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日已西斜,乾坤一眼望去,只见四方石台上端坐着一人。那人身形魁梧,黑衣束身,背上铁链缠绕,斜背着一口鬼面青铜匣,被夕阳余晖一照,身影拉得斜长,当真是说不出的孤独萧索。
乾坤认出石台上那人正是在仙茔园里帮他抵挡过鬼兽的黑衣男人,想不到仙茔园一别,竟会在太乙山的祭天道场重逢。
那黑衣男人听见脚步声,转过头来,看了乾坤和木芷一眼。乾坤和木芷已经易容改装,他没有认出二人,不发一言,又转回头去,远眺群山。乾坤心中一动:“此人现身太乙山,自是为了开境日而来,那他一个月前出现在仙茔园,多半和木芷一样,是知道了开境物一事,这才扮作盗墓之人,去墓室里寻找活死人胎珠。他这时候来到祭天道场,难不成已经解开开境暗语了吗?”
酉时二刻已经到了,乾坤没工夫招呼黑衣男人,快步奔至祭天道场的坎位,也就是正北方的那根石柱前,向峰下浑似太极的峪谷望去。此时日薄西山,夕阳将群山的影子投在峪谷之中,光影中分,阴晴有别。乾坤眼睛一亮,抬起头来,数了数西边的山峰有几座,伸出手指凌空一画,忽然叫道:“有了!”叫声中大有喜不自胜之意。
木芷说道:“乾坤,你在山下便古里古怪的,到底发现了什么?”
乾坤有意无意地朝四方石台看了一眼,见那黑衣男人依旧眺望群山端坐不动,便回头对木芷道:“我们下山再说。”他忽然要上祭天道场,上来了不过片刻时间,却又要下去,木芷大为不解。但她知道乾坤这么做,必然有他的原因,因此没说什么,跟着乾坤转身即走,往下山的山路行去。
两人经过四方石台时,石台上那黑衣男人忽然开口了,声音又粗又沉:“你解开了暗语?”
乾坤停步驻足,回头笑道:“兄台不也解开了吗?”
黑衣男人却道:“可否见告?”
乾坤这才知道黑衣男人虽然来到祭天道场,却并没有解开开境暗语。他直面黑衣男人,忽然脱下穿在外面的粗布衣服,露出了里面的龙褐,又抹去脸上的易容,现出了本来面目,说道:“兄台于我有活命之恩,区区开境暗语,有何不可见告的?”
黑衣男人目光一动,看见那六道三横三断的乾坤眉,立时便将乾坤认了出来。
木芷听了乾坤的话,这才明白乾坤是为了破解开境暗语才来到祭天道场,并且在方才的片刻时间里,已经将开境暗语解开了。见乾坤突然卸去妆容,脱下粗布衣服,她急忙低声道:“乾坤,你在做什么?快把衣服穿上。”
乾坤却大声说话,丝毫不怕黑衣男人听到:“这位兄台在仙茔园里两次救我性命,我若以假面目欺他,岂不是鬼鬼祟祟,太过小人了吗?木芷,你若是信得过我,便也把妆容去了吧。”
木芷犹豫了一下,说道:“我自然信你。”于是脱下粗布衣服,露出水绿色纱衣,又卸去妆容,以真容示人。
乾坤走回正北方的石柱前,手扶石柱,眼望群山,说道:“兄台是知道暗语‘终南山’三字,指的是王维的诗作,又领悟了‘太乙近天都’的意思,这才来到祭天道场的吗?”
黑衣男人从四方石台上一跃而下,几个阔步来到乾坤的左侧,点了一下头。
木芷对乾坤的话一点也听不明白,轻走两步,来到乾坤的右侧,说道:“乾坤,你如何解开了开境暗语?快别卖关子了,说来听听。”
夕阳斜照之下,三人一黑一紫一绿,并肩立在祭天道场的边缘,山风呼啸而过,吹起衣袂飘飘,实是仙风神韵,肃穆庄严。
乾坤放眼远眺,天开地阔,群山在望,心胸为之一阔,吟诵道:“‘太乙近天都,连山接海隅。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王维的这首诗作,名唤《终南山》,莲社定下的开境暗语,指的正是这首诗。秦圣宫的围墙上题满了这首诗作,想必是莲社有意留下的提示。要想解开开境暗语,找出确切的开境地,便须从这首诗作入手。”
乾坤举头看天,说道:“第一句‘太乙近天都’,本意是说太乙山离长安城很近,这‘天都’二字,按王维的原意,指的是唐朝国都长安。但若以字面意思来解释,‘天都’指的是天界,这句‘太乙近天都’的意思,便成了太乙山离天界最近的地方。太乙山群峰环列,离天界最近的地方,并非最高的山峰,而是用来祭祀上天、与天界沟通神意的祭天道场。”
木芷顿时恍然:“原来如此,难怪你见了墙上的题诗,便迫不及待要来祭天道场。”
“不错,‘终南山’这三字太过宽泛,若非看见墙上的题诗,我决计想不到莲社的开境暗语指的是王维的诗作。”乾坤说道,“解开开境暗语最为紧要之处,便是接下来的这句‘连山接海隅’。这句诗原本是说终南山绵延不绝,山与山相连,一直延伸到海边。但莲社既然将这首诗作定为开境暗语,便不能按王维的本意来理解。‘连山接海隅’的意思,应当理解为将山和海隅连接起来。”
黑衣男人正是理解了“太乙近天都”的意思,这才来到祭天道场,但到了“连山接海隅”这里,便被难住了,无论如何观察群山,始终无法破解。听乾坤说到此处,他的神情不由得微微一凝。
乾坤往下说道:“太乙山自然是有山的,却没有海,不过接下来的两句诗,已指出了海在何处。‘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太乙山中有雾霭聚集的地方,自然便是太乙池了,海指的正是太乙池。隅是角落之意,‘海隅’二字,指的便是太乙池的西南角。”说着抬起手臂,指向太乙池西南方的尖角。太乙池水雾弥漫,轮廓浑圆,唯独西南方凸出一个尖角,倘若把太乙池看作海,可以称得上海隅的,唯有西南方的这个尖角。
乾坤继续说道:“海隅虽已找到,但太乙山有数座山峰,用哪座山峰与海隅相连,却要费些神思。接下来的两句诗,是‘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虽然提到了中峰,但太乙山群峰环列,到底哪一座才是中峰,却说不上来。好在中峰后面有个‘变’字,又提到了‘阴晴’一说,我由此便想到了影子。只要有阳光照射,将群峰的影子变出来,投在峪谷之中,各不相同,不就是‘阴晴众壑殊’了吗?中峰二字,指的便是投入峪谷的群山影子当中,位于正中的那一道。”
木芷和黑衣男人立即俯望峪谷,此时夕阳将群山的影子投入谷中,当真是参差不一,阴晴有别。
乾坤的语气忽然一转,说道:“可是太阳每日东升西落,时辰不同,阳光照射方位便不同,投入谷中的群山影子自然也就不同。好在《终南山》这首诗作里定下了大致时辰,最后两句‘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已指明是黄昏时候,莲社又将酉时二刻定为开境时辰,恰巧便是黄昏日落之时。酉时二刻刚刚过去不久,眼下影子还没有什么变化。峪谷中的影子共有三道,最中间那道影子,便是中峰,将中峰与海隅相连,开境地自然便出来了。”说着抬起手臂,指向峪谷的西北方。
木芷这时才明白过来,原来莲社定下的酉时二刻,并非开境的确切时辰,而是破解暗语的时辰。她俯望峪谷,忍不住伸出手指,凌空指点。投入峪谷的山峰影子共有三道,最中间的那道影子是最短的一道,将这道影子的顶端与太乙池西南方的尖角相连,便可得一条线,将这条线往远处延伸,直指峪谷的西北方,直指那面光秃秃的山壁,直指山壁上那道坠入太乙池的瀑布。
“是那道瀑布!”木芷遥指西北,喜形于色。
黑衣男人虽不像木芷那般伸手指点,但只凭眼力,已瞧出暗语所指,正是峪谷西北方的那道瀑布。他留下一句“谢了”,转身便走。
乾坤问道:“兄台,敢问高姓大名?”
黑衣男人却不理会,阔步疾行,头也不回地下山去了。
这是乾坤第二次问起黑衣男人的姓名,上次是在仙茔园的墓室里,然而两次都没得到黑衣男人的答复,不免有些失落。
木芷望着黑衣男人的背影,说道:“这人知道了开境地便走,实在是傲慢无礼。”
乾坤却道:“此人虽然孤傲寡言,但说话行事直来直去,倒是颇合我意,将来若有机会,定要好好结交一番。”
乾坤转过头来,眺望峪谷西北方的那道瀑布。瀑布悬挂在山壁正中,整面山壁垂直陡峭,无路可达瀑布,唯有划船横穿水雾弥漫的太乙池。他又望了一眼山下的秦圣宫,此时暮色四合,秦圣宫已点起了不少灯笼,便道:“开境地已经找到,便只差开境物了。眼下天快黑尽,只怕有人按捺不住,已打起了七彩叶猴的主意。走吧,我们也赶紧下山,可别让他人抢先一步,捷足先登了。”
两人当即穿上粗布衣服,又抓了些土灰抹花了脸,乾坤特地将六道乾坤眉遮住了四道,然后沿着山路快步下山。
七彩叶猴
从南峰上下来,天已黑尽,灯火通明的秦圣宫,出现在了两人的眼前。
秦圣宫依旧四门紧闭,要想进去,唯有翻墙。
乾坤来到秦圣宫的围墙下,双手十指探出,扣住墙石间的缝隙。他的这对阴阳手劲力十足,一抓一纵,轻而易举便攀上了墙头。围墙内是秦圣宫的后园,他看了一眼,后园内遍植花木,并无人影,便回头向木芷伸出右手,将木芷拉上了墙头。
两人正要作势跃入后园,眼前却忽然明亮了起来。
这种明亮并非灯笼的亮光,而是秦圣宫北面的一座殿宇燃起了大火。夜幕之下,只见那座殿宇火光冲天,浓烟滚滚,一阵嘈杂的人声远远传来,声音乱成一团,听不清楚。
乾坤嘴角一笑,笑中透出了一丝兴奋,说道:“有人已经动手啦!我们赶紧过去,可别落在人后。”话未说完,他便一跃而下,进入了秦圣宫的后园。木芷紧随其后跃入园中。
两人穿过后园,一路向北飞奔,朝起火的殿宇赶去。
秦圣宫殿宇林立,规模不小,在此出家的道士不在少数。然而乾坤和木芷一路前行,既没有遇到一个道士,也没有遇到抢夺七彩叶猴的各路人马,想来起火的殿宇定然发生了大事,此刻多半所有人都聚集在那里。
在行经秦圣宫正中央的太乙殿时,乾坤和木芷终于遇到了一个人。那是一个道士,身穿土黄色的道袍,横在殿前的石径上,已经死去多时。这黄袍道士脸色青黑,嘴角流出黑沫,显然是中了剧毒而毙命。
“是水之湄的手段。”木芷只看了一眼死去的黄袍道士,便笃定道。
“若是被水之湄抢了先,那可大大不妙。”乾坤说道。
两人继续往北疾奔,离起火的殿宇越近,地上的死人就越多。这些死人当中,既有秦圣宫的黄袍道士,也有穿着各异的外来人;有的是被利器所毙,有的则是身中剧毒而死。
终于赶到起火殿宇的院墙外,只需穿过最后一道月洞门,便能进入殿宇所在的北院。此时院中人声已经清晰可闻,只听好几个声音同时大叫起来:“休要逃走!”“站住!”“快拦下他!”乾坤正要冲进月洞门,怎料月洞门内忽然蹿出一个人来,险些和他撞了个满怀。
冲出来的那人反应奇快,电光石火之间斜掠一步,避免了和乾坤迎面相撞。
错身而过的瞬间,乾坤借助火光,看见那人五官冷峻,脸带黑疤,竟是蒙古国使者乌力罕。乌力罕右手捉着弯刀,左手挟着一口木箱子,侧过头来扫了乾坤和木芷一眼,随即便如一道黑色闪电般蹿入了夜色当中。紧随乌力罕之后,月洞门内冲出两个面相凶悍的蒙古力士,护着乌力罕飞奔而去。
“七彩叶猴!”乾坤低声叫道。他已认了出来,乌力罕挟着的木箱子,正是赵无财一行人带上太乙山来的那口木箱子,他甚至听见了木箱子里七彩叶猴发出的“叽叽吱吱”的惊恐叫声。乾坤想也不想,转身便朝乌力罕追去,木芷也紧跟其后飞步追赶。
在乾坤和木芷之后,北院内呼喝声不断,上百人或冲出月洞门,或翻越院墙,如潮水一般向乌力罕追去,其中有几人的衣服上还带着碧绿色的火焰,一边追赶,一边叫骂,不停地拍打衣服上的火焰。这些人一边追赶一边相互乱斗,原来人群之中混杂着十几个蒙古力士,这十几个蒙古力士故意留下来缠住追赶之人,好让乌力罕有机会逃远脱身。
乾坤拼尽全力追赶,眼看越追越近,护卫乌力罕的两个蒙古力士突然掉过头来,挥起两柄马刀,一左一右地砍向乾坤。
铮铮两声脆响,两个蒙古力士只觉眼前冷光一闪,手中的马刀已从中折断,刀尖插入了地下。只见乾坤双手抬举,左手阳匕,右手阴匕。这对阴阳匕削铁如泥,两柄马刀砍在阴阳匕上,恰如以卵击石,立刻断作两截。
两个蒙古力士将折断的马刀一扔,张开又粗又壮的双臂,猱升扑上,抱向乾坤,此乃蒙古摔跤的扑抱之法。
乾坤佯装后退,突然弓腰前蹿,从一个蒙古力士的腋下轻轻巧巧地钻过,令两个蒙古力士扑了个空,乾坤回头笑道:“你们又不是木芷,我可不让你们抱。”两个蒙古力士转身再次扑来,又被乾坤机警地避开。
木芷听到乾坤这句戏言,脸颊一红,有些着恼地瞪了乾坤一眼。她趁乾坤缠住两个蒙古力士之际,飞快地从旁奔过,向乌力罕追去。她奔行之时,已取出火折子吹亮火星,又从九宫盒里挑出些许暗黄色的木粉,覆撒在火星之上,一缕褐色的烟雾飘升而起。她拔下发髻上的玉笛,凑到唇边,急促地吹奏起来。
只见四面八方暗影点点,无数飞蛾从檐下、树上、草间振翅飞起,势如滚滚潮水,向乌力罕涌去。
乌力罕已经飞奔到北边的围墙下,只需翻过围墙,便能逃出秦圣宫,一旦逃出秦圣宫,蹿入荒莽茂密的山林当中,再想追上他,便极为困难。
乌力罕还没来得及翻越围墙,一大群飞蛾已经从天而降,将他层层围裹。他眼前一片迷乱,急忙挥动弯刀一通狂砍。不少飞蛾被弯刀击中,翅膀上的鳞粉顿时抖落,乌力罕毫无防备,一些鳞粉直接掉进了他的眼睛。他眼睛刺痛,急忙闭上。
就在乌力罕闭眼之时,他右手一空,装有七彩叶猴的木箱子已被木芷夺去。他心中起急,但一时之间睁不开眼睛,连木芷身在何处都看不见,更别说动手将木箱子抢夺回来了。
木芷夺下木箱子,乾坤迅速甩开两个蒙古力士,冲到了她的身边。但两人来不及翻墙逃走,随后追来的上百人,已将两人团团围住。
借助不远处的冲天火光,乾坤看清这上百人当中,有十几个蒙古力士,有金阙真人率领的二十多个黄袍道士,有赵无财和护卫他的十个金衣大汉,还有一些素未谋面的陌生人。除此之外,乾坤看见了两张熟悉的面孔,一个是太一道的玉道人,另一个则是重阳宫全真道的尹志平。此时尹志平身边站着四个全真道士,四个全真道士都穿着蓝灰色的道士法服,但奇怪的是,法服的左肩位置没有绣任何颜色的丝线,竟是不在五色法服之列。这四个全真道士的面部都有刺青,一个右脸文着白虎,一人左脸文着青龙,一个额头文着朱雀,一个下颚文着玄武,四个全真道士合在一起,恰好便是道家的四象。乾坤不知道这四个全真道士是何来历,更不知道尹志平为何会突然出现在秦圣宫。
原来,当日丘处机和尹志平率领剩余的二十多个绣青道士狼狈逃出林中林后,很快便噬魂香发作,全都失去了意识,倒在了地上,唯有孟以寒口含紫香叶,没有中毒倒下。孟以寒心急之下,将嘴里的紫香叶吐出来,放进丘处机口中,替丘处机解了毒,接着又用这片紫香叶为尹志平和其他道士解毒。总共二十多个道士,竟然使用同一片紫香叶,前一个人含过之后,下一个人接着含,虽然不免恶心,但是好歹都解了噬魂香的毒。丘处机回到重阳宫后,仍不死心,在随后的一个月里,多次派五色道士进终南山搜寻乾坤和木芷的行踪,虽然没有找到二人,却打听到了开境日和开境物的消息,于是认定乾坤和木芷抢夺活死人胎珠是为了去终南山秘境。丘处机料想乾坤为了进入终南山秘境,必定会在开境日当天现身于太乙山,于是召集了四个无色道士。无色道士是全真道中只听命于掌教真人的秘密道士,行踪诡秘,本事精绝,不在五色道士之列,身份秘而不宣,只有掌教真人和继任掌教才知道。丘处机被火不容砍了一刀重伤未愈,只好将捉拿乾坤、追回胎珠和龙褐一事交给尹志平去办。尹志平带领四个无色道士,提早三天赶来了太乙山,住进了秦圣宫,准备来个守株待兔。尹志平一行人在秦圣宫住了两天两夜,始终不见乾坤和木芷现身。这一晚秦圣宫因为抢夺七彩叶猴而突生大乱,金阙真人心急如焚,急忙向尹志平求援。尹志平顾念同道之谊,命四个无色道士相助秦圣宫对付外来之敌,这才追到了北边的围墙下。乾坤和木芷穿着粗布衣服,又抹花了脸,尹志平一时倒没认出两人来。
眼见木箱子落入乾坤和木芷之手,追来的上百人当中,除了尹志平和四个无色道士站在外围一动不动,还有一个乞丐模样的男人笑嘻嘻地站在墙角,时不时举起脏兮兮的酒壶灌一口酒,其他人全都一哄而上,前来抢夺木箱子。
木芷将木箱子抛给乾坤,急吹玉笛,围裹乌力罕的无数飞蛾立刻掉过头来,如浪似潮般扑向众人。飞蛾虽小,但胜在数量极多,众人眼前迷乱,急忙拍打飞蛾,一时之间无法接近乾坤和木芷,场面变得极为混乱。
忽然间绿光乍现,十余团碧磷火凭空燃起,玉道人双手平举,面带冷笑,站在碧磷火的正下方。飞蛾有向火之性,当即成群成团地扑向碧磷火,只听“嗞嗞”声不断,无数飞蛾被碧磷火烧断翅膀,扑簌簌地掉落在地。仅仅片刻时间,木芷操控的飞蛾便死伤大半,剩余的飞蛾不受笛声控制,仍是头也不回地扑向碧磷火,飞蛾之阵彻底破了。
没有飞蛾阻挡,众人立刻向乾坤和木芷杀来。
乾坤大声叫道:“七彩叶猴在此,送给你们便是!”说着右手用力一掷,将木箱子扔向远处。他的右手劲力奇大,这一掷用上了十成力气,木箱子越过众人头顶,落在了十余丈开外。众人急忙转向,一窝蜂地冲向木箱子,彼此争先恐后,你砍我一刀,我刺你一剑,竟有好几人在混乱中不明不白地丢了性命。
乾坤嘴角偷偷一笑,伸手拉了木芷一下,快步奔向围墙,与众人的奔行方向正好相反。他的左手夹在胸前,用粗布衣服遮挡,衣服之下,便是七彩叶猴。原来方才众人忙于应付飞蛾时,乾坤偷偷用阴阳匕划开木箱子,将七彩叶猴捉了出来,藏在衣服底下,他将木箱子掷向远处,正是声东击西、金蝉脱壳之计。等到众人冲到木箱子前,发现木箱子是空的时,乾坤和木芷早已奔至围墙下,乾坤一跃而起,右手已攀住了墙头。
便在此时,一道银光忽然从天而降,乾坤左臂一紧,已被一条细长的银链缠住,随即胸前一空,七彩叶猴竟被夺去,一阵得意的女人笑声在头顶响起。乾坤急忙抬头,水之湄面罩黑纱,不知何时竟已蹲踞在墙头。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水之湄潜伏暗处,一击得手,立即抓着七彩叶猴跃下墙头,朝不远处的山林飞奔而去。乾坤甚至没来得及看一眼七彩叶猴长什么模样,七彩叶猴便得而复失。他和木芷急忙双双翻过围墙,然而水之湄已经逃远,得意的笑声不断从夜幕深处传来,人却是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了。
可是水之湄得意至极的笑声却戛然而止,只因斜刺里忽然蹿出一道黑影,闪电般从她身前掠过,她一惊之下,刚刚到手的七彩叶猴竟被那黑影夹手夺去。那黑影身背鬼面青铜匣,正是先乾坤和木芷一步从祭天道场下来的黑衣男人。黑衣男人去势如电,奔至太乙池南岸,跃上一只木筏,一把扯断系绳,以长竿撑筏,快速地驶入了水雾当中,木筏行驶的方向,直指西北方的瀑布。七彩叶猴“叽叽吱吱”的叫声,随着木筏渐去渐远。
水之湄方才还是“黄雀”,转眼间却变成了“螳螂”。她气急败坏,尖声叫骂,追至太乙池南岸,跃上一只木筏,追进了水雾当中。
乾坤和木芷原本也打算撑划木筏追赶,但奔至太乙池南岸时,眼角忽然绿光闪动,急忙俯身躲避。数团碧磷火从两人的头顶掠过,挡住了两人的去路,忽起忽伏地飘浮在空中。玉道人又尖又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冷笑着说道:“乾坤眉,以为变了脸貌,道爷我便认不出来了吗?”
乞丐
乾坤一听见玉道人女人般的尖细嗓音,顿时哈哈大笑,转过身来看着玉道人,说道:“哪里来的野道姑?在道爷背后大呼小叫,好生聒噪。”
玉道人听乾坤又叫他“野道姑”,顿时勃然大怒,说道:“乾坤眉,仙茔园那晚之后,我便一直在寻你,今天总算遇上你了。你在仙茔园里屡次三番坏我好事,这笔账,须找你好好算算!”
乾坤笑嘻嘻地说道:“要动手便动手,野道姑就爱婆婆妈妈,说话又臭又长。”
此时上百人已经纷纷翻墙追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乾坤一口一个“野道姑”地叫,玉道人俊朗白皙的面皮顿时涨成了猪肝色,双掌猛地向上一翻,十几团碧磷火在他身前凭空燃起。
乾坤虽然嘴上讥嘲玉道人,却深知玉道人操控碧磷火的本事,此时身前身后都有碧磷火飘浮,更加不敢大意,将阴阳匕紧握在手,凝神戒备。木芷站在他的身侧,玉笛在握,随时准备动手。
尹志平听出是乾坤的声音,再看乾坤的身形,更是确定无疑,说道:“乾坤,寻了你整整一个月,总算找到你了!”四个无色道士往他左右一站,各自盯着乾坤,目光均是阴冷如电。
乾坤笑道:“尹真人,水穷峪一别,可还无恙?”
乌力罕同样听出了乾坤的声音,不再追夺七彩叶猴,大手一招,十几个蒙古力士手持马刀,从侧面将乾坤和木芷包围了起来。乌力罕当日逃离水穷峪后,召集十几个效忠于他的蒙古力士,再次进入终南山,寻找乾坤的踪迹。他原本只为夺回活死人胎珠献给成吉思汗,但在过去的一个月里,他打听到了终南山秘境的传闻,得知终南山秘境中藏有富可敌国的宝藏、主宰天下的力量和长生不死的办法,当即便动了心,又得知莲社将在太乙山开境,因此立刻改变了主意,率领十几个蒙古力士前来太乙山,打算抢夺开境物,去往终南山秘境。他原本从赵无财那里成功抢到了七彩叶猴,但转眼便被他人夺走,此时突然认出乾坤,想起三种开境物之一的活死人胎珠已被乾坤吞进了肚中,当即便动了杀死乾坤、剖腹取珠的心思。
木芷吐了吐舌头,说道:“乾坤,你树敌可不少,连蒙古人都招惹来了。”
乾坤笑道:“我这一开口,可当真大大的不妙。”瞧着一众蒙古力士,他眼睛里却是毫无惧意。
尹志平说道:“本派数十名弟子惨死水穷峪,皆是因你而起,你便没有一丝痛悔之心吗?你若是稍有悔意,便将活死人胎珠和龙褐交出来,随我回重阳宫服罪领罚!”
追出来的上百人原本打算跳上木筏追夺七彩叶猴,但此时突然听到“活死人胎珠”五个字,脚底下便如生了根一般挪不开半步,上百道目光齐刷刷地向乾坤射来,有的人已经跃上了木筏,又重新跃回岸边。那个乞丐模样的男人时不时地举起酒壶喝一口酒,满脸通红状若酒醉,一直笑嘻嘻地站在人群外围,双眼慵懒无神,仿佛在看热闹,此时突然听见“龙褐”二字,笑脸立时一僵,原本已经举起的酒壶,也停在了半空中。
就在几方人马对峙、众人纷纷止步之时,那个名叫赵无财的大胖子富商,却在十个金衣大汉的护卫下,从人群之中火急火燎地跑过,跳上木筏,撑划长竿,追入了水雾当中。“给我使劲地划,使劲地追!我雇你们花了多少银子,你们却看护不力,让别人在眼皮子底下把七彩叶猴抢走了。你们若不把我的七彩叶猴给夺回来,休想从我这里拿走一个铜板……”赵无财气急败坏的声音兀自从水雾深处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