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环视包围住他的上百人,咧嘴一笑,计上心来,说道:“尹真人,你这就不对了。活死人胎珠我早已交给了你,你怎的又来向我讨要?当真是好没道理。”他知道上百人忽然止步,必定是打起了活死人胎珠的主意,此时若是承认胎珠在他这里,势必成为众矢之的,到时候麻烦不断,后患无穷。因此他一开口便把祸水泼给尹志平,反正在场众人当中,只有尹志平、乌力罕和木芷知道胎珠被他吞进了肚中,其余人等均不知情。众人听了这话,果然纷纷转过头去,目光齐刷刷地射向尹志平。
尹志平说道:“胎珠分明被你吞下了肚,几时交给我了?休要胡说八道。”
乾坤收起笑容,脸色肃然,说道:“我乾坤说一不二,哪里胡说八道了?你要我交出胎珠和龙褐,不错,龙褐的确在我这里。”说着将粗布衣服的领口一扒,露出了穿在里面的龙褐。“胎珠我也的确曾吞入肚中,但那是一个月前的事,我早就吐了出来。先前天未黑时,你和这四个道士便将我围住,逼我交出胎珠,我那时斗不过你,分明已把胎珠给了你。倘若胎珠还在我手上,我又何必冒死去抢七彩叶猴?倒是你,刚才人人都在为了七彩叶猴拼命,你却站在一旁袖手旁观,你若不是得到了胎珠,又怎会如此有恃无恐?”此话一出,众人都觉得极有道理,方才乾坤和木芷的确曾拼死抢夺七彩叶猴,尹志平和四个无色道士却一直站在人群外围袖手旁观。
那个乞丐模样的男人盯着乾坤领口处露出的龙褐,慵懒无神的双眼顿时变得精光锐利,脸上的酒意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猛地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酒,抹去嘴角的酒水,将脏兮兮的酒壶盖好塞子,挂回了腰间。
尹志平说道:“我对终南山秘境毫无兴趣,自然不用去抢七彩叶猴。我到太乙山来,只为抓你回重阳宫服罪领罚。”
“尹真人,我一向敬重你是有道高士,想不到你却是个睁眼说瞎话的混赖之人。眼下来到太乙山的,哪一个不是为了终南山秘境而来,又有哪一个不想去终南山秘境?你若是为了抓我而来,怎会只带区区四个道士?要知道一个月前在水穷峪,你为了抓我,可是动用了上百个道士,最后却白忙活了一场,还是让我走脱了。”乾坤说道。
“这四位是本派的无色道士,个个本事精绝,只需一人,抓你便绰绰有余。上次在水穷峪里让你侥幸逃脱,不过是你运气好,得他人救助,这次看谁还来救你?”尹志平说着,双手一挥,四个无色道士不分先后,同时箭步蹿出,掠向乾坤。
乌力罕方才与七彩叶猴失之交臂,此时突然见到四个无色道士动手,生怕活死人胎珠再被抢走,当即一声令下,十几个蒙古力士举起马刀,向乾坤凶悍地扑来。玉道人不甘落后,尖声细气地一笑,双手急翻,十几团碧磷火从前后两个方向同时射向乾坤。
余下的人不清楚胎珠到底在谁的手上,一时之间不知该对谁动手,是以全都守在外围,准备等这几拨人斗个你死我活后,再伺机动手,坐收渔利。
几拨人同时杀到,乾坤和木芷立刻后背互抵,一个挥舞阴阳匕迎敌,一个燃烧木粉,急吹玉笛,招来一大群野蜂助阵。
野蜂虽有趋光习性,但不似飞蛾那般见火便扑,自取灭亡。玉道人虽然操控十几团碧磷火飞来飞去,急切之间却也破不了野蜂的阵势。十几个蒙古力士都是力大无穷的壮汉,不管对手如何骁勇,只需十几人联手,定然手到擒来,可此时对手是一群细小的野蜂,再大的力气也是毫无用处;被野蜂迎头一通乱蜇,浑身上下痛痒难当,不仅没能挨近乾坤,反而被野蜂逼得步步后退。
可那四个无色道士却极是厉害,左袖护脸,右袖狂舞,卷起阵阵大风,野蜂浪潮般飞来,被袖风一卷,如同撞上了屏障一般,纷纷掉落在地。顷刻之间,四个无色道士已欺近乾坤,各伸一手,抓住了乾坤。乾坤急挥阴阳匕,从内向外,削向四个无色道士的手腕。四个无色道士立即缩手,但抓住乾坤的手却不松,只听“哧哧哧哧”四声连响,乾坤的粗布衣服已被撕成了碎片,穿在里面的龙褐完全显露出来。四个无色道士手一缩回便立即伸出,这一次却不再抓乾坤的龙褐,而是分抓四肢,动若惊雷,势如急电。
四个无色道士身手之快,远远超出乾坤的想象,实是前所未有的劲敌。他的阴阳匕削向了外围,根本来不及回救,眼看四肢就要被抓住。忽然斜刺里蹿出一道人影,掠至乾坤的身前,乾坤根本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四个无色道士抓来的手已被一一挡开。乾坤定睛看去,只见出手相助之人,竟是那个一直站在外围看热闹的乞丐模样的男人。
那乞丐模样的男人一出手便挡下了四个无色道士的攻击,随即张口狂喷,包在嘴里的一大口酒水立即化作漫天酒雾,与一团飞过头顶的碧磷火一接触,顿时大火炸裂,漫天皆是碧绿色的火焰。四个无色道士被突如其来的漫天绿火逼得向后跳开数步,近处的两个蒙古力士躲避不及,浑身着火,哇哇大叫,为了灭火,相继跳进了太乙池,其余蒙古力士和玉道人都被逼得退开了数丈。
趁此机会,那乞丐模样的男人回身猛推了乾坤和木芷一把,将两人推向太乙池岸边,大笑说道:“龙褐传人,妙极妙极!”笑声又开又阔,极是豪迈。笑声未落,他便转过身去,与穿过绿火重新杀来的四个无色道士缠斗在了一处。
乾坤和木芷趁机跃上一只木筏,割断系绳,以长竿撑离岸边,向西北方疾驶而去。乾坤转头回望,只见那乞丐模样的男人蓬头乱发,胡须箕张,看不出多大年纪,又见他赤着双脚,身上所穿衣服又破又烂,隐约像是件道士法服,但从头到脚邋里邋遢,没有半点道士的模样。他只身一人对抗四个无色道士,虽稍落下风,但缠住四人一时,却是绰绰有余。
“那人是谁?以一敌四,好生厉害。”木芷听那乞丐模样的男人叫了一声“龙褐传人”,还以为是乾坤认识之人。
“我也是初次见到,不知是谁。”乾坤摇了摇头。虽然不知道那乞丐模样的男人到底是什么人,但他心中大是感激,若非那人在危急时刻出手相助,他和木芷焉能如此容易脱身?眼前水雾渐浓渐厚,只不过片刻时间,便再也看不见岸边的景象。
眼见乾坤和木芷已经消失在水雾当中,那乞丐模样的男人哈哈一笑,忽然收手急退,跃上一只木筏,撑水便走。四个无色道士追赶乾坤要紧,与尹志平一起跃上木筏急追。乌力罕和十几个蒙古力士纷纷撑划木筏驶入水雾中,玉道人自然也不甘落后,紧随追赶。十几只木筏顷刻间便一只不剩。余下众人急忙砍伐树木,就地制筏,相继追入了太乙池中。
众人哄然而去,太乙池南岸只剩下金阙道人和二十几个黄袍道士。金阙道人望着水雾笼罩的太乙池,叹了一口气,说道:“自寻死路。也罢,也罢。”摇了摇头,率领二十几个黄袍道士退回了秦圣宫。


第九章 突然出现的黑衣人
乱流混战
乾坤用阴阳匕从木筏上切下一段细长的木片,又从环形褡裢里取出一块松明,绑在木片上,取火折子点燃了,插在木筏前端,当作火把使用。
开境地是西北方的瀑布,但木筏一驶入水雾之中,乾坤和木芷眼前便是雾蒙蒙的一片,即便有火把照明,也分辨不出西北方是哪个方向。但瀑布水声清晰可闻,只需循着水声而行,便决计错不了方向。乾坤手握长竿,用力撑划,木筏向水声处驶去。
然而乾坤撑水之时,总感觉池水有些古怪,长竿一撑下去,竟忽左忽右地偏摆,似要从手中跳脱而出,仿佛水下有人抓住了长竿一般,一下子往左拉,一下子又往右扯,他每次将长竿撑入水中,都必须用上极大的手劲,才能将长竿牢牢握住。
撑划了一阵,瀑布的水声并没有变得响亮,反而渐渐变得微弱了。乾坤暗觉奇怪,心想莫非偏离了方向,越驶越远了?他向水声处用力撑划,水声渐渐变大,但过得一阵,水声又小了下去,如此反复多次,木筏仍旧行驶在水雾弥漫的太乙池上,始终抵达不了瀑布所在之处。
除了瀑布的水声,乾坤时不时能听见他人的说话声,这些说话声大多是叫骂之声,时而远时而近,从四面八方涌来,有时甚至能看见木筏的影子,模模糊糊地从近处驶过。
“划了这么久,倒像还在原地打转,真是邪门了。”乾坤奇道。
木芷同样察觉到了古怪之处,但一时之间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乾坤心中好奇,忽然停止了撑划,将长竿抽出水面。木筏失去了撑划之力,却并未立刻静止下来,继续向前驶出了数丈,渐渐偏转向左,再驶出数丈,又忽然偏转向右,驶了一阵终于慢了下来,最终静止不动。但这种静止只在瞬息之间,木筏很快便再次动了,只不过这次不是前行,而是缓缓向后倒退。乾坤和木芷相视一眼,目光中满是惊异之色。此后木筏时而向左,时而向右,时而前行,时而倒退,速度忽快忽慢,像是无形之中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所牵引,在太乙池上自行行驶。
乾坤蹲跪在木筏边缘,将右手伸入水下,直没至肩。他明明没有用力,右臂却自己动了,忽而向左,忽而向右,忽而往前,忽而往后,与木筏行进的方向完全一致。乾坤顿时明白过来,原来太乙池的水并非静止不动,而是有无数乱流纵横交错,木筏被乱流带动,这才自行行驶;也正是乱流交错的缘故,乾坤方才撑划之时,木筏明明是朝着瀑布水声驶去,但方向时有偏转,始终无法到达。至于四面八方传来的各种叫骂之声,多半是其他人划着木筏驶入太乙池后,受困于乱流之中,找不到摆脱的办法,这才大声叫骂。那些追赶乾坤和木芷的木筏,没有一只追上来,自然也是被乱流带偏了方向的缘故;时不时从近处驶过的一些木筏,同样是乱流在作祟。只是太乙池位于太乙山上,乃是一个高山湖泊,并非水流滔天的大江大河,此时又没有山风吹刮,水面应该静止不动才是,如何会出现这么多乱流?
乾坤将右臂抽出水面,带起一股刺鼻的石灰味儿,极是难闻。他知道了木筏不受控制的缘故,当即撑竿入水,看准瀑布水声的方向,用最大的力气撑划,对抗水下的乱流,尽可能地使木筏不出现方向上的偏移。然而一根长竿的力量,在肆意流窜的乱流面前,是何等的微不足道,乾坤已然拼尽了全力,木筏行驶的方向仍是不受控制地出现偏转,有时遇到流速极快的乱流,他明明往前撑划,木筏却向后走,往左撑划时,木筏却朝右转。
乾坤奋力与乱流对抗了一阵,终归是徒劳无功,心里不由得生出了一丝担心:“这样下去,别说靠近瀑布,便是想驶出太乙池回到岸边,怕也是不能。我和木芷会不会就这般漂在太乙池上,永远也出不去了?”转念一想,能和木芷永远待在一起,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情不自禁地看了木芷一眼,面露微笑。可他很快便摇起了头,心中自语:“乾坤啊乾坤,终南山秘境的入口就在眼前,那是你下定决心非去不可的地方,你怎能冒出停止不前的念头?眼下处境虽然困顿,但直面困境,便是修行,我定能想出去往瀑布的法子。”他与父亲乾宗师虽然闹过许多不愉快,但每当陷入困境之时,总会情不自禁地想起乾宗师说过的这句话。他如此一想,眉宇间神色重新坚定,环顾四周,开始专心思索逃脱乱流的法子。
木芷见乾坤时而凝眉沉思,时而舒颜带笑,时而轻轻点头,时而又暗暗摇头,心里不免奇怪。她此时担忧眼下的处境,心想乾坤多半也是在忧虑此事,于是没有多问。她寻思着终南山中的各种虫类,的确有虫类可以辨瀑布之气,但此时不是不知道瀑布在何处,而是明明知道却无法抵达,想来想去,竟没有一种虫类可以帮助他们乘坐的木筏摆脱乱流,驶抵瀑布所在之处。
两人正苦思对策之时,正前方的水雾中忽有黑影出现,一只木筏被乱流带动,迎面驶来。那木筏上站着一人,黑衣流彩,身姿婀娜,竟是最先追赶黑衣男人进入水雾深处的水之湄。
乾坤和木芷虽然抹花了脸,但乾坤的粗布衣服已被四个无色道士撕碎,此时龙褐显露在外,水之湄一见龙褐,立即认出了乾坤和木芷。水之湄追赶抢走七彩叶猴的黑衣男人,但因乱流作祟,很快便追丢了目标,在太乙池中不知方向地转来转去,心头早已气急败坏。突然遇见乾坤和木芷,她立刻想到活死人胎珠,悬链银球笔直地掷出,隔空击向乾坤。
乾坤立刻挥起阴阳匕,向飞来的银球击去。
“别碰银球!”木芷急声叫道,却已经来不及了。
只听一声刺耳的铮鸣,阴阳匕击中银球,银球顿时被弹了回去。但银球早已开有缝隙,被阴阳匕一击,立刻有孟婆汤飞溅洒出,乾坤猝不及防,几滴孟婆汤朝他的脸面溅来,虽然他不会中毒而死,但孟婆汤以绿矾制成,腐蚀性极强,烧伤他的面目,却是极为容易。
好在木芷熟悉水之湄的手段,悬链银球刚刚隔空飞出,她便迅速脱下了粗布衣服,看准银球罩去,将银球裹了个严严实实,溅洒而出的孟婆汤,全都被粗布衣服挡下,粗布衣服上顿时烧出了几个破洞。
水之湄冷笑道:“木丫头,翅膀长硬了,敢对姐姐动手了?”
木芷说道:“你杀害金无赤,又背叛主人,我再不认你是姐姐。”
“既然如此,那就休怪我手下无情。”水之湄话音未落,扯动银链,银球在半空中兜了个圈子,对准木芷疾飞而去。
然而这一击却落了空,银链拉得笔直,银球却差了几分,飞到木芷的眼前却停住了。原来两只木筏顺着两股相对的乱流行驶,彼此相错而过,各向两头驶去了。水之湄击出银球之时,木芷尚在攻击范围内,等银球飞到时,两只木筏间的距离已拉开了不少,竟短了几分。
水之湄叫道:“木丫头、乾坤眉,你们迟早会落在我的手里……”声音渐去渐远,随木筏消失在了水雾当中。
乾坤和木芷短时间内想不出摆脱乱流的法子,只好任由木筏随着乱流而走,此后遇到了不少交错驶过的木筏,这些木筏上乘坐的人有乌力罕和蒙古力士,有赵无财和金衣大汉,也有其他抢夺开境物的人,但因水雾弥漫,等到这些人看清乾坤时,根本来不及动手,木筏已一错而过,于是只能冲着乾坤破口叫骂。乾坤苦思许久,始终想不出脱困之法,索性暂不去想,双手叉腰站在木筏上,与交错而过的人对骂。有时水雾中刚出现木筏的影子,对方还没靠近,乾坤便破口大骂起来,对方被骂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张口回骂。乾坤唯一没有开骂的,是遇到那乞丐模样的男人所乘坐的木筏,乾坤本想感谢那人的救命之恩,但那人手脚撑开,大大咧咧地躺在木筏上,像是喝醉酒后睡着了一般,竟大声地打起了呼噜,乾坤不便打扰,便没出声。除此之外,但凡遇到木筏,不管木筏上乘坐之人认识与否,乾坤均是照骂不误。乾坤从未有过如此稀奇古怪的经历,骂到兴起之处,忍不住放声大笑。木芷见了乾坤的样子,也不由得面露微笑,有时竟也跟着骂上两句,那些因受困于乱流而产生的种种忧虑,一时之间竟通通抛诸脑后。
不仅乾坤和木芷乘坐的木筏是这样,太乙池中还有不少木筏彼此相遇,木筏上乘坐之人都是这般叫骂不休。一时之间,太乙池上到处都是叫骂之声,你问候我爹,我记挂你娘,各种污言秽语在峪谷之中回来荡去,余音绕谷,经久不息。
风生水起
乾坤前后一共制作了五支火把,待五支火把燃尽后,为了不浪费松明,便不再制作火把,任由木筏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漂行。
乾坤一开始和遇见的人对骂,骂到后来索然无味,便不再浪费口舌,在木筏上躺下休息,重新苦思摆脱乱流的法子。四下里骂声渐歇,到最后空谷寂寂,再无人声,一来众人都骂得累了,二来各自木筏上的火把都已燃尽,黑暗中即使有木筏相错驶过,也瞧不见对方是谁,因此不再胡乱叫骂。
不知木筏在水雾中漂行了多久,长时间漆黑一片的夜幕深处,忽然有亮光出现。
亮光出现在乾坤和木芷的左侧,那是碧绿色的火光。
一只木筏从左侧的水雾中驶来,筏上一人盘腿而坐,正是太一道的玉道人。
玉道人右掌托着一团碧磷火,借助火光,他瞧见了乾坤和木芷,顿时目露精光,一跃而起。“总算撞见你们了!”他尖细的嗓音响起,双掌一翻,数团碧磷火凭空燃起,射向乾坤和木芷。
乾坤和木芷急忙起身闪避,数团碧磷火虽没射中二人,却纷纷落在了木筏上。碧磷火比寻常明火燃得更快,木筏上顿时燃起了碧绿色的火焰。
乾坤和木芷急忙捧水浇向火焰,然而刚浇灭几处火焰,却又有十几团碧磷火隔空飞来,落在木筏上。玉道人恼恨乾坤在仙茔园里处处与他作对,因此下手毫不留情,两只木筏擦身驶过的瞬息之间,他竟接连射出了数十团碧磷火,全都落在乾坤和木芷乘坐的木筏上。眼看乾坤和木芷不断地捧水灭火,忙得手脚大乱,他痛快地大笑起来,笑声又尖又细,听起来极是刺耳。
玉道人乘坐的木筏逐渐驶远,消失在了水雾之中,乾坤和木芷乘坐的木筏却情况不妙。尽管两人不断地捧水浇在火焰上,最终扑灭了火焰,但捆扎木筏的绳索却被烧断,木筏散架,木头一根根地分离开来,两人眨眼之间便失去了立足之地。
乾坤大叫道:“木芷,跳水吧!”两人一起跃离木筏,跳进了太乙池中。
身子一入水,两人立马各自抱住了一根木头,以免沉入水下。
乾坤担心乱流分离,将他和木芷卷去不同的地方,急忙向木芷伸出手去,叫道:“抓住我!”木芷明白他的用意,也向他伸过手来。
两人各自伸长了手臂,好不容易才触碰到了对方的手指。可就在这时,两股乱流忽然在此交错,两人刚刚触碰到的手指顿时分开。乾坤被一道乱流卷向左侧,木芷则被另一道乱流卷向了右侧。
“木芷!”乾坤想也不想便松开抱住的木头,双手奋力划水,向木芷游去。可木芷所在的那股乱流速度极快,她顷刻间便被卷进了水雾当中,只听见“乾坤”的叫喊声越去越远。
乾坤拼尽全力游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却接连遭遇了好几股乱流,被越卷越远,其中一股乱流竟是朝下涌动,顿时将他卷入了水下,接连呛了好几口水。他奋力挣扎,好不容易才摆脱下行的乱流,浮上水面,不停地咳嗽。此时木芷已不知被卷去了何处,“乾坤”的叫声在极远的地方响了两下,便戛然而止。
乾坤心急如焚,一边踩水,一边大喊“木芷”,却始终无法听到木芷的回应。水面上的木头早已被乱流卷得不知去向,他只能不停地踩水,使得身子不会沉入水下,过不多时便累得气喘吁吁。再加上水中石灰的刺鼻气味极为浓烈,他吸入过多,逐渐心胸窒塞,头脑晕涨。他只盼能立即遇到一只木筏,哪怕是敌人的木筏也行,一来他本人可以得救,二来可以迅速搜救木芷。
夜幕之下,一只木筏果然出现了,顺着一道极快的乱流,从斜刺里一掠而过。
乾坤急忙大声呼救,可这只木筏掠过之时,与他相隔了三四丈远,且速度极快,木筏上虽然立着一道人影,却根本不可能救起他。
然而铁链声忽然哗哗大作,一团漆黑之物从掠过的木筏上飞来,不偏不倚地落在乾坤的身前。乾坤当即一把抱住,只感觉一股大力拖着他不断地靠近木筏。
乾坤被拉至木筏附近,一只大手伸来,将他从水中拉起。
乾坤抱住的那团漆黑之物近在眼前,他隐约看见一个“鬼”字,认出是鬼面青铜匣。鬼面青铜匣的一端连着铁链,铁链又粗又长,握在一个身形极为魁梧的人手中,正是那抢走七彩叶猴的黑衣男人。黑衣男人的肩头响起“叽叽吱吱”的叫声,那里蹲踞着一只极小的猴子,只是夜色太黑,根本看不清那猴子长什么模样。
乾坤双手撑着身体,接连咳嗽了数声,呛出了不少吞入腹中的水,气喘吁吁地说道:“多谢兄台相救……”
黑衣男人不言不语,卷起铁链,将鬼面青铜匣缠回背上,走到木筏前端坐了下来,自此不再理会乾坤。
乾坤不等缓过气来,便冲着四面八方大喊“木芷”,可无论他如何喊叫,哪怕回声响彻峪谷,却始终得不到木芷的回应。他忧虑木芷的安危,心急如焚,可是放眼望去,太乙池水雾弥漫,乱流交错,根本无法知道木芷被卷去了何处。
此时乾坤浑身湿透,散发出石灰的刺鼻气味,皮肤更是又烧又热,大有灼痛之感。这种灼痛之感是他落水后才有的,联想起太乙池的水带有石灰的刺鼻气味,心想多半是太乙池的水里含有石灰,他长时间浸泡在石灰水中,这才导致皮肤烧热灼痛。想到这里,他心中猛地闪过一个念头,暗想道:“石灰遇水,‘热蒸而解末’。水热蒸即生烟,太乙池的水雾,竟是这样来的。可石灰解末即消弭,没有了石灰,又哪里来的这么浓厚的水雾,长时间凝聚不散呢?难道……难道有人不停地将石灰倒入太乙池中,石灰始终用之不尽,水雾这才源源不绝?”
乾坤所想到的“热蒸而解末”,乃是出自陶弘景的记载。陶弘景是南朝时期道教上清派宗师,一生归隐山林,醉心炼丹之术,留下了不少金石炼化之书。乾坤生于道学之家,家中藏有许多道教典籍,其中便有不少金石炼化之书,乾坤从小就对修道炼丹颇感兴趣,因此翻阅过这一类的藏书。在陶弘景留下的记载中,石灰一旦遇水,水便沸腾生烟,石灰则消解于水中。乾坤此时联想起陶弘景关于石灰遇水的记载,顿时想明白了太乙池之所以会水雾弥漫,正是石灰遇水生烟的缘故,太乙池的水带有石灰的刺鼻气味,自然也是由此而来。只不过太乙池整日水雾弥漫,即使山风吹拂也不见消散,唯一的可能是不断有石灰被倒入水中,从而源源不断地产生水雾。石灰不断入水,显然是人力所为,终南山中有能力办成此事的,恐怕只有莲社。
乾坤环顾四周,虽然看不到太乙池的岸边,但料想此时岸边多处地方,必定有莲社的人正在不断往水中倾倒石灰。正因为多处地方有石灰入水,水不断地沸烈翻腾,冷水热水相冲,太乙池中才会有众多乱流产生。
乾坤虽然想明白了这一切,但对于摆脱眼下的困境,却起不到任何作用。太乙池仍旧风生水起,乱流涌动;木筏仍旧飘摆不定,胡乱行驶;木芷仍旧不知去向,无处可寻。乾坤顿时有些灰心丧气。
但这些消极情绪转瞬即逝,乾坤即刻振作起了精神,暗暗想道:“也许木芷如我一般,早已被路过的木筏救起,即便不是如此,我也决不能轻言放弃。活要见人,死要……呸呸呸!胡思乱想什么呢?她必定还活着,我非找到她不可!”此时一夜消逝,天边渐有微光,四下里已逐渐亮堂起来。随着木筏的行驶,乾坤紧盯两侧的水面,只盼能发现木芷的些许踪影。
寻了好一阵子,天色渐渐大亮,水雾之中忽然出现了两只木筏,一前一后地驶来。
乾坤看清驶来的两只木筏,刹那间欣喜若狂,只因木芷正坐在后面那只木筏上。可他来不及高兴,便立刻眉头倒竖,因为木芷的手脚被银链缠住,嘴巴被布团塞紧,水之湄手持长竿,正站在她的身旁。乾坤这才明白,原来木芷被水之湄擒住了,又被堵住了嘴,难怪他一直大声叫喊,木芷始终没有回应。
乾坤目光前移,看向那只驶在前面的木筏,只见木筏上同样乘有两人,两人一坐一立。坐着的那人是个身穿绯红色绸衫的女子,以轻薄的红纱遮面,看不清容貌;站着的那人则是五行士中的土行士——土为安。此时土为安一手掌黄金罗盘,一手竖握长竿,时而看一眼黄金罗盘,时而看一眼水面,忽然将长竿伸入水中,向左轻轻撑划一下。后面木筏上的水之湄,见土为安向左撑划,于是也依葫芦画瓢,向左轻轻撑划了一下。两只木筏一前一后,行驶的方向相同,快慢一致,仿佛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