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对方立刻发出了激动的声音,“倒在地上的是蝉吗?”

“是蝉。”鲸顺着他说道。

“怎么搞的,那个笨蛋!一直联系不上,真是的。啊,对了,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我会把他送过去,你把地址告诉我。”鲸顺着他的话应道。就像顺着对方指出的河流,毫无抵抗地顺水行舟。

“你让蝉接电话。”他说。

“他倒在地上,还在昏睡。”显然只能这样应对了。“要不把他送去医院或者留给警察?”对方绝对不希望这样,鲸如此判断之后说出了这些话,对方果然立刻做出了他期待的回应。

“不用搞成那样。你把他送过来就可以。”

“地址在哪里?”

“你到底是谁?”都到了这个地步,你终于想起来问了啊。

“我是的手下。”鲸撒了个谎。只要搬出委托人的名字,对方应该就会放松警惕。

“啊,是嘛,是啊。”所以才知道这里的电话号码——他表示认可,报出了公寓的地址。鲸在背下地址的同时,心想对方这令人惊叹的毫无防备实在令人感动。他就是这样做事做到今天的吗?

“把他放到公寓门口就可以了吧?”鲸故意不耐烦地说道。

“帮我搬到房间来不行吗?六○三室,岩西。”对方果然再次上钩,连房间号码都报了出来。

“现在过去。”鲸准备挂电话。

“稍微等一下。”对方忽然插嘴道,“蝉应该好好做事了吧?的工作已经结束了吧?”

“做了。”鲸骗他。非常遗憾,我还活着呢。“我现在过去。”又重复一遍之后,鲸挂了电话。考虑到时间和行车路线,鲸觉得与其坐出租车堵在路上,还不如坐地铁去更快些。于是他走进面前的地铁站,乘上了正好驶来的列车。

“电话里的那个人,粗心大意得有些过分了吧。”鸟说道。如今它已经不再像黑鸢或者红隼,更像是一片模糊的剪影。“做事最重要的就是要小心,慌张是根本不可想象的。那家伙真的是杀手吗?完全不可信。”那只鸟继续在空中盘旋,好像已经对一切了如指掌。

“真正做事的是那个叫蝉的家伙。”

“你见到他,又打算怎么办。”

“跟他交谈。”鲸回答完之后才想道,原来是这样。原来,我是打算去说话的。

“应该不光是说话吧。”鸟做出一次小小的回旋,“只要一跟你说话,那个岩西就会死。你是自杀手,肯定会让岩西自杀。你是准备去让岩西自杀,没错吧?可为什么要杀他呢?”

因为觉得麻烦,为了把一切再次变成白纸。鲸像是要说服自己体内的什么东西,开始自言自语起来。“从身边的事物开始,一个个地抹去。”跟我有关的事物,至少是看上去跟我敌对的事物,应该把他们全都处理掉。这样就会逐渐清晰起来。“清理。”

“那是田中说过的话吧。”鸟像是在嘲笑他,“你啊,已经受到影响了。”

“不对。是我自己的想法。”

这时鲸感觉到头在晃动。闭眼,再睁开,眼前的景色看上去比刚才更鲜艳了。飞舞在空中的鸟已经消失不见,右手边的电线杆上却停着一只乌鸦,应该不是为了代替那只鸟而出现的吧。从河堤的下沿传来一阵欢呼声。一看才发现那里有一个四周拉着防护网的网球场,四个人一身完全不怕冷的打扮,正挥舞着球拍。

似乎又回到现实中了,他想着又立刻摇了摇头。这是不是幻觉,谁又能知道呢?至少,在我看来是无法分辨。或许,现在这一瞬间自己仍旧站在虚幻和幽灵的世界里,跟现实根本没有哪怕丝毫的接触,就像战场上的士兵在死亡之前看到的梦境一样。再这样下去,从自己头脑中流淌而出的既不是液体也不像气体的妄想,会不会就这样流向天空,扩散到云层,进而吞噬掉整座城市呢?

从街道的中心继续深入,不一会儿就找到了那座公寓楼。一共九层,老鼠般的灰色,没有下雨也仍旧让人感到阴冷潮湿。

跨过正面的入口,走进电梯,按下六楼的按钮。那个姓岩西的现在应该在房间里吧。鲸的那些谎话,他到底相信了多少还不得而知。也有可能他现在已经跟那个叫蝉的取得了联系,发现鲸说了谎。“哦,蝉啊。哎,刚才有人打电话来,说你在酒店昏倒了。”“我现在一个人好好的。”“那刚才那通电话是怎么回事?”“应该是陷阱吧。”“现在那个人正朝我这里来呢。”“那你最好防备一下。”也不能完全否定,他们之间已经有过这样的对话。或许他早已知晓鲸的到来,正持枪在六○三号房间里严阵以待。

那也无所谓。鲸这样想。思考竟如此冷静,连自己都不敢相信。因为他坚信,为了让复杂的环境变得更加清晰,就应该抛弃所谓算计和揣测去行动。既然是单方面的清洗,那也就用不着什么计划。

鲸在走廊边发现了黄蜂的尸体。黄色和黑色的搭配散发出诡异的气息。潮湿而阴郁的空气在四周萦绕纠缠,让人不禁怀疑,这栋楼该不是靠尸体堆积起来的吧。他在六○三号房间门口站定,毫不犹豫地按下门铃。没有回应。再按一次。还是没有回应。

果然是陷阱啊,鲸虽然有些怀疑,可并不打算退却。他将手搭在门把上,缓慢转动后,安静地一拉。门没有上锁。一只脚才刚踏进去,里间便有人说话。“真够慢的。”随后是一阵脚步声。“守时即是守身啊。”

听到那种语气的瞬间,鲸立刻明白了,这个悠闲散漫的男人根本没做任何准备。既没有手持武器准备朝自己开枪,也没有向别人求救,没有准备,没有觉悟。他似乎真的相信,的手下会把蝉送过来。这不是什么单纯或者老实,简直就是愚蠢。按照罪犯的标准来衡量,他这种无知简直就是犯罪。客厅尽头的门口出现了一个瘦弱男人的身影,戴着眼镜,却没什么学者风范,小脸,尖下巴,脸色看上去很不好。

“来得真够慢的啊。蝉在哪里?你不是帮我把他带过来了吗?那小子,净给人找麻烦,完全不跟我联系,可让我愁坏了。也没跟我联络。”他飞快地说完,又立刻站到鲸的面前。“喂,你这算什么,怎么穿着鞋进别人家?啊?”

“你就是岩西?”鲸质问道,靠近他。

“你这是什么态度?”

对于这个事到如今居然还搞不清楚状况,甚至连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的男人,鲸除了厌恶之外更多的是羡慕。

“你干什么?摆着一张臭脸,”岩西朝后退着,一步、两步,“也不打个招呼。不知道要讲礼貌啊?礼貌!你没听过那句话吗?礼貌是实现人生意义的最大武器。你知道这是谁讲的吗?”他快速地说着。“蝉应该已经按照约定,干掉那个大个子目标了吧——”他唾沫横飞地说着,而就在这时,张开的嘴却忽然不动了。他终于注意到正在靠近的鲸正是那个大个子了吧。“你……”他嘀咕着。过度的惊讶让他失去平衡,瘫坐在地,随后又立刻翻身,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回到房间里。

鲸追上去。推开房门,走进房间。地上铺着地板,沾在鞋子上的泥土在地上留下了痕迹。左边是黑色的沙发,正前方是铁制的桌子。

岩西绕到了桌子后面,正翻弄着抽屉,脸色苍白,就像一只褪了色的螳螂。

鲸一言不发地靠近。左脚踏地,右脚踢了出去。这一脚狠狠地踢在手伸进抽屉里的岩西身上。岩西一个趔趄便朝后倒去,手里抓着的枪也掉到了地板上。

“到底想怎么样,你?”

鲸看都不看一眼滚落在地的枪,站到一屁股坐倒在地的岩西面前,弯下腰,迅速地伸出右手,抓在岩西嘴边。“疼!”岩西小声叫着,鲸又捏苹果般地捏紧他的双颊,叫声随即停止了。鲸顺势将整个人拉了起来。岩西的身体浮在半空中,离开了地面的双脚软弱无力地来回抖动。

或许是摩擦到了牙齿,从岩西嘴里流出来的口水渗着鲜红的血,落在地上。嘴唇周边开始泛出血沫,那模样,就像是将饱满的草莓整个塞进嘴里咀嚼一般。鲸松开手,岩西顺势跌倒在地。他伸手抚摸着脸颊,发现手指上沾有血迹后大声嚷道:“看你干的好事,你这家伙!”

鲸左右扫视,打量着整个房间,想找出适合上吊时套脖子的东西,却没找到。或许可以用洗手间里的毛巾,他想着。可就算找到了绳索,这里也没有柱子或通风口。他检视了一下房间最里面那扇窗户的大小,差不多可以钻过一个人。虽说不是最合适的,但也不是不可能。“这次是跳楼啊。”鲸低头看着正支起膝盖慢慢站起的岩西,自言自语道。

“我跟你,到底有什么仇?”

“来找过你吧。”

这时岩西似乎终于确信了,眼前的鲸,就是蝉没能杀掉的大个子。“就是你啊。”

“你打算杀掉我吧?”

“这有错吗?既然接受了委托,那就得做事。”岩西似乎并不在意体格或力量上巨大的劣势所带来的不利。他并非在逞强,仅仅是不在意。真愚蠢。“而且,你应该也没什么好理直气壮的,反正你多半也是干着差不多的事情。”

“差不多的事情?”

“杀人啊。”

“不。”鲸斩钉截铁地否认,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我并没有杀人。“只不过是出现在我面前的人,都轻易选择了自杀而已。”

“自杀手?”岩西的表情一瞬间僵硬了。

“你知道啊。”

“听说过。原来是这样,你就是鲸。真够壮的。”

“你觉得鲸会很小吗?”

接着,岩西似乎又想到了鲸之所以会到自己家来,堵在自己身前的理由。“喂,是我吗?你要干掉我吗?”

“这里就只有你。”

“慢着!喂,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自杀?我从那里接下工作就让你这么不开心吗?”

“不是。”

“那是为什么。”

“为了从头开始清理。”

“什么意思?”岩西说完,瞪着眼睛不动了,眉毛保持着竖起的样子,嘴巴稍稍张开,“那,蝉怎么样了?他应该不会被干掉了吧?”

鲸朝前踏出一步,两手捏住岩西的双肩,盯着岩西,低声说道:“你,跳楼吧?”

岩西的瞳孔在晃动,微弱地颤抖,虹膜似乎要渗到眼白中去。“啊——”他发出了某种感动的呻吟,额头和嘴角附近的皱纹看上去似乎有些消散。

跟以前一样,鲸想着。人在自杀之前看上去都是一副平静的表情,像是解脱了一般,带着无欲无求的表情、做梦一样的神色。轻松,也可以说是淡然。

其实原本就想死吧。

抵抗、哀叹、小便失禁、伺机逃跑、指甲抓挠着深陷进颈动脉的绳索,说到底,这些人对自己寻死这种事难道不是从心里感到高兴吗?鲸忍不住这样想道。“后面。”鲸抬起下巴,朝岩西背后示意。

岩西带着空虚恍惚的眼神朝后转身。

“外面的景色都可以尽收眼底。”鲸说。

岩西像被指引着一般,朝窗口迈步走去。

鲸注视着这一切,他确信,接下来即便自己什么也不做,对方也会跳下去。

这时,他感到一阵眩晕,可连对此表示愤怒的机会都没有。竟然在这种时候!他不耐烦地咂嘴,脑子里感受到一种不得不紧闭双眼才能承受的压力,就好像被什么人一下子捏住了大脑,沉重而痛苦。

过程持续了几秒钟。头痛有所收敛,鲸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果不出所料,原本应该就在眼前的岩西已经消失不见,而自己的右边站着一个中年女子。“竟然在这种时候跑出来。你一定在这样想吧?”双颊隆起、下巴堆积着脂肪的妇人——她的亡灵——十分享受地说道。鲸不作声,也不去看她。这根本就不是现实,他告诫自己。岩西就在我面前。虽然看不见,但他一定在那里。

“你是打算让这个戴眼镜的没用男人自杀吧?”妇人直截了当地说,她指着原本岩西应该在的位置附近。“我也是被你从公寓楼顶上弄下去的,你是想像那次一样,对吧?”这种夹杂着厌恶和嘲讽的语气就是她所擅长的吗?

鲸仍旧不作理睬。他拼命凝神注视,可还是看不见岩西。自己现在还身处幻觉之中。

“不过我可告诉你,”不知道妇人是否生前就这副模样,她说出一连串的话,中途却连一次停顿都没有,“这个男人看着你的脸,好像真的要去自杀似的,不过那应该是骗人的。”

“什么?”鲸不自觉地发出了声音,看着站在右边的那个某政客老婆的亡灵。

“这个男人十分狡猾,所以只是装出上钩的样子而已。”

鲸缓缓地扭头看着前面,可是除了窗户以外什么都没有。茶色蕾丝窗帘对面是已经开始下沉的夕阳。附着在参差不齐的建筑物之上的霓虹灯,缠绕在电线杆上的爬山虎,如鳞片般四散在空中缓缓流动的云,这些景象全都可以看得清楚,可就是看不见岩西。

“再这样天真散漫,估计会被开枪打死吧。不过,这样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妇人继续说道,“不管怎么说,反正人原本就是向往着死亡的。你应该也不例外。”

一瞬间,鲸觉得从脚底传来一种微弱而又熟悉的感觉,就像是伤口四周渗出的淡淡的血液。这是什么?这种汗毛直竖的感觉令人惊恐,可鲸立刻找到了答案。是焦躁和危险的感觉。它们覆盖在身体之上,抚摸着自己。再怎么睁大眼睛,还是看不见岩西。现实到底在哪里?鲸的眼球左右转动着。现实到底在哪个方向?

电话响了。

冗长而震颤的电子铃声尖锐地叫嚣着。一瞬间,身体似乎不能动弹了,而当铃声第二次响起的时候,鲸感觉到了一股微弱的冲击,连头都随之一震。他左右摇着头,连续眨了几次眼。于是室内再次变得明亮起来。唆的妇人突然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进入了视线的岩西。从幻觉中回到了现实。刚才明明还在窗户边恍惚的岩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鲸的视野,来到他的右边,正弯下身子趴在地上,一只手臂笔直地伸着。

岩西伸出的右手前方,是刚才掉落在地的手枪。鲸立刻冲上前去。桌上的电话持续地响着,声音单调,却令人心惊。鲸抬起右脚,踢在了岩西的脸上。粘在鞋子上的泥土四散飞溅,岩西被踢飞起来,撞倒了身后的垃圾桶,纸屑和方便面的包装袋撒了一地。鲸朝仍躺在地上的手枪伸出了手。“别乱动。”

“还不是因为你露出了破绽。”

“破绽?”

“你一个人在那儿自言自语,是不是脑子有点不正常?”岩西眼神十分严肃,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还自杀手呢。”

鲸没有回答,摆弄起手枪来。他打开保险,将枪口指向岩西。自己的口袋里也装着一把,可那只是为了让别人自杀的道具,里面并没有子弹。

“也没什么了不起嘛。自杀手。”岩西大笑起来,“那么,蝉还没死吧?他才不会被你这种人干掉呢。”

电话仍旧执着地响着。

“能接个电话吗?”岩西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势说道。

“你觉得我会让你接吗?”

“我都要死了,就让我接个电话吧。”这些话听上去不像是出自真心,反而像是在开玩笑。

鲸拿着枪答道:“随你的便。”这并不是同情。再怎么挣扎,岩西都得死,肯定不会错。“接你的电话。然后,去跳楼。”

“跳楼啊。”岩西凄惨地歪了歪嘴。“杰克•克里斯宾说,”他说道,也不知道是对自己还是对鲸,“逃避人生的家伙们,都给我去跳楼吧。”

是谁说出这么无聊的话?鲸正准备问,岩西已经拿起了桌子上的电话。

 

 

第1章 蝉

 

这个手下会被带到哪里?蝉问道。他抓着桃的肩膀,来回地摇晃。

桃像哄小孩般地说道:“我告诉你啦,你别那么闹嘛,告诉你就是了。”实际上她只是装出一副被来回晃得厉害的样子而已。“说到底,不正经的事情只能在不正经的地方做。”她报出一栋建筑的名字。“从品川站下车后往东走大约十五分钟,”她一边说一边拿出记事本,简单地画了一张地图,“那里原本是一家汽车厂的生产车间,可很久以前就废弃了,从那以后就再没有人用过。周围是一大片杉树林,在这边也是很少见的。估计是因为容易得花粉症,所以没人看得上吧。杉树林跟那栋建筑之间只隔了一条马路。”

“花粉驱散人群,真好,像故事一般梦幻。”

“一点也不梦幻,就算是也是充满了喷嚏和鼻涕的梦幻。那附近净是些老旧的仓库和楼房。其中的一栋呢,就是归寺原的那个公司所有。一眼看上去就很可疑,你都会忍不住笑出来。原本雪白的墙壁现在已经变成煤灰色,几乎全黑了。玻璃全是碎的,也没有换。”

“你该不会是去过吧?”

“工作需要嘛。”桃一副不以为然的口气。

“色情杂志也送货上门?”

“偶尔也有,不过我不是还有副业嘛,副业。”

“也不知道到底哪个才是你的副业。”

“反正啊,我给寺原做业务时,在那栋楼里做过事。”

“还业务啊。”

“大公司不管什么事都是分派给外面的人做啦。我当时做的是那个,就是翻开电话本,然后打一些骗人的电话。如果是老年人接的,就吓唬他们。‘你家孙子在我们手上,稍微吃了点苦头。’然后再说,‘如果想让我们放人,就汇钱过来。’那种事还真是出人意料的容易成功呢。当时找了十几个人在一间屋子里,每个人发一部手机,不停地打电话。”

“轻松的工作就是好。”蝉又想起岩西交给自己去做的事,不由得叹了口气,“一点都没有风险嘛。”

“是啊。还有专门做托儿的,名字叫‘剧团’,是一帮擅长演戏的家伙,负责帮我们演戏给人看,专门学一些挨打时发出的惨叫什么的。”

“那么,那个手下会被带到那栋楼里?”

“那个去追推手的口风很紧的手下?应该是吧。寺原那个公司,一旦要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的时候,都会用到那栋楼。”

那个手下肯定是要吃点苦头。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把凶手的地址说出来。”“不,我不想说。”“那就没办法了,改变主意的时候麻烦告诉我们一声。”事情不可能这样就结束。虽然不知道拷问这个词合不合适,但进行拷问是肯定的了。

“什么时候?”蝉问道。

“谁知道呢。不过,就在刚才又有什么人被叫到那边去了,估计就是今天,应该就快开始了。”

“什么人指的是谁?”

“拷问的行家吧,一帮热爱暴力的家伙,最擅长的就是折磨人,然后问出消息。我听说,他们被叫去做事了。”

“寺原动真格了。”

“那当然,自己的儿子被杀了嘛。话说回来,你真准备去抢人吗?”桃的眼神里流露出担忧。

“应该会让他们对我刮目相看吧。”由我来找出推手,然后干掉他。蝉开始亢奋起来。内心开始躁动,无法再保持冷静。这既不是使命感,也不是优越感,只是一种脚下猛地一紧,能够切实地感受到自我存在的充实感。

“你还是别去自找麻烦比较好。”桃试图劝阻,蝉却不高兴起来。

“你的意思是我只要乖乖地听岩西的话就好了吗?”

“不是那个意思啦。可是,寺原的地盘不大好吧。他真的很麻烦。”

“告诉你,我是自由的。”

“什么跟什么啊?!”

“我不是木偶。”蝉说完,看了看桃拿在手上的地图,一把夺过便走开了。要去品川东郊,开车更快些。他想着,在街头转了起来。

蝉搜寻着适合偷的车,脑子里将接下来该做的事整理了一遍。他觉得简简单单地去做就可以。

找到将发生拷问的那栋楼,把那个手下带出来塞进车里,换一个地方,让他说出推手的所在。地址到手后,立刻开车过去,干净利落地用刀解决就好。等到跟岩西报告的时候,他一定会大吃一惊,明天开始就该叫自己“蝉大哥”了吧。就算那个手下不肯说,自己毕竟将他从拷问者手里救了出来,多少应该能从他那里得到一些情报。如果连这都没有,那就来硬的问出来,大不了就是把刚救出来的人再拷打一遍。

我要立功啦我要立功啦!蝉很兴奋。我要证明给你们看,就算是我一个人,也可以漂亮地立下一件大功。

在挤满了办公大楼的街道上走了一会儿,蝉转身进了一条小路,看见一辆休旅车停在那里。颜色黑灰相间,是新车型,车顶上还有专门用来装滑雪板之类的东西的装置。最重要的是,这辆车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还活着,竟抖动着身体。引擎没有熄火,车门没有上锁,方向盘旁边的钥匙也没有拔。估计是驾驶员怕冷,不想关空调,肯定是天真地以为反正马上就回来,没什么大不了的。

完美。“如果我能颁奖,就给你个诺贝尔粗心大意奖吧。”蝉自言自语着侧身溜进驾驶席,立刻关上门,挂上挡。好兆头啊!蝉心里又添了一分自信。能在这里偷到这么好的车,这一定是上天的旨意啊。

车冲上了国道,可是前方的交叉口处堵车了,蝉觉得麻烦,马上又转到旁边的小路。手表上的时针已经指向四点。蝉原本打算选一条稍微空些的小路走,可没走一会儿,就发现前面的车相继亮起了刹车灯。他不耐烦地咂了一下嘴,将车停了下来。抬头一看,前方是缓缓往右弯曲的道路,大概一百米远处正在进行道路施工。有人挥动着红色指挥棒引导车流。过了那里之后,前方似乎再没有堵车的迹象了,应该是局部施工。只有忍忍了,蝉想着,将身体靠向椅背。

之所以会打电话,完全是因为一时兴起。一只脚踩着刹车踏板等待实在让人厌烦,蝉这才想起来把手机拿出来,开机,立刻拨通早已保存的号码。是岩西的。为什么要给那个人打电话?内心深处不停地有一个声音讶异地问着自己。你小子,是因为现在要一个人到寺原那里去又觉得害怕,所以先打电话给家长求得许可吧?那个声音说。

才不是呢!

蝉挠着头,听着电话的呼叫铃声。岩西那家伙肯定想不到我现在要去追推手。他打算听一下岩西的反应,然后再嘲笑一番。

岩西总也不接电话。呼叫铃声持续响着。上哪儿瞎混去了!——蝉忍不住想抱怨。接着,他又想起了自杀后的的尸体,在酒店房间里,像一个拴着绳子的砝码一样,笔直地吊在那里。岩西是不是已经得到消息了?不,房间的门关着,尸体或许还没有被发现。如果是这样,岩西现在应该在等蝉联络他,而且一定气鼓鼓的。

始终没有人接电话,而车流最前面的车辆终于开始缓缓前进了。蝉正准备挂断,却有人说话了。“什么事啊?”岩西那自以为是的表情立刻出现在脑海里。

“是我啊,我。电话也接得太慢了吧。笨——蛋!”

“少废话,我这边也有好多事情要忙。”岩西的回答让人觉得,他似乎还要顾及周围不能脱身。

“明明就在家没事可做。反正你除了看电视也只有睡觉了吧。”

岩西稍微停顿了一会儿。“你小子,果然还活着啊。”他说。

“那当然了。说什么傻话呢。”蝉将手机贴紧耳朵。前方的刹车灯开始逐一熄灭。

“蝉,你听好,你如果知道我现在正在做什么,一定会吓一跳。”不知是不是因为兴奋,岩西的声音竟有些颤抖。

“这应该是我要说的话才对。”蝉大声道,“你才是呢,你如果知道我现在要去哪里,一定不会相信。”

“要去哪里啊?”

“品川。”蝉已经无法控制,不觉笑了起来。我可不是只能在你手心里乖乖听话的小人物。“在品川郊区,有一栋楼。”

“楼到处都有。”

“那可是寺原的楼。”

“寺原的?为什么?”岩西听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我去干什么呢,想知道吗?”蝉开始感到兴奋。“我啊,”他停顿了一下,享受着胸膛里的轰鸣,“接下来,要去干掉推手。”

“你、你说什么?”

听到岩西意外的语气,蝉十分开心,简直想大声欢呼。

“你听着,有人找到了推手。‘千金’的人会把那个人叫出来,而我,打算去把他抢过来。”

“抢?你小子到底在想什么?”

“哼,反正你就看着吧。有好消息我会通知你。”岩西没有说话。前面的车开始前进了,蝉的脚也从刹车踏板上抬了起来。“喂,那就这样了,我会再联系你。”

“等等!”岩西发出了急切的声音,“哪里?你去哪里?”

“烦死了,是个说不清楚的地方。”都已经通知你了,你要再碍事我可翻脸了。“总之,”蝉迅速地说道,“我已经从你那里解放了,自由了,就这么回事。惊讶吧?”

“一点都不惊讶。”岩西的口气不像在逞强,也不像上司训斥下属,反而让人觉得满怀深情。

“你说什么?”

“你从一开始就是自由的。”岩西一字一句地说道,“跟我原本就没有什么关系。”

蝉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搜寻着词汇,蠕动着嘴唇,却没有找到要说的话。他太困惑,以至于都没有发现自己内心的动摇,只能勉强应一句:“反正,你就在你那脏兮兮的公寓里等着吧。”

“你真吵。”岩西的声音听上去轻松,可是轻松背后又能感受到深深的阴郁,“那就这样吧。蝉。再会了。”

“说什么再会,反正见面了你也只会跟我要土特产而已吧。我可不听你摆布了。”

“真的、真的很吵啊,你这家伙。”岩西的声音里满是无奈,“对了,你知不知道那句话?杰克•克里斯宾引退时说过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