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野村事先给兜看过商场整体的平面图,所以兜大概能猜到孩子要去的是大楼后面装卸货物的地方。只见孩子打开从过道通往后面的门,随即消失在了门后。兜跟在孩子后面,确认孩子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后,他打开门,追了进去。兜已经很擅长悄无声息地进行跟踪,但他还是打开套在手指上的小灯,沿着员工通道向前走去。
远处传来嘎吱的声响,听起来像是有人推开了一扇生锈的铁门。兜闪身躲到了堆在一旁的纸箱子旁边。
“慢死了,你要让我们等到什么时候啊?”一个年轻稚嫩的声音传来,“外面太冷了,我都要被冻死了。”
“你真是个窝囊废。”
“对不起。”听声音好像是奈野村的儿子。
他们没有注意到兜,直接朝卖场走了过去。趁他们从身边走过时,兜仔细看了一下,是奈野村的儿子和另外三个少年。他们体格略有不同,但看起来大致相仿。
走到一层卖场时,奈野村的儿子突然指了指周围,然后将食指抵在了嘴唇上。兜离得较远,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但看来是奈野村的儿子想让其他三人保持安静,并告诉他们这里装有监控摄像头。刚才兜没看清,原来三个少年似乎还戴着防寒头套,一定就是为了防止被拍到。
奈野村的儿子不知说了什么,只见其中一个少年挥起右拳,摆出了一副要打人的样子,像是在警告他: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其他人哈哈笑了起来。
三个少年又摆了摆手,好像是在催奈野村的儿子“赶紧回去找爸爸”。奈野村的儿子看起来非常不安,朝着楼梯走了过去。
“真希望是我杞人忧天了。”奈野村说道。
遗憾的是,不好的预感往往都会成真,兜想。
“我觉得他应该是受了坏朋友的指使吧。”
几天前,兜和奈野村在百货商场的咖啡店里碰了一次面。起初,奈野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但后来还是向兜吐露了实情。
坏朋友应该不算是朋友了吧。兜想起了古山高丽雄的话——亲密的熟人是朋友。
“突然提出想看我工作的样子,这不是很奇怪吗?而且还非要在半夜。这点人生经验我还是有的,要搞什么鬼我猜得出来。”
“你儿子……”
“他是个认真的好孩子,就是有些胆小,小学时被同学欺负过。”
“唉。”兜叹了口气。
“有些人会趁机利用胆小的人,他们到底在想什么,我大概知道。要是对自己言听计从的人有个在商场当保安的老爸……”
“在商场里还能做什么坏事?”
“可以半夜溜进去偷东西什么的。”奈野村的神情有些落寞,“很可能吧?他们让儿子把我引开,就可以趁机去做坏事了。所以我觉得儿子肯定会在我带他巡逻的时候找个借口溜走,然后去后门那边把那些坏朋友放进来。”
“你想得太多了。”但其实,奈野村并没有想得太多,他想的事正在兜眼前成为现实。
“游戏卖场,游戏卖场。在五层,五层。”三个少年沿着停运的扶梯噔噔地向楼上跑去。
兜思考片刻,追了上去。他们似乎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功能,照着四周,直奔游戏卖场。
他们毫无防备地举着手机,看来已经提前叮嘱过奈野村的儿子,不准让奈野村来这一层。
巡逻完毕的楼层自然疏于防范,所以他才会在和父亲一起下到四层后,立刻将那些朋友带了进来。
一边是放下自尊也无力抵抗的怯懦,一边是自认安全而泰然处之的坦然。这并不罕见,可以说是构成这个社会的基础,但兜不喜欢,因为有失公平。
因此,当兜回过神时,已经走到了那三个正在四处挑选心仪软件的少年身边,高声问道:“好玩吗?”
兜违背了奈野村的意愿。
“我觉得他应该会把我带到那些朋友不在的地方,然后他们就可以偷东西了。所以,三宅,我希望你能替我确认他们的行动。”奈野村说道。
“确认?”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拍几张照片做证据。”
“楼里没有监控吗?”
“有是有,但只有门口的好用,各楼层装的都是一些旧设备,拍不到清晰的画面。要是他们稍微遮一下脸,我们就没办法了。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希望能近距离拍到一些视频和照片,或者录下声音。”
“然后呢?”
“如果有什么万一,我会将这些证据公之于众。”不知是因为觉得面对一群孩子时这样做很幼稚,还是因为已经想到了“如果有什么万一”这种相对更为现实的事可能会随时发生,只见奈野村苦笑着。
“你的意思是,没必要当场质问他们?”
“因为我不知道那些孩子会是什么反应,而且你也可能会遇到危险。再说,如果事情闹大就麻烦了,还是尽可能不要让他们发现吧。”
兜没想到这么快就违背了奈野村的意愿。
他自然也想按照奈野村拜托的那样“不要让他们发现”,但看到那三个少年把奈野村的儿子当成跟班一样呼来喝去,兜的忍耐终于到达了极限。对,就是那个。他突然想起之前看过的战争电影。士兵们将战俘的性命视如草芥,随心所欲地玩弄,看得兜气愤不已。不,不对。兜其实并不是那种有田园情趣的人,不会对战争的残酷与无情处处谴责,但一想到受伤的人如果是儿子克巳,愤慨之情便会立刻涌上他的心头。
三个少年被突然出现的兜吓了一跳。他们面面相觑,有节奏地发出短促的惊呼:“哎?哎?哎?”
三人肯定会想到“糟了,是保安”,然后拔腿就跑。只靠表面气势逞凶的人,一遇到危险必会抛开一切逃命,不管过去怎样,将来如何,只在意眼前。对别人身上发生什么不加理会,只要感到自己也可能受伤,就会拼命逃跑。行事毫不瞻前顾后,只盼保住性命。等事情过去一段时间,他们还会想“那是谁害的”,将责任一股脑地推到替罪羊身上。
他们相信,折磨永远轮不到自己,更不需要自己承担责任。
兜比想逃跑的他们快了一步。
因为不知道三人中谁是老大,兜一把按住了离他最近的少年的肩膀。
“别动,否则后果自负。”在兜的警告下,一个少年立刻停住了脚步,另一个少年则头也不回地跑了,大概是觉得能顺利逃走就是胜利吧。
“你要干什么?”少年晃了晃身体,站得离兜更远了一些。
应该客气还是应该强硬?兜还没有想好,便只是答道:“我在这儿巡逻。”
两个少年对视了一下,似乎怀疑兜是奈野村的父亲。
“你们是初中生?”兜先问道。
也许是从兜的话中感受到了些许温情,被兜按住肩膀的少年喊道:“别闹了,我要疼死了!你可不能打人啊!”少年的语气略显强硬,看来他在求饶和嘴硬之间选择了后者。
“疼吗?”
“疼死了,你太过分了。”
如此拙劣的演技,就能让学校的老师方寸大乱?平时也能派上用场?兜不禁感到惊讶。他搭在少年肩膀上的手又加重了几分力道。
只听少年惨叫一声,蹲在了地上。
另一个少年戴着口罩,但能看出他的表情已经扭曲。
少年好像并不介意被人抓住了肩膀,一脸茫然地站了起来。“你跑五十米要用几秒?”兜问他,“要是能比我跑得快,你就赶紧逃吧。不过一定要拼尽全力,不然被我抓住可就糟了,我是不会放过你的。听好了,想从我手底下逃走,切记跑快一点,用我追不上的速度,跑出你的最好成绩来。”
看到少年动弹不得的样子,兜顿时愕然:他现在的所作所为,不正是在以悬殊的力量欺负弱小吗?
本想教训一下那些欺凌弱者的家伙,结果却变成了和他们同样的人。
当然,这样做是有理由的。不能欺负弱小,但对恃强凌弱者除外,这样就说得通了,也不算是狡辩。兜正想着,只见被他按住的少年露出了一副强忍痛苦的表情。少年的手腕比兜想象得细瘦得多,兜突然心生罪恶感。
就在兜愣神的工夫,两个少年已经逃跑了。兜刚才似乎不自觉地松开了手。
现在该怎么办?
已经让他们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恐惧和痛楚,要说惩罚,这样应该也算可以了。不过他们以后可能会找奈野村的儿子算账。刚才真该再警告他们几句,让他们以后老实一点。现在也不知道奈野村那边怎么样了。
兜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卖场里的声音。黑漆漆的四周一片寂静,看来他们应该已经不在五层了。兜刚沿着楼梯走到四层,就隐约听到了一阵脚步声。他回忆了一下楼层平面图,推测声音是从厕所传来的。
兜沿着四层一侧的狭窄通道向前走,厕所里的声音也渐渐清晰起来。“现在怎么办?”“那家伙到底是谁啊?”几个少年商量道。
躲在厕所很可能会被瓮中捉鳖,不过他们应该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吧。
兜愣住了,犹豫是该进去还是该在这里等他们出来。他还没得出结论,就听厕所里传来了一声哀号,接着是连连道歉的声音。
是他们太紧张了吗?
兜冲进厕所,里面一片昏暗。他立刻打开了厕所的灯。
几个少年出现在了兜眼前。一看到是兜,他们立刻大叫起来,僵硬地站在厕所最靠里的隔间外面,吓得脸色铁青,嘴巴都合不上了。他们都拿着手机,应该是想在黑暗中借着手机屏幕的光亮了解周围的情况。
兜走近他们本想躲藏的隔间,眼前的一幕却令他不寒而栗。
隔间里有人。只见一个男子倒在里面,身上的红色夹克似乎有些眼熟。兜立刻想到这是往自动售货机中补货的那个工作人员,兜经常在商场里碰到他。他左胸口上插着一把菜刀,显然已经死了。
对这几个少年来说,目前的局面真是前有豺狼,后有虎豹。如果前有死尸,后有杀手,还是死尸更为安全。那如果是前有死尸,后有妻管严呢?这个疑问掠过兜的脑海。
“我们什么都没干。”几个少年挤作一团,瑟瑟发抖。
多出来一具尸体的确让人在意,但兜还是决定先解决这几个少年的事。“你们几个给我听好了,不要得寸进尺。”兜温柔地说道。杀手之间的战斗中,不会刻意给对方什么忠告,所以兜这样也确实称得上“温柔”。“就算你们能在学校、在自己周围耍威风,那也只是在一个很小的世界里张扬跋扈,知道吗?每个人都活在一个很小的世界里,所以你们要学会谦虚,至少要对比自己弱小的人谦虚……”说到这里,兜突然感到这不符合他的品性,便没有再往下说。他觉得自己其实没有批评别人的资格,因为他现在就在吓唬这几个比他弱小的少年。“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轻轻松松就能得到的。这种事不要再做了。”
几个少年不停地点着头。
“还有,今天的事绝对不要外传。”
这几个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的少年当场表示了悔改,但很可能会好了伤疤忘了疼,到家后就忘得一干二净。兜管不了这么多,将注意力转到了隔间里的尸体上。
“赶紧给我出去。”兜将几个少年赶走。他们脚步虚浮,跌跌撞撞地走了。
身穿红色夹克的男子已经断了气,闭着眼瘫软地斜靠在马桶旁。兜小心地查看着尸体的情况,尽量注意不让手碰到任何东西。
男子的死亡时间应该不算太长。
这个商场里刚刚发生了什么?现在又正在发生着什么?
还是回去找奈野村吧,兜朝外面走去。快到厕所门口时,兜突然停下脚步,转身望向那个死在隔间里的男子。他也有父母、有童年,不曾想竟会以这种方式结束了一生。
兜默默哀悼,缓缓地眨了眨眼,关掉了厕所的灯。这时,他似乎看到了什么东西,连忙又把灯打开了。
他走回隔间,在尸体旁弯下腰。那里有一把枪。再仔细看,尸体的腰带外还系着一个枪套。这显然不是补货员该带的东西。
兜从厕所出来,走了几步才想起刚才忘了关灯。想到妻子经常责备他浪费电,兜吓出了一身冷汗,赶紧跑回厕所把灯关上了。
真折腾。
兜又一次走出了厕所,环视四周。他想整理一下思路,看看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脑海中却浮现出几天前医生突然叫他去诊所见面时的事。
原来从那时起,事情就已经变得不简单了。不再是只有横行纵列的填字游戏了吗?
“三宅!”兜身后传来了奈野村的声音。看到手电筒的亮光,兜才知道奈野村也在这层。“你在干什么呢?”
兜回头看了一眼奈野村,又将视线转回罐装果汁的自动售货机。“我看看里面有没有别人忘拿的零钱。”他耸了耸肩,“小钱也不能小看嘛。”说着,兜转过身举起了双手,看上去像是个被探照灯抓了个正着的越狱犯。“你儿子呢?”
“他已经回去了。”奈野村答道,“说是突然有急事,就先走了。”
“下次再继续看你工作?”兜边说边留意奈野村的反应,但手电筒照过来的光太刺眼了,他看不清。
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一件事——虽然现在需要厘清的头绪很多,兜还是希望能先弄清楚这一件。他正要开口,奈野村却抢先一步说:“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一件事。”
“请说。”兜似乎不打算放下双手。
“因为今天是这种状况,你才同意过来的吗?”
“这种状况是哪种状况?”
“正好可以把我干掉的状况。你是这么想的吗?”
奈野村左手拿着手电筒,右手高举过头,伸向耳后。转眼间,一把菜刀出现在他手中。
兜看见手电筒的光打在了旁边的楼层导视图上,上面写着“厨房用品·烹饪器具”。兜突然感到了一阵落寞,问道:“还没结账的东西,就可以拿来用了吗?”
奈野村长舒了口气,遗憾地说道:“果然是这么回事啊。”
“果然?”
“这种状况下还能如此冷静,三宅,你果然不是一般人啊。”
“我是文具厂的销售。”
“那是你表面的身份吧?”
“你不是也有双重身份吗?”
“不,我已经不干了。准确地说,我马上就可以不干了。”
“那这份保安的工作是……”
“为了辞职,我的最后一项任务是在这里当保安。我还不知道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不过我猜用不了多久,他们应该就会下达指令了。”
“今天晚上的职场观摩,还有你儿子的事……”
“都是真的。”奈野村皱着眉,抱歉地说道,“我儿子被他那些坏朋友利用也是真的。”
兜开始怀疑刚才那个少年是不是奈野村的儿子,因为不管是少年还是老人,都有人可以为你安排。不过,奈野村的样子看上去不像是在说谎。兜耳边不停地回响着“坏朋友”三个字。朋友和熟人不同,坏朋友也和朋友不同吗?兜不禁陷入了深思。
“对了,我儿子的那些坏朋友呢?”
“这个我得向你道歉。”兜的手举得有些累了,“本来我想按照你说的,拍些照片或者视频当证据,但是被他们发现了。我没沉住气,警告了他们一下。”
“警告?”
“就是简单地斥责了几句。”兜耸了耸肩,“实在不好意思。”
“所以和我猜的一样,我儿子是受了那些坏朋友的指使才会想来百货商场的,是吗?”
看到奈野村沮丧的表情,兜感到难过。“不,他们应该是跟过来的。其实你儿子真的很想来看看你工作的样子,只不过让他那些坏朋友趁虚而入了。”
“三宅,你真是个温柔的人。”奈野村舒了口气。
“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说我。”这也是兜第一次体验被这样说的感觉。兜对奈野村说话一直都很客气,现在却开始夹带着一些平时说话的语气。他不知道应该用哪一种身份来面对奈野村。“我还在那边的厕所里发现了一个人。那是……”
奈野村轻轻叹了口气。“那是经常来这里往自动售货机里补货的工作人员。今天因为机器故障,他一直工作到了很晚。”
“结果怎么都修不好,他就一气之下用菜刀捅了自己一刀?”兜觉得手电筒的光似乎突然变亮了。是奈野村的表情放松下来的缘故吗?
“那个补货员应该与这件事无关。”
“与这件事无关?”
“我刚刚才接到指示,就在我带着儿子开始巡逻之前。他们告诉我一会儿会有人来要我的命,让我解决掉。”
“你说的是那个补货员吗?”
“不是。”奈野村的表情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不,应该说他的神色越发冷峻起来,看不出任何情绪。“我说的是你。”
“啊?”
“来要我命的人,是你。”
就在前一天,兜收到了医生的通知。虽有些不太情愿,他还是如约来到了诊所“就诊”。医生拿来了一张“恶性手术”的“X光片”。看到上面显示的“肿瘤”即目标信息是奈野村时,兜目瞪口呆。
“这个人你认识吗?”医生问道。恐怕他已经看穿了一切。
“不……”
“他上班的地方也有你的客户。”
兜不想再装糊涂了。
看着兜沉默不语的样子,医生接着说道:“如果完成这项工作,你就可以退休了。”
“可以退休了?”兜下意识地反问道。“你必须继续工作”“你需要更多的钱”……这些话兜已经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但是类似“如果完成这项工作,你就可以退休了”这种具体说法,他还是第一次听到。
“是的,只要你做完这个手术。”
“是那种……”兜能想到的可能性不多,“是那种特别恶性的吗?还是委托人是个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医生没有回答。
面前的奈野村继续冷漠地说:“所以,我和儿子在楼里巡逻时看到有人影晃过,我以为是你要来杀我了,没想到不是。”
“是自动售货机的补货员吧?”
像是在替奈野村表示同意,只见他手中的手电筒的位置稍稍下移了。“很多商场晚上打烊时会罩上防盗用的网,不过我们这里没有这种习惯。而且,这边的塑料假人和商品都很多,特别适合在移动的时候藏身。”
“嗯,刚才我也感觉到了。”
“那个补货员就是这样鬼鬼祟祟地跟着我的。很明显,他就是冲着我来的。”
“会不会是……”兜想起医生对他说过的话。杀手界中两极分化的现象日趋严重,有名的杀手会接到更多的任务,知名度也越来越高,而没有名气的杀手只能一直默默无闻。纵然有一身本领,也必须要先引起他人的注目,做一两件夺人眼球的事便成了必然。“没有名气的杀手想要扬名,所以才铤而走险?不,不对。难道是一开始就接到了委托要来杀你?”
为了接近奈野村,那个杀手很有可能假扮成了自动售货机的补货员。看来,奈野村应该是个很厉害的角色,不然不会有这么多人想来要他的命,兜想。
“本来我觉得,要是当着儿子的面动起手来可就糟了,结果到了四层,他突然说要去厕所……”
“他不是真的要去厕所,而是去叫他那些坏朋友了。”
“是啊,真是去厕所的话,时间也太长了,不过这倒帮了我的大忙。”
听起来,奈野村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解决掉补货员的。
“就这么简单?”
“是啊,因为卖场里有菜刀。”当时,奈野村一把扯开包装,将菜刀朝对方扔了过去。只见深夜的商场里,一道寒光一闪而过,刀瞬间插进了补货员的胸口。
“两把刀是一套?”兜望着奈野村握在右手的菜刀问道。
奈野村没有回答兜,继续说道:“总之,我先把他的尸体藏进了厕所的隔间里,没想到被你发现了。”
“是那几个不良初中生进了厕所发现的。”
奈野村没有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兜,右手中的菜刀一直举在半空没有放下。
兜没有恐慌,也没有疑惑,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也许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但我真的没有打算对你动手。我确实接到了委托,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置你于死地。我今天是按照咱们一开始说好的,为了你儿子的事才来这里的。”
“我一直觉得我和你有些地方很像,不管是在家庭方面还是工作态度上。只是我没有想到,我们竟然连杀手的身份都一样。”
“确实很遗憾。”兜显得有些沮丧,重复道,“我真的没有打算杀你,你应该是能理解的。”兜的言外之意是让奈野村先放下菜刀。
奈野村并非等闲之辈,这一点已毋庸置疑。从之前医生说话的口气来看,兜大致推断出奈野村不只是普通的“恶性肿瘤”,今日的一番对峙令兜更加确信。虽然奈野村言行举止颇为谦虚客气,却始终留意着周遭的一切。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他一定会以电光火石般的速度做出反应。
“我也想这样理解,但我真的没有办法相信你。”
奈野村的话很有道理。为了任务能够顺利进行,职业杀手使出的招数层出不穷。特别是像今天这样,在对方持有武器而己方处于劣势的时候,编一两句谎话也是稀松平常。
生死之间,天壤之别。正反两面,天堂地狱。背叛朋友会蒙受道德上的谴责,但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在杀手这个行当中,积累的经验越多,刀尖舔血的日子过得越久,就对此越有体会。
“我是不会对你动手的。”话虽如此,在这种局面下,很难令对方相信这是兜的肺腑之言。现在已经没有了冷静分析的余地,只能凭直觉做出判断。如果兜此时放下双手,做出寻找武器的动作,奈野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将利器一把甩出,而兜也会迅速向旁边躲闪。为了活下去,身体做出的反应会比大脑更快。在这一点上,兜也同样如此。
“三宅,你应该也明白吧?人的话是不能轻信的。”
“是啊。”兜只能附和。
眼下,兜和奈野村都只思考着同一个问题——如何从这里活着出去。
“为了儿子,”奈野村说,“我不能死在这里。”
我也一样——兜心里想着,却没有说出口。
紧急出口的指示牌亮着幽幽的绿光,不时发出微弱的嗡嗡声。
就算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危险人物,如果心存疑虑,就应该先下手为强。这就是生存的秘诀,也可以说是常识。
只要奈野村出手,自己必死无疑。死倒是没关系,但一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妻子和克巳了,兜就感到非常难受。之前还答应了他们下次要一起出去吃饭,看来下次永远都不会到来了。
这时,兜突然意识到,至今为止,他也让无数人陷入过同样的痛苦中,他不禁萌生出深深的负罪感,身体也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兜觉得再没有比继续活下去更任性的想法了。
“奈野村,我能拿一下自动售货机里的零钱吗?”兜稍稍向后伸了伸手,“我刚才忘拿了。”
“不好意思,不行。”奈野村的一言一行都毫无破绽。
无论蚊子叮不叮人,都必须将其打死,不然等到被叮就晚了。
兜现在可以采取的行动极为有限,眼下也只能先想办法避开菜刀再说了。手电筒的光有些刺眼,但兜还是聚精会神地紧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二人就像西部电影中那样对峙着,默默地感受着彼此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