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已经从烟雾的包围中冲了出来,刚好能够看到大众面包车的门。扶着我的手臂把我朝车推了过去。我差点栽进车里。费舍尔此时已经上了车,不停地在旁咳嗽清嗓。米勒跟在我身后爬上车,上方的桥梁也在此时传来更多手榴弹爆炸的声音。接着是一阵跑动的脚步声,几个戴着防毒面具的人挤进车子。有人按下启动器。车子在片刻后发动。我靠着一个空的装货箱蹲跪在地板上,有人正好踩在我脚上。催泪瓦斯的味道到处都是。我听到哈珀的声音从副驾驶座上传来。
“都顺利吗,利奥?”
米勒一边咳嗽,一边咯咯地笑。他气喘吁吁地说道:“狗已经自己吃饱穿暖了。”


第十一章
除了哈珀,还有五个人戴着防毒面具。但我的眼睛依然疼得厉害,无法看清他们的脸,更认不出谁是谁。其中一人叫弗朗兹,会说德语和土耳其语。我知道是因为我听到他使用这两种语言,包括跟费舍尔讲德语。我觉得其他四人应该只会土耳其语,但我也不是很确定,因为我只跟他们待了一小会儿,而且大部分时间还在咳嗽。
面包车跑了大约3英里,然后逐渐减速,并拐了一个大弯停下来。哈珀从外面给我们打开门。
米勒靠门最近,最先下车。我跟着也下了车,然后是费舍尔。其他人只是稍稍活动一下,给我们让出路。接着哈珀又关上门,面包车开走了。
“这边。”哈珀说。
我们正对着一个大木材场,木材场旁边是一个卸货码头,还有几艘搁浅的划艇。哈珀领路,沿着码头走去。我的视力开始慢慢恢复,认出布卢特号舷外发动机小船上站着的朱利奥。我们爬进小船。我听到朱利奥问我是谁,得到的答案是他以后会知道。然后马达启动,我们箭一般离开码头。
布卢特号停在四分之一英里以外的地方,甲板上有一个人正守在小舷梯那里等着帮我们上船,估计是恩里科。我跟随其他人一起进了船厅。
当我顺着狭窄的舱梯到达底部的船厅时,哈珀已经解开米勒那个天鹅绒布袋上的抽绳,而其他人则围在一起观看。我看到数十颗红色绿色的石头在闪闪发光,我听到朱利奥的抽气声。在我看来,这些石头都不算大,当然,我在这方面也不擅长。
哈珀笑得合不拢嘴说:“简直完美,利奥,你真了不起。”
“这些有多少钱?”费舍尔问。
“至少150万,”哈珀答道,“我们赶紧出发吧,朱利奥。”
“马上。”
朱利奥从我身边擦过,爬上舱梯。桌子的另一端摆放着三明治和酒水。当他们对着那些石头垂涎三尺时,我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威士忌。
哈珀看向我说:“你对这些宝贝不感兴趣吗,亚瑟?”
我突然想给他泼泼冷水,于是漠然地耸耸肩,说道:“我对‘画大饼’不感兴趣。我只要我那2000美元就够了,现金支付。”
一时之间,他们都沉默地看着我。随着船只的柴油机发动,甲板开始震颤。
哈珀瞥了一眼米勒说:“我想亚瑟今晚表现得不错。”
费舍尔不怀好意地说:“他就是个该死的讨厌鬼。”
哈珀没有理他说:“你说呢,利奥?”
“他很害怕,”米勒答道,“但是他所做的已经够了。像这种情形,我觉得他做得还不错。”
哈珀又看向我说:“所以这么阴阳怪气的是为什么呢,亚瑟?有什么问题?”
“你们怎么想的,真的觉得自己能够逃掉?”
“啊,我明白了,”他再次放松下来,满脸微笑,“所以我们亚瑟是在担心警犬会开始咬他的屁股,是吗?放心吧,它们不会的。到目前为止,他们知道的所有事情就是一群武装分子乘着一辆大众面包车对他们的一个哨所进行袭击。因此,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所有出城的路上设置关卡,并查找面包车。他们会在加拉塔找到被遗弃的面包车。然后,他们会开始按照常规流程走,车的主人是谁?他在哪里?他长什么样子?完全不得要点。当然到了那个时候,他们也会动动脑筋,有些聪明的人就会开始怀疑为什么会是那个特定的地点,为什么没有人被杀,为什么……各种为什么。他甚至可能会想到去检查国库博物馆,并因此恰好找到正确的答案。而当他这样做时,他们也会把关卡数量扩大到两倍,广泛布网。只是网里面不会有我们。我们将在60英里以外的一个小地方上岸,距离埃迪尔内和边界不过两个小时的车程,”他拍了拍我的手臂,“而等我们上岸,亚瑟,利普小姐会在那里等着接应我们。”
“开着林肯车?”
“要不然呢?我们不想走路,不是吗,而且也不想扔下我们的行李。”
我笑了起来,我实在是忍不住。不过没关系,反正哈珀见到我笑也只会以为是因为他的计划很完美,绝对想不到是因为里面有个极大的漏洞。我想象着等到林肯车开去清关时——如果图凡允许它走得那么远的话,海关检查员再次见到它还有我时的那张脸。我笑得那么开怀,连带着费舍尔也跟着笑起来。这些时日以来,我最放松的一刻莫过于此时了。我吃了一些三明治,又喝了一杯酒。三明治里有蒜味香肠,但我甚至没有一丁点儿消化不良的症状。我想自己已经不用再去担心了。
我们要上岸的地方叫作塞里夫利港,位于乔尔卢以南数英里处。哈珀说到那儿要花5个小时。我收拾了一下自己,尽可能地拍干净从后宫屋顶上沾到的尘土,然后钻进船厅睡觉,其他人则进入船舱。朱利奥和恩里科两人轮流负责开船。我后来发现,他们趁着傍晚将船上的普通船员全部送到彭蒂克过夜,然后等天黑后又开船溜出港湾。本来应该能够监视到布卢特号的巡逻艇完美地与之错过。
天快亮时,我被船厅里的说话声吵醒。哈珀和米勒在喝咖啡,费舍尔在擦拭自己脏兮兮的绷带,试图让它们看起来像样一些。他似乎正在和哈珀讨论什么。因为他们说的是德语,所以我没听懂。然后哈珀看向我,发现我醒了。
他说:“亚瑟可以用螺丝刀,你只要给他示范一下怎么做就行了。”
“哪扇门?”费舍尔问道。
“有关系吗?右后边那扇怎么样?”
“我们正在说给这些宝贝找个安全的地方。”哈珀对我说。
“车门里面似乎是海关人员容易遗漏的好地方。”
“亚瑟哪里知道这些。”米勒戏谑地说道。
我努力露出困惑的表情,看着他们因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捧腹大笑。好在恩里科及时进来,告诉我们将在10分钟内进港。
我喝了点儿咖啡,吃了一块隔夜的三明治。哈珀爬上操舵室。半小时后,太阳升了起来,我们停泊在一个石头码头旁。
渔民起得都很早,港口已然是一片繁忙的景象。墨鱼船在岸边卸下夜间捕捞的渔获。单缸发动机划艇突突地驶向大海。一个港口管理人员跑到船上收费。过了一会儿,哈珀下来了,说他要上岸确认一下利普小姐有没有过来,并把绒布袋交给费舍尔。
15分钟后,哈珀回来了,带回消息说林肯车停在主广场一家咖啡馆餐厅旁边的街道里。利普小姐正在餐厅吃早餐。停车的侧街很安静。费舍尔和我可以去把东西放进车门里,我们有半个小时的时间。
费舍尔跟恩里科借了一把螺丝刀,然后我们就上岸了。似乎并没有人注意到我们,可能是因为我们看上去很邋遢。我看了一圈都没有看到欧宝或标致,但我也没有因此感到担心。我知道它们之中总有一辆在待命。我们很顺利地找到林肯车,我开始准备拆门板。这次我要使用的是普通螺丝刀,但是之前车门内板的拆卸已经使螺丝松动了,而且我也没对皮革造成任何损坏。我花了10分钟将门板取下,费舍尔花了五秒的时间根据车窗机制将绒布袋塞进去,然后我又花了15分钟将门板安上。我和费舍尔钻进后座。两分钟后,利普小姐从餐厅出来,上了驾驶座。如果她昨天晚上睡过觉,那只能是在乔尔卢的小旅馆里。但是她看起来跟往常一样神采奕奕。
“早上好,汉斯。早上好,亚瑟。其他人现在正往广场这边走。”她说。
人一会儿就到了。哈珀钻进副驾驶,和她一起坐在前排,米勒坐到我左边。利普小姐跟米勒说了句早上好,在关门声响的同时开始驱车出发。
我们将从乔尔卢开上伊斯坦布尔到埃迪尔内的大道,而从塞里夫利到乔尔卢需要经过12英里狭窄的二级道路。前一英里左右的路蜿蜒曲折,我一直等到路途稍直一些,才冒险回头看了一眼。
标致汽车出现了,我看到它后面还有一辆汽车。欧宝也来了。
哈珀已经开始跟利普小姐说昨晚的事还有收获。米勒也在旁随声附和。几个人互相道贺,就像在一辆优胜团队的包车上一样。他们的对话之中不需要我,我也不必去听。但我能思考。
欧宝和标致的同时出现可能有几种解释。昨天下午我们下车后,利普小姐可能直接从汽修厂开往乔尔卢。当她离开伊斯坦布尔地区时,图凡肯定已经获知这些人不在车上了,而且意识到想重新获得他们的行踪,只能寄希望于继续追踪林肯。派欧宝来应该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也可能是为了解决伊斯坦布尔地区外缺少无线电通信的问题。两辆车可以互相通信。如果有什么事需要紧急报告,一辆汽车可以先停下,给伊斯坦布尔打电话,而另一辆可以继续监视。然后我又想到第三种可能。图凡肯定已经得知哨所被袭。他一听到细节,比如烟雾、催泪瓦斯、震荡手榴弹、6名戴防毒面具的人,就会想到这次袭击与林肯车有关。如果他还知道布卢特号已离开彭蒂克,而林肯车曾在乔尔卢停留,那么他可能已经决定有必要对该地区加大增援。
我坏心眼地想,唯一能够肯定的是图凡不会成为那个想到检查国库博物馆的“聪明人”。他仍然会沿着自己的政治路线一去不返。好吧,事实会给他“惊喜”的。
就在这时,利普小姐疾声道:“卡尔!”
米勒说话正说到一半,被突然打断。
“怎么了?”哈珀问。
“我们后面那辆褐色的汽车,从昨天我出伊斯坦布尔时就跟在我后面。当时我就觉得好像见过它,大概是昨天早些时候。实际上,我很确定,而且在到了乔尔卢以后,我还特意停下来等着看它一眼。那时它没有出现,我以为它已经拐去别的地方了,就没再管它。”
“现在谁都不准到处看。”哈珀说。他转动了一下后视镜,以便从里面向后看。过了一会儿,他出声道:“试着减速。”
利普小姐照着他的话做了。我知道会发生什么,标致会继续保持距离。过了大约1分钟,哈珀将镜子转了回去,说道:“你觉得自己能甩掉它吗?”
“在这些路上不行。”
“好吧,那就继续开。看起来不像警车,我猜……”
“是弗朗兹!”费舍尔突然道。
“就为了一次小小的抢劫吗?”
“怎么就不可能呢?”
米勒说:“要是这样,昨晚他把我们送上面包车时动手更好。”
“不好说,”哈珀说,“他可能觉得等我们都到城外时更安全。”
“但是弗朗兹不知道我们的计划已经结束。”利普小姐提出异议。
费舍尔说:“如果他找人跟着你,就可能会猜到。”
“好了,我们很快就会知道,”哈珀冷冷地说道,“那辆车里只有两个人。如果要对付我们的是弗朗兹,那就说明他可能正跟自己的其他两个同伴埋伏在前面的某个地方。也就是5个人。我们只有3把枪,所以我们最好先料理完这帮人。找个有树的地儿,然后靠边停。好吧?”
“能让我回头看看车吗?”我问道。
“为什么?”
“我想看看有没有见过。”
我知道自己必须做点儿什么。如果他们向土耳其安全局的人开枪,那么后者肯定会开始反击,他们才不会停下来询问或担心谁会被打中。
“好的,”他说,“但是动作自然一点儿,不要太刻意。”
我回头看了一眼。
“怎么样?”他问。
我说:“我没见过那辆褐色的。但是它后面还有一辆车,是灰色的欧宝。”
“是的,”利普小姐说,“它也跟着有一段时间了。但是那又怎样呢?路太窄了过不去。”
“我几乎确定昨天下午在汽修厂外面见过它。”我尽量让自己听起来忧心忡忡,这没什么难的。
米勒说:“这样的灰色欧宝有很多。”
“但是没有这么长的无线电天线。我就是因为这个才注意到它的。”
哈珀再次转动镜子,瞅着镜子里面。“你最好也看看,利奥,”他冷冷地说道,“看到天线了?”
米勒看后骂了句脏话,又道:“这可能是一个巧合。”
“可能。你想赌赌吗?”
“不。”费舍尔说。
“赞同,”米勒说,“但是我们怎么对付他们呢?”
哈珀想了一会儿,然后问道:“现在距离乔尔卢还有多远?”
“大约3公里。”利普小姐回道。
“那他肯定是在从乔尔卢到埃迪尔内路上的某个地方设了埋伏。”
“所以?”
“所以,我们改变一下计划,不从乔尔卢左转去埃迪尔内,改成右转。”
“但是那样我们就回到伊斯坦布尔了。”米勒提出疑问。
“不是一路开回去,”哈珀说,“就到机场,赶第一架飞机。”
“车不要了?”利普小姐问。
“别担心,亲爱的。等把这堆宝贝换成现金后,我们都能去买林肯车队了。”
他们瞬间又都笑了起来。
我试着分析了一下。现在才7点半,从乔尔卢跑到耶希尔柯伊的伊斯坦布尔机场只需要一个多小时。今天星期三,也就是说国库博物馆一般到明天才会开放。除非“聪明人”已经开始发挥作用,或者图凡已经决定放弃追查压根不存在的恐怖阴谋并让警察介入,否则在几小时之内,哈珀这伙人很有可能会逃离土耳其。这样一来,如果还有人能阻止他们,那么肯定非我莫属了。但问题是,我真的想阻止他们吗?我为什么不跟他们一起走呢,而且还能拿到我的2000美元?
我依然很累很混乱,否则我就会想到这个问题只要一个答案就够了,那就是我的护照无效,上不了航班。但是我不仅没想起来,还想到另外一个愚蠢的问题,而且还愚蠢地宣之于口。
“连我也包括在内吗?”
哈珀从座位上右转着侧过身来看我,露出一个我最讨厌的笑容,冷冷的,让人看了极为不快。
“包括,亚瑟?怎么?你还有什么其他想法不成?比如与弗朗兹甚至是警察之间达成临时交易?”
“当然不是。我只是想确认一下。”
“我们五个人都想确认。别担心,亚瑟。在我们全都安然无恙地带着宝贝登上飞机以前,你甚至连上厕所都不会是一个人。瞧,你就是这样被包括在内的。”
费舍尔和米勒被逗得乐不可支。而我发现,利普小姐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前方的道路和后方的汽车上。
我们来到乔尔卢,然后右转开上去往伊斯坦布尔的大道。哈珀开始重新部署计划。
“首先要把东西从门里取出来。汉斯,你最好和亚瑟换个位置。让他现在就可以动手。”
费舍尔说:“现在不行,后门上有7个螺丝。关着门,他根本没法拆。必须开开门。”
“要一直开着吗?”
“差不多。”
哈珀看了看颇具重量的车门,合页安装在后面,门板会被风顶开。我们的车速超过60。显然,在开车的时候拆卸门板是不可能的。他点点头说:“好吧。现在分配一下我们的任务,一到机场,伊丽莎白和利奥就负责拿着所有人的护照去买票,并帮我们办理护照卡,填写海关表格。好吗?”
两人都点了点头。
“我也跟着进去,确认一下航班号和登机时间,以便大家都知道相关的信息。确认完后,我就回到车上,亚瑟把我们带到停车场。然后,我们在那儿打开门,取出东西。东西取出来以后,汉斯就找行李搬运工,我们把行李卸下来。然后车就留在停车场。有问题吗?”
米勒说:“你们可以先卸行李,然后再开车去后面。”
“也许,如果我们时间充足的话。如果时间不多,我宁愿先确保宝贝没有问题。”
“海关那里必须有一些行李,”利普小姐插嘴道,“没有行李会进行搜身检查。”
“行,那我们先从车里面卸下一些东西,剩下的之后再说。”
几人含糊地附和了几声。米勒又问道:“如果有两班航班,时间也差不多,我们选择哪班?”
“如果其中一班主要从土耳其境内经过,比如飞往阿勒颇或贝鲁特的航班,就选择另一班。否则,就坐最早那班。”
他们继续讨论理想的目的地城市。我在一旁暗暗地想,不知道如果告诉他们我护照的事情会怎样。不过从哈珀那里,我大概能够肯定,只会有一种反应。如果他们不能带我走,又因为我知道的太多而不能贸然将我留下,那我就只有死路一条。到时他们留下的车里就会多上一具尸体。另一方面,如果我按兵不动,等到护照问题在机场时才暴露,情况就不一样了。那时他们已经无能为力了,而我可以大声疾呼,要求见安全局的人,然后让他联系图凡。是的,他们三人都有枪。但是即使他们能够杀出一条血路,我也仍然有很大的机会活着离开。
“还有问题吗?”哈珀问道,“没有了吗?好,那让我们把护照都拿出来吧。”
我紧张得几欲呕吐,但是好在用咳嗽掩饰住了。
费舍尔让我帮他从里面的口袋里拿出护照。米勒把自己的递了过去,哈珀翻着看了看。我把费舍尔的也给他了。
利普小姐说:“我的包在地上,你可以现在就把它们放进去。”
“好的。亚瑟,你的呢?”还有谁没交作业吗?
我把那倒霉的护照交给他,等待命运的安排。
他慢吞吞地看着我的个人信息:“知道吗,亚瑟?你看上去至少老了3岁。饮酒过多,锻炼不够,都是你的问题所在。”然后意料之中,他的语气变了,“等等!这已经过期两个多月了!”
“过期?这不可能!”我以为自己已经和其他人一起交了作业,先生。
“你自己看!”他探过身子,把护照塞到我眼皮底下。
“但是我来的时候没遇到麻烦。你看,有签证的!”
“蠢蛋,有没有签证有什么分别?它已经过期了!”他恶狠狠地瞪着我,然后猛地转向利普小姐说:“你怎么看?”
利普小姐的眼睛始终盯着前面的路,她回答道:“人们在离开时,移民处的人最关心的是看出境卡有没有填好。他在那里不会遇到麻烦。问题是航空公司柜台的检查。如果证件不合规范,他们要在出境的时候负责。我们必须填上续签。”
“即使没有领事馆的贴签?”
她想了一想说:“我想我钱包里有张瑞士航空的贴签,可以用一下。如果上面有签字的话,他们十有八九不会细看。而且我会想法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那我们着陆以后呢?”米勒问道,“如果到了以后被发现怎么办?”
“那是他要担心的事儿。”哈珀说。
“如果他被送回来,就不是了。”
“他们不会费这个劲的。事情没那么严重。机场警察局会扣留他,直到航空公司联系到埃及领事,搞定续签的事。”
“他从一开始就是个讨厌鬼,一点儿用也没有。”说这话的自然是费舍尔。
利普小姐说:“他昨晚有用就行了。还有,续签最好由他自己来写。要用阿拉伯语吗?”
“法语和阿拉伯语都要,”哈珀在更新的地方贴上贴签,“好了,亚瑟,拿着。在贴签中心上面写上‘直到’,让我们看看,‘直到明年4月10日’。然后再用阿拉伯语写一遍。你会写,对吧?”
跟以往一样,我照做了,然后将护照递回给他。
我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怎么办。如果飞机去雅典,我兴许可以逃脱,毕竟我还有希腊的居留证可以用。但是,如果是去维也纳、法兰克福、罗马,甚至开罗,那我就彻底完蛋了。现在只能静观其变,先确定他们是否要去雅典,然后再决定是要跟他们一起走还是想办法留下来。只是如果我想留下来,现在的情况也不容乐观。哈珀和费舍尔会一直盯着我,而且不会有人因为护照过期的问题把我单独叫出来,所以大声呼救并非明智之举。哈珀只要迅速捏住我的下巴,然后随便说句“抱歉,我们的朋友绊倒了,头撞在行李箱上了,一会儿就会好。我们会照顾他的”就完了。我还是得指望监视车。唯一的麻烦是在他们与图凡直接取得联系前,我们将待在机场。我得给车里的人争取时间,让他们能够得出正确的结论,并下达必要的指令。
我只能想到一种拖延时间的法子。之前将门板安回去的时候,我曾偷偷地把螺丝刀藏进自己口袋里。我知道车里没有其他螺丝刀。
当我们穿过距离机场15分钟左右的米玛希南时,我设法让螺丝刀从口袋里掉出,滚落到座椅后面,直到我屁股底下。过了一两分钟后,我又借着伸展双腿,将它塞到椅背下方的坐垫后面。如果我想走,我可以“找到”它;如果我想拖延时间,可以装出在地板上寻找的样子。我想,这样一来至少我对局面还有些掌控的能力。
然后,利普小姐又开始因为标致和欧宝车而担忧。
她说道:“它们还在跟着我们。我想不通,弗朗兹肯定已经猜到我们现在要去哪儿了。他觉得自己能干什么?”
“如果不是弗朗兹呢?”米勒突然道。
“如果不是弗朗兹,那是谁?”费舍尔烦躁地吼道,“也不可能是警察,要不然早就拦住我们了。难道是朱利奥吗?”
米勒反驳道:“这么说可不明智。朱利奥跟我们是一伙的,而你不是。如果是的话,你就不会说这种蠢话。”
我有一种特有的自毁长城的能力。我在旁说了一句很有道理的话:“也许是弗朗兹。也许他以为我们是在回别墅,回别墅也走这条路。”
哈珀向后看去,说道:“他什么时候能发现我们走的不是别墅,亚瑟?”
“直到我们右拐去机场。”
“还要走多远才能右拐?”
“大约6英里。”
“之后还有多远?”
“1英里半。”
哈珀看着利普小姐说:“你觉得在转弯之前能甩掉他们吗,让他们看不到我们转弯?”
“我试试。”
林肯车猛地向前冲了出去。几秒钟后,我看到红色的车速指针摆动超过90。
哈珀向后看去,过了1分钟,说道:“它们没跟上来。”
利普小姐只说了一句:“我们在这条路上跑太快了。”但是,她似乎并没有因此太过担心,接连超过同向的两辆汽车和一辆卡车,就好像它们是静止的一样。
我此时已经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只能尽力挽回,提醒利普小姐说:“前方1英里左右有一座桥,路会变窄,你要注意减速。”
她没理我。我的身上开始冒汗。如果监视车辆没跟上我们,那么我算真完了。
利普小姐以50码的领先距离抢在一队军用卡车前面赶到桥上。另一方面,因为道路有些弯绕,她不得不将速度减慢到70。但是当我回头看时,后面一辆车都看不见。随着利普小姐一脚刹车,右拐开向机场路,哈珀发出一声轻笑。
“就瞬间提速而言,”他戏谑地宣布,“没什么,没什么能比上林肯大陆。”
也没什么能比觉得自己是个十足十的蠢蛋更糟心了。当我们开车赶到机场航站楼前面时,我的双腿抖得活像厨子盖万的下唇。
车还没停稳,米勒就钻出车,朝机场航站楼走去。利普小姐和哈珀紧随其后,而我和费舍尔则将车里的行李,包括我的在内,交给了搬运工。
我忍不住顺着进入机场的路往回望,费舍尔注意到这点,并对我的胆小焦虑不屑一顾。
“用不着害怕。他们现在已经去了萨热耶尔。”
“嗯。”我知道至少有一辆车会去,但我也知道车里的人并非无能之辈。等他们发现追不到林肯车时,就会有一辆车掉头往机场这边走。但是,他们要多久才能发现?5分钟?10分钟?
哈珀出了大楼,匆匆回到车上。
“有一架飞往罗马的法航客机,还有票,20分钟后登机,我们走。”
我把车开到停车场。停车场周围圈着铁链,就在机场航站楼前的环路附近,出租车停靠站外面。里面只有几辆车停在那里,按照哈珀的指示,我将林肯车倒入两辆车之间的空地。
“螺丝刀呢?”费舍尔问。
“在地上。”我仍在倒车,而且能够看到他已经开始找了。
“肯定是滚到哪个座位下面去了,”哈珀不耐烦地说道,“好了,亚瑟,可以了。我们把门打开,这样能看见。”
我停好车,从驾驶座下来,立刻开始装着往车座底下看。因为是林肯,没有多少地方可看,里面的车座都紧靠着地板。
“哦,看在上帝的分儿上!”哈珀生气地说道。突然,他一把拽住我的夹克说:“你肯定是把它放到口袋里了。”并开始拍打我的口袋确认。
“我把它放在地上了。”
费舍尔道:“地上没有。”
哈珀看了一眼手表说:“肯定是在拿行李的时候掉了。”
“要我回去找找吗?”
“不用,从工具箱里再拿一把出来。”
费舍尔道:“工具箱里没有,我之前看过。”
“好吧,去看看有没有掉到那边的地上。”费舍尔匆匆离去,哈珀则看向我们旁边的一辆车。一辆雷诺。他试着去开前门,前门自然是锁着的。然后他又试着去开前行李舱,令人惊恐的是,行李舱居然打开了。下一秒钟,哈珀手里多了一个工具箱,他从里面取出一把螺丝刀。
他扯嘴笑道:“要是车主回来,我们就作为纪念把它买下来。”然后,他立刻开始去卸林肯的门板。
我彻底绝望了,要不然我也做不出后面的事来。但是当我眼睁睁地站在那儿看着他忙活时,我突然注意到发动机的运行声。他让我停车的时候,我还没有将车完全跟其他车倒齐。然后我就忘了关闭发动机。
驾驶座的门敞开着,两个后座的门也是。而哈珀就蹲在对面的右侧车门旁。
我瞥了一眼停车场入口,确认费舍尔没有回来,随即开始行动。我走到驾驶员座旁边的门,俯身探过座位,好像要关闭发动机一样,然后朝后座看去。
哈珀正弯着腰在卸铰链上的一颗螺丝。
我侧着身悄悄坐进驾驶座,以免汽车摇晃,将变速箱操纵杆从“停车”拉到“驾驶”。车子轻轻抖动了一下。同时,我踩下了加速器。
只听“咣”的一声,车门将哈珀推倒在地,然后我转动方向盘,朝着停车场入口冲去。
距离入口还有大约20英尺,我踩下刹车,车的两个后门猛地关上。通过后窗,我能看到哈珀正在爬起来。我一边关上自己旁边的门,一边再次加速,一直开到路上。一会儿的工夫,我就绕着环路走了一半。前面的一辆车让我暂时放慢速度。通过后视镜,我看到哈珀正在向出租车站跑去。我按响喇叭,前面的车子开始转向。然后,我出了环路,上了机场路。
我开了大约1英里,就看到欧宝从我旁边经过。我拼命地挥手,但是仍然继续前进。他们或许会以为我疯了,但是我不在乎,我只想摆脱哈珀。
我继续驾车朝着伊斯坦布尔的方向飞奔,直到从后视镜里看到欧宝跟上来,我才停下。
他们把所有时间都浪费到追我身上了,这可不是我的错。


第十二章
“科长对你的表现并不满意。”图凡告诉我说。
我几乎张口就想说让他的科长自己上。但是我还是成功压制住自己的脾气,只是提高嗓门提醒他:“你们拿回了东西,也知道了盗贼的名字和长相。你们还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以及具体的经过,你们还想要什么?”
“那个女人还有那三个男人。”他喝道。
真敢说!我道:“又不是我让他们乘飞机去罗马的。”
“是你的愚蠢造成的。如果你当时没有惊慌失措,如果你看到欧宝时立刻停车,而不是像疯子一样开车跑掉,他们就会被抓进监狱。事实上,他们对我们的人进行了足够仔细的观察,意识到自己的纰漏。我们却没有从你那里收到任何消息。等到能够重新跟你取得联系时,他们自然早就跑了。”
“他们可以在罗马被捕。你们可以引渡他们。”
“没有足够的理由证明引渡合理性就没法申请引渡。”
“怎么没有,我已经告诉你们发生了什么事。”
“你凭什么觉得你的证词在意大利法庭上会有效?”他质问道,“你非法走私军火入境在先,谁能证实你之后所说的盗窃案的真实性?他们会从国际刑警组织那里调取你的记录来证明你不值得信任。法院会因为你的一面之词就毫无根据地引渡四个人?他们只会觉得我们好笑!”
“朱利奥和恩里科呢?”
“他们的故事合情合理,没有透露任何有用的东西。人家租了一艘游艇,决定来趟夜航。结果被一艘划艇里的人拦下,说他们的发动机坏了。于是他们把人带到塞里夫利并送上岸。这是犯罪吗?警察明天就不得不放他们走。我们什么都做不了。辛普森,你的错就是没有听令行事。”
“我的老天,听什么令?”
“就在这个房间里我给你下达的命令。我告诉你要汇报,你却没有这么做。虽然你丢在汽修厂的烟盒被忽略了很遗憾,但是你还有其他机会。你本可以在塞里夫利汇报。你跟着他们穿过哨所时,还可以趁机将导游证扔下。这些只要动动脑子就能做到。现在我们别无选择,只能放弃调查。”
“包括有关哨所袭击的调查吗?”
他的脸看上去比以往更严肃:“官方已经对各大报纸宣称此事为异见分子企图炸毁火车的失败尝试。”
我对此做不出什么礼貌的评论,于是只能耸耸肩,抬头看向他头顶上方阿卜杜勒·哈米德被罢免的画。
图凡站起身来,似乎要结束对话,他一边捋顺自己的制服前襟,一边说:“很幸运,科长对于此事并非完全不满意。局里已经挽回一起恶劣盗窃案的损失,而刑警那边甚至还一无所知。这表明我们遇事有先见之明,不会任由其摆布,能够把它们掌握在可控范围以内。你对我们也并非一点儿帮助都没有。因此,科长准许给你发放奖金。”
“我想也是,有多少?”
“5000里拉,准许你兑换外汇,美元或英镑,以官方利率为准。”
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他肯定是说错了。
“里拉,少校?你说的是美元,对吧?”
“我是说土耳其里拉。”他生硬地回答道。
“但是那只有500美元,200英镑!”
“差不多吧。你丢失行李等个人物品的事我们也有考虑。此外,有关你的多项走私罪行,我们也在安排撤诉,还会向国际刑警组织方面说你的好话。我想你不会否认自己获得了慷慨的待遇。”
就是来记窝心脚也不会比这更慷慨了。
我张开嘴想告诉他,早知道现在这样子我还不如当时跟着那帮人一起去罗马呢。但是想想还是算了。反正这些警察说的比唱的都好听,何苦给自己找不自在呢?
“你有话说?”他问。
“是的。我要怎么离开土耳其?”
“科长已经说服英国总领事,为你签发一次性的旅行证件,让你可以从这儿回到雅典。我想说这并不容易。最后,还是领事卖了科长一个私人人情才同意的。另外,5点钟飞往雅典的奥林匹克航空公司航班也为你留了座。3点半在希尔顿饭店的奥林匹克航空公司办事处,总领事馆会派人带着旅行证件去见你。如果你告诉我希望以哪种货币支付奖金,我们也会安排人过去把钱给你。”
“我要美金。”
“好吧。我想就这样了。不过,你看起来好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
“我有什么可高兴的?”
他耸了耸肩说:“也许你会觉得去罗马更好。但是你知道你去不了。如果这些珠宝被偷带出境,我们掌握的信息也足以将它们找回,你也将第一个被捕。所以,你为什么不感到庆幸呢?”
“你忘了哈珀手里还有我的一封信吗?”
“他现在还有什么理由要寄呢?”
“当然是为了报复啦。”
图凡摇摇头:“你忘了,他现在永远无法确定你对他们了解多少,以及你告诉了我们多少。事实上,甚至连我也不太确定。就他而言,你跟警察见面越少越好,”他微微一笑,接着道,“瞧,你们俩还有利益相通的地方呢。”
“这还真令人高兴。”
“你甚至可以考虑重新做一个诚实的人。”
辛普森,趁着白天好好干吧。
我真想朝这个自以为是的浑蛋“呸”一声。我担心如果真这样做,可能会使自己的奖金打水漂。就算是面包屑也比什么都没有要强。因此,我只回他了一个哈珀式的、最令人不快的笑容,想让他看看我有多鄙视他。但我真的不认为自己成功了。他的脸皮厚得跟驴一样。
这次是一个当值的中士护送我回到警卫室门口。他全程都盯着我,好像觉得我会偷画一样。然后,等我出去以后,外面也没有出租车在等着。从多尔马巴赫切宫外面永远也别想打到一辆车。结果,我不得不走上一英里才找到车,这让我更加愤怒。
图凡他们派来的人看上去像个便衣警察。我签字收钱时,他就在一旁盯着我,而且手指始终压着文件,以防我将其抢走。他很机灵,没毛病,他知道在跟骗子打交道时要多小心。
英国女王陛下的伊斯坦布尔总领事馆派来的代表是个拖着鼻涕的职员,他让我签署一份文件,称我知悉旅行证件的颁发不代表承认我对英国公民身份所做的或可能作出的任何主张。我签完字后,就跟他说他可以拿去喂狗了。
在回雅典的飞机上,我又有了新的计较。
我一直在想着妮基,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在回公寓的路上停一下,给她买件岩貂皮的披肩。她想这玩意儿有一段时间了,我想着有了这些美钞,我或许真能买到一件质优价廉的好皮草,也许只要三四十美元。到时候,至少一个月的时间我都会成为“老爹”。前提是如果她没有趁我不在的时候搬走。我正想着自己最好先确认一下时,空姐在我座位旁停了下来。
“先生,请问您的国籍?”
“英国。”我说道。
她递给我一张护照登记卡填写,然后继续移动到下一个座位旁。
我说“英国”时完全不假思索。为什么?因为我觉得自己是个英国人,因为我是英国人。
我拿出旅行证件,仔细看了看。上面也写着我是英国人。但是他们却让我签署一份文件说我实际上不是。因此,旅行证件可以视作是对我主张的认可。那份文件并不重要,因为我是被迫签字的。你不能通过拒绝承认一个人的公民权利来剥夺他的国籍。1948年的法案对此有着非常明确的规定。失去英国国籍的唯一途径就是主动宣布放弃。而我从来没有宣布放弃我的英国国籍。具体来说,我并没有因为领取埃及护照而宣布放弃自己的英国国籍。既然埃及人说因为我做了虚假陈述,所以我的埃及籍无效,那它就是无效的,就这样。
要么我是埃及人,要么我是英国人,英国政府不能一样都不承认。埃及人说我不是埃及人,而且从来就不是埃及人;我也说我不是埃及人,而且从来就不是埃及人。我父亲是英国军官,我是英国人。
这就是我如此坦诚以及坦率的原因。我不是在要求被爱,也不是在要求被人喜欢。我不介意被人憎恶,如果这能使一些善于诡辩的政府官员高兴的话。这是一个原则问题。如有必要,我会向联合国提出申诉。他们跟在苏伊士后面追打英国人,如今也可以为我再次抡起笞杖。我可能是个胆小鬼,也许某些人还觉得我活着碍他们的眼。但我不再只是心里愤慨。我现在生气了。
我郑重警告英国政府。我拒绝继续成为异类。够清楚了吗?我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