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火不容躲避黑水,尹志平匆忙护着丘处机,和其他道士向外逃窜,连滚带爬地翻过石墙,躲到了黑水淋不到的地方,原本阵势严密的包围圈,转眼间便彻底溃散。众道士竟有将近一半被黑水当场毒死,火把则散落了一地,零零星星地燃烧着火焰。乾坤和木芷最初烧起的那一堆火,因为没人添柴,火焰已经熄灭,只剩下一堆火塘,四下里顿时昏暗了不少。
火不容回头瞧见两个绣青道士在乾坤和木芷的身边刀剑相斗,奇道:“他娘娘的,自己人打自己人,有意思。”当即飞步奔回,两柄赤焰刀同时朝两个绣青道士砍去。
孟以寒和乌力罕急忙回身招架,各自兵刃互斫,火星四溅。火不容虽是个精瘦老头,力道却十分强劲,孟以寒和乌力罕各自挡了一刀,竟同时后退了两步。
一阵阴阳怪气的女人笑声恰在此时响起,伴随这阵笑声,一道黑影忽然从雾气笼罩的参天大树上一跃而下,落在了火不容的身旁。这黑影是个女人,脸上罩了一抹坠有彩珠的黑纱,看不见容貌;身穿一袭黑底流彩的紧身劲衣,劲衣贴紧肌肤,勾勒出高挑修长的身姿;劲衣上的流彩五色斑斓,仿若成团成簇的五彩缤纷却又暗含剧毒的鲜花。黑纱女人的双手都戴着银丝手套,各托着一个拳头大小的银球,两个银球由一条细长的银链连在一起,其中右边的银球裂开了一道缝隙,缝隙边缘残留着少许黑水。黑纱女人看了一眼仓皇逃窜的数十个道士,又看了一眼右手中的银球,说道:“可惜啊可惜,用了一碗孟婆汤,却只送了一半人去见阎王。”声音明明清脆悦耳,听起来却冷魅阴森。
孟以寒深知一个火不容已是劲敌,再来一个用毒的女人,自己绝非对手。他知道眼下不可能再解救乾坤,无奈之下只能选择撤剑而退,退到石墙外面,与逃出来的几十个绣青道士待在一起。
乌力罕今早和刘仲禄一起,在十名绣黑道士的护送下,押运活死人青铜棺启程西行。但他知道丘处机明明已经夺回了被盗走的活死人,却突然改变行程不肯在今早西行,其中必有蹊跷。因此他借口还要出使宋国,自行离开了西行队伍,悄悄返回了重阳宫。他见重阳宫众多绣青道士在丘处机和尹志平的率领下倾巢而出,于是打晕了一个落单的绣青道士,扒下绣青法服穿在自己身上,又在脸上抹了泥灰,混在众多绣青道士之中,想看看丘处机到底要搞什么名堂。直到来到了水穷峪这片林中林里,从乾坤和丘处机的对话中,乌力罕才知道有活死人胎珠这个东西,他见丘处机如此重视胎珠,猜到活死人的长生不死之道与胎珠有极大关联,于是看准时机出手偷袭乾坤试图抢夺胎珠。乌力罕为人冷漠少语,极擅审时度势,眼见火不容和黑纱女人同时出现,再加上他吸入噬魂香而渐感眩晕,知道此时已不可能杀死乾坤抢走胎珠,暗想:“寡不敌众,待我召集蒙古力士,再来夺取胎珠。”于是抓起孟以寒丢下的那片紫香叶,含在嘴里,转身飞奔,眨眼间便消失在了迷雾当中。
丘处机、尹志平和数十个道士躲在石墙之外。丘处机虽然身受刀伤,头晕目眩,但看着几十具肤色乌黑的尸体横在地上,心中悲愤莫名。他没有下达撤离水穷峪的命令,反而命令剩余的数十个绣青道士向火不容和黑纱女人同时发起进攻,欲除掉火不容和黑纱女人,为死去的众道士报仇。
数十个绣青道士有的抱定了死志,有的则暗自惧怕,但全都鼓起了勇气,重新翻过石墙,举起佩剑,向火不容和黑纱女人冲杀而去。
火不容和黑纱女人悄悄放出噬魂香,使所有道士中毒,先立于不败之地,再现身杀敌,料想剩余道士自然会吓得屁滚尿流地逃走,没想到这些道士却意在复仇,去而复返,如潮水般杀了回来。火不容嘿嘿笑道:“这群臭道士真他娘娘的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转头问黑纱女人,“水之湄,孟婆汤还有吗?”
名叫水之湄的黑纱女人说道:“你当孟婆汤是水吗?我这孟婆汤以绿矾为主料,佐以十七种毒物,方能配制而成,配制这么一个银球的量,少说也要半年时间,眼下便只剩下这么一点。”
“既然如此,那我便动手了。”火不容嘿嘿一笑,扬起两柄赤焰刀,刀锋互斫,顿时火焰翻腾,迎面向冲来的数十个绣青道士杀去。
水之湄的右手轻轻一捏,银球的缝隙顿时合上,仅剩的一点孟婆汤装在银球中,并不溢出。她看准冲上来的一个道士,右手拨动银链,银球笔直蹿出,正中那道士的额头,那道士顿时脑浆迸裂而死。她左手再往侧面一带,银链拉动另一端的银球,击向侧面扑来的一个道士,不偏不倚正中要害,立时又毙了一人。
火不容扬起赤焰刀,水之湄挥舞悬链银球,犹如虎入羊群,冲上来的道士虽然人多势众,但重阳宫五色道士中的绣青道士,身手大多平平无奇,哪里是火不容和水之湄的对手?片刻之间,如同冲上去送死一般,数十个道士死伤了一大半。
丘处机原本以为上百个道士是因为遭遇偷袭才死伤过半,倘若正面较量,火不容和黑纱女人定然寡不敌众,这才下令围攻火不容和水之湄,想为死去的众道士报仇,再将乾坤和木芷抓过来,但没想到火不容和水之湄竟然如此厉害,即使正面较量也占不到丝毫便宜。他双拳紧握,急剧颤抖,也不知是因为背上伤口太过疼痛,还是因为看见众弟子死伤而心中悲痛。
尹志平急道:“掌教真人,让众弟子退回来吧。”
丘处机心知再斗下去,势必全军覆没,急忙下了撤退的命令。他心中暗道:“是我大意了,以致酿成今日之惨祸,本以为追拿乾坤和那女子,绣青道士足矣……这古怪老头和面纱女人手段毒辣,身手厉害,看来要为死去的众弟子报仇,并夺回胎珠和龙褐,便是绣黑、绣红、绣黄道士一起上,也难以办到,只怕要召回四位无色道士,四象合聚,方能有胜算……”
剩余的二十多个绣青道士,伤的伤残的残,一听到撤退的命令,慌乱中带上其他道士的尸体,潮水般涌了回来,翻过石墙,跟随丘处机和尹志平溃散而退,逃入了迷雾当中。
火不容和水之湄知道这群道士吸入了噬魂香,已经中了剧毒,根本用不着他们继续追杀。两人收起赤焰刀和悬链银球,走回到乾坤和木芷的身前。
水之湄捡起一支火把插在地上,火光顿时明亮了不少。她俯身查看了木芷一番,说道:“是中了噬魂香的症状,木丫头是真的晕过去了。”
火不容说道:“吸入了噬魂香,当然会晕过去。”
水之湄站起身来,目光落在了乾坤的身上,打量着乾坤的六道乾坤眉,目光中露出奇异之色,说道:“那倒未必,这位长着乾坤眉的小兄弟便安然无事。”
火不容看向乾坤,神情大为惊奇,说道:“他娘娘的,吸入了噬魂香,居然还能大睁着眼睛,天底下竟有如此怪事。”
“乾坤眉,”水之湄的声音又柔又媚,“你叫什么名字?”
重阳宫众道士退走,乾坤原本该高兴才对,但他目睹那么多道士惨死,心中大为悲痛,听见水之湄发问,只随口应道:“我叫乾坤。”
“你这名字真有意思。”水之湄不识得龙褐,见乾坤身穿紫色道袍,便问道,“你也是道士?怎的和木丫头走到了一起?”
乾坤没有回答,反问道:“你们当真是木芷的同门?”
水之湄道:“不错。”
“那就劳烦你们先用紫香叶给木芷解毒,再替我松绑,我手脚都快没知觉了。”乾坤被绳子捆缚已久,手脚早已酸麻。
水之湄却道:“乾坤眉,这可就对不住了。”
“对不住什么?”乾坤皱起了眉头。
水之湄说道:“你把胎珠吃进了肚子里,可我偏偏拿胎珠有大用处,自然不能给你松绑。我不仅不能给你松绑,还要剖开你的肚子,把胎珠取出来。怪只怪你别的不吃,偏要吃了胎珠,我与你虽无宿怨,却也只能对不住你了。”
乾坤念头一转,说道:“原来如此,我算是明白了。”
“明白了什么?”水之湄奇道。
乾坤朝金无赤的尸体看了一眼,说道:“金无赤是你们杀的吧?”
五行士
此言一出,火不容眉头一皱,骂了句“他娘娘的”。水之湄则轻轻“咦”了一声,语气不无惊讶,说道:“乾坤眉,你凭什么这么说?”
乾坤说道:“你们既然是木芷和金无赤的同门,就应该顾念同门之谊,相互帮援才是,可你们赶走了重阳宫的道士,既不救受伤昏迷的木芷,也不理会金无赤的尸体,这不是大违常理吗?木芷放飞孔明灯之时,曾说过你们离得太远,一个时辰之内不可能赶来,可眼下才半个时辰多一点,你们便出现在这里,未免太快了些。只怕你们不是看见孔明灯升起后才赶来,而是早就在这里了,说不定在我和木芷到这里之前,你们便已经躲在树上了。”
水之湄说道:“乾坤眉,你可知胡言乱语,会有什么后果?”
乾坤丝毫不惧,继续往下说道:“你们必定早就躲在树上,否则如何知道我把胎珠吃进了肚子里?你们躲在树上却没有立刻出手相救,而是等到重阳宫的道士要抓我和木芷走时,才突然现身;我初时以为你们从树上跳下来是为了救木芷,可听你说拿胎珠有大用处,这才明白过来,你们之所以现身,恐怕不是为了救木芷,而是为了不让重阳宫的道士把我抓走吧。”
水之湄不置可否,只是笑了两声,笑声已无柔媚,尽显阴冷。
“金无赤失踪之时,我被胡笳声吸引,走出了房舍,看到迷雾中有一道红影闪过,”乾坤说着,把头扭向一侧,看着火不容,“想必那道红影,便是阁下了。要把我引开,又要趁机将金无赤带走,一个人肯定办不到,至少需要两个人才行,而你们,恰好便是两人。”
“他娘娘的,你既然什么都猜到了,”火不容右手一抬,一柄赤焰刀横在胸前,“那就留你不得!”
乾坤忽然摇了摇头,说道:“不对,还是不对。”
水之湄伸手拦住准备动手的火不容,问道:“乾坤眉,还有什么不对?”
乾坤看了一眼火不容,又看了一眼水之湄,说道:“你们只有两个人,倘若火不容把我引开,那带走金无赤的便是你。可你一个女人,金无赤那么重,你如何背得动他?即便你背得动他,也不可能行动那么迅速,眨眼间便走得无影无踪。”想了一想,忽然说道,“是了,木芷和金无赤一共有三个同门,除了你们二人,还有一个叫土为安的。倘若我猜得不错,趁我离开之时带走金无赤的,应该就是那个叫土为安的人吧。奇怪了,为什么只有你们二人出现在此,土为安呢?”
水之湄不由得拊掌说道:“你这番推想实在精彩,可是你什么都说了出来,难道不怕我们杀了你吗?”
乾坤说道:“我当然怕,天底下岂有不怕死的人?可我怕又有什么用?我吞了胎珠,即便不说这些,难道你们就能放了我?我只是想不明白,木芷和金无赤是你们的同门,你们为什么要害他们二人?你们用《地狱变相图》上的钉喉剖腹之刑杀死了金无赤,又驱使火豺和血蝠围攻木芷和我,想要造出凶兽啃噬之刑,还放出迷人心魂的噬魂香,就算是为了活死人胎珠,也不必下如此狠手吧。”
水之湄冷然笑道:“你实在是太聪明了。倘若开境日那天可以允许多带一个人进去,我真想带你一起进入终南山秘境,在秘境之中,想必一定有用得着你的地方。只可惜一件开境物只允许一个人进入终南山秘境,你还偏偏吞了活死人胎珠,我虽然舍不得,却也不得不杀了你。”说着便放下阻拦火不容的手,“火老头,动手吧。”一旁的火不容嘿嘿一笑,手一抬,赤焰刀再次举了起来。
乾坤的心狂跳起来,不是因为惧怕近在眼前的赤焰刀,而是因为水之湄的言语中提及了终南山秘境。他迫不及待地问道:“你说可以进入终南山秘境,那是什么意思?你知道终南山秘境在哪里?”
“死到临头,你还有心思问这些。”水之湄说道。
“便是死到临头,才要把这些问个清楚。我已决心寻找终南山秘境,你若肯说与我知道,哪怕你即刻杀了我,我也能死而无憾了。”乾坤说道。
水之湄却笑道:“我偏要你死而有憾。”
乾坤心头一灰,嘴上却道:“不说便不说,你以为我稀罕么!”他浑身被缚,难以动弹,眼睁睁地看着火不容将举起的赤焰刀对准了自己的腹部,却无法反抗。他心中暗道:“我当真要死在这里了吗?我死之后,谁来保护木芷?我可不能这样便死了!”他右手运劲,强行收缩腕骨,想要利用阴阳手来脱出束缚,可是这次捆绑他身体的绳子远远不止一根,绳子不仅捆住了他的手腕,更捆住了他的手肘和手臂,他虽然收缩腕骨抽出了右手,整条手臂却仍然动弹不得。他心中急道:“老天爷,你开开眼,别让我死在这里!”
这番暗自祈祷仿佛当真起了作用,火不容的赤焰刀果真没有刺落,因为迷雾深处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笛声。
笛声刚刚响起,附近便传来了一阵“嘤嘤”之声。这阵“嘤嘤”之声来自左侧的地面,来自地面上放着的九宫盒。
乾坤听出这阵“嘤嘤”之声,正是比翼蛄的声音。木芷的两只比翼蛄,此时就装在九宫盒内的青绿色竹筒里。这对比翼蛄似乎是受到了笛声的影响,这才突然“嘤嘤”作声。
火不容神色一凛,眉头倒竖了起来,说道:“主人来了。”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被别人听到似的,说话之时,也没有再加上那句一直挂在嘴边的“他娘娘的”。
“还不到一个时辰,来得好快。”水之湄同样不敢大声说话,语气中透露出一丝惧怕。
火不容低声道:“来不及取胎珠了,等大事成了,再取不迟。”
乾坤心中一喜,暗道:“老天爷果真开眼了。”却听水之湄说道:“胎珠可以先不取,但这乾坤眉什么都知道了,留他不得。”
水之湄转头看着乾坤,说道:“乾坤眉,你年少英俊,又聪明至极,木丫头似乎很喜欢你。我对你也很是喜欢。倘若就这么一刀杀了你,未免太过便宜,我这精心配制的孟婆汤,若不让你尝尝滋味,岂不可惜?”说罢右手轻捏银球,银球表面露出了一道缝隙。
火不容“嘿嘿”一笑,五指一分,强行捏住乾坤的嘴角,迫使乾坤张嘴。乾坤拼命咬住牙关,但嘴巴还是被火不容捏开了,眼睁睁地看着水之湄翻转银球,将缝隙对准他的嘴,黑色的孟婆汤倾注而下。
乾坤见识过孟婆汤的厉害,拼尽全力把孟婆汤包在嘴里,不吞下去。
火不容骂道:“他娘娘的!”一手扼住乾坤的嘴巴,一手捏住乾坤的鼻子,令乾坤不得不用嘴巴换气。
这次老天爷终究没有开眼,“咕嘟”一声,孟婆汤已被乾坤吞进了肚中。
一口孟婆汤下肚,刹那之间,乾坤胃痛如绞。重阳宫的数十个道士只是被孟婆汤淋中,便立刻中毒毙命,可见这孟婆汤的毒性厉害到了何等地步。此时乾坤吞下了一口孟婆汤,转瞬之间,剧痛便从胃部扩散到五脏六腑。乾坤浑身抽搐,倒在了地上,片刻间便口吐黑沫,两眼翻白,身体僵直,不再动弹了。
乾坤被毒死后,水之湄见乾坤的尸体被五花大绑,和周围的数十具尸体比起来太过显眼,便道:“把这乾坤眉身上的绳子解了,否则以主人的眼力,定会瞧出端倪来。”
火不容赤焰刀一挥,将乾坤身上剩余的六条绳子全部割断,又将绳子解下,用力扔进了迷雾当中。乾坤虽然身穿紫色龙褐,与周围死去的绣青道士穿着有别,但死去的道士大多浑身是血,法服都染成了深红色,在昏暗的火光下,与龙褐的紫色看起来没有太大差别。火不容不放心,提起两个死去的道士,歪歪斜斜地压在乾坤的身上,周围有不少道士死在一处,尸体交叠在一起,如此一来,两具尸体挡住了龙褐,便看不出任何异样了。
火不容刚刚做完这一切,一道人影便从迷雾深处出现了。
这道人影来得极快,顷刻间便越过石墙,赶到火不容和水之湄身前,出现在了火光照射的范围内。
来人长发长须,是个中年羽士,身穿一袭半黑半白的羽士法服,身形魁伟,面色红润。他手持一根五色斑斓的玉笛,这时已停止了吹奏,将玉笛悬在了腰间。笛声停下来后,两只比翼蛄的“嘤嘤”之声立即随之而断。
“主人。”火不容和水之湄面朝来人躬身行礼,语气极为恭敬。
这中年羽士便是火不容和水之湄的主人,亦即木芷的主人道藏一叶。
道藏一叶环顾周围,看见了死去的金无赤和躺在地上的木芷,看见了数十个被杀死的绣青道士,也看见了满地的血蝠和火豺的尸体。他看过了金无赤的残忍死状,又俯身查看了木芷的伤势,头也不回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声音极其平稳。
水之湄说道:“回禀主人,属下看见了木行士的青灯,便立即从豹林谷赶来了这里,正好撞见一群重阳宫的道士要将木行士带走。当时火行士也正好赶到,属下便与火行士联手杀了这群道士。至于木行士如何昏迷,金行士又是如何被杀,属下和火行士来得太迟,不得而知。”
道藏一叶俯眼看着木芷,说道:“木行士为何会中了噬魂香的毒?”
水之湄应道:“属下也觉得蹊跷。噬魂香只有主人和五行士才有,木行士的昏迷之态,的确是中了噬魂香毒的症状,属下一时之间也想不明白。”
道藏一叶又看向火不容,火不容低眉垂首,毕恭毕敬地应道:“属下赶到时,木行士已经昏迷不醒。木行士如何中了噬魂香的毒,属下也是不知。”
道藏一叶转过身去,望着金无赤的死状,问道:“土行士呢?”
水之湄回答道:“属下赶到这里后,一直没有见到土行士出现,想必土行士还在赶来的路上。”
“前日土行士回了一趟洞天福地,他已在大陵山的吾老洞中发现了一幅《地狱变相图》壁画,二十一桩凶案的手法,全都在壁画之中。壁画上还有三种死法尚未应验,其中便有钉喉剖腹之刑。”道藏一叶徐徐说道,“金行士死于此刑,木行士中了噬魂香的毒,都不可能是重阳宫的道士所为。金行士和木行士遇到这些道士之前,多半已经遭人毒手。”他转过身来,目光扫过火不容和水之湄,“土行士昨日已赶回了大陵山,大陵山离此地不远,以土行士的脚程,看见青灯后,该当早已赶来。你们当真没有看到他?”
水之湄和火不容心中忐忑,面色却极为镇定,摇头回答:“属下确实没有看到。”水之湄更是大胆发问:“主人,莫非你怀疑木行士身中噬魂香毒和金行士被杀,是土行士所为?”
道藏一叶说道:“土行士生性淳厚,不可能是他,他没有赶来,必定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脚。”顿了一下又道:“土行士追查《地狱变相图》已有眉目,你们二人呢?”
“回禀主人,属下将豹林谷里里外外寻了个遍,没有寻到幽灵草。属下又在豹林谷口守了整整三天,问过了所有出入豹林谷的采药人和商旅,但均无人见过幽灵草。”水之湄说道。
火不容则应道:“属下到了金龙峡后,找遍所有悬崖峭壁,只发现一些飞禽走兽,没有觅得七彩叶猴的踪迹。”
道藏一叶说道:“没有找到幽灵草和七彩叶猴,你们便敢擅自离开豹林谷和金龙峡,赶来这里?”
“是属下无能,”火不容急忙躬身领罪,“请主人责罚。”
水之湄却道:“属下见青灯升起,知道木行士有难,这才赶来相救。属下的确没有找到幽灵草,但那是因为豹林谷中不再生长此物,并非属下无能。”
道藏一叶说道:“豹林谷没有幽灵草,那你可有寻过附近的其他峪谷?”
水之湄不由得垂下了头,默然半晌,吐出了两个字:“没有。”
“幽灵草、七彩叶猴和活死人胎珠是开境日的三种开境物,幽灵草和七彩叶猴没有寻到,那就只剩下胎珠了。”道藏一叶说道,“你们二人搜一下金行士和木行士的身,把胎珠找出来。”
火不容当即去搜金无赤的衣物,水之湄则搜了木芷的身。二人搜寻了一番,都称没有找到活死人胎珠。
“金行士和木行士一定拿到了胎珠,否则重阳宫不可能派这么多道士追入终南山。”道藏一叶说道,“再仔细搜一遍。”
活死人胎珠早已被乾坤吞进了肚中,水之湄和火不容故意隐瞒了这一事实,很快又搜了一遍身。
水之湄揣测道:“主人,或许金行士和木行士确已得到胎珠,但是怕被重阳宫的道士抢走,因此提前把胎珠藏在了某个隐蔽之处,又或是杀死金行士、毒晕木行士的凶手,已将活死人胎珠抢去。”
活死人胎珠是否拿到,此刻又在何处,要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并不难,只需救醒木芷,一问便知,是以道藏一叶命令水之湄立刻救醒木芷。
水之湄随身携带了可以解噬魂香毒的紫香叶,于是伸手入怀,拿出两片晒干的紫香叶来。她捏开木芷的嘴,将一片紫香叶放进木芷的嘴里,将另一片紫香叶覆盖在木芷的鼻尖上。紫香叶乃是噬魂香的克星,噬魂香的气味能让人意识全失,紫香叶的气味却能唤回失去的意识,让昏迷之人清醒过来。
一片口含,一片鼻嗅,使用了两片紫香叶,木芷却依旧昏迷不醒,没有任何会清醒过来的迹象。
水之湄摇了摇头,回头说道:“主人,木行士不仅中了噬魂香的毒,而且身受重伤,只怕解毒之后,一时半会儿也难以醒来。”
水之湄救不醒木芷,道藏一叶便走上前去,从怀里取出了一裹针囊。他将针囊展开,拈起四枚长短不一的银针,刺入了木芷的水沟、印堂、上星和百会四个穴位,出手奇快,去穴精准,力度更是拿捏得分毫不差。他缓缓捻转银针,木芷的秀眉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水之湄在侧前方为道藏一叶举火照明,轻轻抬起头,看了一眼站在道藏一叶身后的火不容,悄悄地对火不容使了一个眼色。
火不容会意,从袍底缓缓地亮出了两柄赤焰刀。赤焰刀上没有火焰,火不容再怎么狂暴大胆,此时也万万不敢互斫刀锋,引燃火焰,否则突然出现的火光,势必引起道藏一叶的察觉。他大气也不敢透一口,缓缓地将冰冷的刀尖伸向道藏一叶的后背,动作极为小心翼翼,悄无声息。他不敢迅速刺落,生怕赤焰刀刺得太快,会激起风声,哪怕风声极轻极细,以道藏一叶的能耐,说不定便能发觉;若是将赤焰刀慢慢地凑近,等到刀尖贴近道藏一叶的后背时,再猛然刺落,那时距离极近,道藏一叶纵有通天奇能,也断无可能躲过。
此时的道藏一叶,正全神贯注于救醒木芷,并不知道身后正悄悄发生的事。他又从针囊里拈起了四枚银针,分别刺入了木芷的风池、神庭、劳宫和大陵穴位。这四针一落,木芷的眼皮竟轻微地跳了跳。
赤焰刀已经无限接近道藏一叶的后背,是时候动手了!
火不容刚准备发力刺落,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动手,身后却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大的咆哮声。
这声咆哮来得太过突兀,声音低沉却又震耳欲聋,像是长时间憋在喉咙里的一口气,终于发泄出来了一般。这声咆哮既不是火不容发出,也不是水之湄的嗓音,更不是道藏一叶所为,火不容和水之湄被吓了一跳,与此同时,道藏一叶也因为这声咆哮而回过头来。
两柄赤焰刀直指道藏一叶的后背,已经来不及收回,道藏一叶只要回过头来便能看到。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火不容将心胆一横,两手猛地一送,将赤焰刀用力地刺向了道藏一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