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望着木芷秀眉深锁的面容和含泪泛红的眼睛,平静的心湖忽然像是被什么触碰了一下,一种从未有过的别样情愫刹那间翻涌了起来。他想起过去一天一夜里,从三祖殿到仙茔园再到水穷峪,与木芷一起经历的各种生死遭遇,喃喃说道:“为什么定要留下来陪你送死?其实我也不大明白……我只知道当此境地,我决不能弃你而去。就算不要这条性命,我也决不让重阳宫的道士抓你走!”这话说得极为坚决和炽烈,说完之后,他双眼凝望木芷,原本平静沉稳的心脏,不知为何竟狂跳不止。
木芷看见了乾坤如火一般炽热的目光,她明白这种目光意味着什么。她下意识地把视线移开了,说道:“你……你不要说这种胡话……”
乾坤却道:“我没有说胡话,我心里当真是这么想的!就算是死路一条,我也要留下来陪着你!”说这话时,他仍然凝望着木芷,目光坚定不移。
木芷之所以劝乾坤独自离开,原本只是不想欠乾坤那么大的人情,毕竟乾坤是帮她救金无赤才落到眼下这步田地,她不想让乾坤再因为她而被抓回重阳宫受罚,或是把性命丢在此处,没想到却惹来乾坤表露心迹。她思绪百转,片刻后才幽幽叹道:“我心中一直有一个未了的心愿,我曾在父母的冰棺前立下绝誓,在了却这个心愿之前,绝不谈儿女私情,否则千刀万剐,受尽世间男人凌辱而死。”顿了顿又说:“乾坤,你不知道我是什么人,更不知道我的过去,你这样对我,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乾坤听得暗暗心惊,想道:“受尽世间男人凌辱而死,立下如此狠毒决绝的誓言,那会是怎样的心愿啊!”他胸膛一挺,说道:“你是皇家公主也好,是平民女子也罢,过去杀过人还是放过火,我都不在乎。你有什么心愿,说给我听,我便是上天下地穿山越海,也要帮你了却了它。”
木芷想起往事,眼圈儿更红了。她强忍泪水,微微一笑,嘴角酒窝露了出来,笑中却透着说不尽的酸楚,说道:“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你别再说这些胡话了。今日若不能生离此地,说这些又有何用?”
乾坤听她说到“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言下之意便是没把他当外人,心中顿时高兴不已,哈哈大笑了几声,环顾周围的上百个道士,目光中满是轻蔑。他抬手指天,大声说道:“木芷,我乾坤指天起誓,今日豁出性命,也必带你生离此地!”
尹志平向来平静淡漠,心中想什么都很少流露在脸上,此时却忍不住露出了不悦之色,说道:“乾坤,我等来此,不是听你二人谈情说爱的。掌教真人已经说过,自行交出胎珠和龙褐,可将你从轻发落,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乾坤斜眼看着丘处机和尹志平:“你们一定要我自行交出,是怕一旦动手抢夺,我情急之下会毁了胎珠和龙褐吗?那你们可太小觑我乾坤了。这两样东西意义非凡,我即便得不到,也绝不敢加以毁伤。”
尹志平问道:“你到底交是不交?”
乾坤环视众道士,冷冷一笑,说道:“你们这么多人围在这里,我还有别的选择吗?你们一定要我交出来,那好!”转头对木芷道,“木芷,胎珠可以先给我吗?”
木芷知道重阳宫人多势众,她和乾坤身陷重围,即便没有受伤,也难以为敌,眼下除了交出胎珠和龙褐,已然别无选择。想到为了夺取胎珠历经波折,金无赤甚至丢掉了性命,到头来却是一场空,又想到心中那个未了的心愿,与活死人胎珠大有关联,一旦交出胎珠,不知何时才能得偿所愿,她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在九宫盒最下层的暗格子里,你自己拿吧。”
乾坤揭开九宫盒的下层,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暗格子,乳白剔透的活死人胎珠便放在里面。他伸出拇指和食指,小心翼翼地拈起胎珠,放在掌心仔细端详。
忽然间他咧嘴一笑,猛地头一仰,口一张,将胎珠丢入口中,喉结一哽,竟将胎珠吞了下去!
这一举动来得毫无征兆,丘处机、尹志平和众道士事先毫无预料,根本来不及阻止,全都大惊失色,木芷也吃了一惊。
乾坤一口吞下胎珠,抬眼看着丘处机和尹志平,说道:“要我交出来胎珠和龙褐,除非我死了,否则你们想都别想!”话音未落,便拿住龙褐的领口,轻轻一抖,龙褐如一道紫色瀑布般倾泻而下,铺展开来。他看着龙褐正面那道用黑线缝合的裂口,说道:“丘真人,你这么在乎龙褐,应该不想龙褐有所毁伤吧?”
丘处机惊道:“你想干什么?你方才亲口说了,决不会毁伤龙褐。”
乾坤并不应话,凝视龙褐,忽然嘴角一斜,再一次露出了笑容。
丘处机说道:“龙褐是道圣老子一脉单传的道圣法服,又是本派祖师重阳真人的遗物,你身为本派绣白弟子,若是损毁龙褐,便是叛门欺祖,今日休想再活着离开此地!”
乾坤正色道:“龙褐是道圣法服,我心中慕道,岂敢加以损毁?我只不过是要穿上它罢了。”
丘处机脸色剧变,说道:“你非龙褐传人,绝不可穿上龙褐!你若穿上,我必发布道逐令,将你逐出全真道,天下十万全真道众,都将视你为敌。”
乾坤根本不在乎什么道逐令,心中却是另外一番思绪:“我到底算不算是龙褐传人?重阳真人是不是真有传我龙褐之意?其实我何必纠结于此,难道重阳真人不传我,我便不能穿上龙褐吗?承继龙褐之人,须承继老子之志,为找到终南山秘境求取正道而付出毕生心血。我已决心寻找终南山秘境,求取正道便可成为我今后的志向。我穿上龙褐,有何不可?!”想到这里,他眉间乾坤澄定,神色庄严肃穆,再不理会丘处机的喝止,猛地抓住龙褐的领口,用力往身后一撩,龙褐犹如一朵巨大的紫色莲花,绚烂无比地绽放开来,在空中旋转了半圈,披在了他的身上,他抓住腰间法带一系,龙褐上身,已成定局。他斜跨一步,挡在木芷身前,朗声说道:“你们要的胎珠和龙褐,眼下都在我身上,想要夺回去,只管冲着我来!”
木芷这时才算明白过来,乾坤吞胎珠、穿龙褐,竟是为了激犯众怒,让所有道士只冲着他一个人攻击,好令她不再受到伤害,心中顿时大为触动。她往四周看去,上百个道士全都目光凶狠地盯着乾坤,丘处机更是气得白须抖动,手脚发颤。忽然间丘处机抬手一扬,命令道:“立即拿下乾坤!切记,万不可毁伤龙褐!”上百个道士齐声呼喝,全都朝乾坤围了上来。她低声急道:“乾坤,你别做傻事……你一个人斗不过他们……”
不等木芷把话说完,乾坤忽然俯身探手,抓起了金无赤的漆金葫芦,对着掌心倾倒,一颗又一颗冥石散从葫芦口快速倒出,滚落在他的掌心。
木芷刹那之间明白了乾坤要做什么,眉心处几近透明的四瓣梅花顿时变成了深红色,惊道:“冥石散带有剧毒,一颗会抵去一年寿命,你万万不可……”
“不过区区十年寿命,又算得了什么?”乾坤盯着掌中的冥石散,神色无比坚毅。冥石散已经全部倒出,总共十颗,他没有半点迟疑,手掌一翻,便将十颗冥石散全部送进了口中。木芷躺在地上,浑身无力,动弹不得,无法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乾坤将十颗冥石散一股脑儿吞进了肚中。
乾坤之前吞下一颗冥石散,浑身便如烈焰焚身,此时十颗冥石散下肚,刹那之间,五脏六腑好似被岩浆包裹,灼热非常。一股狂躁之极的力量突然而生,迅速在他体内积聚,越积越厚,越聚越大,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冲破身体,喷涌而出。
上百个道士向乾坤围逼而来,因丘处机命令不可毁伤龙褐,是以众道士全都收起了佩剑,唯恐动用佩剑不小心划破了龙褐,手持火把的道士,则远远站在外围,生怕离得近了,火星子爆开时烧着了龙褐。
几个围在最前面的绣青道士赤手空拳扑了上来,试图将乾坤撂倒在地。乾坤明明身形清瘦,仿佛一推即倒,但他双脚好似生了根一般,任凭几个道士如何用力拉拽,他始终纹丝不动。几声惨叫突然响起,几个道士被乾坤挥拳反击,顿时像被巨力掀飞一般,倒摔了出去。又有十几个绣青道士冲了上来,只不过眨眼之间,竟然有的捂手,有的抱腿,全都滚了一地。
乾坤体内那股狂躁无比的力量涌动不休,恨不得四处攻击,方能得以发泄,但他强行克制,始终站在原地,挡在木芷身前,不让木芷受到攻击。他微微歪斜着头,双目红光闪烁,盯着围逼而来的众道士。他的目光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冷恐怖之感,令众道士不由自主地后背发寒,暗自惊悸。
众道士虽然心有恐惧,但仗着人多势众,不断地向乾坤发起围攻。乾坤立在原地,任你多少道士攻来,始终岿然不倒。他吞了十颗冥石散,再加上阴阳手的天生神力,双拳之力已是大得难以想象,一拳一个,片刻间竟有三四十个道士中拳倒地。这些道士若是挥舞佩剑,数十把剑同时砍下去,只怕乾坤早已成了肉酱,但乾坤身穿龙褐,犹如有护身符罩身,众道士没一个敢动用佩剑,只能赤手空拳猱升而上,根本奈何不了乾坤。
眼看上百个道士顷刻之间便倒下了将近一半,尹志平急忙大声叫道:“全都散开,上绳套!”
众道士急忙扶起受伤倒地的道士,纷纷向四周散开。八个绣青道士取出八条手腕粗的绳子,围住乾坤飞奔,彼此抛接,眨眼间便用八条绳子将乾坤套住,其中两条绳子套在了乾坤的双脚上,两条绳子套在了乾坤的腰上,两条绳子套在了乾坤的胸口上,最后两条绳子则套在了乾坤的脖子上。八个绣青道士各站一方,同时用力拉拽,八条绳子顿时被扽得笔直。
乾坤被绳子死死套住,双手立即抓住绳子,用力反拉反拽,欲要挣脱束缚。八个绣青道士已然使出了全身力气,竟然抓握不住,绳子几乎便要脱手,急声大叫:“快来人,帮把手!”剩余的数十个绣青道士,除了几个举火照明的,其余人全都冲上前来帮援,抓住八条绳子死死拉拽,让乾坤挣脱不得,同时将八条绳子的尾端牢牢地绑在就近的几棵大树上。如此一来,任凭乾坤有多大力气,除非崩断手腕粗的绳子,或是将几棵大树连根拔起,否则绝不可能挣脱束缚。
然而乾坤体内力如泉涌,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即便短时间内挣脱不得,却也始终不停地用力拉拽,绳子越绷越紧,几棵大树不住地摇动。他一双眼睛赤红发光,嘴里发出低沉可怖的吼声。
众道士虽然暂时制住了乾坤,但眼看乾坤神情凶恶,疯狂挣扎,兀自心有余悸,全都保持了三四丈的距离,没有一个人敢轻易靠近。
尹志平见乾坤挣扎不止,几棵大树摇动得越来越剧烈,只怕当真会崩断绳子,或是拔起大树,急忙命令道:“把所有绳子都拿出来,全都捆上去!”
十六个绣青道士又各自取出了一条绳子,小心翼翼地靠近乾坤,将乾坤浑身上下连同疯狂拉拽的双手一并捆绑了起来,捆得又紧又牢,万分结实。每个绣青道士都是一捆好,便立刻快步奔回,一刻也不敢多留。
如此一来,乾坤被总共二十四条手腕粗的绳子捆住,难以动弹分毫。他剧烈挣扎了一阵后,挣扎的力度开始逐渐减弱,又过了一阵,终于停了下来。他眼睛里的红光逐渐暗淡,到最后彻底消失不见了。
十颗冥石散的效力已经退去,乾坤的状态恢复了正常。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自己的处境,而是身后的木芷。他尽力转过头去,眼角余光瞥见了躺在地上的木芷。他咧嘴一笑,说道:“木芷,你不要怕,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离开的!”
“你别再反抗了,他们真的会杀了你的。”木芷说话之时已带上了哭声,“我们一起去阴阳楼吧,下半辈子便待在一起,无论他们用什么酷刑,我们一起受了便是。你千万别再逞强,千万不要死在这里。”
乾坤听了这话,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忍不住纵声大笑,说道:“丘真人,胎珠是我要抢的,龙褐也是我要穿的。这位木芷姑娘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她是受了我的欺骗,这才跑到重阳宫来帮我抢夺胎珠。我才是罪魁祸首,你放了她,我随你回重阳宫阴阳楼,任凭你处置。”
丘处机说道:“你现在说这话,未免太迟了。”他已经观察了乾坤片刻,确定乾坤神情和言语已经恢复正常,这才命令道:“将这二人一起押回重阳宫。”
几个绣青道士走上前来,仍不敢解开乾坤身上的绳索,只把连在大树上的八条绳子割断,剩余的十六条绳子依然绑在乾坤身上。几个绣青道士将五花大绑的乾坤抬起,又将动弹不得的木芷抬起,其余道士则扶着受伤的同伴,在丘处机和尹志平的率领下,准备离开这片林中林。
可就在这时,迷雾深处忽然飘来一股淡淡的青杏子的气味。
伴随这股气味而至的,还有一阵阴阳怪气的笑声。
第六章 五行士的阴谋
孟婆汤
这阵阴阳怪气的笑声又尖又细,是个女人的声音,听起来飘忽不定,仿佛是从四面八方同时传来的。
丘处机、尹志平和上百个道士纷纷面露惊惶之色,扭头环顾四周。
木芷听见了这阵笑声,顿时面露喜色,低声道:“终于来了。”心中却又暗暗疑惑:“来便是了,为什么要放噬魂香呢?啊,之前也有过一阵噬魂香,难不成是……”一念及此,脸上的喜色转瞬即逝,秀眉急蹙,面露惊恐之色。
乾坤被抬在空中,看不见木芷的神情变化,只听见木芷那句“终于来了”,于是低声问道:“是谁来了?”
木芷尚未答话,眼前忽然就亮了起来。
只见十几道火光忽然从半空中急坠而下,十多个道士被这些火光扎中,立时一声不吭地倒地毙命。乾坤扭头看向地面,只见十多个道士的脑门都插着一枚手指长短的细长刀片,刀片上燃烧着火,很快引燃了头发,十多个道士的脑袋全都燃起了大火。
丘处机、尹志平和剩余的道士全都惊恐不已地盯着死于非命的十多个道士,这时头顶又有两道火光急坠而下,同时坠落的还有一道火红色的人影。
那是一个身穿火红色长袍、一头寸长的短发同样是火红色的男人,两道火光则是他手中所握的尖刀,刀锋上正燃烧着张狂无比的火焰。他落在乾坤和木芷的身旁,两道火光掠过,抬木芷的两个绣青道士顿时身首异处。又是两道火光掠过,抬乾坤的两个绣青道士也立刻毙命倒地。
乾坤摔落在了地上,转头看见木芷也摔在了地上。木芷因为不久前才中了噬魂香的毒,虽然解了毒但身体还极为虚弱,此时二度吸入噬魂香,很快便再次晕了过去。乾坤心中起急,想要取紫香叶给木芷解毒,但他浑身上下被绳子死死地捆住,挣扎了几下,无法挣断绳子。他转过头去,看清了火袍男人的长相,红发红须,满脸皱纹,竟是一个五十来岁的精瘦老头;可是这老头从头到脚全是火红色,看起来很是不伦不类。
“你是火不容?”乾坤猛地想起木芷在发现金无赤的尸体后,曾放飞了一盏青色方形孔明灯,并且说过会有同门赶来相助,木芷二度昏迷之前,曾说过一句“终于来了”,只怕说的便是她的同门。乾坤知道木芷的同门之中,有水之湄、火不容和土为安三个人,眼前这个老头一身火红色长袍,手中的两柄尖刀更是燃烧着火焰,这令他下意识地想到了火不容这个名字,因此脱口问出了这句话。
火袍老头低下头来,瞧了乾坤一眼,说道:“他娘娘的,眉毛生成这样,稀奇,真是稀奇!木丫头吃里爬外,真是管不住嘴。”此话一出,便等同于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并以为自己的身份是木芷透露给乾坤的。
乾坤知道是木芷的同门赶到,心知这下有救了,顿时松了一口气。他心里一松,便暗觉好笑,心道:“寻常骂人,大多是他奶奶的、他妈的和他娘的,这老头倒是有意思,这句‘他娘娘的’,当真是闻所未闻,让人耳目一新。”
火不容骂完这句话,不再理会乾坤,转过头去,瞧着丘处机。
火不容突然从天而降,手刃四个道士,解救了乾坤和木芷,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直到此时,丘处机才算回过神来,急忙命令众道士将火不容、乾坤和木芷等人团团围住。
丘处机看着十多个道士的尸体,面露悲痛之色,喝问道:“你为何突施偷袭,下如此狠手?”
火不容骂道:“他娘娘的,我只不过杀了区区十来个人,这也能叫狠手?这只是给你们这些臭道士一个小小的教训,要想保住小命,就赶紧给我滚,要不然等到下一个人出手,那就不是区区十来个人,而是要送你们所有人上西天了。”
方才飘过的那阵青杏子的气味有毒,丘处机感觉有些头晕。
火不容道:“我只数三声,想活命的,立马给我滚。一!”
众道士或多或少吸入了噬魂香,此时都有些头晕,又不知道火不容这话只是威胁,还是真有帮手潜伏在附近,因此心中惴惴,警惕火不容的同时,都不约而同地向丘处机和尹志平看去。丘处机看了一眼乾坤,心想胎珠和龙褐就在眼前,岂能就此放过?但自己这边已经死了十几个道士,他心中悲痛万分,知道眼前这个古怪老头是个厉害角色,剩下的八九十个道士继续留下来,即便能击败这个古怪老头,也势必增添死伤,一时之间心生犹豫。尹志平站在丘处机的身边,虽然知道自己中了毒,但除了头晕,暂时还没有其他不适之感,因此神色坚定,面无惧色。众道士虽然心中惴惴,但丘处机和尹志平没有传下撤退的命令,因此不敢擅自逃走。
火不容见众道士没有要逃走的意思,嘿嘿一笑,不等数“二”,直接便道:“很好,三!”话音一落,两柄尖刀猛地互斫。这两柄尖刀名叫赤焰刀,刀柄内藏有赤磷粉末,彼此一斫,一来火星溅起,二来刀柄内的赤磷粉末从接缝中抖出,两者一碰,火焰大作,刀锋上的赤红色火焰猛然蹿高了数尺。乾坤躺在地上瞧见了,心中暗道:“又是赤磷火。瞧这架势,火不容操纵赤磷火的本事,只怕比起瓦道人来也是不遑多让。”
丘处机、尹志平和众道士丝毫不敢大意,忍着头晕目眩之感,紧盯火不容,守紧阵势,准备迎敌。
可是敌人的攻击并非来自包围圈中的火不容,而是头顶。
在众道士密切注视火不容之时,一阵“雨水”忽然从天而降,淋在了众道士的身上。
这阵“雨水”并非真正的雨水,而是一种黏稠的黑水。这种黑水淋在众道士的身上,顿时冒起了一股股白烟,但凡被黑水淋中的道士,片刻间肌肤变黑,如中剧毒,迅速倒地毙命。与此同时,一股又酸又烈的刺鼻气味,如同死亡的气息一般,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这阵从天而降的黑水,只淋向围在四周的道士,却没有一滴落向包围圈中,火不容、乾坤和木芷没有受到丝毫损伤。但乾坤吸入了空气中的一些刺鼻气味后,便觉得心胸烦闷。他目睹了众道士肤色变黑倒地毙命的惨状,禁不住一阵心惊肉跳。
众道士突然被剧毒黑水袭击,哪里还顾得上围攻火不容?一时间只管仓皇奔走,四散逃命。尹志平一边盯着头顶,一边护着丘处机往外急退。火不容嘿嘿大笑,待这阵黑水一淋过,立刻手持赤焰刀,趁乱向丘处机和尹志平追去,途中遭遇几个狂奔乱走的绣青道士,当即手起刀落,尽数杀了。
混乱突发之时,众道士大多向外奔逃,却有一个绣青道士以法服遮头,逆着人流,向乾坤冲去。这个绣青道士冲到乾坤的身边,拔出佩剑,便朝乾坤身上割去。但他不是要伤害乾坤,而是要割断乾坤身上的绳子。乾坤看清这个绣青道士,心中一喜,叫道:“孟师兄!”
来人正是孟以寒。孟以寒在三祖殿中了瓦道人的剧毒,幸得乾坤取来解药,方才获救。他本没有受什么重伤,毒一解,便可自由行动,只不过身体较为虚弱。他心念乾坤的安危,执意要跟随众绣青道士去缉拿乾坤,这才一路追来了水穷峪。他“嘘”了一声,示意乾坤别那么大声叫他,飞快地用佩剑切割乾坤身上的绳索。孟以寒怕周围的道士看见他在救乾坤,想快点割断所有绳子,但捆住乾坤的绳子有十六条之多,他又怕用力过猛割伤了乾坤的皮肉,因此急切之间无法全部割断。好在周围的道士全都顾着向外仓皇逃命,几乎没人注意到他的这一举动,就算看到他,也没工夫去分辨他是谁。
乾坤小声说道:“多谢孟师兄相救。你身上的毒已经彻底解去,没有大碍了吧?”
孟以寒一边割绳子,一边低声说道:“幸亏你弄来解药,不然我就没命活了。你救我一命,我救你一回,咱俩算是扯了个平。不过我救得了你一次两次,却救不了你十回八回。下回你再出家,就好好修道,别再到处闯祸了。”
乾坤笑道:“你又来了,一有空便说教我。”又道,“你先别割绳子,左边地上有个盒子,你快把盒子打开,拿两片叶子出来。”
孟以寒此时已经割断了十条绳子,虽然不明白乾坤是何用意,但听乾坤语气很急,于是放下佩剑,依言拿起九宫盒,从中取出了两片紫香叶,问道:“是这叶子吗?”
乾坤说道:“是这叶子,你含一片在嘴里,另一片给旁边那位姑娘含着,可以解毒。”他知道噬魂香飘过,木芷中毒昏迷,孟以寒必定也中了毒,因此要孟以寒先行解毒,再去给木芷解毒。
孟以寒闻过青杏子的气味后便有些头晕乏力,知道是中了毒,当即含住了一片紫香叶,声音变得有些瓮声瓮气,说道:“你差点便没命了,居然还惦记着女人。”话虽这样说,但他还是往旁边挪步,准备把另一片紫香叶塞到木芷的嘴里。他刚刚还说乾坤惦记着女人,此时望着木芷,脑中顿时浮现出木芷坐在窗前品茗远眺终南山时的画面,一颗心不由得怦怦直跳。
乾坤笑道:“便是没命之时还不忘女人,那才是真汉子……”忽然笑脸一收,惊声叫道,“当心后面!”
孟以寒心神恍惚之际,听见乾坤的惊叫声,立即回头,瞥见一道寒光掠来,急忙滚身躲过。他本以为是火不容杀回,但抬眼一看,却见偷袭之人身穿绣青法服,竟是重阳宫的同门,只不过这人的手中拿的不是佩剑,而是一柄寒光闪闪的弯刀。
乾坤见偷袭之人的脸上抹了不少泥灰,看不清原来的长相,只能看见右侧脸上的一道黑疤,刹那间想起一人,说道:“你是蒙古国使者乌力罕!”
那人确是乌力罕。他不言不语,一刀迫开孟以寒后,立即挥刀砍向乾坤的腹部。
乾坤被绳子捆缚,无法起身,急忙横着往旁边一滚,这一刀几乎是贴着他的皮肉砍在了地上。他叫道:“你做什么?想杀了我吗?”
“胎珠!”乌力罕冷冷地吐出这两个字,再次举刀砍向乾坤的腹部。
乾坤顿时明白过来,乌力罕这是要剖开他的肚子,取出被他吞入腹中的活死人胎珠。乌力罕这一刀来势更为迅猛,他已然难以避开。
孟以寒丢掉那片原本准备喂给木芷的紫香叶,抓起放在地下的佩剑,飞扑上去,挡住了乌力罕这一刀,随即挥剑与乌力罕拼斗起来。乾坤苦于还有六条绳子捆缚身体,无法援手,只能躺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二人相斗。
就在乌力罕和孟以寒刀剑相斗之时,火不容已经穿过混乱的人群,追至丘处机的身后,火焰一蹿,双刀向丘处机的后背砍去。尹志平拔剑挡下一柄赤焰刀,另一柄赤焰刀砍中了丘处机的后背。丘处机后背飙血,惨呼一声。火不容还待继续追杀,但空中突然又淋下一阵黑水,他急忙闪身一让,仰起脑袋,鼻孔朝天,骂道:“他娘娘的,你没长眼吗?没看见我在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