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藏一叶回头的瞬间,眼角已瞥见刀光闪动。
电光石火之间,道藏一叶猛地扭曲身体,竟避过了要害,赤焰刀的刀锋贴身掠过,只划伤了他的手臂。
只是伤及手臂,却没能刺中要害,致命一击算是落空了,火不容顿时脸色大变。他欲要再行攻击,可是道藏一叶没有再给他任何机会。
道藏一叶拂动了袍袖,只此一招,火不容的双手竟抓握不住,两柄赤焰刀被袍袖卷住,脱手飞出,斜插在了地上。
赤焰刀脱手的瞬间,因为忌惮道藏一叶趁势反击,火不容迅速地向后跃开。
道藏一叶果然立刻反击,反击的方式非常简单,只是一拳裹住袍袖击出。
可是这一拳却追风逐电,势若惊雷!
火不容退得极快,却快不过道藏一叶的拳头,被这一拳结结实实地击中了肋部。“咔咔”两响,火不容的肋骨竟折断两根,顿时剧痛钻心。
火不容连退数步,手按断骨之处,虽剧痛万分,却丝毫不敢分神,抬眼盯着道藏一叶,防备道藏一叶的下一次攻击。
火不容一心注意着身前的道藏一叶,却忽略了自己的身后。他的臂膀忽然一紧,已被人从身后抓住。他用力一挣,以他的力气,竟然没能挣脱。他的后颈随即传来了一阵撕裂般的剧痛,那是被狠狠咬掉了一块肉才会有的痛感。
火不容心中惊惧万分,道藏一叶和水之湄明明都在他的身前,实不知是什么人从背后突施偷袭。他痛叫一声,急忙扭头,只看见两只沾满鲜血的手抓住了自己的左右臂膀,却根本看不到敌人的脸。
火不容看不见身后的情况,作为旁观者的水之湄却看得清清楚楚。
此时的水之湄已是心中骇然,面纱上的彩珠竟颤抖起来,只因她看得极为清楚,从身后抓住火不容并一口咬住火不容后颈的人,竟是不久前被她强灌孟婆汤毒死的乾坤。
叛变
乾坤被水之湄强行灌了一口孟婆汤后,五脏六腑绞痛不止,很快便两眼翻白,口吐黑沫,倒在了地上,身体逐渐僵硬。
僵硬的身体内部,是断筋裂骨般的剧痛。乾坤身不能动,神志却极为清醒,只觉得这种剧烈到极致的疼痛,是他过往二十年中从未经历过的。经受这种剧痛的折磨,当真是生不如死,只是他眼不能睁,口不能开,手脚不能动,从外表看起来,竟是静止不动,和死人没什么两样。
在经受剧痛摧磨的同时,乾坤的体内逐渐产生了一种烈火燎烧的感觉。恍惚之中,他仿佛看见在猩红色的五脏六腑之间,一颗乳白色的珠子正散发出璀璨夺目的光芒。他脑海中猛地跳出了两个字:“胎珠!”伴随胎珠的光芒四射,他隐隐然有种错觉,仿佛浑身血脉更生,脱胎换骨,五脏六腑焕然一新。这种错觉出现后,断筋裂骨般的剧痛便逐渐平息下来,一股如狂潮般汹涌澎湃的力量,忽然从胎珠中源源不断地流出,在他体内急剧膨胀,令他浑身难受至极,如欲爆裂。这种类似的感觉他不久前才经历过,那些发狂之后连重阳宫上百个道士轮番围攻却也奈何他不得的场景,尚且深深地刻在他的记忆里。然而不久前的发狂是吞服十颗冥石散所致,此时却是喝下了孟婆汤所致,似乎孟婆汤的剧毒催动了体内的胎珠,使得胎珠催生奇力,令他身如焚焰,狂躁无比。
当这股狂躁无比的力量膨胀到不得不宣泄之时,乾坤好似死而复生一般,僵直的身体忽然抖动了起来,嘴巴大张开来,不受控制地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正是这声突如其来的咆哮,引得道藏一叶回头,也算是间接救了道藏一叶一命。
咆哮声未落,乾坤六眉倒竖,乾坤翻覆,长时间紧闭的眼皮猛然一翻,两只眼睛红光乍露。他掀开压在身上的两具尸体,翻爬起来,赤红发光的眼睛一转,看见了离得最近的火不容,两只手当即一伸一抓,如同铁钳一般,将火不容死死地箍住。他狂性大发,张开嘴巴,照准火不容的后颈咬了下去,并用力地甩头,撕扯下来一块血淋淋的皮肉。
火不容剧痛不已,苦于臂膀被抓,挣脱不开。他的双手猛地向后平伸,身子却向前一蹿,像夏蝉蜕皮一般,从火红色长袍中钻了出来。他回头看去,看清抓咬之人竟是乾坤,不由得又惊又怒,连骂了五六句“他娘娘的”。
乾坤三两下便将火红色长袍撕成了碎片,随即向火不容扑去,一下子便将火不容扑翻在地,两人在地上翻滚缠斗。
乾坤狂性大发,如同一只力大无穷的凶猛野兽,火不容却是肋骨断裂,身受重伤。此消彼长,乾坤很快就占据了上风,在翻滚数圈之后,将火不容死死地压在了身下。乾坤张嘴咬向火不容的面部,火不容急忙抬起右手,拼命抵住乾坤的下巴,令乾坤无法咬下。
急切之间,火不容看见身旁的地面上斜插着的两柄赤焰刀,急忙伸出左手去抓。
火不容的手指刚要触碰到赤焰刀,一只粗大的手却从天而降,抢在火不容之前,将赤焰刀拔了起来。
那是道藏一叶的手。
道藏一叶手持赤焰刀,声音依旧平稳:“火行士,你可知反叛我,是何下场?”
火不容偷袭失败,不仅赤焰刀被夺,自己更是被乾坤压住。他自知今日难逃一死,反而将心胆一横,“嘿”地一笑,说道:“冰冻三尺也好,百药试炼也罢,到头来不过一死,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他娘娘的,我敢反叛你,便没打算活!”
“为何反叛我?”道藏一叶问道。
火不容狂笑数声,说道:“他娘娘的,我二十岁跟随你,三十岁成为火行士,替你卖命数十载,奔波劳累不说,出生入死更不知有多少回,可一旦稍不如你意,你便严惩折磨。那百药试炼之刑,令人生不如死,可你竟在我身上用了十一次;冰冻三尺之刑,也有七次之多。虽说当年你救我一命,于我有活命之恩,可你如此不把我当人看,我再不反你,焉有此理?他娘娘的,只可惜老天不长眼,刚才没能让我一刀结果了你!”
“好,你这样说,便是求死,我成全你。”道藏一叶说出这话,向火不容踏近了一步。昏暗的火光之下,他忽然看到了乾坤后背上金色的龙化太极,神色顿时一怔。
乾坤被火不容用手抵住下巴,张开的嘴巴无法咬下,猛地直起身子,从另一个角度再次咬下。火不容急忙抬起双手,又一次抵住了乾坤的脖子。
乾坤这一下直起身子,道藏一叶看见了他所穿龙褐的正面。他盯着龙褐正面那一道黑线缝合的斜长裂口,神色大变。看见金无赤惨死,他面色不改,火不容突然反叛,他同样面不改色,此时看见龙褐正面的斜长裂口,他却变了神色。
趁着道藏一叶面朝乾坤和火不容的机会,水之湄悄悄地提起悬链银球,从侧后方向道藏一叶发动了偷袭。她旋转右手银球,将仅剩的一点孟婆汤,对准道藏一叶激射而出。
水之湄的偷袭尽可能地做到了悄无声息,道藏一叶虽因突然看见龙褐而心神大变,但还是察觉到了侧后方的偷袭。他迅速转身,两柄赤焰刀交叉一挡,射来的孟婆汤竟全被刀锋挡住,没有一滴泼在他的身上。
道藏一叶眉头微皱,说道:“水行士,连你也要反叛我?”
水之湄偷袭失败,却没有像火不容那样急退数步,反而冷笑了两声,说道:“莲社六十年来首次打开终南山秘境的入口,谁有开境物,谁便能进入终南山秘境。我们五行士费尽周折寻找开境物,凭什么好处却由你一个人来得?我也很想进终南山秘境,我也很想去看看碧落天,去寻找长生不死的秘法。幽灵草和七彩叶猴都没有找到,唯独只找到活死人胎珠,倘若不除掉你,我怎能代替你去终南山秘境?也只有除掉你,火老头才可以代替你成为洞天福地的新主人,我们也永远不必再受你的酷刑折磨。”
“如此说来,是你和火行士杀死金行士,毒晕木行士,抢走了胎珠。土行士一直没有现身,你们也杀了他?”道藏一叶说道。
“金胖子和木丫头得到了胎珠,那是眼下找到的唯一开境物,他们二人不肯反叛你,我和火老头只有狠下杀手。土为安那傻子太过老实巴交,一心效忠于你,根本不起二心,我们也只有杀了他,以免他相助于你。”水之湄说话之时,握住银链一提一拉,将悬链银球横在急剧起伏的胸前。
道藏一叶说道:“你当真以为,你有本事杀得了我?”
水之湄冷笑道:“没有杀过,你又怎知我杀不了?”
道藏一叶面无表情,斜握两柄赤焰刀,向水之湄逼近。
水之湄不退反进,将悬链银球横着挥出,与道藏一叶交上了手。
可是仅仅一招,水之湄手中的悬链银球便脱手落地,她本人也踉踉跄跄地倒退。就在这一招之间,她的左手手腕已被一柄赤焰刀划伤,右侧大腿则被另一柄赤焰刀割破,两处伤口鲜血长流。
赤焰刀刚才挡了射来的孟婆汤,因此刀锋上沾有孟婆汤的剧毒,水之湄的手腕和大腿被赤焰刀划伤,中毒已无法避免。她急忙从怀里摸出一瓶解药,倒了一些在伤口上,又撩起面纱的一角,倒了一些到口中服下。因为太过心急,不少深红色的药液倒在了嘴边,像鲜血一般,顺着颈部流了下来。
道藏一叶没有停步,继续向水之湄走去。
火不容依旧和乾坤缠斗在一起,拼尽了全力,方能抵住乾坤的下巴,令乾坤无法咬下。可是乾坤的力气大得惊人,火不容抵御得越久,肋骨断裂之处就越痛,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他眼见水之湄遇险,却有心无力。
水之湄从未与道藏一叶交过手,方才只是过了一招,便知自己的实力与道藏一叶有天壤之别。她的手腕和大腿受伤,中了孟婆汤的毒,虽然立刻用了解药,但伤口仍然隐隐发麻发痛,再加上失去了悬链银球,她不敢再交手,只能不断地后退,一直退到了石墙处。她背靠半人高的石墙,语气忽然变了,变得极为凄凉哀婉,低声下气:“主人,属下是受了火老头的唆使,一时糊涂,这才犯下了大错……属下以后再也不敢了……求主人宽恕,饶属下一命……”
道藏一叶却道:“我开创洞天福地四十六年,前后处死过三个五行士,今日你便是第四个。”
水之湄翻过半人高的石墙,又踉踉跄跄地退了数步。她自知今日难逃一死,猛地跪在了地上,面纱上的彩珠急剧颤抖,说道:“求主人饶属下不死……从今往后,属下一切听命于主人,主人但有吩咐,属下立刻遵照执行,绝不敢再生二心……”
道藏一叶跃过石墙,落在了水之湄的身前,冷眼俯视跪在身前的水之湄。水之湄不断地磕头求饶,道藏一叶却不为所动,举起了手中的赤焰刀。
然而就在此时,道藏一叶身后的那圈石墙之中,有一块石头忽然动了。
这块石头悄无声息地变化着,变高变大,最终幻化成了人形。这个由石头变成的人,从腰间慢慢抽出一根又尖又细的黄金杵,无声无息地靠近道藏一叶,手臂猛然急伸,将整根黄金杵刺进了道藏一叶的后背。
道藏一叶全然没有料到,火不容被乾坤死死缠住,水之湄跪在身前苦苦求饶,此时竟会有第三次偷袭从背后袭来。等到他回过神来时,冰冷的黄金杵已经刺穿了他的身体,杵尖从左侧胸口刺了出来,鲜血如断线的珠子,顺着杵尖不住地往下滴落。
道藏一叶低头看见了杵尖,面色顿时大变,缓慢地转过身去,看清了偷袭者那张在火光下忽明忽暗的脸。“土……土……”他的说话声若断若续,气息急剧地流散。
水之湄一改先前低声下气讨命求饶的姿态,站起身来,冷笑了几声,说道:“道藏一叶,你万万没有料到吧?故意让你以为土为安已经死了,又故意向你求饶讨命,总算令你疏忽大意了一回。土为安的伪装之术可谓天下一绝,能伪装成山石树木,整日整夜隐伏不动,这些本领都是你教给他的,难道你忘了吗?”
道藏一叶说道:“为……为……”眼睛一直盯着站在黑暗之中的土为安。
“你想知道为什么?”水之湄替土为安回答了,“很简单,因为你最为器重的土行士爱上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却偏偏要你的性命。”
道藏一叶用尽最后的气息,吐出了一个字:“谁……”
水之湄笑道:“土为安,主人想知道你的相好是谁,是我说与他知道,还是你亲口告诉他?”
土为安不发一言,走到道藏一叶的身前,握住黄金杵的杵尖,猛地一拔。黄金杵带着鲜血,穿过道藏一叶的身体,从左侧胸口拔了出来。土为安拭去黄金杵上的鲜血,将黄金杵放回腰间。他腰间悬着一面黄金罗盘,又细又长的黄金杵横置在罗盘正中,竟是罗盘上的指针。
道藏一叶的脸上没有露出痛苦的表情,反而露出了极尽嘲讽的冷笑,那不是在嘲笑别人,而是在嘲笑他自己。他直到死也没有想到,他一直认为淳朴忠厚的土行士,也是他最为信任和器重的属下,最终竟会如此冷血无情地取走他的性命。他倒下去了,眼睛始终盯着土为安的脸,仿佛要将这个人的面目刻进灵魂,一并带入阴曹地府。
死而复生
道藏一叶终于死了。
为了这一刻,水之湄、火不容和土为安可谓处心积虑。
五行士当中,水之湄是第一个动了反叛之心的人,火不容和土为安也因为各自不同的目的加入了进来。三人在水穷峪设伏,用声东击西的办法引开乾坤,将金无赤抓到林中林里,用钉喉剖腹之刑杀害,伪造成《地狱变相图》中的第二十二种酷刑。杀死金无赤后,三人知道木芷会循着比翼蛄找来,于是就地埋伏,水之湄和火不容埋伏在迷雾笼罩的树上,土为安则伪装成了一块石头,藏在石墙之中。三人原本打算用噬魂香毒晕木芷,同时招来血蝠和火豺,将木芷啃咬至死,如此便应了《地狱变相图》中的第二十三种酷刑——凶兽啃噬。之所以要杀死金无赤和木芷,一是因为金无赤和木芷不肯反叛道藏一叶,二是因为金无赤和木芷得到了作为开境物的活死人胎珠,三是要利用木芷身上的青灯,将道藏一叶引来。至于选择用《地狱变相图》中的酷刑来杀死二人,则是为了掩人耳目,迷惑道藏一叶,让道藏一叶误以为凶手是这一年多来在终南山里不断行凶杀人的神秘人,如此便能惑乱道藏一叶的思维,到时候火不容第一个实施偷袭,倘若偷袭失败,便由水之湄进行第二次偷袭,倘若仍然失败,便想方设法将道藏一叶引至石墙附近,由土为安进行第三次偷袭。但是三人没有想到的是,乾坤吸入噬魂香后却没有昏迷,反而狂性大发解了血蝠和火豺之围,重阳宫的上百个道士又闻声赶来,由此引出了诸多变故。好在木芷自己放飞了向同门求援的青灯,道藏一叶看见青灯后,担心活死人胎珠的事,果然从洞天福地快速赶来,三人也最终合力将道藏一叶杀死。
看着道藏一叶倒在了地上,水之湄仍不放心,拾起赤焰刀连刺数刀,又伸脚踹了几下,确定道藏一叶是真的死透了,这才松了一口气,说道:“这老不死的活了整整一百岁,日日养生修炼,倒像只有四五十岁一般,倘若不杀他,不知还要受他多少年的折磨。”说罢抬起头来,看着土为安:“土为安,我当真佩服你,伪装成一块石头,周围发生那么多变故,你竟然能一直纹丝不动。今天若不是有你在,我和火老头还真杀不了这老不死的。”
土为安却不说一言,反而面露一丝悲戚之色,忽然在道藏一叶的尸体前跪了下来,伏地三拜。
水之湄在一旁瞧得冷冷发笑,说道:“这老不死的从来不把我们当人看,一向待我们如猪如狗,动不动便以酷刑惩戒。你这些年里受的苦还少吗?难道还要对他感恩戴德?”
土为安说话了,嗓音似大山一般沉稳厚实:“你我都曾受过主人的救命之恩,恩便是恩,怨便是怨,该当分明。”
水之湄说道:“杀人的是你,现在来说这些不着边际的风凉话的也是你。难道这老不死的救我一命,我就该一辈子替他做牛做马,供他驱使,稍有不从,便任由他惩戒凌辱?天底下岂有这等道理?”
土为安没有应水之湄的话。他跪拜已毕,从道藏一叶的腰间摘下那支玉笛,抛给了水之湄,说道:“这支斑斓笛,你拿去交给火不容。”说着站起身来,“该做的事我已做完,就此别过。”说罢便迈步向迷雾之中走去。
水之湄手捧斑斓笛,那是象征洞天福地主人身份的信物。她回头看了一眼,火不容仍旧被乾坤死死地压住,几乎已快支撑不住。活死人胎珠被乾坤吞进了肚子里,水之湄必须杀死乾坤才能得到活死人胎珠,可是乾坤喝了孟婆汤却没有被毒死,吸入噬魂香也没有昏迷,仿佛世间任何剧毒都奈何他不得。五行士各有所长,水之湄身为水行士,最擅长聚毒之术,此时她的毒对乾坤不起作用,唯有与乾坤硬拼,可是她的手腕和大腿都受了伤,乾坤又突然变得如同野兽一般凶猛,连火不容都对付不了,此消彼长,她竟没有十足的把握杀死乾坤,因此希望能得到土为安的援手。“土为安,”她叫道,“你要走可以,先帮我杀了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小子!”
土为安说道:“事先已讲好,我只帮你们对付主人,其他的事,与我无关。”说话之时,他脚步不停,头也不回地走进了迷雾。迷雾的深处,出现了一个婀娜窈窕的身影,那是一个穿着绯红色绸衫的女子。那女子左手一提灯笼,右手一支胡笳,等着土为安走近,便点亮灯笼,转身而行。土为安随在那女子的身侧,一起走入迷雾,消失不见了。
水之湄望着土为安消失的背影,冷冷地“哼”了一声。土为安走了,要想杀死乾坤得到活死人胎珠,水之湄唯有自己动手。
水之湄将斑斓笛插在腰间,拾起两柄赤焰刀和悬链银球,悄悄地绕到了乾坤的身后。她躲在树上时,亲眼见过乾坤发狂时击退血蝠和火豺的场景,也见过乾坤发狂时重阳宫上百个道士都奈何他不得的场景,知道乾坤在发狂状态下有多么厉害。她可不想被乾坤咬上两口,因此没打算正面硬拼,决定从背后偷袭。
然而水之湄刚绕到乾坤的身后,还没有靠近乾坤,乾坤却似察觉到了一般,猛地转过头来,红光毕露的双眼瞪住了她。这等眼神太过凶厉恐怖,以至于水之湄的心竟不由自主地悚然一跳。
猛然之间,乾坤放弃了撕咬火不容,转过方向,朝水之湄扑了过来。
乾坤来势汹汹,水之湄来不及躲避,二人就地缠斗起来。
火不容被乾坤长时间压制,直到此时终于得到一丝喘息之机。他爬起身来,右手按着肋骨断裂之处,剧烈的疼痛令他的呼吸声变得又粗又重。
水之湄知道毒对乾坤没有用,因此没有用毒,对乾坤的攻击不断闪避。在避过乾坤的一次扑咬后,她右手一抖,悬链银球从一个意想不到的角度抛出,套住了乾坤的脖子。她将两柄赤焰刀抛给火不容,随即掠至乾坤的身后,双手用力地拽紧银链,死死地箍住了乾坤的脖子。她大声叫道:“火老头,赶紧杀了这小子!”
火不容接住抛来的赤焰刀,双手一合一分,将两柄赤焰刀交叉相对,用力地摩擦而过。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响起,两柄赤焰刀上立刻腾起了火焰。
火光闪动,两柄赤焰刀裹挟着赤红色的火焰,刺向了乾坤的胸口。
水之湄用尽全身力气拽住银链,令乾坤动弹不得,好让火不容能一刀刺死乾坤。可是乾坤狂性大发,抓住银链疯狂地挣扎,力至极处,竟猛地一下绷断了银链。惯性使得水之湄趔趄向后,险些摔倒在地。
两柄赤焰刀已经刺到身前,乾坤抓住脖子上的半截悬链银球,往身前一挥,竟准确无误地将两柄赤焰刀缠住,随即顺着赤焰刀刺来的方向,用力拉拽。他力气极大,两柄赤焰刀在半截银链的拉扯下,竟从火不容的手里飞出,笔直地掠过空中,钉在了附近的一棵大树上,半截刀身没入了树干。
乾坤厉声咆哮,声音震彻峪谷。他向火不容发起了新一轮的攻击,动作更为迅疾,势头更为凶猛。
火不容失去了赤焰刀,唯有徒手相搏,水之湄也加入进来,与火不容一起对付乾坤。两人联手对抗乾坤,却占不到丝毫便宜,反而好几处皮肉被乾坤抓伤咬伤。
水之湄惊道:“这小子好像比刚才又厉害了几分!”
火不容也觉得乾坤比起片刻之前压住他时,力量更强了,速度更快了,狂暴更甚了,似乎有用不完的力气,根本没有丝毫疲惫的迹象,不由得骂道:“他娘娘的,这小杂毛到底是什么怪物?噬魂香毒不晕,孟婆汤毒不倒,明明死了却还能活过来!”
“胎珠在这小子的肚子里,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杀了他。”水之湄说道。
火不容的肋部越来越痛,每一次用力,每一次闪躲,甚至每一次呼吸,都会带来一阵钻心剧痛。他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乾坤却是越来越生猛。“他娘娘的,要杀你自己杀!”他骂咧道,“我可不想把性命丢在这鬼地方。”
水之湄避过乾坤的一次攻击,厉声喝道:“火老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火不容错身一让,躲过了乾坤的扑咬,忽然转身冲向水之湄,手从水之湄的腰间掠过,摘下了插在水之湄腰间的斑斓笛。水之湄想要阻止,伸出手去,却抓了个空,斑斓笛已被火不容夺去。
火不容说道:“这斑斓笛本就是我应得的东西。”说罢将斑斓笛揣入怀中。
“你想拿了斑斓笛就走人?”水之湄说道。
火不容一边应付乾坤的攻击,一边说道:“我们早有约定,事成之后,你拿活死人胎珠去终南山秘境,我拿斑斓笛回洞天福地做新主人,土为安去斛斯山过他的逍遥日子,我们三人从此各走各道,再无任何瓜葛。”
水之湄冷言道:“你和土为安都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可我还没有。”
火不容嘿然笑道:“那是你的事,与我可没干系。”说完这话,他避过乾坤的一次扑咬,转身向插着赤焰刀的那棵大树奔去,双手伸出,将两柄赤焰刀从树干上拔了下来。
乾坤紧随其后追到。火不容无心恋战,避开乾坤的攻击,将一柄赤焰刀插入树干,借力纵起半丈,又将另一柄赤焰刀插入树干,再次借力纵起,如此几个起纵,便蹿上了雾气弥漫的树梢。
道藏一叶已死,斑斓笛也已到手,火不容不打算再在这片林中林里白费力气。他深知乾坤的速度快得惊人,在地面上奔行,他不可能逃得掉,因此他蹿上了雾气弥漫的树梢。水穷峪中树木林立,枝叶彼此相接,他只需在枝叶之间蹿行,一来身在高处,不用担心遭到乾坤的攻击,二来雾气弥漫,乾坤在距离数丈的地面上,不可能看见他逃遁的方向,他自然便能逃脱。
水之湄大声叫道:“火老头!”
火不容看了一眼地面,视线穿过浓厚的雾气,隐隐约约能看见乾坤与水之湄缠斗成了一团。他“嘿嘿”一笑,不再多作停留,在枝叶之间蹿行奔逃,转眼间便没了踪影。
水之湄没有得到活死人胎珠,依然不肯死心,独自一人对抗乾坤,但换来的结果,却是短时间内被乾坤接连抓伤咬伤了多处。
若是在正常状态下,以乾坤的为人,别说对一个受伤的女人赶尽杀绝,便是对一个穷凶极恶的恶汉,他也未必下得了杀手。可是在如此狂性大发的状态下,他已然迷失了本性,赤红发光的眼睛深处只有腾腾杀气,他不断地攻击,不断地扑咬,一次比一次迅猛,一次比一次凶狠。
水之湄终于坚持不下去了。
虽然不想与活死人胎珠失之交臂,但水之湄更不想把性命丢在这里。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当务之急是保住性命。离终南山秘境的开境日还有足足一个月,她有充足的时间来把身上的伤养好,然后再寻觅机会对乾坤下手,谋夺活死人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