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补货员的尸体来看,凶器牢牢地插在了他的左胸。如果菜刀是从很远的地方甩出的,那可想而知奈野村的身手多么了得。
如果是兜,在动手前则会先用手电筒扰乱对方的视线。所以,要在晃动手电筒的瞬间,快速往旁边躲吗?奈野村会在什么时候动手?是现在吗?而“现在”正一点点地流逝。兜紧绷着神经,全神贯注,眼睛几乎不眨一下。因为可能下一秒菜刀就要刺向他的胸口,一切就全都结束了,他再也无法想起家人的模样,所有的一切都会被放逐到一片漆黑的虚无中。
这时,兜的手机响起了微弱的铃声。声音不大,但对于僵持中的兜和奈野村来说,显然出乎意料,奈野村稍稍有些分心了。
兜向右扑去。一把菜刀瞬间划过了他的左肩。没时间觉得疼不疼了,兜顺势滚到一边,菜刀应声落地,仿佛要剜下他一块肉来。
兜起身向奈野村冲去,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压低重心,振臂挥拳,一心向对方持续发起猛攻。
奈野村见招拆招,步步后退。
二人无暇交谈。空气中似乎只能听到彼此的喘息声。
只见兜挥出右拳,却被奈野村夹在了身侧。奈野村想扭断兜的手臂,兜趁机转身抽出。他无视左肩的疼痛,出拳直击对方面门。奈野村连连后退,避开了兜的拳风。
兜定睛一看,手电筒不知何时滚落到了地上。一片黑暗中,手电筒的幽光大致勾勒出了周遭的模样。
奈野村眼神凌厉,瞳孔中映出兜的身影。二人的呼吸都有些粗重,但一想到奈野村的反应依旧灵活,兜不禁有些难过。
二人就像同时收到了攻守互换的信号一般,奈野村突然飞身向前,向兜展开攻击。兜后退躲闪。
兜已经无暇顾及四周是否有能用作武器的东西了。厨房用品专柜应该在这一层的另一边,也不知这算幸运还是不幸。如果奈野村有机会再拿到一把菜刀,胜负恐怕已成定数。
兜发起攻击,奈野村一边后退,一边化解兜的攻势。
二人像击剑选手一般,在商场的过道上来来回回,此进彼退。
兜能感受到血正从肩膀上汩汩流下,但没想到地上的血让他脚底打滑,差点就要摔倒。他伸手撑住地面,顺势转身,右脚一记回旋踢直奔对方面门。
兜的动作颇具迷惑性,打乱了奈野村的节奏,但奈野村立刻做出判断,闪身避开兜的攻击。
兜来不及收腿,一脚踢向了旁边的塑料假人。
只听咣当一声,二人同时向发出声响的地方望了过去。攻击暂停。
二人拼死搏斗,四处闪避,不知不觉间一路打到了学生专柜附近。这里是商场为新学期开学特别准备的柜台,不仅摆放着各式书包,还有许多儿童模样的塑料假人。兜踢中的就是其中一个。只见塑料假人俯身摔在地上,胳膊也掉了下来。
兜吃了一惊,紧盯着塑料假人,奈野村也跟着停下了攻击。
二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摔倒在地的塑料假人仿佛是一个活生生的孩子。
过了片刻,兜走上前去,轻轻地将塑料假人扶了起来。离近了看,这个假人一副外国孩子的模样。奈野村将假人的胳膊捡了回来。
兜将假人摆放回了原来的位置。胳膊已经装好,滚落在地上的书包也重新背在了假人的背上。
兜想起了克巳刚上小学时的情景。他目送着儿子那比书包还小的背影,心里既有不安,又祈祷他以后不要碰到任何可怕的事。收拾书包时,克巳担心会落下东西,妻子安慰他的话:“妈妈帮你一起看看。就算忘了也不要紧,下次注意就行了。”这些画面都在他的脑海中一一浮现。
兜默默地放好了塑料假人后,二人再次相对而立。
“奈野村,我不想再打了。”
兜不认为奈野村听懂了他的意思。与兜一样,奈野村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职业杀手,该出手时就出手的铁律早已深入骨髓。兜这样说并不是为了劝阻奈野村,而是希望趁他还说得出口的时候,说上几句心里话。
奈野村默不作声,也没有再次发起攻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过了半晌,奈野村说道:“有人说你拼了命地想要杀我。”
“那是,”兜说,“一个错误的选项。”
“错误的选项?”
兜想起了前几天妻子对克巳说的话:“不去吃饭就去富士急,你选一个吧。”
按照克巳的说法,骗子往往会让人觉得面前只有两条路可走,借助“这边和那边,你选哪个”“如果那样不行,就只能这么办了”等话术,逼迫对方在给出的选项中二选一。
如此说来,世间确实有很多品性卑劣的男人,蛮横无理地对正在交往的女友提出必须二选一的荒唐要求,比如“如果想和我分手,我欠你的钱就要一笔勾销”,很多女人也因此陷入了困境。
原来医生也用了同样的伎俩,兜这才恍然大悟。
克巳曾看上去很遗憾地说:“明明还有很多其他选项。”
的确如此。如果想辞职,就必须继续工作,直到赚回本钱为止。
“我还可以一个都不选。”兜想起了前些天读的一本小说中的句子,“人命这东西,只消愚蠢上级的一个眼神,便会瞬间消失。”
奈野村紧盯着兜的一举一动。兜重新举起了双手,强调他没有出手攻击的意思。他的左肩出血严重,不过血被衣服吸走了大半,没怎么滴到地上。
兜转身背对奈野村,缓缓向前迈了一步。
这只是一个静静的、小小的动作,兜却仿佛用上了至今积攒的全部勇气。
对方极有可能攻击毫无防备的背部。
菜刀会不会正朝着后背飞过来?
兜向外走去。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他很想说些什么。你知道朋友和熟人有什么不同吗?你知道熟人怎么才能变成朋友吗?
过了良久,兜轻轻转过身,发现奈野村已不见了踪影。可能他也离开了吧。
“我还想再听你说说孩子的事。”奈野村的声音仿佛透过地板传了过来。一时间,兜竟分不清这是错觉,还是奈野村真的说过这句话。
扶梯已经停了,兜决定从那里走下楼。“奈野村,刚才自动售货机里的零钱,你别忘了拿!”兜想起这件事,大声喊道,“送给你了!”
兜走出百货商场,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确认刚才收到的短信。是妻子发来的:“克巳说想一个人住,我等你回来,咱们商量一下。”紧张感瞬间窜遍兜的全身,比刚才与奈野村搏斗时还要强烈。必须赶紧回信。兜按着手机,却感到指尖滑腻腻的,打字很是不便。他这才发现手上沾满了血迹,肩膀也传来一阵疼痛,手机随即掉在了地上。兜俯身捡起手机,伸手擦了擦上面的尘土,脑海中突然闪现出克巳小时候摔倒后爬起来拼命拍去身上灰尘时的场景。
不可能满身是血还跑去打车,兜考虑着接下来的行动。如果妻子还没睡,他肯定也不能以现在这副模样回去。
是说摔了一跤,还是说被酒驾的人撞了呢?兜思考着借口。这样说不定还能换来妻子的些许同情。
可以不用杀掉奈野村,这一点让兜感到很幸福。意志力可以斩断身上的枷锁,不是吗?
为了获得真正的自由,兜在一周后向医生表明了决心。“你给出的两个选项不过是骗人的伎俩,我一个都不会选。”他的话动摇了医生的心。
最后,兜从八层高的办公楼楼顶坠落身亡。
兜离开后,奈野村回到百货商场收拾残局。他先找到了塑料假人所在的专柜,确认那里没有明显的损坏后,打电话请人处理掉了厕所里的尸体。他必须再确认一下楼层中是否还有其他损毁或弄脏的痕迹,并将商场监控摄像头拍下的视频中不宜外泄的部分一一删除。
奈野村拿着手电筒,边走边考虑着儿子的事。
兜已经教训了那群坏小子,儿子身处的环境或许会有所改善。但奈野村心里十分清楚,如果儿子自己不做出改变,这种事根本得不到解决。
奈野村很担心。不过,能有担心的事已经难能可贵了,毕竟他刚才险些没命。如果兜真的杀了他,他就再也没办法替儿子操心了。感恩生命,这四个字听起来很像是某座寺庙挂出来的标语,他却真真切切地理解了这句话。
奈野村正要朝楼梯走,突然感到背后传来一道气息。他瞬间想到是兜,却又立刻察觉不对。
奈野村转过头,看见站在身后的是年纪比他要大上两轮的夜班同事。此人头发花白,身材中等,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都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然而,现在这个人目光凌厉,双眼在黑暗中炯炯发光。
看到那人手上的枪,奈野村终于意识到这个人也是冲着自己来的。
想因个人原因辞掉工作真难啊,奈野村不禁感到诧异。他突然想到了那个一直给他布置任务的中介医生。恐怕医生原本就打算让他碰上兜,然后打个两败俱伤吧。不管是希望双方难分胜负,还是希望一方大获全胜,医生的目的应该都是让他们兵戎相见。因为他和兜都放弃了比赛,医生便宣称二人打成平手,接下来给面前这个夜班同事下达指令来处理这件事。不就是这样吗?
“举起手来。”同事看上去很放松,声音沉稳。
奈野村向后退了一步。没有必要现在就听人摆布。他没有举起双手,只是一步步后退。
枪口稳稳地对准了奈野村的胸口。
一切就要这样结束了吗?现在只是在伤停补时吗?奈野村鼓励着濒临绝望的自己不要放弃希望。
“举起手来。”同事重复着刚才的话,朝奈野村走了过来。
“请等一下。你为什么要杀我?”
“你应该知道吧?”
“不,我真的不知道。”
“干掉你,我就能一举成名了。”
“什么意思?”
“我岁数也不小了,只能每天当当联络人什么的。干掉你,就可以证明我现在仍然很有实力。”
“请等一下。”奈野村恳切地说。
“不行。”
“请等一下,我只有一个请求。”
“什么?”
“我得把这台自动售货机里的零钱拿出来。”因为刚才后退了几步,自动售货机就在奈野村身后。
“零钱?”
“刚才买东西找的零钱。”
同事笑了起来。“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零钱。死了也就没地方花了。”
“可我还是放心不下。”
“好吧。只能拿零钱,不要乱碰。”同事说道。
奈野村表示感谢。他想,也许他和同事的不同就在于此吧。同事不得不从一线退下来,应该与年纪无关,而是因为粗心大意。就像刚才,兜也提出了同样的请求,奈野村就没有同意,因为做这一行,永远不能让对手掌握主动。
奈野村背靠着自动售货机,向后伸出了右手,朝找零口摸去。
他没有把握,但最后一线生机只会在这里。
手指碰到找零口里的东西时,奈野村并没有立刻意识到那是什么。他伸出指尖试探性地摸了几下,确认着东西的形状。
“里面有几块钱啊?”同事问道。
奈野村朝同事点了点头,说道:“你真是帮了我的大忙。”他伸出右手,同时扣动了扳机。
找零口里放着一把可以轻松藏在掌心的迷你手枪。这是奈野村第一次摸到实物,没想到里面有子弹。
短暂而尖锐的声音响起。
这是一把号称“拇指大小、威力惊人”的外国产迷你手枪。
同事直挺挺地向后仰了过去,额头上鲜红的弹孔赫然可见。
奈野村轻轻地舒了口气。三宅果然有能耐。优秀的杀手会提前做好各种准备。确定了刺杀地点后,要做的最基本的事就是事先将武器藏好,以备不时之需。光是靠藏好的手枪或刀具,也许就可以逆转形势。恐怕兜也正是出于这种考虑,才会将迷你手枪提前藏在了隐蔽的地方。
三宅,你真是帮了我的大忙。
下次再见时,必须要直接向他道谢,奈野村想。哪怕需要很长时间,只愿他们能回到从前那种关系,继续成为亲密的熟人。
* * *
[1]日语中,“兜”和“独角仙”的发音相近。
[2]日本社区用来通知各种事项的板子,在居民间传阅。
[3]古山高丽雄(1920—2002),日本作家,曾获芥川奖,作品多以“二战”的从军体验和战后生活为题材。


第5章 晴日
FINE
当天有一场重要的考试,根本没有复习不说,居然还迟到了。本想尽可能在路上背几页书,翻来翻去每一页竟然全是白纸,又赶上道路施工,怎么走都到不了学校……正急得团团转时,克巳睁开了眼睛。一看表,已经过了早上八点,他赶忙从床上坐了起来。上班就要迟到了,今天还要开会。
“爸爸!”儿子大辉站在房门口喊道。“妈妈,爸爸起床了!”他边说边跑走了。克巳掀开被子,打开手机看了看今天的日期。
“我还以为今天是礼拜一。”克巳苦笑着走进了客厅。
“你这么喜欢上班吗?”妻子茉优揶揄道,“对了,我今天打算去理发店。”
“哦,是吗?”妻子平时一直陪着刚满三岁的儿子,很难有自己的时间。前一阵子她就说过头发长了,虽然不想烫染,至少还是要剪短一点。
克巳一边吃早饭,一边望着儿子。儿子正在电视机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喜欢的动画节目。妻子抱着要洗的衣服,来来回回地在屋里忙个不停。接着她开始洗碗,不一会儿又打开了吸尘器。看着妻子仿佛有三头六臂的忙碌身影,再看看自己无所事事的样子,克巳不禁感到有些不安。他想到了父亲。那时,父亲一看到母亲忙于家务心情烦躁,就会立刻变得手足无措、坐立难安,然而这样奇怪的举动反倒会惹怒母亲。
“对了,克巳,刚才妈来电话了,问你年底要不要去给爸扫墓。”茉优说道。
克巳有些烦躁。明明现在还没有入冬,这么快就要开始考虑年底的事情了吗?他们每天又要上班又要带孩子,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了,那么远的事情说了也定不下来啊。不过,可能对于母亲来说,这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吧。
“你还是回个电话吧,妈好像没什么精神。”茉优说道。
不会吧?这些年,母亲已经可以不用心理医生辅导,过正常的生活了。也许是第一个孙子的出生起到了很大的帮助,现在她不用再定期服药,大家也都彻底放下心来。难道是一不注意又出了什么问题?自从父亲去世,母亲仿佛再也没了表情,每天要做的事只剩下呼吸。是心里又难受了吗?想到这里,克巳不禁害怕起来。
“出什么事了?让你担心成这样。”听到电话那头母亲若无其事的口吻,克巳放下心来的同时不免有些失望。他本打算提前下班,回去看看母亲。
“没什么,就是茉优觉得你好像没什么精神。”
“说我没什么精神?是啊,因为我丈夫十年前自杀了呢。”这句玩笑话,就连家里人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能开这样的玩笑,是不是说明母亲从过去的事情中走出来了呢?人们常说,时间是治愈伤痛的唯一良药。十年,算是一段相当漫长的岁月了,如果母亲每次想到父亲还是会痛苦不已,倒不如天天把他挂在嘴边,久而久之也就麻痹了。这也许是母亲最终想出的解决方法吧。
“年底还是像往常一样,回去过年。”
“大辉也一起回来吧?”
“还不知道呢。你那边没什么事吧?”克巳觉得他俨然成了儿子的附属品。
“啊,对了对了,”母亲换了一副声调,继续说道,“前些日子家里突然来了个年轻小伙子。”
“年轻小伙子?那不错啊。”
“他来的目的很奇怪。哦,前阵子我和茉优说话的时候,脑子里一直惦记着这件事,所以她可能才会觉得我没什么精神。说起来,茉优的心思真是敏锐。你要是小看她,当心在外面拈花惹草被她发现。”
“说得好像我确实在外面拈花惹草了似的。”
母亲半晌没有说话。克巳唤了一声,她的语气明显变得有些无力:“你爸也是因为我怀疑他在外面拈花惹草,才会做出那种事吧。”
“什么意思?”克巳有些强硬地问道。
想快点听到新内容!虽然根本不是这样,我下班后还是在回位于埼玉县的公寓途中下了车,去了一趟父母家。
母亲一脸平静地开着玩笑:“这么关心你爸在外面拈花惹草的事啊?你不会真的出轨了吧?”
我没有把母亲的话当真,也不打算反驳,只是问道:“老爸那个时候真的有外遇?”望着放在客厅的佛龛,我不禁对着父亲的遗像默默问:老爸,真的吗?
“应该就是你爸出事的前一天吧,他们公司有个女同事给他发了短信,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就责备了他两句。”
“女同事发的短信?你看到了?”
“嗯,我不小心看到的。”
“不小心?”
“嗯,不小心。”母亲说道,“那天晚上有人给你爸发短信。我觉得短信的提示音很吵,就把声音关掉了。不过想想还是有点介意,我就打开看了。”
我感到很意外。小学时我就发现父亲总是看着母亲的脸色生活,却从来没有察觉到母亲也会在意父亲的言行。“然后呢?”
“我问他是怎么回事。”
“审问?”
“那倒不至于。不过,他那天请带薪假该不会是……”
“因为你怀疑他出轨了?”
看到母亲闷闷不乐的样子,我有些焦虑。我只是想开个小玩笑,就像用顶端并不尖锐的小棍轻轻戳了一下,但母亲或许还是会感觉被人揭开了刚刚痊愈的伤疤。
父亲死后,母亲的情绪一直非常低落,甚至不得不去医院看病。现在想来,难道与这件事有关?是不是母亲觉得她给父亲造成了困扰而心生罪恶感?
“可是,老爸怎么会出轨呢?”
“别看你爸那副样子,听说他在外面很受欢迎。”
“就算很受欢迎……”对于看着父亲在家战战兢兢的样子长大的我来说,很难相信父亲会做出出轨这么冒险的事。不过爱情和性欲本就容易让人丧失理智与冷静,也正因如此,人类的历史上才会出现各式各样极富戏剧性的事吧。“然后呢,结果怎么样了?”
“你是问出轨的事吗?”母亲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我意识到自己就像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一直在问那些不该问的问题。“当时你爸说大概是发错人了。那个女同事本打算发给别人,结果阴差阳错地发给了他。”
“这个借口真牵强。”
“我当时也这么觉得。”
似乎在父亲死后,母亲才知道,那个听起来真牵强的借口其实是真的。母亲没有再细说,但后来父亲的手机上或许收到了“不好意思,发错了”之类的道歉短信。
“对了,那个到家里来的年轻小伙子是怎么回事?”
“我说过那个人年轻吗?”
“应该说了吧。那个人很奇怪吗?是不是来推销的?”
“他是突然到家里来的,还报出了你爸的名字,问他在不在家。”
“他是来找老爸的?”
“嗯。一开始我还以为他是你爸的私生子。”
“这个人看上去多大年纪?”
“二十岁左右吧。”
母亲从矮柜里拿出了一个装明信片的盒子。我发现那竟然是我上小学时在手工课上完成的作品,上面用小刀刻上了一些装饰。没想到这个盒子现在还能放在柜子里派上用场,虽然家里应该从来没有想过要用新的,但我还是很感动。母亲从盒子里拿出了一张小纸片,说道:“他倒是留下了名片。”
我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的头衔是体育馆的健身教练,名叫田边亮二。“他为什么会来找老爸呢?”
“我心里觉得难受,就把他轰走了。”
“你也没等他说点什么?”
“我哪儿有心情听啊。”
“那该怎么办?”
“说起来,你都这么大了。”
“啊?”
“你也已经当上爸爸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老妈,咱俩说的根本不是一码事。”我有些不安,母亲好像越来越糊涂了。
“你越来越像你爸了。”
田边亮二体格强壮,头发蓬松,一副性格爽朗的大学生模样,看起来确实像体育馆的健身教练。“很高兴你能来见我。”
“没有,啊,算是吧。”我含糊地答道。妻子事先提醒过我,见面时要格外小心,因为对此人的情况一无所知,被拉进什么乱七八糟的组织也很有可能。“请问,你来我家到底有什么事?”
“突然造访,实在不好意思,害令堂吓了一跳。”
“令堂”这个说法让我不由得有些在意。“不,那倒没有。”
“其实我也说不清楚,就是想聊聊令尊的事。嗯……这件事说来话长,可以吗?”
我没有表示不愿意,但提出“希望能尽量讲得简短一些”。田边说“我知道了”,却还是滔滔不绝地讲了很久。故事从他默默无闻的小学时代开始,讲到了十多岁时开始锻炼身体,疯狂地迷上了手球,性格也逐渐变得开朗了起来。后来,他还作为体育特长生被保送进了大学。田边喋喋不休地讲述着他的过往,似乎比婚礼上的新人介绍环节还要冗长。他是想让我帮他写一本人物传记吗?我不禁想。
“我现在当上了教练,日子过得马马虎虎,也就只能算是马马虎虎吧。”看来,接下来他要对现在的不满和担忧开始长篇大论了。如果有遥控器,我真想立刻按下快进键。“然后,前些日子我去找了一位市里很有名的算命先生,想算算自己的人生怎样才能更上一层楼。”
“更上一层楼啊。”
“算命先生问我以前是不是有什么没有完成的事,说我有一件必须要做的事,却一直没做。”
虽然这么说有些对不起眼前这个两眼放光、喋喋不休的健身教练,但是很明显,这种说法不过是算命先生故弄玄虚的惯用伎俩。要是上班族去算命,一句“你已经疲于处理人际关系了”,想必九成能猜中。而“你也有容易感到孤独的一面”之类的说法,一般人也都会觉得言之有理。算命先生对田边说的那句话则更是含糊,将“有什么”“以前”“没有完成的事”这种抽象的词语以抽象的方式组合在一起,不管怎么解释都能讲出一定的道理,就像一个靠不住的国王。
“然后,我一下子想起了那件事。算命先生真是厉害,这事我都已经忘了十年了。”
“终于要说到和我们家有关的事了吧?”
我略带挖苦之意,田边好像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点了点头,说:“是的。”他甚至还露出了淡淡的笑容,继续说道,“十年前,我还是个小学生,应该在上六年级。有一天,我没去上学。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时我在学校里总是被人孤立,所以就跑到校外四处闲逛,打发时间。当时有几个比我大的孩子,应该是初中生,看着挺吓人的。他们把我围了起来,让我拿点零花钱出来。”
我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只得强忍住内心的烦躁,装作很有兴趣的样子点了点头。“他们是在恐吓你吧?”
“我当时害怕得要命,就在这时,有个男人走了过来,把那些人全都赶跑了。”
难道……我正想着,只听田边亮二说道:“那个男人就是令尊,克巳先生你的父亲。”
“我爸?”我很难想象父亲会碰巧出现在不良少年的恐吓现场,更不曾觉得他能做出那样的举动。他的确是一个有良知的上班族,但要说他有如此强烈的正义感,我也没有这种印象。不过,我记得他一直将公平与否看得很重,以前经常对我说“世间的事难以分辨对错,但凡事要尽可能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