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哈哈一笑,又掰下一点鱼肉放入口中,故意闭上眼睛,露出一脸享受美味的样子,好一阵才睁开眼,看了看仍在煎煮药草的陶罐,说道:“可惜这么好吃的烤鱼,我却不能多吃,否则吃下去待会儿又要吐出来,岂不是浪费之极?”
木芷温婉一笑,嘴角的一对酒窝露了出来,说道:“不好吃便直说不吃,却找这许多借口。”
乾坤抬眼看着木芷,忽然问道:“木芷,你是不是也想去终南山秘境?”
九泉狱
乾坤这么一问,木芷顿时低下头去,默然了片刻,抬起头来看着乾坤,说道:“乾坤,我不瞒你,我的确很想去终南山秘境。不只是我,终南山里的每一个人,都想去终南山秘境。那天丘处机在仙茔园里说起终南山秘境,他所讲的那些,只不过是一些皮毛。我曾听主人讲起过终南山秘境,他说终南山秘境有天上地下之分,天上是碧落天,地下是九泉狱。如此神奇的地方,谁会不想去呢?”
“碧落天,九泉狱……”乾坤情不自禁地默念了一遍。
“你不知道碧落天和九泉狱吗?”木芷问道。
乾坤是第一次听说,自然不知,摇了摇头。
木芷解释道:“我听主人说,碧落天是一座仙山,依照九霄分为九重,分别是神霄、青霄、碧霄、丹霄、景霄、玉霄、琅霄、紫霄和太霄,每一重都有一位大帝镇守,那里终年碧霞满天,云雾缭绕,有无数奇珍异宝和珍禽异兽,还藏着世间万物长生不死的秘密。九泉狱却深埋于地底,依照九泉分为九层,依次是酆泉、衙泉、黄泉、寒泉、阴泉、幽泉、下泉、苦泉和溟泉,每一层都有一位镇狱阎罗镇守,那里关押着无数恶灵厉鬼和妖魔精怪,如同阴曹地府一般阴森恐怖。”
“据说当年吴道子便是因为偶然闯进了终南山秘境,到九泉狱里走了一遭,回到长安城后才画出了《地狱变相图》。”木芷继续说道,“主人之所以叫土为安去调查《地狱变相图》的事,就是为了查清九泉狱到底是真是假,否则就凭终南山里的这些凶案,与洞天福地毫无干系,主人犯不着派土为安去调查。只可惜土为安反叛主人,他是否查出了什么,却是不知道了。”
“碧落九泉,那都是道家的传说,世间真有这样的地方吗?”乾坤喃喃说道,像是在低声自语,又像是在询问木芷。
“不管是真是假,千百年来无数人寻找终南山秘境,一定自有其道理。”木芷说话之时,脸上露出了无比神往之色,“倘若能进入终南山秘境,我不求什么宝藏,也不求能长生不死,只要能够……”说到这里,却突然住口,幽然叹了一声。
乾坤听木芷欲言又止,又见她痴然向往的神色,忽地想起她曾经提到过有一个未了的心愿,他暗暗心想:“木芷对终南山秘境如此神往,她的心愿十有八九便与此有关。”乾坤想要再次追问她的心愿到底是什么,但终究还是忍住了,暗暗想道:“她若是情愿告诉我,我即便不去问她,她也会说的。她不愿向我吐露心愿,必是有难言之隐,我何必再去为难她?我只需帮她一起进入终南山秘境,我求取我的正道,她的心愿自然也能了却。”想到这里,他不由得低下头来,盯着陶罐。
陶罐里的汤药变成了乌黑色,已经煎得差不多了。他折下两根树枝,将滚烫的陶罐挪到草地上,又将里面的药草全部夹出,只剩下黑黢黢的汤药。等汤药冷却下来,他便站起身来,说道:“木芷,你在这里稍坐,我去去就回。”他怕呕吐起来样子太过难看,不想让木芷看到,不等木芷应话,便端起陶罐穿过桃林,走到了山谷的最里面。他回头一望,木芷被桃林遮挡,已经彻底瞧不见了,这才举起陶罐,仰起头来,一口气将又苦又涩的汤药喝了个精光。
乾坤喝完汤药,满嘴苦涩,把嘴一抹,皱眉道:“太难喝了!原来四九当年这么遭罪,真是难为他了。”话刚出口,胃部便有了反应,犹如翻江倒海一般,一阵一阵地晃荡起来,很快便冲口而出,吐出了一摊秽物。这碗汤药是由数种催吐药草煎煮而成,药力极为厉害,乾坤一吐起来,便彻底收不住了。他不停地作呕狂吐,吐得眼泪鼻涕往外流,吐得胃部痉挛抽搐,吐得腹部绞痛不止,好似五脏六腑都被呕出来了一般。他甚至把胆汁都吐了出来,里面还夹杂着血丝。到最后实在没有东西可吐了,他仍然不停地弓着腰,张嘴干呕。
不知吐了多久,乾坤终于缓和下来。他的脸色一片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双眼疲惫茫然,仿若病入膏肓之人。他的双腿发软,根本站立不住,只好扶着山壁,慢慢瘫坐在了地上。
休息了好一阵子,恢复了些许力气,乾坤站起身来,捡起一根树枝,拨开呕吐物,想寻找活死人胎珠,然而却一无所获。他又仔仔细细寻了好几遍,活死人胎珠的的确确不在呕吐物中。“看来是白受罪了。”他苦笑了一下。
乾坤穿过桃林,走回潭边,对木芷说道:“今天挖的药草不够多,明天我再多挖一些,一定能吐出来。”
虽然离得较远,但乾坤呕吐的声音,木芷仍然清清楚楚地听见了。她见乾坤走回,脸色苍白,心中不忍,说道:“你不要再折磨自己了,也许……也许胎珠本就不可能吐得出来……”
这一点乾坤又何尝不知道呢?倘若活死人胎珠能吐出来,或是能用其他方法取出,当年王重阳吃下胎珠后受尽折磨,又为什么不取出来呢?只怕能取出胎珠的唯一法子,便是开膛破腹,可这样一来,他便没命了。但他仍然说道:“你不必担心,办法总会有的。吐一次不行,那就两次,吐两次不行,那就十次八次。我明天再去挖些药草来,几种药一起吃,总能成的。”
“我不在乎你能否吐出胎珠,我担心你这样折腾下去,身体会吃不消……”木芷咬了咬嘴唇,“倘若你是为……为了我才想取出胎珠,那就别这么做了……我压根儿不需要胎珠……”
乾坤说道:“胎珠是开境物,你没有开境物,如何去得终南山秘境?”
木芷说道:“我没有开境物,未必别人就没有。只需赶在开境日之前到太乙山,把别人的开境物抢过来,不就可以去终南山秘境了吗?”
乾坤顿时两眼放光,说道:“你说的是,抢别人的不就成了?瞧我这榆木脑袋,自诩聪明,一时倒没转过弯来。”
木芷又道:“这段时间你我都不用心急,在这里好好养伤,快到开境日时,提前一两天赶去太乙山即可。”
“你说得是,我们养好精蓄好锐,到时候抢它两件开境物,一起去终南山秘境!”乾坤立志寻找终南山秘境不过一天,便已看到了进入终南山秘境的希望,想到自己离终南山秘境竟是如此之近,不由得精神振奋,心情大快,只觉得浑身力气都恢复了。他远望群山,只觉天地极为开阔,此时夜幕早已降临,月亮从群山背上升起,竟是说不出的柔美。他吐了一番,肚子早已饿极,当即拿起一条烤焦的鱼,大口嚼了起来,只觉得又焦又煳,竟是别有一番风味。
果腹之后,乾坤将木芷背入石屋。石屋内只有一张石床,自然是留给木芷睡卧。他自行走出石屋,采摘了些野白芷,铺在桃树下,就此睡了一夜。
这天之后,乾坤和木芷没有再下山,便在这个隐蔽的山谷里避世而居。乾坤每日捕鱼烤鱼,倒是练得一手极好的烤炙手艺,闲下来时,便坐在潭边,看着木芷或点燃各种木粉,轻轻吹奏玉笛,引来蜂飞蝶舞,或打开青绿色竹筒,逗弄两只比翼蛄。两只比翼蛄在野白芷之间比翼双飞,胜过人间眷侣,乾坤每每看到这一幕,便会忍不住遐想无限,暗暗心道:“倘若能在这地方,与木芷这般过上一辈子,那该多好啊。”但木芷早已说过,未了却心愿之前,决不谈儿女私情,乾坤便不再提及心事,每日悉心照顾木芷养伤,不越雷池半步。
最初的几天里,乾坤在私下里时还曾悄悄抠弄自己的喉咙,吐了好几次,仍然没有吐出胎珠,每次如厕之后,他也要捏着鼻子拿根棍子翻找一下,看看有没有胎珠。几天之后,他便放弃了这些无济于事的努力,接受了胎珠一旦被吞下,除非开膛破腹否则无法取出的事实,心想等到了太乙山,抢了别人的开境物,自然便能进入终南山秘境。如此一来,他不再犯愁,木芷的伤势也一天天见好,两人朝夕相处,汲晨光叶露于谷间,览林壑岫烟于山外,日日陶然忘机,倒是乐得逍遥自在。
太乙山
落花流水,风轻云淡,一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了。因为和木芷朝夕相伴,乾坤更是觉得时光如梭,转瞬即逝,一晃眼便到了五月二十六日。
此去太乙山有一日的路程,为了抢夺开境物,乾坤和木芷经过多次商量,最终决定赶在开境日的前一天抵达太乙山,因此将启程的日子定在了五月二十六日。
二十六日的清晨,天刚蒙蒙亮,乾坤和木芷便动身了,离开了这个位于半山之上的隐蔽山谷。
离开之时,乾坤回望这个生活了一个月的地方,心想此去无论是生是死,无论是否能进入终南山秘境,无论和木芷最终是怎样的结局,这一个月必定会成为他一生当中极为难忘的一段时光。他不禁感叹道:“这地方有山有水,有花有木,与世隔绝,清幽雅静,实是避世隐居的极好去处;又遍地长满了野白芷,野白芷开花那天,定是美不胜收。不如我给这地方取个名儿,就叫作‘芷隐谷’吧。”
“芷隐谷。”木芷轻声默念了一遍。一个“芷”字,明指谷中的野白芷,实则暗指她自己,乾坤的这些小心思,她一听便会意过来,温柔地笑了一笑。
乾坤取出阴阳匕,在水潭边的石壁上一笔一画地刻下“芷隐谷”三个大字,然后与木芷行过铁索,快步下山。
考虑到重阳宫势必不会善罢甘休,水之湄也一定在四处寻找乾坤的下落,因此木芷弄了一些野果浆和青竹汁,易了乾坤的容貌,将六道乾坤眉掩住四道,只剩下两道眉毛,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又改换了自个儿的妆容,再从偶遇的采药人那里索来两套粗布衣服,两人各自穿上,遮盖住了原本的水绿色纱衣和龙褐。两人易容改装之后,沿着荒僻的山路而行,夜里休息了一晚,翌日正午时分,终于抵达了太乙山脚下。
太乙山是终南山众山之中最为神秀的一座,由数座山峰连绵而成,半山上有一大片湖水,名叫太乙池,是唐朝天宝年间地震造成山崩,阻断山间峡谷,经年累月积水而成的。相传太乙真人曾在此山中修炼,太乙山之名便是由此而来。当年秦始皇曾在太乙山中狩猎,汉武帝曾在太乙山中设立祭天道场,唐太宗曾在太乙山中修建秦圣宫作为避暑行宫,历代文人墨客更是在这里留下了无数诗文词句,足见此山幽秀澹逸,神韵非凡。乾坤是地地道道的长安人,很小便听说过太乙山的名头,一直想来游历一番,但乾宗师始终不允许他离开长安城,因此他还是头一次来到此地。
驻足于山脚下,乾坤举目眺望,眼前这座高耸入云的太乙山,清静自然却又气势磅礴,如锦绣画屏一般横在眼前,神韵逼人。几只大鸟在山巅往复盘旋,与流云共飞共舞,鸣叫声回荡在天地之间,经久不绝。山脚下是流水潺潺的太乙河,已绕着太乙山流淌了千万年;一座不知何年何月修建的古老石桥,带着岁月侵蚀的沧桑裂纹,横跨在太乙河上。石桥的彼端,一条青石铺就的山路,左转右折蜿蜒而上,没入了峻拔秀丽的太乙山深处。
“太乙山这么大,莲社只说了是在太乙山开境,没说更为确切的地点吗?”乾坤望着蜿蜒而上的山路,忽然开口问道。
木芷说道:“莲社定下了开境日、开境时辰、开境物和开境暗语,唯独没有定下开境地,只说在太乙山。”
乾坤暗自揣测了一番,说道:“暗语多半是接头所用,上了太乙山,想必会有莲社的人前来接应,否则太乙山这么大,教人何处去寻?”
“我们先上山吧,也许如你所说,上山之后,便有人接应。”木芷说道。
两人并肩而行,走过石桥,踏上了通往太乙山的山路。
太乙山只有一条上山下山的山路,沿此山路而行,当真是山清水秀,风光无限。然而一路上空山寂寂,除了偶有几声鸟鸣,一直是清幽静谧,别说遇到莲社安排的接应之人,便连一个上山下山的行人也没遇见。
乾坤和木芷行了一个多时辰,终于翻过了一座山峰,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群峰合抱的峪谷。放眼俯望,峪谷除西南方凸出一角外,整体呈浑圆状,一条南北走向的曲线从中蜿蜒而过,将峪谷分为东西两半,其中东半边绿油油的,乃是郁郁葱葱的树林,西半边却是白茫茫的,完全被雾气弥漫,整个峪谷半绿半白,两色合抱,恰似一幅浑然天成的太极图。乾坤望向峪谷的西半边,那里白色雾气翻腾流动,根本看不见雾气之下笼罩了什么,只看见西北方倚靠着一座山峰,那座山峰仿佛被一柄巨斧劈去了一片似的,光溜溜的山壁上寸草不生,与周围林木青翠的山峰一比,显得极为特殊。在那面山壁之上,悬挂着一道细长的瀑布,瀑布飞流直下,坠入浓雾之中,水声远远传来,清晰可闻。在峪谷的最南端,林木之间露出了殿角飞檐,那是当年唐太宗为避暑而修建的秦圣宫,如今数百年过去,秦圣宫早已不是皇家建筑,而是变成了一座道观。秦圣宫背倚太乙山的南峰而建,在南峰的峰顶,开辟出了一块平坦的空地,空地上砌有四方石台,那便是汉武帝时修建的祭天道场。一宫一峰一道场,相互映衬,彼此依托,在这荒莽森森的太乙山中,倒显得如画一般,尤为精美。
木芷指着峪谷,说道:“乾坤,再往前走,便是太乙山的腹地了。虽然明天才是开境日,但水之湄多半早就到了,我们要小心提防才行。”
乾坤说道:“你我的脸只怕连自己都不认识,即便和水之湄照了面,她多半也认不出来。”
木芷却道:“虽然改了妆容,换了衣服,但高矮胖瘦变不了。水之湄心细如发,单凭这一点,便能认出我们来。”
乾坤说道:“那就多留个心眼,一旦瞧见了她,远远避开便是。”
山路翻过山峰后,便开始下行,直入峪谷。两人沿着山路进入峪谷,穿过峪谷东边的树林,来到了峪谷的正中。白绿二色在此分界,两人的身后是林木参天,身前却是雾气翻涌。乾坤向前方望去,隐约可见雾气笼罩之下轻微波动的水面,竟是一个巨大的湖泊,湖面上弥漫的雾气其实并非云雾,而是水汽,是由湖水蒸腾形成,因此只笼罩在有水的地方,没有蔓延到峪谷东边的树林里。湖畔立有一块斑驳的石碑,石碑上刻有“太乙池”三个字。
“原来这里便是太乙池。”乾坤心中暗道。他向太乙池放眼望去,满目皆是氤氲浓白的水雾,别说望见远处山壁上悬挂的瀑布,便只望出四五丈远,也是什么都看不清了。
乾坤原以为闻名遐迩的太乙池必定是一处仙境般的地方,然而此时身临其境,却见太乙池的池水并不清澈,反而一片浑浊,池水轻微地涌动着,散发出阵阵刺鼻的气味,像极了石灰的味儿,令他忍不住皱眉掩鼻。
山路在此转向,沿着白绿二色的分界线向南延伸。
两人继续循路而行,一路上仍然不见人影。乾坤暗暗疑惑:“一路行来始终不见有人接应,难道是开境日未到,须等到明天,莲社的接应之人才会出现吗?不见接应之人倒也罢了,为什么却连一个人影也看不到?”
过了好一阵子,两人行至峪谷的最南端,来到了秦圣宫的山门前。山路在此一分为二,一条穿过山门,通往秦圣宫的宫门,另一条绕到秦圣宫的背后,通往南峰上的祭天道场。在山路旁的太乙池南岸,十几根木桩插在水边,每根木桩上都系着一只木筏,每只木筏上都横着一根用来撑筏的长竿。十几只木筏随着涌动的池水轻微地晃荡着。
乾坤抬起头来,注意力被眼前的秦圣宫吸引住了。秦圣宫已有六百年历史,却不显任何沧桑之气,反而墙新瓦亮,金碧辉煌,显然不久前刚刚翻修过。秦圣宫的规模虽然及不上重阳宫,但殿宇环列,在阳光下金光熠熠,无一处不透着恢宏大气。乾坤之所以被秦圣宫所吸引,并不是因为秦圣宫的恢宏大气,而是因为离天黑还有一个时辰,天色尚且大亮,秦圣宫作为一座规模如此恢宏的道观,却宫门紧闭。按常理来讲,秦圣宫应该广开门径,吸引香火才对,可此时不仅整座太乙山不见人迹,连秦圣宫也宫门紧锁,可谓处处透着古怪。
乾坤走上前去,拿起门环,叩响了宫门。他想进秦圣宫看看,那些前来赴开境日之约的人,是不是都在秦圣宫里,否则始终不见一个人影,到哪里去抢夺开境物?
宫门叩响后不久,门内传出了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今日乃太乙真人飞升祭日,秦圣宫举行内祭斋醮,谢绝客入。外面的居士,请回吧。”
这句话说完,门内便再无声息,无论乾坤如何拍门喊话,门内的人不仅不打开宫门,而且再不回答只言片语。
乾坤忽然念头一转,心中暗想:“是不是要说出开境暗语?”当即一字字地说道:“终——南——山。”
木芷在一旁恍然,心中暗道:“原来是要对暗语,乾坤果然聪明,我可没有想到。”
然而说完暗语后等了片刻,门内仍然没有任何回应。
“不是对暗语吗?”乾坤心中奇怪不已。他皱眉环顾整个峪谷,忽然一拍脑门,低声说道:“我们一路走来不见人影,只怕不是这峪谷中没人,而是处处都有人,只不过这些人全都藏了起来。”
木芷说道:“何以见得?”
乾坤应道:“上山之时,沿路还能听到鸟叫,下到这峪谷后,却一声鸟叫也听不到了,难道不是处处都藏了人吗?”时值五月底,正是生机勃勃的春夏之交,太乙山如此林木荒莽,飞禽走兽定然不少,然而两人自进入峪谷后,却听不到任何鸟叫兽吼之声。整个峪谷除了远处的瀑布水声,再没有别的声响,寂静得有些怪异。
木芷听了这话,再环顾峪谷,那些遮天蔽日的林叶树梢时不时轻微摇动,明明是山风吹刮所致,她却恍惚间生出了错觉,似乎林叶树梢之所以摇动,是因为那里躲藏了人。
“开境物只有三种,来到太乙山的人,若是有开境物,自然要藏着掖着,不敢抛头露面,那些没有开境物的人,同样会躲藏起来,暗中观察上山之人,看看谁带来了开境物,也好伺机抢夺。”乾坤说道。
“既是如此,我们不可再这般暴露行迹,先寻个隐蔽之处,躲藏起来再说。”木芷说道。
两人当即向不远处的树林走去,准备寻个暗处藏身。
可是两人走了没几步,远处忽然响起了成片的脚步声,一阵“叽叽吱吱”的叫声夹杂其中,听来尤为刺耳。
乾坤和木芷回头望去,只见山路的远处行来了一群人。
这群人共有十一个,其中十人身穿金色劲装,被阳光一照,金光闪闪,极为耀眼。这十个人全都是虎背熊腰的大汉,手按刀柄,像贴身护卫一般簇拥着一个头戴金丝嵌边小帽、身穿金色元宝流彩短衫的大胖子。那大胖子满脸肥肉,尖眉细眼,五官长相处处透着精明,看起来像是一个富阔无比的大商人。在那大胖子富商的身边,一个护卫他的金衣大汉肩扛一口四四方方的木箱子,木箱子完全封闭,里面有“叽叽吱吱”的叫声传出。这叫声透着惊恐和悲戚,听起来像是猴子发出的。
“听这叫声,那木箱子里装的,多半便是七彩叶猴。”木芷低声说道。
乾坤听了这话,盯着远远走来的这群人,目光再难移开。
十个金衣大汉从乾坤和木芷的身边经过,全都转过头来看了两人一眼,眼神中透露出敌意,倒是那大胖子富商,见乾坤和木芷衣服破旧,轻蔑地一笑,又转过头走向秦圣宫,神色显得颇为悠闲。
那大胖子富商在十个金衣大汉的护卫下,走到了秦圣宫的宫门前。
一个金衣大汉上前叩响宫门,门内很快有说话声传出,与之前应付乾坤和木芷的话一模一样,说是要为太乙真人举行内祭斋醮,秦圣宫谢绝客入,请门外的居士自行下山离开。
金衣大汉大声说道:“快些开门,是赵无财赵老爷到了!”
片刻之后,长时间紧闭的秦圣宫宫门,竟然在“吱呀”声中打开了。秦圣宫的住持道长金阙真人在几个黄袍道士的陪同下,亲自走出宫门,满脸堆笑,前来迎接那个名叫赵无财的大胖子富商。
金阙真人极为恭敬地行了一礼,说道:“让赵居士久等了。居士去年捐助银钱,重修敝宫之德,贫道一直感念在心,不敢忘却。居士今早派人上山通知闭门谢客,贫道立即便关闭了宫门。眼下厢房早已备好,居士快请入内。”
“给真人添麻烦啦。”赵无财拱手笑道,声音清细,与他肥胖臃肿的身形全然不符,“今晚还望真人多派些人手,看住各处门径,别让闲杂人等闯进秦圣宫来。”
金阙真人说道:“居士既有吩咐,贫道自当照办。”说罢迎接赵无财一行人进入了秦圣宫。守门道士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乾坤和木芷,迅速地关闭了宫门,四下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乾坤低声说道:“刚才这一幕,只怕峪谷中的人都瞧见了,七彩叶猴的叫声,也全都听见了。这个姓赵的大胖子,只怕要麻烦缠身了。”
木芷嘴角酒窝浅露:“我们算是麻烦吗?”
乾坤笑道:“我们当然是麻烦,而且是天大的麻烦。”
一路上山,直到此时方才有了开境物的些许眉目,两人的心情都变得轻快了不少。只不过眼下天色未黑,四下里又有那么多人在暗处盯着,两人不便立即动手抢夺,决定等到天黑之后,再溜进秦圣宫,谋夺七彩叶猴。
七彩叶猴进了秦圣宫,乾坤和木芷自然不敢离秦圣宫太远,于是绕着秦圣宫而行,打算去秦圣宫侧面的树林里,寻个隐蔽之处藏身,暗中盯着秦圣宫里的动静。
然而没走几步,乾坤却突然停住了,转头盯着秦圣宫的一面围墙,整个人如石化一般,愣在了那里。
木芷低声问道:“怎么了?”顺着乾坤的目光看向围墙,只见红墙黑墨,一首诗题在那里:
太乙近天都,连山接海隅。
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
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
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
这首诗不止题了一处,围墙上每隔四五丈远,便题写了一遍,皆是同一首诗,一眼望去,数十丈长的围墙上,竟题写了十余遍之多。这些题字的墨迹很新,似乎是近几日才题上去的。
乾坤目不转睛地盯着题诗,过了良久,忽然仰起头来,望了一眼秦圣宫背后的南峰,说道:“走,我们去一趟祭天道场。”
木芷问道:“去祭天道场做什么?”
乾坤看了一眼天色,说道:“过不了多久便是酉时二刻,来不及了,等到了祭天道场,我再跟你解释。”话没说完,便已向另一条山路快步走去。
木芷不知道乾坤所说的“来不及”是什么意思,听他提到的酉时二刻正是开境时辰,更是觉得奇怪,心想明天才是开境日,和今天有什么关系?但见乾坤步履极快,她来不及多想,快步跟了上去。


第八章 王维的诗文暗语
暗语
两人来到秦圣宫的背面,沿着山路疾行,没多久便登上了南峰的峰顶。
峰顶平整有如刀削,光秃秃的并无树木,乃是一片径长十余丈的圆形空地,地面以大小完全一致的青石铺就,正是汉武帝时期修建的祭天道场。祭天道场的边缘,八根石柱按八卦的方位立着,正中央砌着一人高的四方石台,暗合天圆地方之意,只不过八根石柱东偏西倒,四方石台坍塌一角,青石缝间杂草丛生,已不知荒废了多少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