚊吟的“嘤嘤”声,在空中盘旋了一圈,忽然向迷雾深处飞去。
比翼蛄荧光一点,犹如暗夜明灯,指引前路。木芷将玉笛插回发髻上,说道:“我们跟上去。”举起火把,向比翼蛄追去。
乾坤拍手叫道:“天底下竟有如此奇特的虫子,当真有趣!”紧随木芷,往迷雾深处而行。
比翼蛄的飞行速度不快不慢,不断地发出“嘤嘤”之声,两人只需快步行走,便能跟上。
追了一阵,四周的低矮树木逐渐变成了参天大树,两人重新走进了刚才遭遇血蝠围攻的那片林中林。木芷低声叮嘱道:“乾坤,这片林中林古怪异常,大意不得。从现在起,一切须听我的,你切记不可胡来。”
乾坤立即拍拍胸口,一本正经地说道:“好好好,我全都听你的,你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你叫我上天,我绝不下地。”
木芷轻轻一笑,说道:“嘴上答应得快,到时候可别又随着性子胡来。”
乾坤正要调笑几句,右侧极远处忽然响起一阵阴阳怪气的笑声,声音又尖又细,犹如鬼魅奸邪。他压低声音道:“那边有人。”
木芷朝右侧望了一眼,夜色昏黑,雾气流转,什么都看不见。“鬼哭魂笑而已,不必理会。”她转回头来,继续追踪比翼蛄,脚下丝毫不缓。
远处那声音笑了一忽儿,突然左侧又有新的笑声响起,似乎在遥作呼应,紧接着四下里都响起了“嘻嘻”“呵呵”“嘿嘿”“哈哈”的怪笑声。这阵怪笑声持续了一阵,忽然有一两声啼哭响起,夹杂在笑声当中,显得无比突兀。俄而哭号声大作,将怪笑声完全压了下去,片刻后怪笑声声势再起,又反过来压过了哭号声。哭笑之声此起彼伏,交杂变幻,听起来极为诡异古怪。
“鬼哭魂笑?那是什么?”乾坤难忍心中好奇,低声询问。
“我先前说过,水穷峪里有鬼,还记得吗?”木芷说道,“这片迷雾便是鬼,是这些雾气在林中林里作哭作笑,你不去理会即可。”
乾坤听得云里雾里,不明白木芷的话是什么意思。虽然木芷一再言明不必理会,但这些诡异的鬼哭魂笑之声钻入耳中,仿佛有无数只苍蝇在耳内飞舞盘旋,使得乾坤的心里渐渐生出阵阵烦恶,竟产生了一种恶心反胃、直欲作呕之感。
“你若是难受,”木芷看出乾坤的脸色有些不对,“就把耳朵捂上。”
乾坤用双手捂住耳朵,钻入耳中的鬼哭魂笑之声顿时减弱了不少,恶心作呕的感觉也立刻消减了大半。
比翼蛄缓缓地向前飞行,两人跟着追了一段路,比翼蛄的“嘤嘤”声忽然变得急促起来。
木芷轻声说道:“应该就在附近了。”
再行二十来步,正前方出现了一些半人高的石头,这些石头呈土灰色,排布成了一个圆圈,如同一圈石墙。在这一圈半人高的石墙里面,生长着几株树,其中最为雄壮的那株参天大树底下,隐约站着一道人影。比翼蛄突然加快了速度,径直飞过石墙,落在那道人影的脚下,随即“嘤嘤”声便断了。
“嘤嘤”声一断,表示比翼蛄已经找到了另一半。木芷是比翼蛄的主人,深知比翼蛄的这一习性,因此向那道人影叫道:“金无赤?”
那道人影毫无反应,仍旧立在树下一动不动。
倘若是金无赤,既然能自行站立,那就不可能是昏迷状态,听到木芷的声音,就绝不可能不应声;倘若不是金无赤,比翼蛄又怎会突然停止吟鸣?木芷感觉有些蹊跷,当下戒备了心神,提高警惕,翻过石墙,举着火把,一步步向那道人影走去。乾坤走在木芷的身侧,不时地观察左右,倘若有危险突然袭来,也好立即作出应对。
随着两人的靠近,火光逐渐照射到那道人影身上。
木芷脸上谨慎的神情,因为看清了那道人影的模样,变得极为惊骇。乾坤则目定口呆,心脏狂跳不止。
在两人的眼前,参天大树下的那道人影,身形五大三粗,生得臃肿肥胖,是金无赤无疑。然而金无赤没有呈现站姿,而是头下脚上,整个人倒立着被悬挂在了树上。他的咽喉处被钉入了一枚铁钉,两只脚也分别被钉入了铁钉,使得他被固定在树干上,不会掉下来。他浑身的衣物已经脱去,整齐地叠放在树下。在他赤裸的胸膛位置,一道血淋淋的口子从中切开,一直延伸到腹部,五脏六腑全都被挖了出来,堆放在叠好的衣物旁边。
金无赤已经死了,从他浑身仍在流淌的鲜血来看,他被残忍杀害,应该是不久前才发生的事情。
一个白天还共过患难的大活人,入夜之后却像牲畜一般被残忍杀害,血淋淋地倒挂在眼前,乾坤心惊肉跳之余,胃里一阵翻涌,烦恶难受。
木芷深觉惊骇,不断地摇着头。她无法接受眼前的这一幕。金无赤和她的关系非同一般,两人不仅从小一块儿长大,而且主人每次安排任务,都是让两人相互搭档,因此一起出生入死,共渡艰险,已不是一次两次。金无赤一向很照顾她,遇到危险时常常不顾自身安危,拼尽全力也要先保护她周全。可是现在金无赤却死了,死得如此突然,死得如此之惨。木芷无法接受眼前的这一幕,内心颤动,悲痛莫名。
可是眼下不是悲痛的时候。金无赤刚刚被人杀害,这意味着危险很可能就在附近,木芷必须立刻打起精神。她嘴里不断地低声说道:“是谁干的?是谁?是谁?”同时环顾四周,眉心处的四瓣梅花红得发紫,脸上露出了极难见到的慌乱之色。
乾坤抬头看着金无赤的尸体。金无赤被倒挂起来,用铁钉钉在树上,周围是一圈半人高的石墙,看起来仿佛是某种祭祀仪式。乾坤心念急转,猛地想起了三祖殿泥墙上遇水现形的壁画,暗暗心惊:“这是《地狱变相图》上的死法!”
钉喉剖腹,那是在三祖殿的《地狱变相图》壁画当中,绘在离位和坤位之间的峪谷里的奇特死法。
“第二十二种死法。”乾坤暗暗心想。那幅《地狱变相图》壁画中总共绘制了二十四种酷刑,其中二十一种酷刑已在终南山中应验,有二十一个人在过去的一年当中被残忍杀害,凶手至今不知是谁。乾坤知道按照这个趋势,第二十二种酷刑迟早会在终南山中应验,但他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这第二十二种酷刑,竟会在今晚出现,而且是应验在金无赤的身上。
“不对!”乾坤忽然摇起了头,“不应该是在这里,不应该是在水穷峪……”他记起了《地狱变相图》中八个峪谷的位置排布,已经发生过凶杀案的西驼峪,位于坎位和艮位之间,最后一个未发生凶杀案的峪谷,位于离位和坤位之间,也就是说,最后一个未发生凶杀案的峪谷,位于西驼峪的西南方。可是水穷峪并不是在西驼峪的西南方,而是在正东方向,按方位来讲,第二十二种酷刑,不应该出现在水穷峪。
乾坤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但此时他没有多余的心思来思考这个疑惑,因为他必须着眼于当下的处境。
从金无赤浑身鲜血流淌的情况来看,凶手杀死金无赤,只不过是片刻之前的事。他和木芷点着火把来到这里,四下里虽然迷雾弥漫,但火光却能穿透雾气,在很远的地方就能被看见,凶手多半是看见了远远而来的火光,因此提前躲藏了起来。凶手极有可能就在附近,正躲藏在某个暗处,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和木芷。能在终南山中连杀二十多人却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定然是个厉害无比、凶险异常的人物,他立即扭头环顾四周。
四周迷雾笼罩,什么也看不见。乾坤知道敌人穷凶极恶,却并不感到惧怕,反而乾坤眉一斜,大声叫道:“既敢杀人,为什么藏着掖着,不敢出来?”
木芷深知情势凶险,急忙拉了拉乾坤的衣角,低声道:“乾坤,别大喊大叫。”
乾坤却继续冲着四周放声叫道:“有种别做缩头乌龟,滚出来!”
木芷急声道:“乾坤,你忘了吗?你答应过全听我的。”
乾坤说道:“我是答应了全听你的,可金无赤如此惨死,这仇你难道不报吗?”
木芷说道:“这仇自然要报,但绝不是现在。我们先离开此地再说。”她深知敌人凶险异常,此时敌暗我明,尽快离开才是上上之选。她从怀里摸出九宫盒,从下层取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纸块,对准纸块上的一个小洞吹气,纸块很快膨胀起来,竟是一盏小巧的青色方形孔明灯。
孔明灯的下方坠着一块松明,木芷将松明点燃,热气翻腾而起,孔明灯越发鼓胀,晃了两下后,便飞升了起来。
这盏青色方形孔明灯飞升的速度极快,迅速地穿过迷雾,从林中林里升起,逐渐升上漆黑的夜空。灯罩上涂抹了特殊的显光石粉,使得这盏孔明灯看起来极为亮眼,如同夜空中最为明亮的一颗星,散发出无比耀眼的青光。
木芷快步走到金无赤的尸体前,看着死去的金无赤,眶中噙泪,眸子里满是复杂的神色。她拭去了眼角的泪水,从地上叠放好的衣物当中找出一节竹筒,那只引路的比翼蛄正趴在竹筒上。木芷从竹筒里倒出了另一只比翼蛄,两只比翼蛄彼此紧挨,触须交摩。木芷将两只比翼蛄引回自己的青绿色竹筒中,放进九宫盒里。她将九宫盒揣入怀中,低声说道:“乾坤,我们走。”
木芷话刚说完,还没来得及迈步,响彻在周围的鬼哭魂笑之声忽然一起湮灭,四下里顿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当中。
眉心处的四瓣梅花倏地变色,木芷低声叫道:“糟了!”
火豺
万籁俱寂之中,一阵密集的沙沙声忽然从四面八方响起,听起来像是有东西正踩踏着落叶,向乾坤和木芷快速地靠近。
“乾坤,赶紧捡拾干柴,能捡多少捡多少!”木芷语气微急,迅速地聚拢了一堆枯枝枯叶,用火把点燃,升起了一堆火。
乾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从木芷惊惶万分的脸色可以看出,定然有莫大的危险即将来临。他依言而行,迅速捡拾了一抱干柴过来,将火烧得更旺。两人再向周围看去,只见雾气的深处,点点红光忽隐忽现,看起来深邃而又诡异。
“再捡!”木芷说道。
两人用极快的动作,又在附近捡了不少干柴,全都堆积在火堆旁。
这时四周忽隐忽现的红光背后,渐渐出现了一道道细长的黑影。这些黑影穿过浓浓的雾气和夜色,跃过石墙,走入火光照射的范围,竟是十几只形貌似狼的野兽,每一只的皮毛都是赤红似火,眼珠子闪烁着骇人的红光,盯住乾坤和木芷,咧嘴龇牙,涎水长流。
木芷从火堆里拿起两根燃火的木棍,将其中一根递给乾坤。
乾坤接过木棍,环视四周,说道:“这些是什么鬼东西?”
“这些是火豺,在终南山里极为罕见,只在水穷峪里才有,遇到人时不会攻击,要么躲避,要么发出哭笑之声将人吓走。”木芷说道,“今晚不知怎么了,这群火豺突然不哭不笑,也不躲避我们,反而这般凶相毕露。”
“之前的哭声和笑声,都是这些鬼东西发出来的?”乾坤奇道。
“我先前说是鬼哭魂笑之声,是怕你担惊受怕。我若是实言相告,说这雾气里有凶禽猛兽,只怕你时时刻刻都会提心吊胆。”木芷说道。
两人说话之间,十几只火豺已经走到距离两人只有五六丈远的地方,突然全部停下,以爪按地,逡巡不前。
“原来这些鬼东西怕火。”乾坤说着,看了一眼堆在火堆旁的干柴,“干柴没捡多少,最多能撑一个时辰。”
木芷抬头看了一眼夜空,虽然雾气弥漫,看不见星星月亮,但因为涂抹了显光石粉的缘故,透过雾气,仍能看见那盏青色方形孔明灯。“一个时辰太短了,他们离得太远,赶不来这里。”木芷说道。
“他们是谁?”乾坤问道。
“我的同门。”木芷应道。
乾坤问道:“你是说水之湄、火不容和土为安吗?”
木芷微微一奇:“你怎么知道他们三人的名字?”
“你在三祖殿里自己说的,还说什么水之湄寻幽灵草,火不容捉七彩叶猴,土为安查《地狱变相图》的事,还提到了什么开境日,我可记得清清楚楚。”乾坤说道。
木芷不置可否。
就在这时,前方雾气之中,忽然响起了一阵乐器声,声音深沉而又柔和,绵远而又悠长,有如细流脉脉,正是胡笳发出来的声音。
乾坤面色一动,说道:“金无赤消失的时候,迷雾之中便响起过这阵乐声。”此时传来的胡笳声,与金无赤消失时的那阵胡笳声是同等的深沉悠长,节奏变化几无差别,显然是出自同一个人的吹奏。
胡笳声响起后,围在四周的十几只火豺如同受到了莫大的刺激,突然间狂躁起来,不断地摇头摆脑,一边用爪子刨土,一边沉声咆哮,看样子随时都有可能扑上来。
木芷顿时明白过来,低声说道:“原来是有人用胡笳声控制这群火豺,无怪乎这群火豺会突然变了本性。”
乾坤抖了抖手中燃火的木棍,说道:“不过十几只野狗而已,变了本性又能怎样?上来一只我便打一只,上来两只我便打一双!”
木芷竖起木棍,说道:“好,你我便一起痛打野狗!”说罢将身子一转,与乾坤后背相抵。
深沉悠长的胡笳声恰在此时拔高了音调,十几只火豺仿佛等到了攻击的号令,猛然间张开涎水长流的血盆大口,朝乾坤和木芷一齐扑来。
乾坤照准第一只扑上来的火豺,迎头便是一棍。
这一棍打得结实,火星四溅,那火豺在痛呜声中,连滚带爬地逃出丈远。但打退一只,立即又有数只扑上。乾坤将木棍抡圆了,每一次挥臂都使足了力气,迎击从各个方向扑来的火豺。
木芷同样挥舞木棍击打火豺,每次木棍挥出,都是既快且准。
两人以背抵背,配合无间,对扑上来的十几只火豺一通痛打。片刻之间,十几只火豺或死或伤,全都倒地不起。
“我当有多厉害,原来这般不堪一击。”乾坤笑道。
木芷却高兴不起来,眉心处的四瓣梅花颜色变得更深了,摇头说道:“太容易了,容易得有些古怪。”她知道躲在雾气深处吹奏胡笳之人,极有可能就是杀死金无赤的凶手,此人能用胡笳声控制火豺,定然是一个厉害角色,因此丝毫不敢大意。
忽然之间,迷雾深处的胡笳声再次变调,与先前的深沉悠长不同,这次胡笳声变得十分急促。
四下里立刻又传来了声响,六只火豺很快从迷雾深处现身,跃过石墙,在乾坤和木芷的周围来回游走,红光闪烁的眼睛紧紧盯着二人。
这六只火豺獠牙外露,四肢健壮,体形庞大,比先前的十几只火豺竟然大了足足一倍,其龇牙咧嘴的模样,也远比先前的十几只火豺凶厉。
乾坤掂量了一下手里的木棍,说道:“又来六只野狗,正好我还没有打过瘾!”
“别分神,”木芷忽然叫道,“当心右边!”
在乾坤说话的一瞬间,右前方的一只火豺窥准机会,向乾坤飞扑而来。
乾坤喝道:“来得正好!”抡起木棍,狠狠地击中了那火豺的脑门。
受了这一下重击,那火豺在地上连滚了两圈,但一骨碌便翻爬起来,抖了抖身子,晃了晃脑袋,随即厉声咆哮,更为凶厉地扑向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