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老天爷不太擅长整理东西啊。”我边说边在脑海中反复回味“重启”这个词。我一直想将自己迄今为止犯下的罪行一笔勾销,从零开始重新来过。对我来说,这个词实在太有吸引力了。但我心里还有一双眼睛正牢牢地注视着我,问道:你的行为真的能够得到原谅吗?你能重启吗?
“所以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要签合同吗?”管理员看着我问道。
“怎么打算?”
“要买还是要租?”
“如果今天买,明天能住吗?”
“怎么说也要一个月以后吧。”布藤说道。实际情况应该也是如此,但管理员显出一副很大方的样子,对我说:“你如果付全款,我可以想办法让你尽快入住。这里有好几间房都是我的,手续什么的我可以帮你全部办好。”
看来这个管理员同时在做与房地产相关的工作,虽然他是布藤机缘巧合下介绍给我的,但据说贷款和登记的事也都可以交给他。
“我再联系你吧。”
听了我的话,管理员冷笑了一声,回应道:“说出这种话的家伙,通常都不会再联系了。”
“兜,你的那个经纪人最近很情绪化嘛。”店铺老板对我说道。
那是我回家时经常顺路去的一家店,里面摆放着许多色情杂志。这家店单名一个“桃”字,大家也经常称呼老板为“桃”。老板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女人,体形像是皮球,总是穿着一件能透出内衣的衣服。我不知道她开这家店有多少年了,但我刚入行时,别人就告诉我“要想知道业界情报就去找桃”。的确,各式各样的传闻都汇集在她周围。
“他不是经纪人,只是个医生,我常去找他看病。而且他才不可能变得情绪化。”那个男人就像一台医疗器械。
“就算外表看起来确实如此,内心可不一定,而且医生大多都自尊心很强。”
“你这是偏见。”
“也许吧。不过,要是精心培养出来的员工突然说要辞职,任谁都不可能心平气和地接受。”
“是吗?”
“如果你老婆找了个情人,突然要跟你离婚呢?”
“那我可接受不了。”
桃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对吧?这样一来,双方根本无法坐下来冷静地交涉,心里想的都是怎么才能让对方感到困扰和痛苦。就算死,也要和对方同归于尽。”
“不管怎么说,医生是不会做到那种地步的。”
“确实如此,”这一点桃也承认,“不过他还是找人在出租车上对你下手了吧?你也有些自顾不暇了。”
“现在就连要拿出资料的房地产中介,我都有些害怕。”
“你真的打算不干了?”
“是的。”
“你觉得可能吗?”
我紧盯着桃。她恐怕对数不清的——不,严格来说应该还是数得清的,总之她对很多杀手都非常熟悉,一定也对那些人的杀人方式、失败情形和隐退情况心知肚明。“你是说,划清界限很难?”
“不,我说的是更重要的事。好好想想你以前的所作所为。全是坏事吧?一个人要是做了那么多谋财害命的丑事,你觉得他还能抹掉过去的一切,重启人生吗?”
她狠狠地戳到了我的痛处。毫不夸张地说,我真的痛苦得想要叫出声来,但我忍住了。
一想到我迄今为止做过的事、夺走的性命,还有那些被我毁掉的人生,我就已经明白,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将过去一笔勾销,也没有资格奢望自己的人生还能如何。
“这个社会还是不愿意给犯过错的人一个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机会啊。”我勉强挤出了这句话。
“社会当然容许犯错,但像你这样的,就比较难办了。如果负一百分也许能一笔勾销,那么负五万分呢?”
“负五万分,”能算出这个分数也挺不容易的,“难道就没有办法重启了吗?”
“肯定会生气的呀。”
谁会生气——我没有问出这句话。
“你想象一下,要是有人拿了钱来杀你儿子……”
“那可不止负五万分。”我马上答道。一想到可能有人要杀克巳,我心里憎恶的火焰就一下子喷了出来,我无法想象具体的情景。“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啊。”桃笑道,“要不你去网上问问吧?不过,你那个经纪人好像已经失去了理智,我建议你也要多关心一下家人的安危比较好。”
“他应该知道,如果对我的家人下手,我会有多愤怒。”
“情绪化的人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也许是察觉到了我内心闪过的不安,桃接着说道,“万事小心为妙。他不可能只找一个出租车司机来对付你。”
“我刚从出租车上下来,有个行人就拿着刀朝我刺了过来。”虽然我很快就将对方解决掉了,但我已经无法预见下一次攻击了。“你有什么好办法吗?我从没奢望自己的罪行能一笔勾销,只是想知道,有没有什么对策能阻止医生对我的家人下手。”
桃双臂环抱,默不作声,一副少女蹙眉沉思的模样。我同样沉默地等待着她的回答。这时,我的手机收到了一条短信。
“给你发短信的人很可怕吗?”桃说,“看你一副胆战心惊的样子。”
“是我老婆,她问我回家的时候能不能带一包淀粉。我之前就有一次忘记买了,慌慌张张的,很容易就忘了。”
桃轻轻叹了口气,不知是在嘲笑还是在感叹。“刚才说到哪儿了?啊,对,虽然我不知道你的经纪人会使出什么招数,不过要说能做的事,至少还是可以先上个保险吧。”
“什么保险?”
“比如,‘要是我有个三长两短,就会把揭发你的文章公之于众’之类的。”
“我看可行。”
“或者‘你要是敢伤害我的家人,我就抖出那些黑幕,让你身败名裂’等等。”
“嗯,这至少比坐以待毙强。”
“是啊,而且还可以争取一些时间。你那个经纪人虽然是个老手,但也不可能一直不退休。”
“他入行真的很久了。”我在刚满二十岁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了医生。从那时开始,他就一直活跃在杀手界的一线上。
“你应该知道《平家物语》的开头吧?”
“‘月日者百代之过客,来往之年亦旅人也’?”
“那是《奥州小路》。总之,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一直嚣张下去。当年的寺原和峰岸堪称业界内的中流砥柱,现在也已经没了动静。杀手榜单的排名永远都在更新,而那些利用职权作威作福的上级迟早会迎来退休的一天,变成步履蹒跚的老头子。”
“所以不到那时候我都不能辞职吗?”而且,如今的杀手榜单还剩下多大的价值?
“你不想再工作了?”
“我真的不想再使用暴力夺人性命了。”
“这话要是刚入行的新手说说也无所谓,可是像你这样的……”
“可能我现在才到叛逆期吧。”我一边回答,一边在脑海中整理想法,“你手上有没有医生的把柄?比如那种能对他起到牵制作用的情报。就像刚才说的,万一我家人出了什么事,我就把那些情报公之于众。”
“我目前还不知道,不过就算没有也没关系吧?”
“没有也没关系吗?”
“正是因为没有具体情报,才会引起对方的猜忌,从而对你提高警惕。你只要暗示对方你手上有对他不利的情报就够了。与此同时,你也可以考虑雇个人把医生干掉,怎么样?”
“那还不如我自己动手。”但是,我不仅无法在诊室里除掉医生,他也几乎不会离开诊所一步。
桃闻言道:“那就只能把他引出来了,你就是诱饵。”
“怎么做?”
“我不是说了不知道吗?不过他如果出了诊所,肯定会有所戒备,到时候你可以找其他杀手趁机突袭。”
“你想给我介绍个杀手?”我开起了玩笑。看桃的样子,像是为了赚点手续费,在不停推销着各式产品。
“我可是一片好心。再说了,就算我帮你介绍,我也拿不到一分钱。”
“那你有推荐的人选吗?”
“我看好的人大都已经死了,像蝉、蜜柑和柠檬。”
“那你可别看好我。”虽然是一句玩笑话,但我蓦然发现自己的死期已近在眼前。“我的死”也是让一切尘埃落定的方法之一,我从未感觉到死亡如此真实。“我会死的。”我说道。
“你怎么突然说这个?”
“不光是我,所有人终归都会死。”
“这倒是没错。”
“嗯,所以我必须要死。”
“你在胡说些什么?对了,你觉得槿怎么样?非常优秀,是个推手。”
“真的有这个人吗?”
“废话。”
槿擅长将人推到车轮下杀害。这种方式非常容易暴露,但他活跃在一线已经很久了,身手应该不错。“他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想办法将医生带出诊所,再趁机让他经过车来车往的十字路口,或许可行。
“不过我不能当中介,你还是自己去找他吧。”桃将槿的联系方式告诉了我。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也会花钱雇杀手。
“如果你真打算和医生殊死一搏,务必要格外小心。不要光靠其他杀手,你自己也得做好万全准备。”
“当然。”最终能信任的人只有自己。如果自己会辜负自己的期待,那还是放弃吧。
“不要太勉强啊。”桃微微一笑,“我可是很看好你的。”
这时的我已经察觉到了事态的严峻。我想起了妻子以前经常对克巳说的话:“把能做的事情都做了。”
要是不行就算了。
确实如此。
“我在我爸的房间里找到了一把钥匙。”我对面前的医生说道。告诉他时我有些犹豫,因为母亲还不知道这件事。但医生一问,我就不由得感到压力,不得不吐露了实情。
当我说到想具体了解一下十年前父亲在精神方面有什么问题时,医生便提出“周三下午诊所休诊,希望你到时能过来一趟”。他语气温和,但言外之意似乎是不会在其他时间地点见我。我早点下班便能顺路过去,所以对这一安排并无异议。只是到了诊所,我才发现之前那个接待过父亲的医护人员没有来,这让我有些生气。
我就是来见那个人的,她如果不在,应该提前告诉我,这样我也就不用白跑一趟了。我很委婉地向医生表达了自己的想法,不过不知是不是我太委婉了,医生只用一句“她现在很忙”就把我打发了,紧接着问我:“关于你父亲,后来你还有什么发现吗?”
“啊,说到这个……”我将在父亲房间里找到钥匙的事告诉了医生。
“是哪儿的钥匙?”
“现在还在找人查,不过我觉得应该是某间屋子的。”
“某间屋子?”
“这是钥匙的样子。”我拿出手机,给医生看钥匙的照片。因为调查需要,钥匙已经交给了别人,不过以防万一,我提前拍下了照片。我不知道是否有必要给医生看,而令我意外的是,医生探出了身,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上的照片,并对我说:“照片可以发给我吗?我这边说不定能帮忙找。”
“帮忙找?”
“找到是哪儿的钥匙。”
是啊,多几个人帮忙找……我刚想这么说,但还是改变了主意。“暂时先让我自己来处理吧。”我为什么要这么回答?我认为医生不能帮忙查到钥匙的来历吗?还是觉得如果钥匙是父亲有心想要藏起来的,那么知道的人自然越少越好?
“哦,好吧。”医生并没有显出失望的样子。
就在从离家最近的车站往回走的路上,我遇到了抢劫。当时,我肩上背着一个略大的包,正沿着一条小路向前走。突然,一辆摩托车从旁边经过。我正要往旁边让,感到包被人一把扯了过去。
包被人抢了,我当场摔倒在地。日暮时分,路灯虽亮着,周围却一片昏暗,街上空荡荡的,见不到一个人影。
我站了起来。比起身体的疼痛,我先感觉到的是丢脸,虽然我并没有做错什么。我一边慌慌张张地向前追,一边回忆包里装的东西。手机在西装的口袋里,月票和钱包在包里。不知道我的损失是大是小。先不管丢了多少钱,补办信用卡倒是比较麻烦。
虽然不可能追上摩托车,我却拿出了多年不见的狠劲,拼命向前冲去。
冲啊!
鼓励声仿佛就在耳畔,我猛地向旁边望去,似乎看到父亲正在和我并排向前跑。这种情况在现实中显然不可能发生,也许是因为年少的我与父亲一起练习跑步的那段近二十年前的记忆苏醒了。很好,克巳,摆臂,对,这样跑得就快了。我不知道那时的我是不是也像现在一样喘不上气来。第一次拼命跑步的自己,和现在许久没有拼命跑过步的自己,哪一个更累呢?
父亲的步伐十分轻盈,英姿飒爽地跑到了我的前方。等等我啊。我赶忙追了上去。这时,父亲在路口向右一转,一下子就不见了踪影。看来我要加把劲了。
我身体前倾,拼尽全力往前跑着。刚向右拐过路口时,看见那辆摩托车正倒在地上,我立刻停了下来。
看着眼前的景象,我惊呆了。只见摩托车侧翻在地,引擎还在轰隆作响,不远处躺着一个戴头盔的男子。他应该是被摩托车甩了出去,正挣扎着站起身来。这时,我看到自己的包在地上,便赶紧跑过去捡了起来。男子戴着头盔逃离了现场。他跑起来有些一瘸一拐的,速度却很快。我感到茫然,四周聚集起了围观的人群。
“真是辛苦了。然后呢?”洗衣店的老板将我递过去的西装重新叠好,继续问道,“警察来了吗?”
“来了,还问了我好多情况。”
“摩托车怎么会翻呢?”
“应该是转弯的时候打滑了吧。”这是几个目击者告诉我的。据说是摩托车转弯时没转过去,男子压低车身过弯,但由于轮胎太细,还是打滑了,于是连人带车摔了出去。
“还好打滑的摩托车没有撞到行人,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
我摔倒在地时,西装被蹭了一下。虽然没破,但留下了非常明显的痕迹。我拿去询问洗衣店老板能不能想办法处理一下,顺便提到了遭人抢劫的事。
“您太太肯定也吓了一跳吧?”
“一开始她是挺害怕的,不过现在也就是觉得多了一个谈资吧。”我半开玩笑地说道。
老板皱着眉,略显遗憾地说:“这块地方可能真的没办法处理了,”他指着西装,“上面蹭得太厉害了。您这件衣服应该是花钱也买不到的吧?”
“哎?”
“这件衣服看着已经有些年头了,而且这里的名字首字母和您的也不太一样。”老板指着西装内侧的刺绣问道,“这件衣服有什么来历吗?”
“嗯,这是我爸的衣服。”没想到他会注意到这些细节,我不禁感到佩服。
“是您父亲传给您的?”
“算是吧。这件衣服我还想再穿几次,不过也不可能穿一辈子。”
“那我再帮您看看能不能修补吧。虽然没办法保证和原来的一模一样,不过至少能做到看不太出来。”
“这就足够了。”老板的话令我感激不已。其实,我也觉得这件西装该退休了。这是父亲留给我的遗物,而且是名牌,我穿起来也很合身,但是我不可能一辈子都抓着一件衣服不放。这次也许是一个改变的好机会。
要是谁能在每天早上看到妻子的瞬间,不在心里默念一句“今天也多有得罪了”,那这个人肯定称不上真正的妻管严。这是我以前从某个落语家[2]那里听来的,对我而言,这句话根本谈不上有趣,反而更像是一个能引起我共鸣的悲伤故事。今天早上,妻子正在厨房做早餐,我察觉到她浑身上下似乎都散发出一种冰冷而愤怒的气息,让我差点就要开口道歉。不过,一想到无缘无故地认错很可能会让妻子更加生气,并认为我的道歉“不过脑子,毫无诚意”,我还是闭上了嘴。我的道歉确实是不过脑子的下意识反应,但我是真心实意的。
她到底为什么不高兴呢?难道是我做错了什么?我的大脑飞速地运转,却怎么也想不出原因。
我嚼着面包,和妻子说着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脸上稍稍流露出些许自责的表情。万一我真的做错了什么,还能用这副表情来应付一下。
妻子似乎是在怀疑我有外遇。没过多久,我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压抑的气氛令我坐立难安,我只好打开手机看了看天气预报。要是妻子的心情也有办法预测就好了,我正想着,只听妻子问道:“昨天晚上你手机没静音吧?”
她的语气冷若冰霜,仿佛一瞬间就能把森林里的生物全都冻住。我正纳闷,妻子已经开始连珠炮似的抱怨起来。
半夜,我的手机收到了一条短信。妻子因为被铃声吵醒很不开心,便要把我的手机调成静音,却无意间看到了短信的内容。
带着满腹疑虑,我终于看到了那条短信。在此之前,我甚至不知道曾经收到过这样一条短信。
发件人是公司的一个女事务员。短信里不仅写着“谢谢您前段时间对我的指点”“那天晚上我过得十分开心”之类的话,还点缀着许多爱心符号和可爱的表情。豆大的汗珠顺着我的后背淌了下来,就算在黑暗中遭遇敌手,我也从未如此紧张。
事情非常不妙。
我当然与那个女事务员没有任何特殊关系,我们只是普通同事,在公司也没什么交集,最多就是事务上的联系罢了。因为要经常在外面跑业务,我确实知道她的手机号码,可是她在短信上写的那些“指点”“过得十分开心的夜晚”,我完全摸不着头脑。
我想了一会儿,说道:“大概是发错人了。”这不是我拼了老命才找到的借口,而是真的有可能。
仔细想来,那个女同事之前也给我发过短信,再努力回想,我似乎还在加班时见过她和另一个男销售很亲昵地说话。也许这条短信就是发给那个男销售的。
妻子重重地叹了口气。“这个借口真牵强。”说着,她就去屋外晾衣服了。
“我不讨厌你这种急性子的人。正所谓好事不宜迟,不,应该说不宜迟的才是好事嘛。”虽然天气渐渐转凉,他依然穿着一件短袖衬衫,细长的胳膊显得很结实。他就是前几天才刚与我见过面的那个公寓管理员。
我将准备买房的想法告诉了他,他帮我准备好了相关手续。后来,我在电话里提出想要尽快入住,于是他让我现在就过去一趟。
事情之所以能办得如此迅速,只是因为这个管理员太闲了吧?我不禁想。
我即刻动身去了公寓的管理员室。
管理员室位于公寓一楼的一角,里面装修得异常奢华,令我目瞪口呆。屋里的家具都给人一种厚重的感觉,除了真皮沙发和大尺寸电视,还摆放着一整套类似家庭影院的设备。
“什么时候能住进来?”
“今天付钱,明天应该就可以住了。”
“这么快?”
“一般来说不会这么快,”管理员似乎想说“正因为是我才能这么快”,“不过,你儿子不是想马上就搬进来吗?”
“嗯,差不多吧。”我含糊地答道。
“哈哈。”管理员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笑着问道,“你是有什么东西要藏吧?”
“啊?”
“以前有个政治家,死后留下了一把公寓钥匙,当时大家都以为他是金屋藏娇,结果风风火火地跑过去一看……”
“屋子里有什么?”
“堆得满满当当的高达模型。”
“难道是为了政治?”
我没打算开玩笑,管理员却点了点头,愉快地说道:“高达确实很适合用来学习政治。”
“我可能跟他差不多。”一开始我打算在危险来临时到这里避难,但现在我的想法多少有了些变化。
“你准备把那些不想让家里人知道的东西藏在这里吗?”
“嗯,差不多吧。”
“该不会是谁的尸体吧?”突然听管理员提到“尸体”这么危险的词,我心里顿时一惊,不过他似乎没什么深意,又说道:“就算是尸体也不要紧。”
“不要紧?”
“如果有人投诉屋里太臭或者声音很吵、长了虫子之类的,那确实有点麻烦。但要是没人发现,我才懒得去管呢。毕竟这也是住户的个人隐私嘛。”
“可是再怎么说,存放尸体和个人隐私也不是一个性质吧?”
“是吗?”管理员虽然嘴上附和着,恐怕还是觉得将尸体放在房间里不算超出个人隐私的范畴,“我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全都算是个人隐私。”
“话不能这么说。”
“你也想早点把房子过户吧?手续什么的我都已经准备好了。”
“太感谢了。”我是真心的。
几天前,我还盘算着买下这栋公寓中的一间,既可以作为儿子独立生活的住处,也能在遭遇不测时应急避难。但就在短短几个小时前,我在上班路上接到的那通电话彻底颠覆了我的想法。
电话是桃打来的。我刚下电车,手机便响了,像是事先算准了时间一般。而更令我惊讶的,是这通电话的内容。
“事情可能有些不妙,”桃说道,“也许是我估计错了。”
“估计错了?估计错什么了?”
“你经常问诊的那个医生比我预想的动作更快,也可以说是顾虑太多。也许医生都有很强的防范意识吧,就像病毒来临前先吃抗生素一样。”
“抗生素是杀不死病毒的,只对细菌有效。”
“我按照之前说的,故意放出去了一些谣言,说你掌握着医生的秘密什么的,还说如果你家人发生了危险,你就会把这些秘密公之于众。”
“是不是一听就像编的,一下子就被医生拆穿了?”
“恰恰相反,医生好像有点慌了,可能是我编的那些话还挺像那么回事。不知道是我说得太活灵活现,还是他太敏感,总之他现在已经开始调查谣言中的事了。他肯定想知道你到底掌握着什么秘密,所以在不顾一切地调动着手上的资源,派各路杀手展开调查。”
“你不是说没有人能一直嚣张下去吗?”
“盛者必衰自然不假,但不会马上溃败。医生还是很有实力的,是我看错了。”
“你的意思是让我多加小心?”
“昨天有个杀手,全家都被杀了。”
我陷入沉默。“全家”两个字狠狠扎进了我的心里。“哪个杀手?”
桃没有回答,只是说道:“兜,他和你是一样的。”
“什么意思?”
“他也从医生那里接活儿,而且最近在考虑金盆洗手。”
“他的家人是怎么死的?”
“当时他们正准备进餐厅吃饭,一辆车突然冲了过去。”
“又是医生那家伙找人干的吧?”
“没错。等一时不一定风平浪静,也可能会等来惊涛骇浪。我算是领教了。”
“原来如此。”我真切地感受到自己能做的选择已经所剩无几,“看来在我们这行流传已久的那句格言终于要派上用场了。”
“哪句格言?”
“先下手为强。”
难道最后还是要这样收场吗?
我挂断电话后,先向公司请了假,又通知了家里,说今天可能会晚点回去。公司那边按照流程批准了,妻子却在电话里不停地说晚饭的事。不过,我现在已经没心思去管晚饭了。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我觉得妻子的声音有些低沉,也许是还在怀疑我出轨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