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面前的是一个体态丰腴的女人,身上穿着的也不知道该算是内衣还是连衣裙,薄纱下面的肌肤若隐若现。丰满的乳房呼之欲出,可是看上去并不让人觉得色情下流。
“正找你呢。啊,可不是我,是岩西正在找你。”她像是一个久不运动的人忽然运动之后那样上气不接下气,呼吸急促,“你怎么在这里闲逛,该不会是打算到我店里来吧?”
“也许吧。”虽不是刻意而为,可自己确实已走到了这条步行街上。来东京站附近的时候,几乎都要上桃的色情杂志店去转转,差不多快成习惯了。这次估计也是打算往那边走吧。
桃的年龄很难看出来。半年前,她曾经说:“今年是我的本命年哟。”可是在蝉看来,她看上去像二十四岁也像三十六岁,甚至说四十八岁也可以。嗯,十二肯定是不可能。
“岩西在找我?干什么?有事打我电话不就好了。这可是文明的利器啊,利器。难道他不知道吗?现在的电话已经可以带在身上四处走动了。”
“我说,”桃皱起了眉头,鼻子附近挤出皱纹来,一下子老了好多,二十四应该不可能了,“你的手机,关机了吧?”
“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
“岩西啊,刚才打电话来了,他可真够唆的。‘蝉肯定是去你那里了吧。手机都打不通。你如果看见他就替我告诉他,让他给我打电话。’这简直就跟联系不上自己女朋友的男人发愁乱窜一个模样。”
蝉感觉嘴里像是在嚼着苦胆。真烦,太烦了,烦得全身都痒。“那家伙,真以为把我攥在手里了。估计是因为这样吧,所以只要稍微联系不上我,他就慌了。”
“你,难道不是被他攥在手里吗?”
“你说什么?”桃的话几乎是挑中蝉最敏感的部分刺了下去,令他意外。
“你,难道不是乐在其中吗?”她不耐烦地动着嘴唇。好像她一开始的时候就这样说过。被攥在手里——难道是自己听错了?
“反正,法律也没规定手机一定要开机。”
“你这样弄得别人找不到你会很危险,这个世界就是靠情报编织而成的。你看这街道之所以能够存在,靠的不是大楼或者道路或者行人,而是情报。你听过那个故事吗?美国的棒球大联盟里,大约二十年前,创造了四成打击率纪录的那个白人选手。”
“我家的棒球名人录里反正没有。”
“你知道他为什么能保持那么高的打击率吗?因为对手的暗号他全部知道。每次击球的时候,都让人在观众席上拿着望远镜看对手的暗号,然后告诉他。”
“那又怎么样?”
“收集到情报的人才能存活下来。”
“他那纯粹只是作弊而已吧。”
“在我们这个业界也一样,情报就是武器。”
“又是业界,岩西也这么说过。听上去傻乎乎的。杀人犯都有自己的业界了,到底是想干什么?”
“你小子,是真的讨厌岩西呢。”
“讨厌。太讨厌了!”
“恬静一何极,蝉声入岩隙。芭蕉不是写过这么一个俳句嘛。”
“那又怎么样?”
“岩西跟蝉,都在这个句子里出现啦。蝉声入岩隙嘛。你们两个人不管怎么折腾,其实本就是一对啊。”
“只不过是个谐音的文字游戏罢了。”蝉感到一丝不快,耸了耸肩膀,“那,岩西都说什么了?”该不会是的尸体已经被发现了吧。
“嗯,应该是想确认一下事情做完了没有吧。他以为你到我店里来了呢。不过,你每次都不买色情杂志,倒是经常还往我店里跑呢。”
“要你管。总之,我会打电话给岩西。”蝉觉得不耐烦,想要转身离开。“对了,”他忽然停住脚步说,“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关于寺原的消息?”
听到这个姓氏,桃的眉头皱得更深,明显地流露出不快。“不用打听都知道了,现在不得了啦。所有人都给叫出去了。”
“所有人都是什么人?”
“业界内的人啊。”
又是业界,蝉很是恼火。“说起来,刚才我还看到两个可疑的人撒野呢。”他想起了小路上朝自己挥刀子的男人:柴犬跟土佐犬。“推手是什么?有人为了问出相关的情报而行凶呢。”
“是那个啊,那个。”桃伸出手指,带着要刺穿什么似的锐利,“就是因为那个人把寺原的儿子杀了,所以现在才闹翻了天。真是万恶之源啊。”
“叫作推手的人,真的存在吗?”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专门在马路上,靠推别人的后背杀人的,但是相关情报几乎没有,连我都没怎么听说。”
“一点点都没有?”连桃都不知道,还真是少见。
“多多少少听说过一点,可是详细情况一概不知。其实啊,我原先还以为推手只是个城市传说,是大家编出来的故事呢。”
“为什么?”
“比如,不是有很多人像你这样嘛,接受委托,然后去杀人。那么这些人一旦有失手的时候,不就可以说‘被推手抢先了’或者‘被搅和了’之类的话来推卸责任吗?所有的失败全都可以归罪到一个虚构的并不存在的推手身上。我原先还一直这么认为呢。”
“有什么不顺利的事,全部都怪到温室效应上不就好了?”
“或者是用来吓唬人的,就好像‘再不赶快去做事,就要被推手抢掉了’什么的。”
“说谎话要被阎王爷拔舌头——像这样的吗?”
“没错。”她的表情那么认真,弄得蝉也不好意思嘲笑她。“关于推手的消息,就少到了这样的地步。你别看我那里看上去不怎么样,消息情报还算是很多。”
“那你知道鲸吗?”蝉将刚刚学来的知识搬了出来。
“自杀手。他很出名。”
“还出名啊?”
“是个大个子,很危险的男人,真的长得跟头鲸似的。我只远远看过一次。”那口气,就好像在海里看到了货真价实的鲸。
“寺原的儿子真的是被推手干掉的吗?”
“谁知道呢,只是个可能性吧。流言碎语可是有很多。他那个儿子平时为人就不怎么样,应该到处都有仇家。”
“也是。”
“关于他的传闻太多了,净是些哪个帮派又被寺原的儿子攻击啦,十分恼火啦什么的。”
“听上去很有可能。”
“不过,好像寺原的一个手下已经找到地方了呢。”桃不作停歇地继续说道,“可那个手下居然不向上报告具体的位置在哪里。”
“啊?”蝉皱了皱眉头,“那把他揪出来逼他说不就行了。不是手下吗?寺原这么没用,真是出乎意料。”
“怎么揪?又不知道那个手下在哪里。现在只能通过电话联系,在哪里根本不知道。因为啊……”
“因为什么?”
“东京太大了。”
“真令人吃惊。”
“而且,如今的电话还可以带着四处走动。”
“太神奇了。”蝉听了也只得摇头。那个手下为什么非要这样自找麻烦呢?
“或许是那种喜欢反抗上司的类型吧。”桃说。
“你说什么?”
“不想被上司牵着鼻子走呗。”
“也不是不可以理解。”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的心情多少可以理解。那个手下或许想借机摆脱寺原。“不过,那家伙也真够傻的。”弄成这样,他怎么可能会平安无事呢?
“是傻啊。还有点蠢。”
两种都有吧。“那,寺原准备怎么办?”
“正四处收集情报呢。我这里也来过了,岩西那边应该也有联络吧?”
“才没人把他放在眼里呢。”蝉说着,忽然意识到,这件事情自己或许还占了先机。想到这里,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皮肤表面的体毛似乎都在颤抖,胃的深处则不停地蠕动,全身上下逐渐充满了小小的期待。“你说,如果能找到那个推手在哪里,算不算立功了?”
“还立功,你到底是什么时代的人啊。”
“大家不是都在找推手嘛,可是,地方却不知道。那不就是先下手为强嘛。”
“可我刚才听说,”桃继续说道,“他们好像是要想办法把那个手下给叫出来。”
“慢着,叫他就真来吗?那个手下自己应该很清楚,事情闹成这样,他不可能平安无事,一定会被折磨到招供为止。与其现在这样磨磨蹭蹭地出来,那干吗不当初就直接说出来?”他应该不会蠢到这种地步。
“我也这么想。”桃摊开双手道,“不过,可能是因为,那家伙可能还没认清形势呢。”
“认清形势?”
“那个手下现在既没有被人用枪指着,也没有被重重包围,而是普通地生活着。就算周围的人正满眼血丝地找他,他自己或许根本意识不到。虽然脑子里可能会觉得‘现在很危险’,可是真正的危险他或许根本没有感受到。”
“会是这样吗?”
“比如说啊,”桃竖起了一根手指,“假设强台风来了,登陆了,那些看了新闻的人会觉得外面很危险,于是躲在房间里不出门。如今的房子大都很结实,墙壁外面到底什么情况根本就不知道,既听不见风声,也看不到雨滴。可是,一打开电视,里面放的却都是灾情。在这样的情况下,你知道人会怎么做吗?”
“不知道。”
“会朝屋外看啊。”似乎是为了强调,桃说得很慢,“他们会打开门或者是窗户,确认外面的情况,嘴里还说着‘是不是真的啊’之类的话。人都是这样。结果呢,让暴风吹来的树枝啊什么的砸到了头,受伤了,然后才慌慌张张地关上窗户,最后还要深有感触地说一声‘这台风真不得了啊’。”
“原来如此。”蝉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那么,寺原的那个手下虽然自知很危险,但还是有可能现身。”
“不吃点苦头,谁都不会长记性。”
这时蝉发现,自己心里正不断地涌现出新的想法。“喂,”他对桃说,“你知道他们进行拷问的地点在哪里吗?”
“就算知道,你又想怎么样?”
“我去把那个人夺过来。”
“你说什么傻话呢!”桃露出一副不可理喻的样子,“你还想跟寺原对着干不成?”
“问出推手的所在,然后,由我去替他干掉那个推手。”
“什么意思?”
“我要抢在寺原那些磨磨蹭蹭的手下前面,替他报了这个仇。如果是这样,寺原也不能太生气吧。”
“或许还要谢谢你呢。”桃这样说着,可看上去却像是认定蝉做不到。
“对吧。”蝉做出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给她看。他坚信这件事自己做得成。“迟到的事就能一笔勾销啦。”
看着自信满满的蝉,桃忽然说了一句:“搞什么?你还想靠这事立功不成?”
“都什么年代了,还立功。”
第1章 铃木
餐盘从桌子上撤了下来。堇的动作十分利落,在铃木的注意力还停留在槿的视线时便洗完了餐具。“咖啡能喝吗?”她问道。铃木满以为是在问自己,可是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才发现,那是在问健太郎。
“怎么会不能喝哪。”噘起小嘴的健太郎看上去十分可爱。“是吧?”说完他又对孝次郎说道。
“咖啡是什么?”孝次郎小声问道。
“就像很苦的茶一样。是苦茶。”健太郎骄傲地解释。
“苦的东西我不喜欢。”孝次郎小声埋怨道,看上去感冒已经完全好了。铃木也稍微安心了些。他不知什么时候又拿出了一张新的明信片,脸凑得很近。“文京区,”他开始念,“静冈,三,二。”一边唱歌般念着一边写下地址,估计是想再寄一张吧。如果我们有孩子,也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吗?铃木想着,脑子里又出现了亡妻的模样。在电线杆和汽车之间,脖子扭曲了的妻子。
一眼就看得出来,开车撞上妻子的是一个品行不端的年轻人,一个跟反省和后悔无缘、只为忠实于自己的欲望而活了二十多年的男人。车祸仅仅被作为一次普通的交通事故处理了,铃木无法接受,用积蓄委托私家侦探做了调查。
“铃木先生,这件事还是不要再管了比较好。那辆事故车其实还跟另外一个年轻人有关系。”负责调查的人没过多长时间便来向他报告了。与其说是报告,倒更像是劝说。
反正另外一个年轻人也肯定是一个垃圾般的年轻人吧?铃木愤怒至极的质问或许跟教师的身份不大符合。调查员则面色难看地说:“垃圾是垃圾,不过是危险的垃圾,就像核废料一样。最好还是不要再去招惹了。”说完,他才告诉铃木,之所以会发生事故,是因为寺原的儿子的恶作剧。调查员似乎不愿意再说更多,在铃木的一再强求之下,才说出了“千金”的事。
“还有这样一个世界吗?”不过是一介教师的铃木,只是单纯地感慨。不管是寺原还是“千金”,听上去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和事。或许是因为愤怒,他并没有感到恐惧。只有感慨。
“各种各样的世界都有。比如,昆虫总共有多少种,您知道吗?”私家侦探问道。
啊,当时也是昆虫的话题啊,铃木回想了起来。
“有几百万种。光种类就这么多,而且,每天都能发现新的种类。算上仍未知的种类,应该有一千万种吧,有人是这样说的。”
“那就是现在的十倍了。”铃木茫然地附和着,对方又说:“看不到的世界还有很多。”
“你有心事吗?”槿看着铃木的脸问。
“能不能让我们雇你,是很严重的问题吗?”堇一脸担心地走过来。
“不,也不是那么回事。”铃木回答后又直言,“只不过是想起了我的妻子。”
“铃木先生结婚了啊。”堇探出身子问道,就像一个对别人的恋爱故事充满好奇的女大学生般无邪。她看到铃木戴在无名指上的戒指,笑了。
“嗯,是啊。”铃木含糊其词,右手慢慢地捏着几乎要从手上脱落的戒指。
“怎么认识的?怎么认识的?”堇又加强了语气。一旁的槿似乎完全不受她的影响,仍旧沉默不语。
“是吃自助餐的时候。”铃木说。
初次跟亡妻相遇,是五年前独自一人去广岛旅行的时候。乘电车来到市区后,铃木住进了一家看上去稍微有些高级的酒店。
早餐是顶层西式餐厅的自助餐,在那里,铃木遇见了一个盘子装得满满的女子。站在队列稍微靠前的位置,左手端着堆成小山的餐盘的,就是他的妻子。西式蛋饼、炸鸡块、肉丸子、芝麻酱拌四季豆、炸鱼排、香肠,全都满满地堆在盘子里。日式西式参半,胡乱地堆作一团,完全看不出取餐的风格。铃木感叹于她的菜居然都没有掉出来,竟忘记了取早餐,只傻傻地看着。盛菜的架势实在出众。
她似乎也感觉到了铃木的目光,视线稍稍往这边瞥了一下,似乎在说:“你有意见?”她将盘子放到桌上之后,竟然又跑去排队了。这次拿的是咖喱、蛋糕,所有能拿的东西都拿了个遍。
铃木虽觉得有趣,但也不至于到强烈好奇的地步,所以也没打算上前搭话问个明白。不过,两人的桌子却是靠在一起。就像碰到头缠绷带的人会问“受伤了吗”一样,铃木也礼节性地指着她那些盘子说:“真壮观啊。”
她并没有不高兴。“我啊,”她平淡地说,“我这是在进行一场一对一的较量。”她自豪地说,那态度就像是在鄙视一个连规则都不知道的门外汉。
“一对一的较量?”
“早餐的量最后会变成多少,这种无聊的事我才不会考虑呢。”
“我倒不觉得那是无聊的事。”
“我站在食物面前,首先会问,这个东西想不想吃。”
“问谁?”
“问自己啊。如果想吃的话,就放到盘子里。仅此而已。因为是一对一嘛,最后整体的量变得多了什么的也根本没关系吧。”
“太有关系了吧。”铃木觉得十分讶异,真是个奇人啊,“不过,每个人看法不同嘛。”
“相反,你的那个倒是太过分了吧。”她指着铃木的桌子。铃木只拿了两个盘子,一个里面是面包,另一个是酸奶。“这种早饭,随便找个商务酒店去吃不就好了。你是看不起自助餐吗?”你这吃法简直是大逆不道,她竟然怪罪起铃木来。
“我早上吃得少。”
“浪费!”她像是在审视一个罪犯,露出了轻蔑的目光,“既然有这么多的菜色,那就别多想,只有使劲吃啦。”
那就只有拼啦。现在回想起来,从一开始,她就那样说了。
结果,当铃木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她却脸色铁青地捂着肚子。盘子里的菜还剩下一大半,吃下去的简直就是冰山一角。“喂,这些,你想不想吃?”她似乎已将刚才那些豪言壮语忘得一干二净,向铃木问道。
“知错了?”
“原本打算一对一地决胜负,可不知不觉就变成了一对多啦。寡不敌众啊。”
“哦,是嘛。”
“我是觉得如果能把这些东西全部都吃完的话,那每天的那些烦恼也就全部可以消化掉了。”
看她一脸认真却又那么痛苦,铃木说:“消化食物跟消化问题是两回事。”
两人开始交往是在一个月后,而结婚是在一年半之后。蜜月旅行去了西班牙,而在酒店吃自助早餐的时候,她又干起同样的事来。“我啊,是在进行一场一对一的较量。”
人会重复同样的过错,铃木真切地体会到了。
“自助餐,是那种酒店的早餐吗?”
“嗯。是那种自助餐。还就是在酒店的餐厅。”
“那你是在取餐的时候,跟你妻子搭讪了?”
“倒也不是搭讪。”
“那,今天如果能在这里签约,你妻子也会开心吧?”堇说得很直白,毫不拐弯抹角,铃木却也没有感到不舒服。反倒是自己的妻子已经死了,无法回应她的期待,让铃木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这时候手机响了。又来了。“不好意思,接个电话。”铃木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站了起来,“可能是命令我别吃意大利面了赶紧回去什么的。”他开玩笑道。不过,基本上也八九不离十吧。电话是比与子打来的。铃木走到屋外,将手机放到耳边。
“快点过来!”比与子的声音针刺一般地飞过来。
“像在叫自己的男朋友似的。”
“有闲工夫说这种风凉话,还不如赶紧回来。怎么样,弄清楚了吗?那男人是不是推手?这个问题我还得问几遍才行?总之你赶快回来,然后把地点告诉我。”
“还不行。”铃木觉得自己好像一个不管花多长时间都解不出问题的差生。还不行,还解不出来。能不能放过我!“我还需要点时间。”他恳求般地说道。如今只有继续往下拖。
“我也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哪需要花那么多时间!算了算了,那个男人肯定就是推手。我们不是警察也不是法官,我们只要觉得可以就可以下手,有可能就是有罪。总之,你赶紧回来,就算是先报告一下进展也可以。”
“我要是回到你们那里,搞不好会被严刑逼供。”
“你觉得我们会做这么凶残的事情吗?”
“你们不会吗?”铃木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当然不会了。对我们又没好处。”
“那两个人没事吧?”铃木想了起来,问道。
“谁啊?”
还谁啊!“你昨天用药迷倒的那两个人啊,塞到车后座的那对年轻男女。”那个看上去像我从前的学生的青年,就是那个接了父亲的班、成为一名建筑工人的学生。
“啊,没事没事,都告诉你没事啦。”
“怎么听都像是骗人。”
“是真的。那两个人现在正关在公司总部呢。”
“关在?”
“还是说软禁比较好?可没给他们上锁链哦。那两个人可能药效还没散,迷迷糊糊的。总之,他们还没死,在总部呢。他们倒是很单纯,或许会雇用他们呢。他们自己好像也有点那个意思。”
“胡扯。”
“这个事也一起见面谈谈吧?啊,对了,你现在在哪儿来着?”
“哦,”问得那么顺其自然,好险就说出答案了,“地点我还不能说。”
“居然没上当。”比与子嘿嘿笑着,“那,再给你一个小时。四点,你到品川车站来,就是有家老酒店的那一边。我们开车去接你,然后带你回总部再听你解释。”她说完,报了一个地铁站前面的公交站牌的位置。
“抱歉,我不能到那种地方跟你碰面。”或许自己还傻站着的时候,就被人强行拖上车了。
“你担心地点?那你说哪里好?”
“不,也不是这个问题。”铃木含糊道。
“反正,如果你敢迟到哪怕一分钟,这次绝不饶你。就算我能原谅你,寺原也会发疯。杀不了你,他也会去杀别人。”
“谁?”
“比如说,所有跟你同姓的人。”
“姓铃木的可有很多哦。”
“值得一试啊,不是吗?”
“怎么可能?”铃木试着笑出来,但没有成功。也不是不可能。
自己竟然已经在看手表确认时间了,铃木很吃惊。难道真打算去见面吗?他难以置信地问自己。明明就可能是个陷阱。不,或许他们不会对我做出太出格的事,心里也不是没有这种想法。
比与子的口气虽然还是像平常那样若无其事,却给人一种紧迫感,让人觉得再这样下去他们就会不择手段了。这次那对男女真的会被杀掉吗?我怎么能眼睁睁地这样看着他们去送死?这样的担心已经占据了上风。
面对哑口无言的铃木,比与子像是还要继续紧逼。“而且,”她说,“不过对你来说可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消息……”
“那你就别说啊。”
“那个蠢儿子已经抢救过来了。”
“啊?”
“寺原的蠢儿子啊。说坏人命硬还真是呢。经过医院一番抢救之后,现在已经恢复意识了。”
“撒谎!”脑海中回想着脖子已经弯曲了的寺原的儿子,铃木大叫道,“怎么可能?”
“具体情况你来了再告诉你吧。怎么样,有兴趣了吧?你老婆的仇可还没报呢。换个说法就是复仇还不算完成。”
“都那样了,不可能活得下来。”
“好奇?那就来吧。”
“不可能。”
“我一直以为,那个蠢儿子只是受了他父亲和那些政客的包庇,”比与子继续道,“但可能连上天也在眷顾着他呢。”
第1章 鲸
下车出了地铁站之后,鲸便顺着河边一直往前走。准确地说,走河边是因为这条路是到达目的地的最短距离。风猛烈地吹过,打在脸上。抬起头,只见一只鸟在盘旋,展开的翅膀好像张开的双臂,不知道是黑鸢还是红隼。原本打算靠叫声分辨,可正好跟风声叠到一起,听不出个所以然来。那只鸟的眼睛到底都能看到些什么?鲸想。在那只在空中横行霸道的猛禽眼底,我到底看上去是不是一个还活着的人呢?
下午四点,太阳还没下山,却也已落到天边,躲在左边的高层建筑群后面。
鲸开始觉得河流在晃动。迂回曲折的河流横在面前,似乎随时都可能泛滥成灾。他不禁皱起眉闭目不看。虽然只有那么一瞬间,可所有的声音和气味都消失了。这时,他才将眼睛重新睁开。
“为什么要给岩西打电话?”有声音。
这次又是谁的亡灵?鲸不耐烦地朝旁边看去,却没有看到身影。左右打量一番,四处都空荡荡的。
“那个政客雇了谁,你就这么在意吗?”还是能听见声音,却没有身影。
竟连亡灵都看不到了,鲸想着,抬起头。那只鸟还在。不像是在飞,飘浮——这样形容或许更贴切些。是它在跟我说话吗?不知道是黑鸢还是红隼,不过或许是它在对自己说话。“你该不会真的相信那个田中的话吧?”
周围没有其他人,连车的声音都听不见。是偶然,还是因为自己现在身处幻觉之中呢?
三十分钟前,鲸拨打了抄下的那个号码——试图联系的那个号码。脑子里并没有想好对策或者计划,仅仅是觉得电话接通了或许会有什么新的进展。
盘旋着的鸟又发出声音。“就算是这样,那个姓岩西的立刻就把公寓地址说出来了,不可疑吗?”
“那家伙慌了。”鲸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跟鸟开始了对话,“他只是个毫无思想、得过且过的人而已。”
他回想起刚才电话中的岩西。电话刚响了一声,岩西就接了,还没听这边要说什么,就大叫起来。“蝉吗?干什么把手机关了!”简直像一个父亲在训斥不听话的孩子。
“蝉?”鲸反问后,岩西才变换了口气。“啊,原来不是,不好意思。那,你是谁啊?”听得出来他试图通过气势来掩饰自身的动摇和羞耻。
鲸听着声音推测对方的样貌和性格。从措辞和语速来看,只能说是个粗暴浅薄、不知礼数的家伙。就是你接受了的委托吗?鲸在内心问道。被要求来杀掉我?刚才你究竟在做什么?为什么不来约定的酒店?已经死了,你的任务明明已经失败,你那不紧不慢的样子到底算什么?可他又重新思考了一下。或许这个人并不是负责动手的人。从他的声音里,鲸并没有感受到杀手所特有的慎重和警戒。他有可能只是类似中介或者负责人的身份。于是鲸决定试探一下。“你的部下现在正倒在酒店里。”完全只是胡说而已。这里不是酒店,也没有人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