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火豺发起攻击,另外五只立刻群起而动,纷纷扑向乾坤和木芷。
这六只火豺无论力量还是攻击性,比先前的十几只火豺都要强上数倍,而且行动更为敏捷,跳跃腾挪更为迅猛,皮糙肉厚更为耐打,连挨数棍竟如同抓痒挠皮一般,浑然不当回事。乾坤和木芷奋力抵挡了一阵,竟然连一只火豺都没能打退。不过好在两人动作迅速,后背相互抵靠,守得密不透风,这才没有被六只火豺伤到。
这时迷雾深处的胡笳声再一次出现了变化,变得极为短促,一声紧接着一声,节奏异常明快。
四面八方顿时响起密集的振翅之声,一大群血蝠破雾飞出。
进入水穷峪之前,木芷早已做了防备举措,燃烧净身粉,用烟雾熏遍了全身,是以这群血蝠先前对乾坤和木芷不予攻击。但此时这群血蝠受了胡笳声的刺激,却仿佛变了一个样,“吱吱”狂叫,如潮水般掠向乾坤和木芷。
抵御六只巨型火豺已经十分吃力,突然又飞来一大群血蝠,乾坤和木芷顿时难以招架。两人接连被血蝠咬伤,浑身刺痛,瘙痒难当。
危急时刻,木芷打开九宫盒,用指甲在正下方的格子里挑起些许墨绿色的粉末,撒在火堆上,立刻便有一阵青烟带着清新香气袅袅升起。她拔下斜插在发髻上的玉笛,凑到唇边,一阵急促清脆的笛声立即响起,笛声三长两短,经久不息。片刻之间,只听四面八方“嗡嗡”之声大作,成片的黑影穿破迷雾,竟是数不清的黑蜂,循着香气飞来,就着笛声旋律,在木芷和乾坤的头顶盘旋飞舞。
木芷忽然变调,笛声由三长两短变成了三短一长。凌空盘旋的黑蜂仿佛得到了命令,立刻成团成簇地分开,相互结成掎角之势,一部分守护木芷和乾坤,一部分则像利剑一般刺出,攻击飞来的血蝠和奔走的六只火豺。黑蜂虽然细小,但尾针上带有剧毒,但凡有血蝠被刺中,扑腾几下便掉下地来。六只火豺体形庞大,更是成了偌大的活靶子,被众多黑蜂一通乱刺,不停地翻滚乱窜,发出凄厉无比的吼叫声。
木芷不断地吹奏玉笛,黑蜂越聚越多,攻势越来越猛,只不过片刻时间,地上便落了数百只血蝠,六只火豺更是近不得身,不利的局面彻底扭转过来。
乾坤仰起头来,望着这场壮观无比的虫兽剧斗,听着“嗡嗡”“吱吱”狂声大乱,心中震撼,激动难抑,大声说道:“木芷,你竟有这等本事,当真是神了!”转眼往木芷看去,见木芷玉笛在手,身姿绰约,操控群蜂狂舞,竟是说不出的冷媚迷人,刹那之间,他的心一阵痴然,怦怦作跳。
木芷神情冷若冰霜,眉心处的四瓣梅花艳若滴血,毫不理会乾坤的夸赞,只管不作停歇地吹奏玉笛,操控黑蜂群起反击。只要六只火豺没有全部倒下,还有血蝠飞在空中,她就不会停下来。
血蝠很快折损了七八成,六只火豺也倒下了四只,眼看用不了多久,木芷和乾坤便能摆脱困境。
然而就在此时,一股异香忽然飘至,木芷只闻了一下,立刻秀眉蹙起。
这股异香带有一股淡淡的青杏子的气味,木芷再熟悉不过,那是噬魂香所独有的奇特气味。
木芷无暇去思考这阵突如其来的噬魂香是怎么回事,但她知道噬魂香的厉害,因此不敢再吹奏玉笛,当即屏住了呼吸。她将玉笛插回发髻上,急忙伸手去摸怀里的九宫盒,想要取出放在九宫盒里的紫香叶。可是玉笛声一断,成群的黑蜂失去了指令,顿时停止了攻击,如无头苍蝇般在空中胡飞乱舞。剩余的数百只血蝠和两只火豺当即抓住机会,冲破黑蜂的阵势,向木芷和乾坤快速扑来。
木芷还没来得及摸出九宫盒,便已遭到了血蝠的叮咬,又看见火豺张口咬来,急忙闪身躲避。闪转腾挪之际,吐气换气难以避免,木芷虽然极力屏息,却还是吸入了些许噬魂香。噬魂香一进入体内,木芷顿时觉得神志清明,但这种清明感转瞬即逝,随之而来的是强烈到极致的头晕目眩,以及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的困乏无力。
木芷中了噬魂香的毒,浑身疲软,动作迟缓了许多。她的右手腕忽然一痛,已被火豺一口咬住,上百只血蝠趁势蜂拥而上,裹住她全身疯狂叮咬。
木芷无法抵御,只能用双手护着脸,发出了极为痛苦的叫声。
到了这步田地,木芷深知已经无力回天。她扭头望去,视线穿过血蝠翅膀间的缝隙,看见乾坤被血蝠层层围裹,也不知是围裹的血蝠太多,还是她的视线变得模糊,竟看不清乾坤的身形。她紧绷的心弦忽地一松,眼前骤然变黑,整个人向右歪斜,倒在了地上。
龙褐
乾坤嗅出突然飘来的异香是噬魂香,他和木芷一样,尽力避免却仍然吸入了几口。但是他并没有出现之前在重阳宫三祖殿里初次吸入噬魂香时的那些反应,而是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仿佛噬魂香已对他失去了作用一般。
噬魂香虽然不起作用,但血蝠的围攻却令他苦不堪言。他被血蝠层层围裹,眼前一片猩红,鼻中满是血蝠身上的腥臭味,浑身上下没有一处皮肉不被叮咬。尽管疼痛难忍,但他仍然奋力抵抗,拔出阴匕攻击扑来的血蝠,身旁渐渐堆积起了数十只血蝠的尸体。
木芷忽然昏厥倒地,乾坤用眼角余光瞥见了,急忙埋头向木芷冲去。但冲到一半,两只火豺分别从正面和斜刺里扑来,一只抓伤了他的膝盖,另一只咬住了他的大腿。他手持阴匕猛插猛刺,好不容易才将两只火豺逼退,扑到了木芷的身前。
乾坤挥手驱赶裹在木芷身上的血蝠,急探木芷的鼻息,发现尚有呼吸,这才略略松了一口气。
但眼下形势极为凶险,不但有血蝠和火豺在明处疯狂围攻,还有那吹奏胡笳的厉害敌人躲在暗处,若不除掉剩余的数百只血蝠和两只火豺,再击退躲藏在暗处的敌人,乾坤绝无可能带着木芷生离此地。
身陷如此困境,乾坤一时间有些心慌意乱,甚至有些恐惧,他目光急转,看向了参天大树。金无赤的尸体被钉在树干上,其衣服和物品则全部堆放在树下,包括那只漆金葫芦。他急忙暗道:“爹曾经说过:‘直面困境,便是修行!’乾坤啊乾坤,你若想得道,当此险境,可万万慌乱不得!”他这么一想,头脑立刻冷静下来,思维变得越发清晰,脑袋里猛然跳出一个念头。
“冥石散!”乾坤一把抱起木芷,弓着腰,用自己的身躯护住木芷全身,顶着众多血蝠的疯狂扑咬,向参天大树飞奔而去。
两只火豺从身后闪电般扑来,分别咬住了乾坤的左右大腿,死死不放。乾坤大腿剧痛,却强行克忍,拖着两只火豺往前奔行数步,来到参天大树之下。他将木芷放在地上,抓起漆金葫芦,想也不想便拔掉塞子,倒出一颗冥石散,扔进嘴里吞了下去。
刹那之间,乾坤的胃部如同火烧一般变得炙热起来,这股炙热之感迅速蔓延至五脏六腑,随即又蔓延至四肢百骸。他觉得身体仿佛变成了一口封闭的炉鼎,熊熊烈火正在这口炉鼎里燃烧。这团烈火燃烧不止,有如燎原之势,一时之间他肤发同灼,如受焚身之苦。
乾坤仿若跳进了太上老君的炼丹炉中,置身于无边火海,烧身锻骨,炼魄焚魂。一股狂躁不安却又强大无比的力量忽然从他的五脏六腑里涌出,迅速地流向身体的各个角落,左冲右突,无处宣泄,只能在体内飞速地积聚膨胀。这股力量越来越强,乾坤的内心燥热至极,整个身体如欲炸裂。
乾坤再也忍受不住了!
他猛地仰头向天,一声撼天震地的吼声平地飙起,撕裂了浓稠的迷雾,划破了漆黑的夜空,一瞬间传遍了整个水穷峪,响彻峪谷。
怒吼之后的乾坤,分开双脚站在那里,仰面朝天,双目充血,六道乾坤眉倒竖而起,如狂似怒,森然可怖。他浑身挂满了血蝠,身躯猛地一震,挂在身上的血蝠纷纷掉落,随即反手便是一刺。他的力量强大了数倍,动作也迅猛了数倍,那只死死咬住他左侧大腿不放的火豺,顿时被阴匕刺穿了头骨,呜呼一声,倒地而死。另一只火豺仿佛被乾坤的气势震慑住了,急忙松开咬住乾坤右侧大腿的嘴,夹着尾巴躲到了一边。
乾坤满身是伤,然而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甚至连血蝠的腥臭味也闻不到了,只觉得浑身上下有用不完的力量,必须宣泄出来才能痛快。他冲入血蝠群中,阴匕寒光乱闪,只不过片刻时间,围攻他的数百只血蝠便落了一地。
他杀尽血蝠,脑袋忽地偏转过来,目光凶狠凌厉,盯住了最后一只火豺。
被乾坤怒目瞪视,那只火豺竟不敢冲上,反而紧紧地夹着尾巴,发出“呜呜”的低鸣声,向后退了两步,似乎对乾坤惧怕至极。
火豺不发起攻击,乾坤却一声暴吼,向火豺扑了过去。
火豺转身便逃,却被乾坤一把扯住了后腿,立刻掉过头来,尖长的獠牙咬向乾坤的手臂。
乾坤松开火豺的后腿,看准火豺探头的瞬间,手臂猛地一探,已掐住了火豺的颈部,令它张开的嘴巴无法咬落,随即将它拎了起来。火豺体形庞大,被乾坤拎在空中,不断挣扎,却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得。乾坤另一只手举起阴匕,对准火豺的腹部不断地捅刺,一下,两下,三下……火豺哀声惨嚎,腹部伤口鲜血直流,不多时便一命呜呼。但乾坤已经杀红了眼,仍然没有停手,阴匕不断地捅入火豺的腹部……
远处的胡笳声在乾坤仰天怒吼之时便断了,一直到血蝠和火豺被通通杀尽,都没有再次响起,夹杂在空气中的噬魂香也渐渐消散。
一时之间,四下里迷雾笼罩,树影绰绰,整个水穷峪万籁俱寂,竟显得那么静谧祥和,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但乾坤眼睛里凶厉无比的红光却没有消退。他停止了捅刺,像一头嗅到了危险气息的野兽,斜起双眼,凝视着黑暗无光的迷雾深处。
不多时,迷雾深处出现了成片的火光,一大片脚步声远远传来。
伴随着脚步声,一大群人穿破迷雾,从四面八方奔行而来,翻过半人高的石墙,奔到参天大树底下,将乾坤团团围了起来。这群人全都身穿蓝灰色的法服,黑压压的竟不下百人。为首者身穿白色道袍,皓首银须,正是重阳宫全真道掌教真人丘处机。
乾坤和木芷逃出重阳宫后,一直守在仙茔园外的李志常,因为长时间不见丘处机和尹志平出来,担心出了什么变故,于是翻墙而入,最终寻到了丘处机和尹志平,将被绑在树上的两人救了下来。活死人胎珠被抢走,如此大事,丘处机自然不敢远赴西域,他必须把活死人胎珠夺回来,才能安心启程。丘处机对蒙古国使者刘仲禄和乌力罕隐瞒了活死人胎珠一事,只说全真道突然发生紧急大事,他必须留下来处理,不得不暂缓西行。他当着刘仲禄和乌力罕的面,把木芷丢弃的活死人干尸入殓青铜棺,将青铜棺交给二人,让二人先行启程,并派出了十名绣黑道士,帮忙护送青铜棺。刘仲禄和乌力罕带着青铜棺离开重阳宫后,丘处机命令李志常留守重阳宫,他则和尹志平一起,率领上百名绣青道士,沿着地上的零星血迹追到了俸仙堡村,在村东口的医馆里发现了乾坤和木芷,并最终追踪两人来到了迷雾笼罩的水穷峪。
进入水穷峪后,天色渐晚,丘处机所率领的这群绣青道士在迷雾中追丢了乾坤和木芷,于是丘处机命令所有道士分成十余拨,分散开来四处搜寻。除了以阎道清为首的五个绣青道士寻到了乾坤,另有两拨道士遭遇了木芷,其余道士都未能寻到乾坤和木芷。如此过了良久,乾坤振聋发聩的怒吼声忽然传来,响彻了整个水穷峪,这些分散搜寻的绣青道士立刻从四面八方朝声源处赶来,最终全部闯进了林中林,将乾坤团团包围了起来。
火光照耀之下,金无赤被钉喉剖腹而死,约二十只火豺尸横于地,满地的血蝠和黑蜂尸体,木芷躺在参天大树下,遍体鳞伤昏迷不醒,乾坤则站在离木芷不远的地方,浑身是血,手里提着一只火豺的尸体,火豺的腹部裂开了一个大洞,鲜血不停地往下滴落。如此血腥恐怖的场景,令追来的上百个道士不寒而栗。
丘处机和尹志平认出了地上的木芷,又辨认出眼前这个满身是血的人,正是此行所要缉拿的乾坤。尹志平沉声说道:“乾坤,你已经走投无路了,把东西交出来,束手就擒,回重阳宫服罪领罚吧。”
乾坤木然不动地站在那里,眼睛里红光闪烁,但这红光正在一点一点地消退。等到红光消失,他服下的那颗冥石散终于彻底失去了效力。他恢复了清醒,把手中的火豺扔到了地上,侧过头来看了丘处机和尹志平一眼,随即便把目光转向了别处。他看见木芷躺在参天大树下,仍旧昏迷不醒,急忙奔过去,查看木芷的伤势。
尹志平提高了嗓音,说道:“乾坤,听见我说话了吗?把东西交出来,随我们回去。”
乾坤不予理会,仔细查看了木芷的伤势,木芷中了噬魂香的毒昏迷不醒,身上多处伤口一直在流血。此时乾坤浑身都是血蝠叮咬的伤口,冥石散的效力一过,便感觉伤口又痛又痒,但他丝毫不顾自身,只管给木芷治伤。他从木芷的怀里取出九宫盒,从九宫盒里拿出一片紫香叶,放入木芷口中,然后脱下绣白法服,“哧哧”几下撕成了条状,从中拣了几条还算干净的,仔细为木芷包扎起伤口来。绣白法服是重阳宫全真道五色法服之一,将它当着全真道掌教真人丘处机的面撕毁,那便是与重阳宫全真道彻底划清界限,上百个绣青道士见了这一幕,无不神色骇然。
尹志平胸中怒气积聚,脸色却波澜不惊,说道:“你若是执迷不悟,不肯就范,那便只好对你用强了。”抬手一挥,上百个绣青道士立刻拔出佩剑,收紧阵势,向乾坤和木芷围拢过去。
“慢着!”丘处机忽然说道。
上百个道士当即停步,转过头来望着丘处机。
尹志平侧头看向丘处机,却见丘处机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乾坤的脚边。他顺着丘处机的视线看去,只见乾坤的脚边搁着一团紫色的东西。那是乾坤脱下绣白法服时,从怀中掉落出来的。尹志平定睛细看,隐约看见那团紫色东西上绣了一个金色的太极图,心想多半是一件道袍。他再转头看向丘处机,却见丘处机目光炯炯,须眉乱颤。
“这件法服,”丘处机忽然颤声问道,“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乾坤从这句话的语气当中,听出了丘处机对这件紫色道袍极为看重,但他只管埋头替木芷包扎伤口,对丘处机的问话不予理会。
尹志平大声说道:“乾坤,掌教真人在问你话,你脚边那件法服,是从哪里得来的?”
乾坤将木芷身上几处大的伤口包扎好了,只盼木芷能尽快解了噬魂香的毒,早些清醒过来。他随手抓起脚边的紫色道袍,站起身来。他开口了,脸上带着冷笑:“我和这位姑娘是一路人,这件法服是我偷来的也好,是我抢来的也罢,还轮不到你们全真道来管。”
丘处机肃声说道:“你手中之物,乃是本派祖师重阳真人的遗物,早已入葬祖师仙茔。你擅闯仙茔园,盗掘祖师仙茔,偷走本派祖师遗物,其罪难赦。无论你是不是本派弟子,我身为全真道掌教,拿你问罪,都是天经地义。”
乾坤知道这件紫色道袍埋在王重阳的坟茔里,十有八九是王重阳的遗物,但他却说道:“你说是重阳真人的遗物,便是重阳真人的遗物了?我说它是太一道祖师元升真人的遗物,你肯信吗?想当年,元升真人得来这件法服可不容易,那是他花了二钱银子,从一个乞丐手里……”
不等乾坤说完,丘处机已气得手脚发抖,怒声喝道:“道圣法服传承千年,岂容你如此污言亵渎?!”
“道圣法服”四字一出,包括尹志平在内的所有道士尽皆失色,乾坤更是神色一凛,后面的戏言再也说不出口。他盯着手中的紫色道袍,盯着金丝绣成的太极图,忽地想起那个流传了上千年的道家秘闻,失声道:“道圣法服……这……这是龙褐?”
乾坤脑海中浮现的那个关于龙褐的道家秘闻,乃是源自千余年前的老子出关。当年老子目睹周王室衰落,各诸侯国连年征战,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因而心灰意冷,辞官远行。为了寻求心中的正道以救天下苍生,老子带着亲传弟子徐甲离开周都洛邑,西出函谷关,前往终南山。当时镇守函谷关的关令名叫尹喜,他望见紫气东来,知道有圣人将至,于是日夜在函谷关前驻足守候。当老子身衣紫褐、骑行青牛过关时,尹喜认定老子便是他日夜守候的圣人,于是上前迎住老子和徐甲。得知老子即将前往终南山,去寻找传说中的终南山秘境,尹喜便将老子和徐甲迎至终南山的楼观,请老子在入山之前著书传世。老子在楼观写下《道德经》,连同所穿紫褐,一并传与尹喜,随后和徐甲一起进入终南山中,就此杳无音信。不久后尹喜去世,尹氏后人筑尹孤堆埋葬尹喜,老子紫褐和《道德经》一并被葬入尹孤堆中。到了南北朝时期,尹孤堆为盗墓贼所掘,老子紫褐被盗,几经辗转落入天师道宗师陆静修手中。陆静修用金丝刺绣,在紫褐的背面绣上龙化太极,将之命名为龙褐,取意于当年孔子见到老子后的一句感叹:“吾今日见老子,其犹龙邪!”意即老子像龙一般高深莫测。陆静修曾身穿龙褐,进入终南山寻找终南山秘境,可惜未能找到。陆静修死后,龙褐开始作为道圣法服,在道教宗师手中代代相传。据说每一位得到龙褐的道教宗师,都必须承继老子之志,以寻找终南山秘境求取正道拯救苍生为毕生志向。初唐年间,龙褐传到通玄先生张果老手中,吴道子曾在张果老处见到龙褐,由此绘画出身衣龙褐、坐骑青牛的老子像。到了金朝年间,据传龙褐传到了王重阳手中,王重阳仙逝后,龙褐从此下落不明,再无所闻。
乾坤的父亲乾宗师是长安城里的一位道医,因此乾坤自小生长在道学之家,对道家的众多传说秘闻都有所耳闻,龙褐的秘闻他是早就知道的,只不过一直当作传说,从没想过会是真事,此时丘处机竟说他手中的紫色道袍便是传说中的道圣法服龙褐,他自然大为惊讶。他细看手中的道袍,正面衣褐带紫,背面龙化太极,每一处细节都和传说中的龙褐完全吻合,再加上此话出自丘处机之口,此物又的的确确埋藏在王重阳的坟茔里,王重阳正是已知的最后一任保有龙褐的道教宗师,因此由不得他不信。
既知手中之物是自道家祖师老子起便一脉传承的道圣法服龙褐,乾坤的脸上再不敢有丝毫不敬,更不敢有片言只语加以亵渎。他面色虔诚持重,六道乾坤眉平顺沉稳,再没有丝毫狂形异状,将龙褐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俯身下去,毕恭毕敬地三叩三拜,方才重新站起。
丘处机见乾坤叩拜龙褐,怒气稍减,说道:“胎珠和龙褐皆是本派的镇道之宝,你若及时悔悟,将此二物交出,我会念在你有悔改之意,将你从轻发落。”
乾坤的六道乾坤眉又斜了起来,不屑地笑了笑,说道:“丘真人,你在仙茔园里说的那些话,我可是一字不落全都听见了。六百多年来,胎珠一直是活死人释静蔼的东西,那是佛门之物,几时变成了全真道所有?至于龙褐,那是历代道教宗师的亲传法服,天下道教流派众多,你不过是其中一派的掌教,凭什么自诩宗师?我又凭什么要把这两样东西交给你?”
丘处机说道:“我无才无能,道浅德薄,执掌一派已甚惶恐,岂敢以宗师自居?你所言不错,胎珠确是释静蔼的东西,但释静蔼弃世舍身后,胎珠便是无主之物,既为重阳真人所得,自然便归本派所有。龙褐由历代道教宗师亲手传承,重阳真人是依循纯阳真人吕洞宾留在遗迹中的指示,寻找到了龙褐,虽非亲手传承,但得来名正言顺,龙褐自然也当归属本派。重阳真人生前未择定龙褐传人,我自不敢将龙褐据为己有,只是须将龙褐迎回,重新葬入祖师仙茔。”
乾坤回想起鬼兽挖出龙褐的那一幕,心中念头数转,说道:“你说重阳真人生前没有择定龙褐传人,我看未必。”
丘处机奇道:“此话怎讲?”
“重阳真人临死前择定了龙褐传人,只不过你不知道罢了。”乾坤说道。
丘处机脱口问道:“传人是谁?”他一双老眼炯炯有神,精光闪动,似乎对龙褐传人是谁极为关心。
乾坤不知道鬼兽不是王重阳,还以为二者是同一人,心中暗暗想道:“昨晚在墓室里,重阳真人明明知道我躲在石棺中,却不杀我,反而把龙褐挖出来指给我看,莫非他的意思是要我承继龙褐?他死前对我一笑,便是这个意思吗?可他终究没有说话,既然没有明言,我这番想法便只能算是猜测。再说重阳真人从未见过我,岂会初次见面,便把如此重要的道家圣物传给我?乾坤啊乾坤,你又在胡思乱想了。”想到这里,他说道:“我虽然知道龙褐传人是谁,但重阳真人生前没对你说,自有他的用意,我自然也不能告诉你。”
尹志平说道:“掌教真人,此人向来满嘴胡话,连你都不知道的事,他又如何得知?他故意这么说,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他身陷重围,已无路可逃,只需掌教真人一声令下,众弟子立刻便能将他拿下,夺回胎珠和龙褐。”
丘处机微微点头,心想自己是王重阳的亲传弟子,在全真七子当中,自己最受王重阳的器重,连自己都不知道王重阳择定了龙褐传人,更别说是入重阳宫仅仅三天的乾坤了。他说道:“乾坤,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自行交出胎珠和龙褐,我便将你从轻发落,不入阴阳楼受刑。”语速平缓,却极具威严。
乾坤冷冷一笑,正要应话,耳边传来一声嘤咛,昏迷多时的木芷,终于醒了过来。
传人
乾坤当即把丘处机晾在一边,俯身照看木芷。
木芷的脸一片苍白,全无血色,眉心处的四瓣梅花颜色极淡,几近透明。她微微睁开眼睛,隐约看见周围火光跳动,黑影幢幢,说道:“我……我是不是已经死了……这里是……是阎罗殿吗?”声音断断续续,细若蚊吟,有气无力。
“这里不是阎罗殿,你还好端端地活着呢。”乾坤见木芷醒来,顿时面露喜色。
木芷渐渐感觉到了周身伤口的疼痛,噬魂香的毒虽然已解,但血蝠的毒却浸入伤口,带来阵阵奇痒。既然能感受到痛和痒,那便是没有死,木芷不禁苦笑了一下。她渐渐看清了乾坤的脸,也渐渐看清了围在四周的人都是重阳宫的道士,很快明白了当下的处境。她想要坐起来,可努力了一下,浑身却毫无力气,难以动弹。乾坤忙道:“你刚刚解了毒,好好躺着别动。”
木芷缓了几口气,吐出嘴里的紫香叶,示意乾坤把耳朵贴过来,在他耳边轻声道:“我浑身没有力气,动不了啦。我抢了胎珠,这些道士是来抓我的。你与我非亲非故,找个机会,自己逃走吧。”
乾坤想到她受了如此重伤,醒来后心中所念不是自身的处境,却是他的安危,顿时大为感动,说道:“我若是逃了,你怎么办?重阳宫里有一座阴阳楼,据说那里设有各种酷刑,你若是被这些道士抓走,一定会被他们关进阴阳楼,不知要受多少折磨。”
木芷淡淡一笑,说道:“重阳宫是名门正派,丘处机也是道家名士,就算抓了我,我一个女子,他们也不会对我用刑的。”
乾坤在重阳宫待了三天,知道比起长安城里那些欺世盗名的道观,重阳宫要正派得多。当初他还在长安城里时,曾被父亲乾宗师安排去长安城里各大道观学道修行。他先是去了城西的玄妙宫,但发现玄妙宫的藏经塔里藏的不是经书,而是娼妓,一怒之下便捣毁了藏经塔。后来他又去了城东的玉龙观,却发现玉龙观的主持道长来路不正,原是个杀人放火的江洋大盗,于是将主持道长打成重伤,抓去见官。紧接着他又去了城南的紫云观,因紫云观强占他人田宅,害得别人家破人亡,他一把火便将紫云观烧成了平地。如此闹得全长安城的道士都找上门来讨要说法。乾坤认为这些道观和道士无一不是欺世盗名,没一个好东西,他毁便毁了,打便打了,烧便烧了,半点也没做错,可是乾宗师不仅没有维护他,反而狠狠地加以责罚,更要他当着围观的街坊邻里,向上门讨要说法的那些道士下跪认错。乾坤断然拒绝,一气之下离家出走,这才来到终南山脚下的重阳宫出家修道。他虽然知道重阳宫比起长安城里那些道观要正派许多,但木芷毕竟抢走了活死人胎珠,与重阳宫结下了如此大的梁子,重阳宫会不会对木芷用刑,那也难说得很。他说道:“我不知道重阳宫是不是名门正派,也不知道丘处机算不算道家名士,我只知道抢胎珠我也有份。既然抢是一起抢,那逃也要一起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