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克里斯宾。”岩西似乎很不高兴,唾沫都飞了出来,“而且,反正你也没什么重要的事要做吧?估计你也只是在房间里看看电视而已。”

“是蚬子。”

“蚬子也能换频道吗?”

真够无聊,蝉叹了口气。“总之,不让一个昨晚刚工作回来的人休假,立刻又找他做事,你到底在想什么?”

“真够唆的。有委托上门了我也没办法啊。而且,这种事也是头一次,你就宽容一点嘛。”

“少厚脸皮了。”

“杰克•克里斯宾曾经这样讲过,‘原谅只限于最初的一次’,也就是说第一次是可以原谅的。啊,有道理吧?”

“有个屁。”

“而且,这也不是简单的工作。委托人可是个政治人物。”桌子后面的岩西拿起手边的杯子,露出一副极力掩饰着内心愉悦的令人厌恶的表情。

“从政治人物那里来了委托就喜笑颜开,真没出息。求你了,能不能像样点?虽然一开始就知道你没什么本事,但你也别再继续让我绝望啊。”

岩西露出不快的表情,好像被人揭了短处似的满脸通红,随后又为了掩饰而加强了语气。“才不是那样。”

“那是什么样?而且你说的政治人物是谁?”

“你知道吗?那可是众议院的议员,还是执政党的。不是还经常在电视上乱吼乱叫嘛。”

“?我才不知道。”

“你啊,你知道过去的人为了得到选举权,到底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吗?”

“又来这一套了。你听着,我只为了自己现在的生活拼命,对政治之类的东西完全没兴趣。”

“告诉你,总是这样不闻不问,总有一天会被洪水吞没,懂吗?对于那些政治人物要擦亮双眼,否则,明天可能连歌都唱不了了。”

“这也是你心中偶像的话吧?”

“真正引领国家的人,不会以政治人物的形象出现。杰克•克里斯宾的歌里曾经这样唱过。了不起吧?法西斯不会扮作法西斯的样子出现。他是这样讲的。犀利吧?”

“政治人物什么的,谁当还不都是一样。”

“蠢——”岩西挺起胸膛说,“总放在同一个地方的东西终会腐烂——这话你没听说过吗?如果政权总是握在同一个人手里,肯定要烂掉。正因为不管谁当都一样,才更应该定期换人。就像水一样,放在那里不管,就会长水草,最后会臭掉。在这么长的时间里都由同一个政党来领导的国家,也是十分罕见啦。”

嘴上说得冠冕堂皇,你现在还不是在向执政党的政客摇尾巴?打自己嘴巴啊。蝉愣住了,也无话可说。“那,这个姓的委托我们做什么?”

“杀人。去书店的人大部分是去买书,找杀手的当然要杀人。这还用问!”

“我最讨厌政客。”蝉挠着耳朵说,“那些家伙只会为自己考虑。自己和自己选区里的各位选民,他们眼中就只有这些。如果真的是政治家,不是应该就算置自己的支持者不顾也要为全国大局考虑吗?”

“错。”岩西撇着嘴,“政客才不是那种考虑全局的家伙。”

“那政客是怎样的家伙?”

“比如这个,让金钱和权力说话,来找我的家伙。‘今天下午,在东京站的巨塔酒店跟一个身高一米八以上、体格健壮的男人见面,把他给我干掉。’虽然是通过电话,这家伙却发出了一种明显的居高临下、高傲自大的声音。”

“他姓,是吗?”

“是。这才是所谓的政客。”

“我的对手是个大块头啊。”蝉悻悻地说,“这可不是我擅长的领域。”

“擅长的领域?”

“你昨天不是说过嘛。一家惨死之类别人不愿意做的工作,才是我的专业。这次的委托,既不是一家人,也不是女人,也不是小孩,而是个大男人。”

“别挑肥拣瘦了。这是工作,而且报酬也不错。对方是政客嘛。”

“政客是不错,可为什么非得杀掉那个大块头?”

“你小子,别人来买色情杂志的时候,你会问他为什么要买那本吗?你也问不出口吧?”

“就算问了也不会被骂。”

“肯定要被骂,而且我原本也没想要接这个活儿。你刚做完一件,我心里也很清楚,很清楚哦。你要因为这事跟我大发脾气,我也早就想到了,所以我一开始本想拒绝。”

虚情假意,蝉这样想着,并未将岩西的话当真。

“从昨天开始,业界内可是闹翻天了。”

蝉望向岩西身后靠阳台的那扇窗户,堆积在空中的雨云已消散得差不多,明亮的日光开始照射进来。“什么业界?”

“干我们这一行的业界啊。”

“你不是认真的吧?”蝉的眉头紧皱,“你是不是跟娱乐界什么的搞混了?杀人犯竟然也有了业界,这是想干什么?”

“少废话。情报和熟人是很有用的东西。如果有新的业内人士出现,那相关情报就得立刻搞到手,因为那也算是竞争对手嘛。有些必要的风言风语也得马上了解。你不也经常在那个成人书店里搞情报吗?”

岩西说的是一家叫作“桃”的色情杂志店,位于离东京站稍微有几步路的小巷里,由一个女人独自经营。或许是图方便,又或许店名就是取自女店主的名字,女店主也被大家叫作“桃”。

“少废话。我只是单纯地喜欢去那家店而已。”

“喜欢色情杂志?”

“裸女封面的杂志一本本整整齐齐地摆着。多壮观啊!那样的我还是挺喜欢。”

“好色的小鬼。”

“根本不是。比起那些装模作样的女人,我觉得像那样摆好姿势、脱下衣服的女人更伟大。没什么好隐藏的,让人心安。干净,甚至让人觉得清纯呢。”

“你是傻吧?”

“要你管。跟我想法相同的家伙好像还挺多,所以那地方才会听到各种各样的传闻。”

“你听着,那个桃也是业界的一部分,是业内各种消息和流言蜚语集结的地方。”

“话说回来,过去是不是有个叫黄蜂的?”蝉想起了公寓外走廊上看到的昆虫尸骸,问道。这也是他从桃那里听来的。

“用毒杀人的那个吧?最近好像没什么消息。反正黄蜂什么的刺一下之后自己也就完蛋了,是一次性的,没什么好怕。”

“你说的那是蜜蜂,黄蜂可是能刺很多次。”

“还有鲸呢。”

“那是海里的吧?”

“是专门让人自杀的男人。专门接受大人物的委托,让目标自杀死亡。”

“听上去不像什么好工作。说到底,要做还是必须正面出击,用刀或是枪什么的。自杀这种事,就算放着不管,一年到头也有成千上万的人自己去做。自杀不是一种工作,是一种现象。”

“你真够吵的。”

“本来就吵,因为我是蝉嘛。”

“寺原这个人你应该也知道吧?”

“‘千金’吗?”是有一个叫这个名字的公司,由一个姓寺原的男人经营,专卖一些违禁药物,还干贩卖人口的勾当。跟他们没有直接关联,但关于他们的恶评听到过不少。其中最令人发指的,是他们将女人软禁起来让她们不停地生孩子,然后将那些孩子用于器官出售卖到国外的传闻。虽然不知道真假,但就算只是传闻,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其实,就在昨天夜里,寺原的长子死了。”岩西煞有介事地说着,鼻翼都跟着动了起来。

“那还真是可喜可贺。”蝉愉快地应道。他是真的感觉愉快。关于寺原长子的恶评他也听到过。真人没见过,只知道他在其父的庇护下胡作非为,是一个不管谁听到了都会眉头紧皱、战战兢兢地议论的人。“是让谁给杀了?”

“被车撞死了。一辆小货车。”

“那就是天谴了。那小子经常酒后驾驶,还撞死过人吧?我还听说他唆使手下故意开车去撞那些上学路上的孩子呢。”

“有传言说他的死并不是一起简单的交通事故。”

“可他确实是被撞死的吧?”

“他可能是被人推到路上的。”

“推?什么意思?”

“有人专门干这个。”不知是不是岩西觉得解释太麻烦,很少见他有不含糊其词的时候,就像是胡乱将一堆纸屑窝成了一个球。

“这个是哪个?又是谁找这个人干的?”

“谁知道。寺原这个人可是四处树敌。”岩西摊开双手举了起来,“总之,寺原如今像疯了似的,为了找出杀自己儿子的人,发动部下,眼睁得溜圆,正四处托人调查呢。”

“反正我们这里人家也看不上眼吧。”

“也是。”岩西脸上浮现出一种小本经营者的自觉和自嘲,“取而代之的,就是另外找上我们的工作了。”

“就是吧。”

“业界里其他的人现在都因为寺原的命令忙得昏天黑地,都在找凶手。所以啊,估计是除了我这里也找不到其他能接下委托的地方了。这可是个机会。对吧?在大家都忙着参加运动会的时候,我们就可以拉到新客户了。”

“反正我是不想干。”确实,水户的工作所带来的疲劳还没有完全恢复,最重要的,是因为蝉不愿意受岩西这样随意指使。“连续作业是很危险的,几个小时之前你不是刚说过嘛。”

“你给我听好了,这工作你得干。”这种斩钉截铁的口气让蝉很不舒服。

蝉默默地咽了一下口水。被人指着鼻子说“因为你就是木偶”,这就是他现在的感觉。电影中的场景一幕幕不停地在脑海中闪过,他感觉自己被错觉所包围,仿佛自己现在就身处精神病院,被牢牢地绑在病床上。

 

 

第1章 铃木

 

为什么要假装成家庭教师,连铃木自己都难以理解。他为自己的可笑和荒诞感到困惑,可立刻又觉得,这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如果真的当上了家庭教师,那就有了定期来这里的理由,如果运气好,一个星期甚至可以来好几趟,那么获得关于这家一家之主是否当真是“推手”的证据的机会就会大大增加。

槿在一瞬间露出一丝难以置信的表情,随后又立刻说:“原来如此。”

铃木实在不明白这句“原来如此”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得试着露出实在不怎么好看的附和的笑容。槿又紧接着问他:“要不要到家里来坐坐?”

“哎?”

“先听你介绍一下情况也无妨。”

铃木完全没有想到槿会是这样的反应,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了。“真的可以吗?”他反问道。

“你如果不愿意也无所谓。”

“倒不是不愿意。”铃木有些回不过神来,以至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到底是怎么走进门口,而大门又是朝哪侧打开的。右半身是紧张,左半身是迷茫,这就是他此时的最佳写照。他慌张地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脚——还好,鞋子脱掉了。

铃木被带到客厅,坐在了米色的沙发上。无意识地跷起二郎腿后,立刻又端正了坐姿。他用右手的拇指轻轻地摸着左手的食指,随后又放到左手的拇指上捏了起来。他坐立难安,甚至开始有些认真地担心起来,如果人会因无所适从而死,自己此时或许已经离死不远了。他望向旁边的饭厅。有一张餐桌,旁边是组合式厨房。

“……是吗?”

听到说话声后,铃木赶忙抬起头。不知什么时候槿已经坐在了对面的沙发上。

“什、什么?”刚才槿说了什么,他一点也没听到。

“你是负责销售的?”

“嗯,是啊。”他生硬地回答,立刻又改口道,“不,销售也负责,不过教课也是我。”如果不这么说,就进行不下去了。

“挺辛苦的啊。”

“不、不过,我习惯了。”如果自己真的负责销售的话。

“你的意思是,想做健太郎的家庭教师?”

“是的。”铃木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直视着槿回答道。

槿给人一种自然的感觉,头发好像只是随意地用手打理过,看上去很干净,不像一般的中年男人。可是,他又给人一种魄力。是眼睛,眼睛散发出锐利的光。他的眼睛很大,清晰分明。不对,不是眼睛,是眼球。那眼球泾渭分明,白眼球的部分是毫不浑浊的白,黑眼球里的瞳孔呈现出漂亮的圆形。

这眼睛似乎在哪里见过,他回想了一下,想起了昨天晚上在车里指向自己的枪口。槿的眼睛看上去就像那枪口,比子弹更恐怖的枪口。铃木此时就像面对着那枪口时一样,动弹不得。围绕在瞳孔四周的虹膜,是无边无际的黑。眼睛上方的眉毛更是有棱有角。脸颊和脖颈四周没有丝毫赘肉,眉间和嘴巴四周虽然有皱纹,可那并不是疲劳或衰老的证明,看上去倒更像某种伤痕或印迹。

“这片小区里有小学生或中学生的人家,我都要上门拜访。”铃木继续着他那不知要进行到何时才好的谎言。

“你负责销售,怎么却没有名片呢?”槿的话一针见血。

“啊……”眼前瞬间一片漆黑,整个人似乎就要倒下,铃木挣扎着忍住。这简直就像下象棋时刚走完第一步就不得不认输,然后俯首称臣。“其实,在上一户人家那里的时候,我的名片就发完了,真的是非常抱歉。”心脏在剧烈地跳动。

接下来,铃木开始介绍起自己的情况。为了不至于牛头不对马嘴,他尽量注意着前后一致,开始说明。当然,这些说明都是假的。家教中心的名字、办事处的所在、签约教师的人数及他们过去的业绩、客户对于指导方式的评价、身为家庭教师的自己的学历和经历……铃木的谎言一个接着一个,包括没有带宣传册和广告单就上门拜访的理由,甚至扯出一堆不穿西装而是休闲装扮搞销售的好处来。不知不觉中,这所家教中心已经扩大到了全国规模,而铃木自己则从上个月开始成为了根户泽花园小区的负责人。

这就像是一场走钢索的表演。不过,在别人面前靠堆砌谎言换取信任这种事,他已通过一个月来在“千金”作为临时员工兜售减肥食品练得驾轻就熟,所以也勉强算得上是蒙混过关了。

一番话说完,铃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从鼻孔呼了出来。还不错。临场发挥,在没有剧本的情况下,这还算可以吧。铃木想着。“所以,我想,如果可以的话,请一定给我个机会让我成为健太郎的家庭教师。”

对面的槿眼睛里似乎射出了异样的目光,让铃木胸口一紧,感到浑身发冷。

“这样啊。”槿的声音比想象中平静,但眼神没有变,“那,价格怎么算呢?”

“啊。”铃木发出高亢的声音。这一点他完全忘记了。“是我说明得不够充分。”他夸张地挠了挠头。如今家庭教师到底是个什么价位呢?“我们可以商量。”他抬起眉头说,“我们会尽量迎合您的要求。”只得模棱两可地应付了,简直是不负责任至极啊。

“迎合我们的要求啊。”槿露出微笑。他的身体随之散发出一种性感的气息,像是微风吹过树林晃动着枝叶。铃木头一次发现,中年男人居然也可以有性感的一面。就在这个时候,他放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单调的铃声不断地重复着,他的身体也随之一震,目光跟着落了下去。

“手机响啦。”槿简短地说道。

“是啊,我想应该是公司那边打过来的吧。”铃木说完站起身问道,“我能去接个电话吗?”对方毫无疑问是比与子,因为这手机是从“千金”领来的。

“嗯。”槿轻轻挥了挥手,“没关系。”

铃木站起身,拿出手机来,立刻按下接听键放到耳边,转身背朝着槿走到墙边。

“怎么样?”对方直接问道。这一句“怎么样”听上去既模糊又单纯,就像是一把铁锤敲在了头上。

“刚刚做完说明。”铃木一边注意着背后槿的反应,一边装作普通的公司员工回答道。

“说明是什么意思?你已经到那人的家里了?”

“是。现在正在说明情况。”你就配合一下我说话不行吗?

“什么玩意啊,干吗搞得这么毕恭毕敬。”

真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女人!现在没工夫跟你扯这些,铃木心想。斜眼偷偷瞄向背后,才发现槿已经不在沙发那里了。

“我去把健太郎叫过来。”几乎同一时间背后传来了说话声,让铃木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转过头,发现槿的脸就在身后。他并没听到任何有人靠近的声音,而槿则带着一脸平静的表情,指着二楼的方向。背后的汗毛不禁竖了起来。他是什么时候站到自己身后的呢?完全没有意识到。

铃木僵硬地转动着脖子,脸颊都抽搐了。目送着槿走出房间之后,他才再次将话筒放回嘴边。“我现在正在跟他说话,你就饶了我吧。”他强忍住怒火,压低声音说道。

“那也都是你的错,总磨磨蹭蹭。”比与子的语气简直是抑扬顿挫,“到底在哪儿?你倒是说啊。”

“他们还平安吧?”

“他们?”

“就是车后座的他们。”是那对品行和头脑都不怎么好的男女,看上去很像那个建筑工人的儿子,我那该出手时就出手的学生,那个年轻人。

“当然了,没事啊。”口气听上去无论如何都让人觉得可疑,“杀了他们对我们也没什么好处。不过,你如果再不赶紧告诉我你在哪儿,那他们就会有事了。”

“所以我……”铃木加强语气,快速地说起话来。还不能完全确认他就是凶手,虽然成功进入了他家里但好像真的还有家人在,以及自告奋勇要做他家小孩的家庭教师——铃木注意着门口的动静,一口气将这些全说了出来。

铃木感到一种恐慌,生怕槿在自己说话的时候忽然出现在身后,然后一把将自己推出去。尽管这里是没有地铁经过的住宅区,自己身处一户普通的人家,但铃木总觉得如果真的被槿推出去,就会有一列加速飞驰的地铁为碾碎自己而冲过来。他眼前满是地铁车头穿过水泥墙壁和木门板,将玄关撞得支离破碎后冲向自己的画面。那车头飘在半空中呼啸而来,就像野马嘶鸣着扬起前腿一般。细长的四方形地铁车头会将我碾碎,虽然这里没有铁轨。

“你是不是傻啊?”

“啊?”

“家庭教师算什么玩意儿?”

“我不是说了嘛,是为了……接近他。”铃木结结巴巴地回答,“我觉得这个计划还不错。”

“也不知道你到底是当真还是开玩笑,你真觉得那样的方法查得出他是不是推手吗?”

“那你倒是说说,推手竟然有个可爱的儿子,这事你相信吗?”

“我信。再坏的人都会有老婆,寺原不也有孩子吗?”

听到这个姓氏,铃木的太阳穴再次抽动起来。“不管怎么样,我要先确认他到底是不是凶手。要不了多少时间,你就再等一下吧。”其实是为了拖延时间,但这种话他可说不出口。

“我倒是可以等你,不过寺原可正动怒呢。他找了很多人。总之你还是抓紧点吧,你好自为之,一个不注意小命可能就不保了。”

“啊?”

“假设那个男人是凶手,那他绝对不会这么轻易就放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进自己家,你不觉得吗?更别提雇那个人做自己孩子的家庭教师了,绝对不可能。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那他要么是个蠢到了家的杀手,要么就是早已经看穿了一切,故意将你留在身边然后伺机杀人灭口,二者只有其一。你冷静地想一想,恐怕答案是后一个,你说呢?”

一时间,铃木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好。他试着整理思绪,可它们只是不停地在脑子里打转。

“喂,你到底在不在听?”

铃木没有在听,因为耳边传来了有人靠近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他愣了一下,慌乱之中背朝着门口压低嗓门说了一声“一会儿再给你打过去”,随即挂断电话。

“电话打完了?”槿走进了客厅。

铃木隐藏起脸上的紧张,点了点头。

“正好,我老婆也回来了。”槿朝玄关的方向摆了摆手,“我老婆和小儿子。”

是否还要继续将这场家庭教师的戏演下去呢?铃木不知道。就算想要罢手,又该如何是好呢?

 

 

第1章 鲸

 

正坐在出租车里的鲸忽然头晕起来,他皱起了眉头。竟然连这种地方也开始了,不分时间和场合,毫无规则,毫无顾忌。

靠着后座的椅背,不经意地看向车窗玻璃时,头部传来了一种被摇晃般的震动感。一开始以为是出租车走的路不好,可胃部的痉挛也随即开始,鲸知道不对劲了。太阳穴像是被拉紧了一般,眼窝深处传来一阵剧痛,他只得紧闭双眼。

“大白天的就打车,真够奢侈的啊。”

从驾驶席传来了说话声,他抬起头,通过后视镜跟驾驶员四目相对。准确地说,那并不是驾驶员。鲸坐上车时,手握方向盘的是一个一口东北口音、戴着眼镜、头发乱蓬蓬的中年男人。而此刻,看着鲸的却是一个长发女子,四十岁左右,相貌优雅。“好久不见。”

鲸没有回应,再次望向窗外。

一家店面不大、井然有序、外观呈绿色的照相馆正朝后方消逝而去。广告牌的旁边摆了一座圆形时钟。虽然看不太清楚,但从时针的位置判断,应该快到正午了。上了开往东京站方向的国道之后,突然就开始堵起车来。车流停滞不前,就像水管里的水流忽然间变作了泥浆。

雨应该早已停了,可车窗玻璃上却不时溅起水滴,或许是从行道树上落下的吧。前方车辆的刹车灯不时地闪烁起红色的光芒。旋涡状的云朵淡淡地蔓延着,消失在远方的天空。“天好像快晴了。”女人悠然地说,“可以问个问题吗?为什么我非死不可呢?我只不过是一所私立大学的文员而已。”

是三年前被迫从公寓顶层跳楼的女人。鲸记得,委托人是一个外表沉稳的官员,具体在哪个部门工作记不清了。他来找鲸,说是一个私交不错的政治人物介绍的。

“我,为什么被杀了呢?”

“是你自己要死的。”等鲸意识到时,他已经做出了回应。自己是否真的发出了声音,或者只是在脑海里对话,他无法判断,可以确定的只有他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做出了回答。

她露出柔软的微笑。“说得挺轻松啊。的确是我自己跳下去的,可我是被强迫的啊。就像被迫殉情一样,我被迫自杀。”

“有人觉得你碍事了。”鲸从委托人口中听到过事情的大概。还是老一套,那个官员背着妻子有了另外的女人,就是这个在私立大学上班的长发女人。可当他发现比起和妻子,自己和这个女人做爱的次数更多时,他却忽然害怕起来。“我说的可不是仅这一年之内的次数,而是所有的次数都加起来,竟然比跟我老婆的次数还多。”他打心里感到恐惧,害怕妻子和这个女人的地位会因此发生改变。

“就算是这样,也没必要杀人吧?”

“还不是因为你失去了理智,把那个男人逼得太紧。”

“真正不对的是那个男人啊。”

“不管什么时候,不对的都是‘那个男人’。”

车流仍旧处于停滞状态。或许是不耐烦了,前方有人按响了喇叭。其他车上的喇叭声也跟着响起,就像野狗通过叫声相互呼应一样。前面的越野车熄灭了刹车灯,缓缓蠕动起来。鲸乘坐的出租车也紧跟着前进,可驾驶员的模样没有发生任何改变,还是那个女人。

“那件事先不提了,我在想,你真的要去那家酒店吗?”她的眼睛不时通过后视镜望向鲸,睫毛很长。“打电话来的那个人,是姓吧,我总觉得他不可信。”

“比那个男人更不可信?”

“几乎差不多。”

大约一个小时之前,打来了电话。

“昨天的事吗?”鲸一面想着在酒店上吊的秘书一面问道。

却用一种轻松得近乎不自然的语气说:“那事不用管了,已经解决了。”随后又道:“我另外有一件事想找你做。”

“很可疑吧。”驾驶席的女人将右手放到嘴边,笑着说,“昨天还六神无主的,今天忽然就装得跟个没事人一样。”

“装?”

“他那不是装又是什么呢?那个政客,他心里其实是怕得要死吧。”这女人的轮廓竟然如此清晰,让鲸觉得不可思议的同时又有些不舒服。幽灵啊亡灵什么的不是应该看上去更模糊更暧昧不清吗?你就没有作为亡灵的节操吗?

“那个疑心暗鬼的人看中了我的做事能力,所以又有新的工作想找我。事情就这么简单。”

“你自己其实也觉得可疑吧?你其实也不相信他只是单纯的回头客吧?就在昨天,那个还在担心你会不会乱说话呢,可到了今天,就忽然有新的工作想拜托你了,这怎么可能呢?这岂止是态度转变,简直是判若两人啊。这绝对可疑。”

“搞政治的有谁不可疑。”

“你真的要照他说的,去巨塔酒店?很危险哟。”

的委托内容是这样的。一点过后,到东京站附近的巨塔酒店,在大厅见面。问他为什么,只回答想商议一下接下来的工作内容。鲸反问他“在电话里讲不就好了吗”,他却稍带怒意地说:“不见面很难说清楚。情况很复杂。”鲸明白,人愤怒的时候,就是感到恐惧的时候。被压迫、被嘲笑、被中伤、被看穿、被欺凌……这些情况下,人会产生一种“自己处境很危险”的不安情绪,也即恐惧,所以才会愤怒。

鲸同意在酒店见面。而作为交换条件,他要求“你一定要亲自来”。理由也说得很清楚:“如果你不来,那我只好认为你是在骗我。”

“就算发现自己被骗了,你又能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