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人是谁?”我问。
米勒说:“替我们带来船的朋友。”
“船?船怎么过来接我们?”
“它不过来,”费舍尔道,“我们过去。你知道古城墙附近海岸上的院子吗,就是船只卸柴的地方?”
我知道。伊斯坦布尔是一座需要烧柴过冬的城市。柴堆场沿萨拉基里奥角东南的沿海公路分布,长度将近1英里,那里的水深得足以使货船靠近海岸。但是我们离那儿有两英里远。
“我们怎么过去,飞过去吗?”
“大众车会接应我们。”他对着米勒嘿嘿一笑。
“你再多告诉我一些不好吗?”
“那些都不用我们管,”米勒说道,“我们的任务是这个。等我们离开国库时,会悄悄地从御膳房上面往回走,直到到达禁卫军大院的墙头,也就是我们刚才停车所在地的上方。那里的墙壁只有20英尺高,等我们用绞辘把自己放到地上时,还会有树木给我们做遮挡。然后……”
“然后,”费舍尔插嘴道,“我们再走上一小段路,到达大众车接应我们的地方就行了。”
我对着米勒道:“费舍尔先生是准备用一只手把自己放到地上吗?”
“他会坐到吊索里,只需要用一只手抓住索扣就行了。”
“就算是在外院,我们也仍然位于城墙内。”
“有路出去。”米勒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结束了讨论,他环顾四周,想寻找一处可以坐的地方。但是这里只有铁梯,他看了看上面的台阶,然后抱怨道:“这里的一切都脏兮兮的,里面的人没有全部死于疾病简直就是奇迹。也许是因为免疫力的关系。甚至在君士坦丁大帝之前,这里就有一座城市。瘟疫在这里存在了至少2000年,像霍乱、鼠疫、天花,还有痢疾。”
“不会再有了,利奥,”费舍尔说道,“他们甚至连下水道都清理了。”
“疾病一直潜伏在尘埃之中。”米勒悲观地坚持。
他收拾好尼龙绳,在楼梯上整理出一席之地,然后坐了下来。他已经没了刚才那股兴奋劲,只记得病毒和细菌。
我坐在最下面的台阶上,希望自己能跟他一样满脑子都是杞人忧天的焦虑,而不用让自己的心肝肺还有胃都笼罩在真实而直接的恐惧之下。
5点钟的时候,院子里响起了钟声,远处传来几声呼喊。警卫们正在逐一清场,然后宫殿将彻夜关闭。
我想点根烟,但是米勒制止了我,他说道:“天黑再抽吧,以防烟雾飘散到屋顶上方,又碰巧在消失前被阳光照到。我们现在最好也不要再说话了。外面会变得非常安静,我们不知道这种地方的隔音效果如何,不要去冒没有必要的风险。”
不要去冒没有必要的风险。图凡也说过这话,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但是我想他肯定已经知道线索和人都跟丢了,除了利普小姐和林肯车。标致车倒是可以使用无线电联系。问题是不知道监视人员是否记得大众车。如果他们记得,图凡或许会有一丝可能在警察的帮助下进行追踪;但是这丝可能性微乎其微。我不知道这样的大众面包车在伊斯坦布尔地区有几千辆。当然,如果他们碰巧注意到车牌号,如果……如果……费舍尔开始打鼾,米勒轻轻拍了拍他的腿,鼾声方才停止。
楼梯口上方的那一小块天空由红色慢慢变成灰色,然后又变成墨蓝色。我点了一根烟,看到米勒的牙齿在火柴光的映照下闪现出金灿灿的黄色。
“有手电吗?”我小声问,“这样我们什么都看不见。”
“今晚有凸月。”
大概8点钟的时候,从院子里传来一阵低低的说话声,也许是其他院子,我们在里面无法分辨具体是哪一个,还有人在笑。估计是夜班警卫在交接。然后一切又重新归于平静。此时有飞机飞过都成为一件大事,让人忍不住去想它是准备在耶希尔柯伊机场降落还是刚刚起飞?
费舍尔拿出一壶水,水壶底座带着金属杯,我们每个人都喝了一些。时间好像又过去了一个世纪,然后隐约有火车的声音传来,从西鲁克兹站驶出,咔嚓咔嚓地绕过下方萨拉基里奥角陡峭的弯道。火车的汽笛声听起来十分刺耳,像是法国火车,然后它开始加速。等到火车的声音消失时,一束强光亮起,差点照瞎我的眼。米勒手里拿着一个小电筒,正在看他的手表,然后满意地叹息一声。
“我们可以走了。”他小声说道。
费舍尔说道:“给我照下灯,利奥。”
米勒将灯光照向他。费舍尔用他没有受伤的手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口径左轮手枪,拉开保险栓,然后又将它放进侧面的口袋。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同时拍了拍口袋。
米勒站起身,于是我也站了起来。他带着绞辘走下台阶,让它像绷带一样缠绕在一侧的肩膀上。“我打头,”他说道,“亚瑟跟着我,然后是汉斯。还有别的什么事吗?啊,对了。”
他走到消防水带旁边的角落里小解。等他完事后,费舍尔也去了一趟。
我还在抽烟,米勒道:“现在熄了吧。”然后,他又看向费舍尔说:“你准备好了吗?”
费舍尔点点头,然后就在灯光熄灭的前一刻,我看到他在自己身上比十字。这点真让我疑惑。我的意思是他马上就要去犯罪,竟然还想祈求神灵保佑或是什么。
米勒慢慢地爬上楼梯。到达楼梯口时,他停了下来,四处看了看,确认自己的方位。然后他低下头,朝着我轻声说道:“卡尔说你可能会眩晕,但这没什么难的。跟在我后面,保持三步远的距离。不要往旁边看也不要往后看,只管向前看。从铁梯下来有个台阶,然后就是铅板。我先下去,走三步,然后停一停,这样你的眼睛可以慢慢适应。”
我在黑暗里待的时间太长,以至于小电筒不时扫过来的光对我来说都是一种折磨。出了屋顶来到外面,月光的照耀让一切宛如白昼时清晰。对我而言,显然太亮了。我觉得肯定会有人从地面上看到我们,然后给我们一枪。费舍尔肯定也有同样的感觉。我能听到他在我身后小声地咒骂。
米勒龇了龇牙,然后开始往前穿过白宦官寝殿上方的3个穹顶。穹顶和屋顶边缘之间大约有5英尺的空地。就像米勒跟我说的,过去时身子紧贴穹顶,眼睛只盯着前方。我一点儿都没有感觉到自己在高处。有那么一段时间,我脑子里只想着要跟上米勒。哈珀曾把米勒比作苍蝇。但在我看来,他更像是只蠼螋,滑动着绕过三个穹顶中的最后一个,然后继续快速移动,向内斜侧着身翻过屋顶中央略微突起的地方,中间只停了一次。为了避开吉兆门上方看起来好像是三扇大气窗的地方,他从觐见大殿的屋顶穿了过去。当另一扇气窗出现并且平地处渐渐变窄时,他开始往宦官寝殿的屋顶退去,中间的路大约只有2英尺宽。
我看着底下的地面,开始屈身跪下,想着自己或许只能靠爬着过去。就在这时米勒回过身来,他抓紧我的小臂,把我拽了过去。一切发生得如此之快,我甚至没来得及感到任何的不适或失衡。他的手指就像钢钳一样。
然后我们来到与御膳房持平的地方,御膳房屋顶上有10个又矮又胖的烟囱,我能看到它们的圆锥形底座沿着右侧一字排开。米勒率先向左走去。此处的平地超过30英尺宽,我很顺利就过去了。然后是一个4英尺的高台,将我们带到展览微缩画和玻璃的大厅上方。前面是一个完整的穹顶,穹顶后面还能看到一个较小的穹顶顶部。我知道较小的这个位于国库博物馆屋顶上面。
在绕过大穹顶时,米勒的动作越加缓慢谨慎,中间不时地停一下。我看到他跳下一个平台,脚着地后,只有头和肩膀露了出来。
我跟着他绕过大穹顶,开始朝着平台移动,这时米勒转身朝我招手。他朝屋顶外侧移动了一两码,因此我改变方向朝他移动。于是我就这么来到看过很多次的平台上。
眼前是国库的拱形屋顶,穹顶底座周围大约有4英尺宽的平地空间。米勒就站在那里。除了他以外,什么都没有,只有无边的黑暗,还有就是在极远处的下方,道路在月光下形成的淡淡白色细线。
我感觉身体开始失去平衡,摇摇欲坠,因此我立刻跪下并紧贴着屋顶的正面。我开始打起了退堂鼓。我控制不住自己,我一直都没有办法能够控制住自己不害怕。我以前听晕船的人说过,这肯定是同样的症状。我的恐高只会更严重。
我的肚子里没有能吐的东西,但是这并没有什么影响。我仍然能感到一阵阵反胃,不停地想要呕吐。
费舍尔开始踢我,对我发出嘘嘘声,要我保持安静。米勒伸出手,拽着我的脚踝把我拖下平台,让我背靠着穹顶侧面坐下来。他用力把我的头压到两膝之间。等他帮助费舍尔从平台下来时,我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就是他们之间的小声对话。
“他能行吗?”
“他一定得行。”
“蠢猪。”当我再度呕吐时,费舍尔又开始踢我。
米勒制止了他说:“这样做没用。你得帮忙。只要不让他靠近屋檐边缘,可能就没事。”
我睁开眼睛刚好能看见米勒的脚。他正在将锚索围绕穹顶摆好,到我这里时,他将绳子的一端从我背后和我倚靠的地方之间穿了过去。过了一两分钟,他蹲在我前面,开始系绳子。等到这些都完成后,他套上起吊绞辘的上滑车,然后把头朝我伸了过来。
“能听见我说话吗,亚瑟?”
“嗯。”
“如果你不动,就待在这里,会感觉舒服些,是吗?”
“我不知道。”
“你现在很安全,不是吗?”
“是的。”
“那么听我说,你可以从这里拉绞辘。睁开眼,抬头看看我。”
我努力睁开眼,看着他。他脱了外套,看上去比以往更加瘦削。“汉斯会在边儿上,”他继续道,“用他没受伤的手把我的外套垫在下面。这样,绳索就可以顺利拉动而且还不会被割断。听明白了吗?”
“嗯。”
“而你不用靠近屋檐那里,只须听从命令收放绳索就行。”
“我不知道,要是我手发滑了呢?”
“嗯,那就糟了,因为那样的话,你就只能独自对付汉斯了,而他肯定会保证你也打滑的。”
他扯嘴一笑,露出的牙齿就像成排的墓碑。突然,他从旁边的铅板上拾起一圈绳子,塞进我手里。
“准备干吧,”他说,“记住绳子有弹力。我不介意下去的时候慢一点儿或上来的时候快一点儿。汉斯会给你信号,让你下放、停止或上拉。”他指着铅板上的一块隆起,“把脚抵着这里,好吧。”
母亲去世的那天,伊玛目来过,他吟诵着可兰经的诗句,说道:“现在尝尝曾被你称为谎言的烈焰之苦吧。”
米勒把绳子末端绕过我的胸膛,并牢牢系紧。然后他将松弛的绳索绞入滑车说:“准备好了吗,亚瑟?”
我点头。
“那么看着汉斯。”
我将目光转向费舍尔,先是他的腿,而后是他的身体。他正采取右侧卧的姿势,肩膀垫在米勒的外套上,右手则搁在绞辘上,准备进行操纵。我不敢再向靠近边缘的地方看去。因为我知道自己会晕倒。
我看到米勒戴上一副手套,踏进吊索,然后爬了下去,消失在我面前。
“就是现在。”费舍尔小声说。
绳子的冲击力不是一下子就来的,首先要应对尼龙自带的弹力。我手上全是汗,又湿又滑,于是就把绳子缠到包着袖子的左臂上,这样可以给我更多的缓冲。等到最大冲击力来临时,胳膊上绕的绳圈就像止血带一样崩紧。压力忽高忽低,随着绞辘逐渐稳定,我能感觉到米勒在吊索里上下晃动。
“稳住。”费舍尔右手心向下,按在绞辘上。
我旁边滑车的锚索不动了。
“慢慢往下放。”
我让绳索顺着手臂往下滑,然后绳子又开始晃动。
“继续,匀速往下放。”
我继续往下放绳子。现在绳子的晃动已经没有那么剧烈了,只是偶尔会振动一下。米勒一边下降一边用脚抵着墙面来稳定自己。我看着旁边的绳圈在不断减少,心里又涌起新的恐惧。绳子的末端套在我胸前。我现在不能解开它,否则绳子会滑下去。如果这卷绳子不够长,没法让米勒到达下方的百叶窗,费舍尔肯定会让我靠近屋檐处。
绳子大约还剩6尺长的时候,费舍尔举起手说:“停,拽住。”
我总算松了口气,甚至没有注意拉紧的绳环把我的手臂勒得生疼。我闭上眼睛,继续低着头。
绳子轻微地抖动着,过了一两分钟,有微弱的咔嚓声传来,应该是米勒在捣弄金属百叶窗。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的左臂逐渐开始发麻。下面又有声音响起,是一种空心的敲打声。声音没有持续多久,费舍尔就对我发出嘶嘶声。我再次睁开眼睛。
“再往下放一点儿,要很慢很慢。”
我照做了,同时能感到拉紧的绳子突然松了下来。米勒进去了。
“歇歇吧。”
我松开手臂上的绳子,开始揉搓手臂直到感到针扎一样的疼痛。我没有再去试着按摩消散疼痛。它们能让我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到手臂上,而不去想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比如体育老师让我潜水的那天。学生军训时,必须会游泳,而且每周一次,每个方队不会游泳的男孩都要被集中拉到刘易舍姆公共泳池学习。要学习游泳,必须先学会潜水。我不在乎游泳的部分,但是当头浸入水下时,我总是害怕自己会溺水。有一段时间,我成功逃掉了潜水课程,因为我一直告诉体育老师我的耳朵有问题,后来他说我必须有医生开的证明。我试着自己写了张证明,但我不知道专业词汇,被他揭穿了。我以为他会让我给“猪鬃”批个条,但是他却让我潜水了。说是“潜水”,实际上就是他拎起我的一条胳膊和一条腿,然后把我扔进深水池里,而且不停地这样做。每次我设法爬上岸时,他都会把我再次扔进去,即使我呛着水也不例外。最后,还是泳池的一名管理员出面制止了他。他当时已经结婚了,因此我给他的妻子写了一封信,告诉她他如何在更衣室里跟一些男孩鬼混,还不停地纠缠骚扰他们。但是,我大意了,因为我的笔迹与之前开假证明上的一样,他肯定知道是我。当然,他没法证明,因为他把那张假证明撕掉了。他把我带到一个休息室,斥责我是“坏透了的小鬼”,但是也就仅此而已。因为他真的被镇住了。等我意识到怎么回事时,我真想踢自己一脚。如果我早知道他真的曾在更衣室里跟男孩鬼混,我完全可以把他交给警察的。结果,我只是打草惊蛇,让他更加小心了。他有一头稀疏的褐色卷发,留着军官胡,走路时好像脚底安了弹簧。那学期结束后,他就离开了,去了另外一所学校。
费舍尔朝我发出嘶嘶声,我睁开眼睛。
“准备拉吧。”
这次我把绳子缠到腰上,以便在必要时可以借助体重让自己远离屋檐。
“准备好了吗?”
我点点头,紧紧抓住绳子。随着米勒再次进入吊索,绳子猛颤了一下。然后费舍尔点头说:“拉。”
我开始往上拉。屋檐边缘上的外套跟绳子之间产生摩擦力,使得拉动变得格外艰难。汗水流进我的眼睛。有两次我不得不停下来,将绳子系在腰上,擦擦手,缓解一下手指的抽筋。绳圈终是再次变大,然后费舍尔开始用他没有受伤的手攥住绞辘的一根绳子说:“慢……慢点儿……停。”
绞辘瞬间松了下来,米勒咧嘴笑着穿过屋顶爬向我,他拍了拍我的腿说:“多亏有你,我亲爱的伙伴。”
我闭上眼,点点头。耳边传来哗啦啦的声音,我能听到他一边收拾绞辘,一边跟费舍尔汇报自己的收获。
“我们想要的都拿到了,还有些装饰碟子的宝石。我甚至又把百叶窗给拴好了。”
我感到他在解我胸膛上的绳索。当我睁开眼睛时,他正在将天鹅绒布袋别到自己的腰带上。费舍尔正忙着解锚索上的绳结。我爬了过去,开始帮他。我只想离开这里,我知道他们一定得帮我。
费舍尔因为一只手受伤,需要别人帮助才能翻上刚才的平台。之后,米勒设法把我架了起来,让我高到能够翻过平台。我手脚并用地爬到大穹顶底下安全的地方。等到米勒过来时,我已经能够站起来了。
我们开始往回走,就跟出来时一样,由米勒打头。只是这次没有拐弯。我们避开右边的白宦官寝殿,直接穿过御膳房屋顶,到达救赎门旁边的城墙。中间也有一处不太好过的地方,主要是对我而言,就在老水塔旁,但我还是手脚并用地穿了过去。然后,我们在墙头俯瞰下面的禁卫军大院。
靠墙的地方有一排高大的梧桐树,米勒利用一根伸出的树枝作为绞辘锚点。他先用吊索将费舍尔放了下去,然后是我。但他自己不会用吊索,因为那就意味着绞辘会留在树上。米勒说自己不在乎绞辘,只是不想在事情完成后还留下任何痕迹。最后,他将锚索套在树枝上,从墙上滑了下来。这样一对折,绳子的长度就不够到达地面了,因此最后6英尺他是跳下来的,连带绳子一起拽了下来。米勒像猫一样轻巧地着地,然后开始收拾绳子。这一系列的动作完成后,他甚至连口粗气都没有喘。
现在换成费舍尔走在最前面,带头朝着与日间游览车所跑路线平行的外墙走去。米勒跟在我后面。就这样走了一两分钟,庞大的苏丹之门旁边保安室的灯光映入我们眼帘,费舍尔开始放慢脚步。我们一直沿着树荫行走,但是现在树木很快就到头了。道路对面右侧50码的地方是圣艾琳教堂建筑主体;道路前方则一分为二,右边一条通向大门,左边的一条收拢变窄朝内弯曲,通向山下的大海。
费舍尔停下来,盯着大门。
现在大门距离我们还不到50码远,我能看到守卫的哨兵。他把卡宾枪斜挂在肩膀上,正在抠鼻子。
费舍尔把嘴凑到我耳边说:“现在几点了?”
“差5分10点。”
“我们还得等等。”
“等什么?”
“我们得从左边顺着山坡下去。警卫会在5分钟内换岗,那时更安全。”
“我们要去哪儿?”
“铁路,那是跟墙相连的地方。”
沿着海岸线的铁路是有一段在大墙里面,大约长四分之三英里。但是据我所知铁路两端都有哨所。我这么说了。
他轻笑道:“哨所,没错。但是没有门。”
米勒发出嘘声,警告我们保持安静。
保安室的门打开了,一束灯光照了出来,瞬间在门口勾勒出两个人的身影。然后,随着哨兵开始换岗,费舍尔碰了碰我的手臂。
“趁现在。”
他向前钻出树荫,径直越过荒草丛,上了左边的岔路。道路陡然下斜,不断变窄,最后只比小道宽点儿。因为斜坡的坡顶,不到30秒,我们就消失在哨兵的视野范围内。费舍尔回头看了一眼,确定我们没有掉队后,便以更为从容的步伐继续前进。
前方是一片海,更远处是位于亚洲那边的海达尔帕萨和塞利米耶的灯火。海面上也有星星点点的灯光在移动,那是一艘渡轮,还有几艘小渔船。白天,拿着电影摄像机的游客们会耗费数百英尺的胶片来记录这里的景色。我觉得它真的非常美丽。但就我个人而言,无论是在怎样的光照下,我都再也不想看到它了。
走了一会儿后,我们遇到另一条小道。顺着这条路右拐,能够到达外墙。费舍尔直接穿过小道,往下走去,进入一片荒地。这里有成堆考古发掘的瓦砾,还有部分梯田,好像以前作为葡萄园耕种过。底下则是铁路路堤。
沿着铁路路堤竖了一排木栅栏,米勒和我在一旁等着,而费舍尔则去找栅栏破损的地方。他之前侦察时,早就选好了最容易通过的地方,就在我们右边大约30码处。我们爬过一些破木板,到达路堤边上,沿着排水沟继续走。5分钟后,已经能够再次看到大墙了。我们又走了100英尺,然后路堤就到头了。如果我们还要走,就必须爬上去沿着桥上的铁轨行走。
费舍尔停下身,转头问道:“现在几点了?”
“10点15分了,”米勒道,“哨所具体是在哪儿?”
“在桥的另一边,离这儿100米。”他又朝我道,“现在听好了。很快会有火车过来。等它开始过桥时,我们到路堤最上面。最后一节车厢过去后,我们就开始以步行速度沿着铁轨移动。等走上大约20米时,前方会有巨大的爆炸声响起。然后我们开始跑,但不用太快。你闻过催泪瓦斯的味道吗?”
“闻过。”
“你会再次闻到的,但是不用担心。这是我们的催泪弹,不是他们的。还会有烟雾,也是我们的。到时候,火车刚刚经过,哨所那里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可能会以为火车爆炸了。这不要紧。催泪瓦斯和烟雾会让他们很难思考或看清东西。就算他们当中有人发现我们,也会有子弹或塑料手榴弹阻止他。我们趁乱跑过去。然后,就像我说过的那样,面包车会在那里接应我们。
“我们自己要怎么处理混乱呢?”我说,“我们怎么透过催泪瓦斯和烟雾找到自己要走的路?”
米勒在旁点头说:“我问过相同的问题,朋友。我们本来应该戴上防毒面具。但是卡尔说的对。我们要藏的东西太多了,怎么可能携带防毒面具?”
“我做过试验,”费舍尔分辩道,“我之前试着带防毒面具进去。但是被他们拦住了,因为我的口袋太鼓。他们以为我是想偷偷摸摸地带照相机进后宫。你知道,他们在这方面查得很严。真令人尴尬。”
“那你后来是怎么说的?”米勒问。
“我说我是个医生。”
“他们相信了?”
“只要你说自己是医生,人们什么都会相信。不用担心看不清路,只要沿着铁轨走就行了,然后剩下的就交给卡尔。我们今天晚上的任务已经完成,现在只要等着火车过来就行了。”
我们等了25分钟。
据费舍尔所言,这是一辆客货混合列车,既拉着报纸、包裹和当地货物,也载着一些乘客,通往伊斯坦布尔和佩里瓦南柯伊之间的一些小镇。它咔嚓咔嚓地朝着桥上驶来,就像东方快车一样吵闹拉风。海面上有轻微的海风拂来。火车发动机冒出浓浓的黑烟,顺着我们所在的路堤一侧翻涌滚动,很快就将我们吞没。
“走!我们走!”费舍尔一边咳嗽,一边气急败坏地喊道,米勒和我跟着他爬上路堤。
我们在那里待了半分钟,看着火车轮子在距我们鼻子约3英尺远的铁轨连接处一下下轧过,直到最后一节车厢经过。
“走!”费舍尔再次说道。我们磕磕绊绊地顺着枕木凸出端与桥护栏之间的铁轨一侧往前走。
当震荡手榴弹爆炸时,我们离哨所大约还有70码远,即使是这个距离,爆炸声也让我的耳朵嗡嗡作响。在我前面的费舍尔开始小跑,几乎就在下一秒,他绊到了什么东西,摔倒在地。他的左臂撞到枕木,我能听到他痛苦的吸气声。但是没等我去扶他,他就爬了起来,并再次开始前进。
前方传来喊叫声,我能听到催泪瓦斯的扑通声和吱吱声,还有烟幕弹的引爆声。火车冒出的黑烟仍然四处弥漫,但是不过一会儿的工夫,我就开始嗅到化学烟雾的味道。又跑了3码远,我看到费舍尔右手上的白色绷带已经跑到他的额头上。我也被催泪瓦斯所包围,最初那种令人不适的反应开始从鼻窦扩散到眼睛当中。我踉踉跄跄地往前走,几乎喘不过气来。泪水开始遮挡我的视线,此时又有震荡手榴弹爆炸的声音响起。一个身影隐隐约约地出现在烟雾中,从防毒面具后面瞪着我看。接着一只手抓住我的手臂,将我拽向右边。泪眼模糊中,我隐约看到一间亮着灯的房间,里面有一个身穿制服的男人低着头举着手靠在墙上。然后,那只手的胳膊搀着我跌跌撞撞地下了很长一段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