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赶紧问那个男人‘你到底是不是推手’,然后回来不就好了?”比与子又回到了一开始那种事不关己的轻率口吻。

“我挂了。”铃木觉得烦,生硬地说道。他和比与子之间的联系现在就只有这部手机。只要切断这条电波,至少现在这一刻可以得到解放。“我人在屋外,现在正准备回他家里。”

槿跷着腿坐在沙发上,正读着杂志,并没有回头看铃木。

“好有意思。”健太郎叫道,“大哥哥技术不错。”他说完,好像想起什么事似的,走进了旁边的房间。

“那很好。”槿的声音听上去好像他早已知晓这世上并不存在任何美好的事物。

铃木有些不知所措,在客厅和餐厅之间徘徊。是该坐回沙发上,还是去找健太郎,告诉他一定要推荐自己做家庭教师?他很烦恼。

回过神才发现,孝次郎已经站在了腿边,铃木吓了一跳,虽然没有真的跳起来,可确实吓到了。孝次郎抬起头,柔细的头发晃动着,小声地嘀咕道:“你坐啊。”

“啊,是啊。”铃木借机坐在了槿对面的沙发上。“感冒怎么样了?”他问道。

“感冒?”孝次郎先是愣了一下神,随后又满脸严肃地点头道,“没事的。我会努力。”

这可不像小孩子的口气,铃木不自觉地笑了。同时,他又想起了亡妻那句“你不够努力”。因刚才跟比与子对话而感到紧张的头脑,如同被松了绑一般,一下子松弛了下来。“是嘛,你在努力啊。”

“那个,”孝次郎跟坐下来的铃木差不多高,他面朝着铃木小声道,“你,教我们什么?”

“什么……”说实话,自己能教给小孩子的东西是一个都没有。

“因为我爸爸什么都不教我。”孝次郎偷偷看了一眼槿的侧脸,“所以,你教点什么吧。”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求知的好奇。

“我,代替你爸爸?”被孩子这样一说,好像自己成了他爸爸似的,铃木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这感觉还不错。“你太冲动,想法又极端。”他好像听到了亡妻揶揄自己的声音。无意中看到了时钟,快下午两点了。“有一股很香的味道呢。”

槿还是那种看穿一切的眼神,盯着铃木。“迟来的午饭,好像是意大利面。你也吃点吧?”

复杂的情绪瞬间在内心深处交织。邀请吃午饭,意味着已经接受自己了吗?或者只是试探?真是苦恼。“可以吗?”

“估计量是肯定够的。她做饭最大的长处就是量足。”槿没有笑,甚至连视线都没有离开手中的杂志。

“对。这就是我的量产型意大利面。”听到说话声后,铃木转脸看向左侧。不知什么时候,堇已经站在那里,双手端着盛满了意大利面的盘子。

铃木毕恭毕敬地将盘子接了过来。可能是闻到了香味,健太郎也出来了,开始摆起餐具。孝次郎则追在健太郎身后来回转着。

“我跟你们一起吃,真的可以吗?”铃木问道。堇则愉快地点头道:“当然当然。”那情感分明的说话方式既爽朗又轻快。

意大利面都摆好以后,所有人都坐到餐桌旁,动起了叉子。戈贡佐拉奶酪的香气充满了整个房间。“真香!”铃木率直地说道。

“是吧——”健太郎夸张地拖长语调,然后看着坐在旁边的孝次郎说:“你干吗呢?”

孝次郎翻开了昆虫贴纸的册子。异样艳丽的甲虫和黏糊糊的蝴蝶幼虫直逼眼前,铃木实在想求他吃饭的时候可不可以别这样。孝次郎将餐盘推到旁边,拿起笔写起明信片来。他的脸贴得那么近,像是要去舔那明信片。

“在干什么呢?”铃木问道。

孝次郎慢慢地抬起头,满脸认真的表情。“换甲虫。”声音还是那么小,像是昆虫在摩擦翅膀。

“把十张重复的贴纸寄过去,就可以换一张甲虫的。是一种特别恶心的家伙。”堇解释道。

“是长戟大兜虫。”孝次郎一如既往地小声嘀咕着,接着又扭头转向明信片,然后又忽然转头对着铃木:“这个怎么念?”他将本子的背面递给铃木看。好像是寄信的地址。“黑企划,奖品配送中心”,是个怎么看怎么可疑的名字。“东京都文京区冈。”铃木念起地址来。

“东、京、都……”一边认真念字一边奋笔疾书的孝次郎看上去很可爱,“文、京、区……”他继续念道。字不是很工整,不过执着的心情确实表现出来了,铃木想。

“怎么样,铃木先生,我家的孩子你看能照顾吗?”堇擦着沾在嘴边的酱汁笑道,“现在决定,不但有孩子,还有恶心的虫子可以看哟。”她开玩笑道。

“哈哈。”铃木毫无底气地应和着,显得既没自信也没气势。

槿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铃木的回答。或许是在感叹:真没用。

“喂喂,孝次郎,你知道PK是什么吗?”健太郎对孝次郎说道。他将手盖在明信片上,不让孝次郎继续往下写。

“那是什么?”孝次郎一脸严肃地看着哥哥。

“是小熊维尼。小熊维尼的第一个字母的简写就是PK。是大哥哥告诉我的,很无聊吧——”

孝次郎好像没明白意思,只是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盯着哥哥。而堇则礼貌般地笑了笑。

“当然我还可以教其他很多东西。”铃木带着一些表明态度的意思说道。

“那,那,大哥哥,你吃过那个吗?”健太郎忽然转变了话题。为什么忽然从“那”就转到了食物的话题呢?真搞不懂。“电视和漫画上不是经常出现嘛。老鼠爱吃的奶酪,有很多洞的那个,三角形的。”他认真地比画着奶酪的形状。“看上去好像很好吃呢,那个东西你吃过吗?”

“啊?”这个出乎意料的问题让铃木摸不着头脑。

“我问爸爸的时候爸爸都不理我。那个奶酪,到底哪里才有啊?”

应该是看过动画片和漫画之后十分好奇吧。铃木决定先说谎应付。“那个奶酪真的很好吃啊。”

健太郎和孝次郎互相看了一眼,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果然,那种奶酪一定很好吃。”

接下来都是一些“鼹鼠都是戴着墨镜的吗”或者“猛犸象的肉真的可以生吃吗”之类的问题,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认真地在问。铃木无法像父亲一般解答孩子们的这些问题,只能做到在不敷衍的情况下尽量回答。他答得很认真,自己都觉得这样应对算得上诚恳了。

“还有那个东西好像也很好吃。”孝次郎将右手放在嘴边,小声地对铃木说。

“什么?”铃木问道。为了听到他细小的声音,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在雪山里迷路的时候,来救援的狗狗。”孝次郎说。

“圣伯纳犬?”铃木想象着遇难救援犬的样子,回答道。

“嗯嗯,就是那种大大的狗狗。”

“那个可不能吃哦。”

“嗯——”孝次郎摇着头,“不是,是那个,挂在脖子上的,木桶里面的。”

“威士忌?”铃木抢在他前面说道。

“是的是的。”

看着孝次郎那严肃的样子,铃木和堇都笑出了声。槿虽然沉默着,眼睛却眯成了一条线。健太郎也嚷着说:“嗯,那个,我也想喝喝看。”

铃木也曾经对那些圣伯纳救援犬脖子上挂着的桶十分好奇。那一定是十分美味的威士忌。

“要不我们也遇难一下吧。”孝次郎小声嘀咕着,铃木和其他人都大声笑了起来。

一阵大笑过后,正准备喘口气时,一阵眩晕袭来。因为这一切都太不真实了。如此融洽的餐桌风景,让铃木不得不困惑起来。槿生活在这样一个祥和的家庭里,实在无法想象他所做的竟是推手这样一种阴暗而违法的事。并且,他也无法相信,自己跟踪推手,打算调查这个家庭,这样的事真的在现实当中发生了。要画出怎样的一条线,才可以将眼前这个家庭跟寺原那帮人连接起来呢?

我到底是卷进了怎样的风波之中啊,他感到了不安。

转动着手里的叉子,卷起意大利面。随着叉子的转动,蘑菇,酱汁,都跟着旋转起来。铃木默默地看着,感觉自己也被吸入了这旋涡,虽然还睁着眼,却像是突然间来到了梦境之中。脑海中闪现出各种场景,一个接着一个,如上演节目般出现在眼前。

最先出现的是大量的车。外表气派的纯黑色车一辆接着一辆地驶进住宅区,停在这所房屋前面。十几个身着西装的人下了车,冲进庭院。有体格健硕的,也有戴着眼镜、看上去很有学问的。他们应该是寺原的部下吧,是“千金”的员工。他们踏着庭院里的石板路,冲进房屋。在这群人正中间的正是比与子,她指挥着这些男人。看到客厅的桌子了。桌子下面是蜷缩成一团的健太郎。孝次郎坐在旁边,左右张望着小声地问哥哥:“怎么了?”两个人都很害怕,却都不知道事态已经发展到了怎样一种绝望的地步。堇在厨房里,脸色苍白,一动不动。灶台前面,素未谋面的两个男人正拿枪指着她。一开始她像是想笑,可当发现一切既不是玩笑也不是恶作剧之后,嘴唇开始抖动起来。

场景还在继续。这次是昏暗的仓库。两个孩子被绑住手脚,倒在地上。堇发出惨叫,拉扯着自己的头发。看得出她刚经历了痛苦,是威胁和审问。

“你没事吧?”槿的声音让铃木回过神来。

叉子卷着面条,送到下巴附近之后,他就停止了动作。

“你刚才好像电池没电了一样啊,大哥哥。”健太郎说道,说话时嘴里还喷出了酱汁。

“刚才在考虑一些事情。”他无法说我在想着你们吃苦的样子。一不小心就想了一些恐怖的事情,简直就像是在预言未来一样的场景。心脏在快速地跳动。

“考虑什么事情?”健太郎大声说道,完全不顾自己嘴里正在咀嚼的面条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什么?”孝次郎也小声地说。明信片已经写得差不多了。

虽然没有作声,堇也用好奇的目光看着铃木。好奇心旺盛的女大学生,她的气质果然还是没变。

意大利面吃完了。看着残留在盘子里的酱汁,铃木觉得很可惜,可又不能舔干净,只得作罢,放下叉子。“那个……”铃木说着,看向了槿。要试探就要趁现在了,他想。只有拼啦,像你说的那样。“槿先生是做什么工作的?”

铃木放弃了绕圈子,选择了端着枪从正面刺向对手胸膛的方式。就在刚才,就在看见那些想象中的画面之后,他慌了。他禁不住想,如果再磨蹭下去,那些不祥而恐怖的画面或许真的会变成现实。铃木的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盯着槿。他期待着槿的回答。即便不回答,也会多少露出狼狈的神色吧。

“工程师。”回答的是坐在铃木旁边的堇,“是叫系统工程师么?我其实也不大清楚,反正就是那样一种工作。”

“是吗?”

“他从来不把工作内容告诉我。”堇耸耸肩。

槿的表情没有变化,既没僵硬,也没舒缓。

“那是……是那种吗,电脑上面的程序之类的?”

“嗯,就是那种。”槿含糊地回答,好像在发出挑战:怎么样,可疑吧?

铃木不作声,在心里寻找着说辞。如果此时能想到几个问题,几个一下子就能检验出他是否真的是系统工程师的问题就好了,可惜没有成功。吸气,屏住呼吸,想了一阵之后,叹气。我最想知道的东西到底是什么?铃木困惑了。是想知道他就是推手吗?还是,想要他不是推手的证据呢?想把他们的情报供给“千金”吗?想保护他们,还是说我只是想离开这里?

“你知道蚱蜢吗?”槿突然开口。

“嗯?”铃木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不知所措,他狼狈地思考着,“蚱蜢……是说昆虫的那个?”

健太郎兴趣满满地凑过身,而一旁的孝次郎不知是对“昆虫”起了反应还是被“蚱蜢”激起了兴趣,连忙翻起了自己的贴画册。

“这个人啊,时常说些不可思议的话。”堇笑了。

“我说的是飞蝗。”

“是绿色的那种吧?”

“啊,嗯……算是吧。”槿安静地说,“不过,也有不是绿色的。”

“不是绿色的?”

“如果是在密集的环境下生长,就会繁殖出叫作‘群居型’的品种。”

“密集……是指人口密度高的那种密集吗?”

“对。这个品种是黑色的,翅膀很长。而且,很凶残。”

“黑色的吗?”

此时坐在对面的孝次郎指着摊开的画册,小声说道:“这个。”小手指不停地敲着一张贴纸,上面印着跟泥土颜色差不多的蚱蜢。“就是这个。”他将手放在嘴边告诉铃木。

“同样是蚱蜢,也有很多种类。从道理上解释,就是同类太多的地方食物就会不足,所以为了能到更远的地方,飞行能力进化了。”

“听上去很有道理。”虫子们为了存活下去而想出的策略都很精巧,铃木想。这点努力和变化完全可以想象。

“我觉得……”槿顿了一顿,将面前的餐盘推开,撑起手肘,两手交叉一动不动地看着铃木。黑色的眼睛看上去就像是一口井,深不见底,只能听见回声。“我觉得,不光是蚱蜢才这样。”

“什么意思?”

“不管什么动物,只要生活在同类密集的地方,都会产生变种。变黑,变得急躁,变得凶残,等意识到时已经变得跟飞蝗一样了。”

“凶残的飞蝗?”

“群居型会大量聚集,集体行动,四处蚕食,同伴的尸体也吃。同样是蚱蜢,绿色的跟黑色的完全不一样。人也是这样。”

“人?”铃木感觉好像是自己突然间被点名了。

“人如果在拥挤不堪的地方生存,也会变异。”

“这样啊。”

“人密集地生活着。上下班的地铁,还有拥堵的旅游景点,着实震撼。”

铃木还没反应过来,就狠狠地点了头。他想起了当初那个教授的话,说了出来。“人类不像是哺乳动物,倒是更接近昆虫。”

“是啊。一点没错。”

一点没错,被别人这样说的时候感觉还真是好啊,铃木想。确实,在这种时候,如果有人问“企鹅也是昆虫吗”这样的话,着实是令人不快。

“再绿的蚱蜢都可以变黑。长出翅膀、逃往远方这种事,人做不到。所以,只能变得凶残。”

“那么,人全部都是那种群居型吗?”

“尤其是都市。”槿的目光变得锐利,却不像是对铃木的威慑,“想要安稳地生存下去尤其困难。”

在人群中生长、安静纤细、不为所动的树木,铃木又想起了这个画面。同时他发现,强烈的怀疑开始在自己体内滋生扩张。表面上是蚱蜢的话题,可不管怎么听都像是在自白:“我就是推手。”槿的表情没有变化。可是,眼睛深处却可以看到似乎是在试探自己的光芒。不,如果想看,那月亮上都可以看见兔子,不能光凭这个来断定。“接下来你自己考虑。”好像有人在这样对自己说。

铃木强忍着想要咽口水的冲动。他感到危险,似乎只要自己的喉咙发出哪怕一丁点声音,那个瞬间槿就会露出推手的本性,冲向自己。“你觉得,人如果减少了,就能变得平和吗?”铃木发觉,自己提问时的声音是如此紧张。

“应该会吧。”槿立刻回答。

“你一定是为了让变成了黑色飞蝗的人再变回来,为了减少人的数量,所以才把人推到车前吧?”铃木想立刻趁势问出这句话,却还是忍住了。

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人?铃木面对着槿,不停地思考着。通过推的方法去杀人,这种事是否能够成为一种职业本身就值得怀疑。可是眼前这个男人身上混杂着一种奇妙、静谧而又奇特的魄力,这是肯定的。他到底是什么人呢?假设他真的就是推了寺原的人,那我又该如何是好?铃木无法再继续质问了。在毫无对策的情况下投入敌人的怀抱,自己早已失去了攻击的手段。铃木呻吟着,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过了一会儿当铃木无意间转头时,才发现孝次郎正抓着他的手机在看。手机是他随手放在桌子上的。孝次郎正用双手按着按键。铃木慌忙抓住手机拿了回来。如果在孝次郎乱按的时候一不小心打通了比与子的电话,那一切都完了。可能是铃木的动作稍微有些粗暴,孝次郎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这个很容易坏,所以不能乱摸。”铃木只得做出模糊又毫无说服力的解释。

“说谎。”健太郎敏锐地说道,“绝对是说谎。这个口气。一定是怕被别人碰。”他对着弟弟的耳朵小声说道。孝次郎木然地点了点头,接着便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重新转身看着他的明信片。“东京都,文京区。”他念道。

好像真的在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铃木看着两个孩子心想。那不也挺好嘛,他似乎听见了一声怡然自得的回应。

 

 

第1章 鲸

 

回到公园,穿过草坪,喷泉正气势磅礴地喷着水。水滴画出优雅的曲线落回池里。水面上榉树的倒影因水滴的冲击而摇晃起来。早已落了叶的树枝倒映在池水中,像是复杂而蔓延的血管。而这血管的颤动看上去是那么奇妙。

喷水忽然间停止了。周围的一切忽然趋于平静,像是在淡淡地说 “刚才的一切,都是假的”。天空中的云已是零零散散,整个公园看上去更明亮了。

鲸前倾着身体朝平时睡觉的地方走去,脑海里回想起一个小时之前跟之间的对话。

“为什么必须要自杀呢?”一开始表现出愤慨和困惑,但随着跟鲸之间对话的进行,他逐渐接受了。有三个女儿。万一情况有变,鲸也打算以三个女儿作为要挟,或者直接掏出手枪告诉他“如果你不想死,那我就让你去死”。结果是没有那个必要了。

他质问是否欺骗了自己,对方也立刻承认了。“其实,为了除掉你,我雇了其他人。”他坦白道。“除掉”——用词如此老套,鲸的表情有些不快。“鲸”不应该被除掉,而应该被保护才对,鲸暗暗想道。

“本来他应该已经在这个房间里的。”痛苦地说道。

“我表示同情。”鲸只简单地回答。

之后,便忽然失去了生气,变得软弱无力。

恐怕这个男人,鲸想,这个男人已经不自觉地意识到,自己已成为政界没用的老东西,一块老朽的绊脚石了。或许他早已在寻找退出舞台的机会。自己的死,将会成为投向政界这片汪洋的一颗石子。鲸甚至能感觉到这一丝浪漫主义的气息。

“就以我的死,来给你们注入一丝活力吧。”情绪亢奋地自言自语着,拿起钢笔在信纸上写了起来,“我都能想象,看到这封信之后,媒体那惊呼感叹的模样。”他说得唾沫横飞,或许他早就梦想着某一天能有这样一个机会。写完这封信并没有花多长时间。

“为什么你会选择从政呢?”最后当站上椅子时,鲸问道。

已经神志不清,恍惚地俯视着鲸。“那是因为……”他说道,“又有谁不想成为一名政治家呢?”

这样的回答完全在意料之中,鲸微微地点着头。

当的身体开始痉挛的时候,鲸拿起了桌子上的信。“给那些未死之人”——写在信封上的这行字看上去是如此做作,鲸也不知该说什么好。走出房间,走进电梯。离开酒店之后,在去往东京站的途中,鲸来到一家百货商场门口,将信封撕碎丢进门口的垃圾桶。

“怎么样了?”察觉到有人在身后跟自己说话,鲸停下脚步。他正身处被帐篷所包围而形成的堪称十字路口的路上。转过身,一个戴着帽子的男人站在那里。是一顶带有放大镜花纹的鸭舌帽。那人戴着眼镜,身材消瘦,面颊干瘪,看上去像是个死期将至的老人,又像个失去希望的青年。是田中。他右手拄着拐杖,身体略微前倾地站立着。或许他的髋关节有毛病,站姿歪歪扭扭。

“你是去工作了吧?”他的声音清晰透彻。

鲸有些混乱了。这到底是现实,还是又是幻觉?他觉得迷惑。如果是幻觉,自己并没有头晕。更重要的是,这个田中并不是被自己强迫自杀过的人里的一员。自己的记忆里并没有他。“工作?”

“感觉你的表情就像是刚刚完成一件工作,所以才这样认为。早晨所说的未了的心愿已经解决了吗?”

“不,”脑子里又浮现出推手这个字眼,“还没有。”

“那就是解决了其他棘手的事情了?总之,你看上去有种释然的感觉。”

“应该是吧。”

“尾巴吗?”田中的表情很复杂,像是理解了,又像是没有,“心愿未了的事情,最好可以早点去解决,然后,立刻就引退吧。如果一直像现在这样……”

“像现在这样?”

“你也会变成一个死人。”

“就跟你一样?”

“嗯?”

“你是活着的吗?”

“你看不出来?”

“你觉得靠看就看得出来吗?”鲸的语气更强硬了。

“你会被幻觉吞噬。”田中说。

“什么?”

“很快,你的人生就会被幻觉吞噬。如果你还不注意,你将会分不清到底哪边才是现实。”

已经分不清了——鲸想这么说,但没说出口。

“是有征兆的,幻觉的证明。比如说当你站在大街上的时候,眼前的信号灯总是在闪烁却又不停止,一直走一直走可是脚下的台阶却总也走不完。你在车站里的时候,驶过面前的列车永远都没有尽头等等。这列车可真长啊——当你有这样的疑惑的时候,这就是证明了。这些,全部都是你正身处幻觉之中的证据。信号灯和列车很容易成为幻觉产生的契机,是开始的契机,也是结束的征兆。”

“那么不管是谁都有可能看见幻觉,对吧?”

“是啊。”田中淡然地回答道,“对了对了,换个话题吧。”田中将握拳的右手放到左手手掌之上。“我最近读的一本书上写了这样一句话,‘未来都写在上帝的菜谱里。’”他略带羞涩地背诵着。

“未来?菜谱?”

“总之,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将来的事情,其实早已在我们不知情的情况下决定好了。那本书里,一个稻草人开口说出了刚才那句话。”

“你是带着怎样的表情去读那些稻草人的话呢?”其实鲸一点都不感兴趣,“那只是小说的世界。跟我们身处的现实世界毫无关系。”

“哪边是小说,哪边是现实,只经历过其中一个世界的人是无法判断的。而且,比起这些,你那个未了的心愿到底准备怎么办?”田中继续说道,“未来早已经决定了,只要顺其自然就好。你今天已经完成一件工作了,这或许也是一个契机。由此开始,或许一切都会像缓缓流淌着的河水一样,全部联系起来。”

“河流总有一天要入海啊。”

“这个尾巴的工作结束后,没有得到什么关于接下来的线索吗?”

“线索?”他神神秘秘的演说让人很不耐烦,可鲸却无法忽视。

“比如说,一个新的开始。”

“啊。”鲸说着,手伸向了外套口袋。里面装的是在酒店里写下的电话号码,是在那个房间里最后打过的号码。那是他为了杀掉鲸而找的杀手。鲸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将这种东西记下来,只知道回过神时,笔已经拿在手上了。

“这都是写在菜谱上的。”田中说道,像是已经看透了鲸。

“就算是这样,”鲸瞪了他一眼,“那又能怎么样?”

决斗啊。田中说道。但实际上他有没有发出声音,鲸也不知道。

从头开始清理。鲸觉得这是他自己不经意间说出的话。

 

 

第1章 蝉

 

该怎么告诉岩西呢?这让蝉很是伤脑筋。酒店房间里那个脖子上套着绳子,好像画里画着的一样吊在半空中来回摇摆的,应该就是那个姓的男人。“要你杀的是一个大个子男人,矮个子留胡子的是。你可别杀错了人。”蝉回想着当初岩西的话。上吊的男人不是大个子。这个不会错。那个人的个子算是矮的,而且嘴巴四周的东西怎么看都是胡子。

蝉来到车站,原本打算直接坐地铁回去,可无论如何也提不起精神,于是走进了车站旁边的一家百货商场打发时间。一想到岩西又要打来电话,悠然自得地问自己“事办完了吗”,蝉就心烦意乱,干脆把手机关了。

快速获得自由的唯一办法就是杀掉双亲,蝉想起某部小说里的话。现在不一样了。如果想从这个世界解脱获得自由,只要关上手机就可以。单纯,无聊至极,毫无梦想可言。所谓的自由,也只是这点程度的东西而已。

这都是你的错——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岩西肯定会大发雷霆。“你如果不迟到,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迟到不说事还没做成,你让我怎么有脸去跟委托人报告!”

可是——蝉在想象中跟岩西辩解,那个委托人已经自杀了,想报告也没人可报了。“也就是说,没什么问题了。”

“报酬怎么办?本来已经是到手的钱了。你小子,没觉得自己有责任吗?”

“为什么是我的责任?”

“还不是因为你迟到了!”

对话肯定会变成这样,而且,确实“迟到”这个错是在自己。

在店里喝了咖啡,又在步行街转了一圈,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哎哟,蝉,你怎么在这里呀。”被别人拍了一下肩膀后,蝉吓了一跳,赶忙转身。

“是桃啊。这么冷的天你这算什么,穿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