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菲低声吹起了口哨,满意地点点头。
“多谢,警官。你说的正是我想知道的。”
所以这位帕克小姐,绕了一大圈又和西德·阿克莱特联系上了。而且,也和彭佩蒂联系上了,因为他们都是同一个教派的成员。呣!真是一群怪人。首先是那个什么什么符的离奇丢失,现在又是这个同样离奇的五月花小径事件。但这个穿泰迪熊大衣的宽肩膀高个子男人和这一切有什么关系呢?难道他也是那群骄傲自大的奥西里斯之子的成员?如果是这样的话,难道这个教派里有什么诡计发生?
达菲精力满满地跳起来,拿起他的尖顶帽。继续坐在这里,问自己一堆完全没有答案的傻问题简直毫无用处。他的老上司常常怎么说来着?“出去,找证据,办案子。”没错!如果他需要更多信息,毫无疑问那位佩内洛普·帕克小姐是最有可能提供信息的人?
Ⅲ
罩着淡紫色面纱,穿着飘逸的薄纱长裙,长长的袖子薄如蝉翼,用银色的蛇形饰物绑住长长的发辫,佩内洛普闭着眼睛坐在一把高背椅上。她旁边的咖啡桌上燃着两炷线香。一只黄褐色眼睛的大猫躺在一个东方造型的垫子上,一动不动、恶狠狠地盯着她。尽管现在已经是上午10点左右,房间仍好似笼罩在神秘柔和的暮光中,因为一直延伸到花园的落地窗上的厚重织锦窗帘全都被拉上了。事实上,房间唯一的光源来自壁炉旁边,壁龛上放着的一尊巨大的青铜阿努比斯像,从它巨大的琥珀色眼睛中散出的光。这个房间让人想起为了宣传某类即将上映的电影而专门设计的电影院门厅,比如《宾虚》或是《一个国家的诞生》[1]。
过去的20分钟里,佩内洛普一直处在深刻的“无我”状态。尽管模模糊糊地受到一大盘奶油香蕉泥的影响,她还是成功地把粗鄙的自我融入无限中。佩内洛普把自己提升到更高的境界中去,打算把一系列美丽思想投射到她女仆脑中,因为就在两天前她的女仆在厨房对她很粗鲁。但让她感到懊恼沮丧的是,当她一跨越进更高的境界中后,就立刻忘记了原本促使她做出这次神秘攀登的原因。当然,她有两种选择。要么在经历又一次漫长而艰苦的历程回到有限的世界中去,在那里拾起失去的线索,然后再次费力地攀登到她现在崇高的栖息地;要么选择继续留在这绝对虚无的状态中。出于人类好逸恶劳的天性,佩内洛普毫不费力地做出了选择,继续蹲在这更高的境界里,昏昏沉沉中进入极乐世界。
达菲督察的拜访相当不合时宜,当女仆进来通知他的到来,猛地把佩内洛普从更高的境界中扯了出来,一个震动,把她推回到粗鄙的自我中。她一脸茫然地看着女仆。
“谁啊?”她喃喃道。
“达菲督察,女士。”
“好的,希尔达。带他进来。”
达菲潇洒地走进来,帽子夹在手臂里,微微鞠躬示意。佩内洛普懒洋洋地朝一个盖着假猎豹皮的仿哈托尔造型沙发挥挥手,挣扎着想要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个警方督察。为了什么?他想要干什么?她突然紧张起来,有点头晕。
她呆呆地说道:“您想见我了解点事情?”
“一点常规的事情。也许您愿意帮忙回答几个简单问题,女士。”
“当然……如果我可以的话。”
“这和我们急于寻找的一位绅士的动向和现在的行踪有关。也许您看过这星期的《维尔沃斯之声》?”
“没看过。我只看《秘术家》和《神秘时报》。我不觉得本地报纸能给人什么启发。”
“确实。”达菲不自在地咳嗽了一下,青铜阿努比斯像炯炯有神的琥珀眼睛让他很分心。“我们有理由相信,就在上周六午夜前不久,这位先生来过这里。”
“您说什么?”达菲又说了一遍。“来过这里?”佩内洛普重复道,“但这不可能!如果他真的来过这里,我肯定应该知道的。那时候只有我一个人在家。女仆希尔达周六晚上总是和她妈妈一起在圣奥尔本斯过。而厨娘,我恰好知道,她那天晚上10点钟前就上床睡觉去了。所以您看,督察……这毫无疑问。”
“但我有证据,我认为是可靠的证据表明,这位先生在午夜时分从您家出来,然后开车走的,那车就停在您家大门外。您确定自己的说法吗,女士?人总是容易忘记细节,即使是几天前才发生的事。我再重复一遍——这是上周六晚上的事。”
听到督察的描述,佩内洛普的表情有一些奇怪而微妙的变化。显然现在她才搞清楚了现在的状态——不再是一脸荣耀自喜的样子,而是充满警惕,甚至是防备地眯着眼睛盯着督察。
“这肯定是有什么误会。上周六晚上没有人来过。”
“连短暂的拜访也没有?”佩内洛普摇摇头。“真奇怪。”达菲喃喃低语,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非常奇怪。我的证人非常确定那位先生离开的时候,看到您在门口。”
“您的证人,也许,看错了……门牌号。”
“这里是旋花圆街14号,对吧?”佩内洛普低着她光滑的头。在一个漫长而尴尬的停顿之后,达菲突然变了音调,厉声说道:“我必须要求您再好好想一想,帕克小姐,仔细想想。我想不需要多说,您也知道向警方隐瞒信息是犯罪行为。我再问您一次。您是否在上周六午夜前在这里招待过一位先生?”
佩内洛普犹豫了一下,在督察严厉敏锐的审视下,噘起嘴巴,半闭着眼睛。然后她轻晃了一下脑袋,反叛地说道:
“没有——我没有。我不知道您是从哪儿听到这种奇怪的流言蜚语。真让人难过。”
“很好。”督察站起身,“很抱歉占用您的时间了,帕克小姐。别——不用摇铃叫女仆了。我自己出去。”他再次微微鞠躬致意,“谢谢您。”
当达菲关上前门时,他听到花园大门的咔嗒声,转身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向他走来。当他们在小路上擦肩而过时,达菲疑惑地挑起了眉毛,但他还是友好克制地说道:
“早上好,彭佩蒂先生。今天不是很冷。”
“异常的温和。”彭佩蒂微笑道,“至少是相对于往年天气来说。”
Ⅳ
双方对这次偶遇都感到很好奇。在佩内洛普充满异域风情笼罩着琥珀色暮光的会客室里,彭佩蒂询问道:
“他来这里干什么?想要什么?到底有什么目的?”
彭佩蒂极度紧张、超级好奇的样子吓了佩内洛普一跳。但她只是淡淡地回道:
“哦,只是一些私人问题。没什么重要的。”
“你确定?”
佩内洛普欢快地笑道:
“我亲爱的佩塔——拜托!”
“请原谅我这样焦虑的样子。但只要一想到您被警方纠缠……就让我难受得不行。只是小事对吗?”佩内洛普点点头,然后探身过去接火点百草烟。“我这么问只是因为他们通常不会派一位督察来询问小事。您确定没有隐瞒我什么事情吗,亲爱的?”
“隐瞒你什么事情!我为什么要隐瞒你?”
“因为您的善良,亲爱的。也许是为了保护我不受伤害,免遭侮辱。”
“我……我不懂,亲爱的。”
彭佩蒂露出一丝不自然的困窘。
“我好奇督察有没有问过您一些关于……我的问题。如果有,请您一定要告诉我。”
“但他为什么要问关于您的问题?”佩内洛普一脸困惑地问道。
“哦,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但我没跟您提过这件事,但生命之符被偷之后,达菲督察来拜访过我。他给我的印象就好像我是小偷一样!”彭佩蒂嘲讽地干笑了一下,“荒谬可笑,您肯定也这么觉得。但只要这些穿制服的先生们有了什么想法,就很难……”
佩内洛普温柔地伸出双臂,圈住他的脖子,把他往鎏金的哈托尔沙发上扯。
“别说傻话了。跟您没关系。就像我之前说的一样,是一件不重要的私事。现在让我们忘记督察的来访……”
彭佩蒂非常清楚这时候该怎么做,这个话题应该抛到脑后了。但那天早上,佩内洛普还是注意到他在床上的表现非常敷衍,完全不似往常。他好像很担心的样子,一脸心不在焉。
另一头的达菲也非常焦心。他好像突然一头撞到了一堵墙上。这是典型的证据自相矛盾的死胡同。彼里克先生的说辞和帕克小姐的否认。究竟是什么意思?上周六晚上那个穿泰迪熊大衣的男人是否去过14号?达菲倾向他去过,但出于某种原因,帕克小姐向警方隐瞒了真相。但为什么?她是否和意图谋杀西德·阿克莱特的案子有关?——也许她是帮凶,在案发前和案发后都帮着掩盖真相?
穿泰迪熊大衣的男人熟悉维尔沃斯的环境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毕竟,他是在偷听到阿克莱特和他女朋友的对话之后,才选择在五月花小径就位埋伏的,这说明他相当熟悉当地的地形。这家伙要么曾经在这里住过,要么经常来这里。也许是一位经常拜访旋花圆街14号的客人?
他还注意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帕克小姐和彭佩蒂很熟悉。这点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他们都是葛缕子路上那个奇怪宗教的一员。另一方面,差一点成为凶手的嫌疑人可能开枪射击的对象是他认为的彭佩蒂。从这方面想的话还是有某些联系的?彭佩蒂认识帕克小姐,帕克小姐认识穿泰迪熊大衣的男人。最后,他的调查方向真的合理吗?这个谋杀未遂案件的动机真的和这三个差异巨大的人物有关系吗?
***
[1]《宾虚》是讲述犹太人反抗罗马帝国压迫的民族苦难历史片。《一个国家的诞生》是讲述美国南北方黑人与3K党两个家族在内战前后的命运冲突的历史剧情片。
第八章
侥幸逃脱
Ⅰ
就在这个有趣的时刻,达菲督察的调查陷入困境。没有新的证据,没有意外的线索,没有任何进展。五月花小径的神秘枪击案显然注定成谜。西德·阿克莱特很快回到那辆豪华的戴姆勒上,继续给尤斯塔斯开车。彭佩蒂先生继续穿着他的奇装异服昂首挺胸走在花园城市里。达菲经常看到佩内洛普·帕克小姐在购物中心进进出出。而那个穿着泰迪熊大衣的男人,至少据达菲督察所知,再也没有在维尔沃斯出现过。
事实上,维尔沃斯花园城市似乎已经回归到惯常的冬季活动中去。有常见的季节性活动:业余戏剧、讲座、室内乐和各种与宗教、政治和教育有关的集会。还有大量感冒、发冷、神经痛、黏膜炎和喉炎的暴发——疾病不分肉食者和素食者,公正地打击了一片。还有不可避免的寒风,那风连绵不断,透着刺骨的寒意。因此,一直到4月前,人们的脾气都暴躁极了,一点点分歧也可能演变成彻头彻尾的敌对。
可怜的尤斯塔斯痛苦到了极点,奥教的一切都越发不对劲。内殿成员因为一些程序和教条上的琐碎问题,好几次吵得不可开交。哈格·史密斯夫人时不时从她的乡间宅第莅临维尔沃斯,来参加这些奥教会议:搞砸几件事情,发表一些关于财务和宣传的专横宣言,向她亲爱的彭佩蒂说几声赞美,然后留下一堆最后一刻定下来的修订和提醒,在一片混乱中抽身走人。对尤斯塔斯,她礼貌多过友好,仍然对他拒绝制作《赫里奥波里斯的九柱神》这出戏而生气。对先知尤斯塔斯来说,这是一段相当孤独痛苦的日子。哈格·史密斯夫人和彭佩蒂反对他,汉斯福特·布特似乎也抛弃了他,佩内洛普像对小孩一样敷衍他,他一无是处的儿子也对他摆架子,他变得越来越闷闷不乐。有时他甚至想逃离这一切,辞去先知的职位,从自己发起的这项宗教运动剥离,自我放逐。如果不是因为他的骄傲不允许,还有佩内洛普,也许他真会离开这座花园城市。最近他写给佩内洛普的信,越来越充满激情,更加直接迫切,最后被她的冷漠所迫,他甚至写信向她求婚。佩内洛普很善良、圆滑,但也很坚定。她觉得,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尤斯塔斯最好克制自己不要再给她写信了。她很抱歉,但为了他好……
尤斯塔斯伤心地接受了这个暗示,从那天开始,只在远处默默地膜拜她。
Ⅱ
在冬天的这几个月里,彭佩蒂意识到,从财务角度来看,他过得还是很舒服的。汉斯福特像一台自动售票机一样高效有规律地拨款。而雅各布,意识到他的利益通过这些勒索可以得到满足,变得相对好处理了不少。只要能拿到勒索回扣以及偶尔分到的一些“必需”(他称之为“跑路费”),他就差不多准备好不再骚扰彭佩蒂了。除此之外,佩内洛普似乎不仅准备好松开她的钱包,而且好像也不打算关上了。当然,他必须努力让她保持这种慷慨解囊的心情,但对彭佩蒂来说,就像其他男孩16岁开始玩板球、木雕或集邮那样,他16岁开始玩弄女性,可以说非常擅长与女性相处。
没错——从财务角度看,彭佩蒂已经很满意自己的成绩了。但他内心的平静并不是没有瑕疵的。彭佩蒂当然没有忽略五月花小径的那起枪击案,也足够敏捷地注意到聪明的西德·阿克莱特对他开的那个玩笑。而他越分析这个案件,越确信自己才是那黑暗中射出弹头的预定目标。当雅各布再次溜达到维尔沃斯,侧身挤进他家前门来讨要“必需”时,彭佩蒂给他看了本地报纸上的报道。雅各布吹了吹口哨。
“不就是这么回事嘛?天啊!天啊!你不会是觉得——”
“我有自己的怀疑。”彭佩蒂打断道,“所以我才给你看这些剪报。我需要你的意见,雅各布。”
“你不会是想到了高斯吧?”
彭佩蒂严肃地点点头。
“很显然。”
“但那不可能!”雅各布尖叫道,“毫无疑问。我恰好知道皮埃尔·高斯出远门了。他已经出去了好几个月。在蔚蓝海岸[1]混着呢。还是诈骗勒索那一套。”
彭佩蒂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你确定这都是真的吗?”
“当然!我总是说要特别关注皮埃尔的动向。毕竟……”——雅各布冲彭佩蒂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你知道的,我一直都把你的兴趣放在心上的。所以当然——你不能把这件事归罪于高斯。他确实是一个大滑头,但还得再加把劲儿才能越过我。”雅各布停了下来,点燃了一支烟,突然说道:“你知道,还有一种可能性。”
“什么?”
“我们共同的朋友。你现在正在勒索的那只肉鸽子。”
“山姆·格鲁?”彭佩蒂叫道,“真该死!我从来没想到过他。但他怎么敢做这么大的动作。”
“兔子逼急了也是会咬人的。”雅各布老练地评论道,“你要听我的,就小心点儿山姆·格鲁。不用去管皮埃尔。”
在3月底一个漆黑的夜晚,彭佩蒂有理由要牢记雅各布的建议了。他正要进门,突然有什么东西从他左耳边呼啸而过,砰的一声击中木门。彭佩蒂迅速把这还在门上颤动的物体拔下来,转身面向大门。可惜一株巨大的紫丁香给袭击者提供了完美的掩护,当彭佩蒂冲到大路上的时候,他只看到一个人影迅速消失在阴影中。这一连串事件发生得如此迅速,让彭佩蒂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但他手上拿着的这把邪恶的长刀实在让人无法质疑。
彭佩蒂哆嗦着走进屋里,感到一阵头晕恶心。这把刀只要再往右一点点……他又哆嗦了起来。和尤斯塔斯一样,他也深深感觉到一股邪恶的力量出现在这个花园城市里。难道雅各布是对的?真的是山姆·格鲁,也就是汉斯福特·布特投的这把刀吗?他对此表示怀疑。他不觉得汉斯福特是那种工于心计的冷血杀人犯。他太软弱了。而这太离谱了。但如果皮埃尔·高斯在南法……那么到底是谁,谁呢?
自此之后,彭佩蒂再也不敢天黑后出门。他向佩内洛普假装视力下降。但佩内洛普不愿意在漫漫长夜里缺少他的陪伴,最终说服他留下来过夜。彭佩蒂不得不低头接受,但为了避免用人们说长道短,他总是在希尔达和厨娘起床之前从极乐园溜走。
他非正式地考虑过丢掉长袍和土耳其毡帽的伪装。但最后也意识到,走这一步可能更危险。可能会引来许多问题,尴尬的问题,而这些问题是他必须回避的。出于同样的原因,除了雅各布,彭佩蒂从未跟任何人提过飞刀的事情。他非常清楚,自己无法接受任何来自警方的搜查盘问。
Ⅲ
就这样,带着这所有悬而未决的谜题,奥教高层们在5月底开始着手准备出发前往苏塞克斯。
***
[1]蔚蓝海岸,法国东南地中海沿岸。
第二部
老考德内庄园
第九章
西德·阿克莱特偷听到的
Ⅰ
艾丽西亚·哈格·史密斯夫人的构想正要变为现实。她正坐在自己卧室的竖框窗户旁边——卧室是质朴的斯巴达风格,没有一点多余的女性元素在里面——带着某种提防的眼神,扫过庄园广阔的土地,最后露出一丝满足高兴的神色。在周围远远近近的榆树林里,工人们正忙着挖沟,搭帐篷,钉木桩,绑绳子,铺电线、水管和煤渣路。粉色和白色的山楂花正盛开,金黄色的毛茛铺满庄园花园的外部,打破了柔和砖墙的静默。在她窗下,一台割草机正像一只被困的蜜蜂一样嗡嗡作响,这是第三园丁在温柔起伏的草坪上来回移动。第四园丁在玫瑰小径外,正忙着给芍药花床施粪水。第五园丁在厨房花园的尽头,看过去不过是一个小点,正忙着移栽嫩莴苣。从这里看不见第二园丁,因为他正坐在杜鹃花丛中的手推车上,悠闲地抽着烟斗。而首席园丁,正在盆栽棚里享受他的餐后小睡,这也配得上他显赫的头衔。
哈格·史密斯夫人很满足,一切都很顺利。两天前,内殿成员都到了老考德内庄园,为一周后即将涌来的普通成员打前站。对庄园的住宿分配已经完成,大家一致同意庄园的空余房间应该留给更虚弱的奥教成员。佩内洛普带着她的女仆希尔达和厨娘,舒适地安置在庄园南边的寡妇小屋里。尤斯塔斯以一贯的谦卑姿态,认为北入口处装修过的小木屋就已经足够豪华舒适了。特伦斯和金发管家萨默斯夫人一起坐戴姆勒来到这里。西德·阿克莱特住在附近的一个谷仓里,戴姆勒刚好可以停在那里。内殿的其他成员,包括汉斯福特·布特,都主动要求住在中式凉亭附近的钟形帐篷里。而那个中式凉亭被改造成一个安静有品位的冥想屋。只有彭佩蒂一个人拒绝留在庄园神圣的领地里。他显然没有准备好详述具体理由,但已经在当地客栈——斜屋客栈——预订了几个房间。哈格·史密斯夫人很震惊。她觉得让一位先知候选人住在小旅馆里有失体面,于是恳求彭佩蒂改变主意,但彭佩蒂对此很坚决。他含糊地谈到“与更高自我的相处所必需的孤立与超然”,需要“远离值得称道的众人的奉献所产生的喧嚣”。由于哈格·史密斯夫人完全不明白彭佩蒂在说什么,这点只有彭佩蒂自己清楚,她只能接受这个解释,就此罢手。她很失望,也有点生气,但无可奈何。
每隔24小时的晚餐时间,内殿成员就会聚集在庄园里,交头接耳地交谈。在一天余下的时间里,他们则忙于完成即将到来的秘密集会所要求的各种实践活动。一个偶然路过的旁观者可能会认为,在维尔沃斯相当明显的紧张情绪已经在一定程度上蒸发不见了。
但在这所有活动的外壳下,个人偏见和各种问题的酵母仍在不断发酵。唉,那颗“漂亮苹果”真是彻彻底底地“烂到核里了”。
Ⅱ
几个月来,特伦斯一直梦想着这一刻——这个梦如彩色电影般华丽,唯一的主演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女人……丹妮斯·布莱克。他相信只要到了老考德内庄园,就有机会和丹妮斯单独见面了。这是一个超级大的庄园,他父亲和污点夫人不可能时时刻刻监控着所有地方。的确,丹妮斯大部分时间都忙着工作脱不开身,但肯定某些时候,比如夜晚,比如黄昏时分……他满怀兴奋地参加了在庄园举办的第一次晚宴。但让他非常失望的是,丹妮斯没有出现。毕竟,他完全不知道,艾丽西亚和尤斯塔斯已经提前商量好——要尽一切努力把这对情侣分开。艾丽西亚这么做,是因为她不想失去一个好秘书。而尤斯塔斯则是不想失去他对儿子的掌控。
特伦斯曾在远处瞥见过丹妮斯——一个窈窕的身影从玫瑰花园中走过,胳膊上挎着一篮鲜花。他出人意料地大胆叫出她的名字——饱受相思之苦的低吼像隆隆的雷声一样在灰石墙上回荡。结果却让人沮丧——一群人从各种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冒出头来,直盯着他的方向。园丁们从灌木丛后窥视,女仆们从窗后探出头,工人们从地上的洞里冒出来;最后是艾丽西亚·哈格·史密斯夫人本尊,像歌剧里怒气冲冲的女主角一样,在阳台上怒视着他。丹妮斯逃进屋子里去。而特伦斯,脸红到了发根儿,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庄园。
他气急了,对父亲、污点夫人、他自己、生活、该死的每件事!任何一个普通小伙子的普通父亲都会允许自己的孩子与丹妮斯这样体面正常的女孩儿接触的。真是恶心卑鄙!如果他还要继续压抑自己,他就会……就会……
但特伦斯并不清楚真到了那种关键时刻,他会怎么做。但肯定是个戏剧性的大动作,他觉得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Ⅲ
佩内洛普曾指示用人,不管彭佩蒂先生什么时候来拜访,都可以不需要通报,直接进寡妇小屋。现在的她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需要一个强壮的手臂来依靠,一个能激励人的角色来振奋她疲惫的神经。对佩内洛普来说,在习惯了安逸稳定的生活之后,突然发现自己陷入困境。就在离开维尔沃斯的两天前,像晴天霹雳一般,她突然收到城里经纪人的来信。信的内容毋庸置疑。由于几只股票出现了完全出人意料的波动,佩内洛普的很大一部分私人收入在一夜之间蒸发了。现在缩紧开支是每天的主旋律——这里省一点,那里不需要。所有不必要的奢侈开销都必须省去,这其中当然包括她时不时给彭佩蒂的“借款”(她喜欢这样乐观地称呼这些开销)。彭佩蒂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吓了一大跳。因为雅各布赌马输了不少钱,突然向他狮子大开口勒索更多钱。确实还有汉斯福特·布特每季度的50英镑,但没有了佩内洛普的额外补充,要让雅各布保持理智亲切的状态真是太难了。
而财务状况的倒退与另一个折磨佩内洛普的烦恼相比,简直不值一提。她认为彭佩蒂的生活不该受她的秘密所影响,所以过去几个星期以来,她一直独自与这个可怕的新问题做斗争。但就在到达苏塞克斯的两天后,她终于崩溃了,忍不住向彭佩蒂坦白了一切。
“我的老天爷啊!”彭佩蒂大叫道,被吓得不行,“这不可能是真的!不可能!”
“哦,我一直试图说服自己这都是我的想象!”佩内洛普颤抖着声线说道,“但不是,佩塔。我们必须面对现实。我要有一个孩子了——你的孩子!我承认这很糟糕,但这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