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班保安奈野村在百货商场里手持菜刀与我僵持不下,是两天前的事。后来,我联系过医生,告诉他“我不做手术了”。
“为什么?”
“我决定不做了。”这个想法我对医生重复过很多遍,但这一次,我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豁然与畅快。
医生依旧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用比平时更为低沉的声音答道:“是吗?”也许是事不过三,医生这次并没有说“如果想辞职,必须再接几份工作”。或许他认为已经不用再亲切地提醒我那些“退休的注意事项”了。
在此之前,我一直担心贸然行事会危及家人的安全,所以才会听从医生的话。但这次不一样了。
医生一直对我说,要想辞掉工作,必须要赚到更多的钱。现在,我终于意识到自己不必对他唯命是从,我和他之间只是生意往来,立场是完全平等的。
在医生列出的选项之外,应该还有其他选项。
早上的文娱热点节目里播了一条消息,说的是某个喜剧演员想离开现在的经纪公司自立门户,但在与公司交涉时未能达成协议,纷争不断,双方闹得不可开交。站在经纪公司的角度看,公司确实花费了大量的金钱和资源才将一个毫无名气的演员培养成功,演员刚能独当一面就想离开,公司自然不乐意放人。不过我很明白,我与医生之间的关系与此不同。
我没有自立门户的打算,也从没想过要去投靠别人,我想做的只是退出这个行业而已。与新入职的员工和刚出道的艺人不同,我从第一份工作开始就有了些成绩,医生作为中介也获得了回报。虽然他一直都说在我身上“开销不菲”,我也一直对这种说法照单全收,但仔细想想,那些不菲的开销花在了什么地方呢?
“逃生楼梯在那边。”
布藤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说来也巧,这个房地产中介居然姓布藤。[1]
我抬头一看,发现自己正站在公寓的走廊上。
布藤是来带我看房子的。这栋公寓建成已有三十年的时间,外观颇为陈旧,采光也不是很好。就这个地段来说,房租相对还算便宜。
布藤打开房门,我走了进去。
“您是在考虑搬家吗?”布藤看起来三十五岁左右。他一边翻看我之前填写的资料,一边问我。
“嗯,要是有好房子,我会考虑的。不过不瞒你说,其实是我儿子想搬出来自己住,他现在还是个学生。”
在确认了克巳学校的位置后,布藤说道:“从这里过去可能会有点远呢。”
“上学不太方便,是吗?”
“倒也不是绝对不行,地球是圆的嘛。”布藤似乎觉得这句玩笑很合时宜,但就算地球再圆,走错了方向也永远不会到达终点。一时间,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
这套房子说不上好还是不好,不,应该说不好的地方更多,勉强能和低廉的房租优劣相抵吧。我当然没什么不满,但要是给克巳看,他恐怕根本就不会感谢我。
我想起了妻子说过的话:“不管是做家务还是加入家长教师联合会,我都不是为了让别人来感谢我。但是,如果有人觉得我做这些都是理所应当的,那我可就有话要说了。”
不管怎样,克巳都不会认为“父母为孩子准备公寓是理所应当的”,但我还是希望能让儿子感到开心。要是知道克巳满意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我心里会更加难受。
“没有离学校近一点的房子吗?”
“那房租就贵了。不过如果是您儿子自己住,一居室或许比较好吧?”
“话是没错,但我有时候可能也会过去住。”
布藤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耸了耸肩,催促他有话直说。
布藤笑着说:“您儿子能愿意吗?”
“应该能吧。不过我肯定不会经常去的,只是偶尔应急。”
“应急?您的工作会遇到什么紧急情况吗?”布藤看着我之前填写的资料说。
“我是文具厂的销售。”
“自动铅笔会让您遇到紧急情况吗?”
“橡皮也会。”
布藤一脸疑惑。“您的意思是,和妻子吵架时,希望能找个地方避难吧?”
“正是。”我虽然这样回答,但其实我和妻子基本不会发生剧烈的争吵。听说群居动物大多容易爆发争斗,但如果等级森严则很少出现这种情况。争斗本就是为了确定等级、争权夺利、攻取地位。我和妻子之间,先不管妻子怎么想,至少在我心里,等级关系已经非常明确,所以也就没有了争斗的必要。我说的应急,是那些想除掉我的人下手的时候,家人能有个地方避难。“啊,要是这样的话……”
“嗯?”
“房租贵一点也行,嗯……这个解释起来有点复杂,打个比方来说吧,有没有那种管理上不是特别严格的房子?”
“啊?不是应该管理严格才好吗?”
“我的意思是,就算有管理员,也是比较好说话的那种。”
一旦有危险的家伙接近妻子和克巳,公寓里难免会发生一场恶战。要是管理员事无巨细,什么都要横加干涉,我的行动很可能会受到牵制。
“管理员最好是个耳朵有点背还比较糊涂的老大爷。”我说完,又觉得将这样一个无辜又孱弱的老人卷进来很抱歉,便补充道,“而且让人一看就没什么好感的那种。”
“有没有这样的房子现在还说不准,我先帮您找找看吧。您今天的时间也不是很充裕吧?”
时间不充裕,是因为医生有事找我。昨天,我收到了医生的通知,让我“立刻来就诊”。
就算他有事,我也不应该再乖乖过去。既然已经一刀两断,当作没看见就可以了。要是有人能够旁观我的一生,一定会劝我:你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迟迟无法辞职。正所谓旁观者清,在当事人看来事情却远没有这么简单。我也是经过深思熟虑才采取了行动。
一旦我和医生的交涉彻底崩盘,他应该会直接攻击我和我的家人。对他而言,也需要警告其他杀手,退出杀手界将会面临此种下场。
还没到彻底决裂的时候,我现在必须要让医生觉得我们之间还可以继续交涉。
“你还是想放弃治疗吗?”医生问我。
“嗯,是的。继续下去对你我都没有好处。”
“对你我?”
“员工没有干劲,公司的声誉也会受到影响。”
“我倒是无所谓。”
即便没有干劲,接了工作也同样能出色地完成,这就是我。医生对此心知肚明。只要继续给我安排工作,作为渔翁的医生就能获利。
“不,真的已经够了,我要退出。”
“为此你还要再做一段时间……”
“这话我也已经听够了。我不做了。”
医生没有立刻回应。这样的对话已经不知重复过多少次,就像夫妻天天把离婚挂在嘴边一样没完没了。
要是在这里发起攻击……
我不是没有这样想过。旁观的诸位——有没有姑且不论——恐怕也都有与我相同的想法吧。
诊室内只有我和医生相对而坐,近在咫尺。从第一次在这里见到医生,我就觉得即便空手,我也能想出十种以上的方法让医生当场毙命。
但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我要是有什么闪失……”虽然医生经常用一些医疗术语或能让人联想到病症、治疗方面的措辞,但第一次见面时,他却说得很直白,“你就别想走出这个诊所了。到时候,这间屋子和外面的大门都会自动锁死。”
然后毒气就会散出,所有人一命呜呼,这里的工作人员和其他患者自然也不例外。只要对医生下手,结局就是同归于尽。
所以,想除掉医生,必须在诊所外面动手,可这个医生来到诊所后几乎不会离开半步,仿佛在这里扎下了根。非要把他叫到外面也不是不行,但在那种情况下,他肯定会有所戒备。
“那么,你觉得自己可以不用再接受治疗了,对吧?”
“嗯,我之前也已经说过了。”
“但这样一来,不仅是恶性的东西,正常的细胞也会受到伤害。”
这是会对家人下手的意思。
“只切除恶性的地方不行吗?医学都这么发达了。”
“不行。”
“我能再考虑一下吗?”
“当然,请你慢慢考虑。”
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在重复这样的对话。可能医生也觉得我最终还是会因为顾虑家人而无法辞掉工作吧。
“我想好了再跟你联系。”
“我随时都能为你推荐很多不同类型的手术。”
出了诊所,我没有像往常一样搭乘电梯下楼,而是选择了不太方便的楼梯。我还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虽然医生的表情和往常没什么不同,但他比平时更加有意地闪躲我的目光。
接着,我和以往一样,一出大楼便坐上了出租车,准备先回公司。
司机说“前面好像出了事故,我稍微绕一下路吧”,我没有反对。
车在路口左转,然后在第二个十字路口向右拐,这时,我的手机突然响了。
我拿出来一看,是公司负责行政工作的女同事发来的短信。短信的内容怎么看都是在说她的私事,我不禁感到有些困惑。愣了一会儿,我才意识到她可能是发错人了。我和她不太熟,不过印象中她确实因为马虎出过很多错。
你是不是发错人了?我编辑好回复短信,正要按下发送键,突然注意到车行驶的声音有些异常,车速越来越快。难道司机失去意识了?我朝后视镜望去。只见司机专注地目视着前方,显然是在故意加速。
我想到了医生。司机打算让车直接撞上什么东西吗?我每次离开诊所都会在大楼门口打车,所以才让人有机可乘吗?
这辆出租车在驾驶席和后座之间装有透明隔板。我身体后仰,两脚奋力一蹬,隔板应声碎裂。司机见状猛打方向盘,我伸出胳膊,紧紧勒住了他的脖子。我没有手下留情的余地和理由,拼尽了全力,几乎要将他的脖子按碎。
司机已经松开了油门,车却依然没有减速。透过挡风玻璃,能看到街道两旁的建筑和行人向后掠去。这时,一个年轻女人突然出现在前方。我从后座挤到驾驶席,勉强转动了方向盘。虽然没有撞到那个女人,但车还是不可避免地朝大楼旁边的电线杆冲了过去。
现在也只能想办法让伤害降到最低了。我坐回后座,背对驾驶席,将身体蜷成了一团。要是头部受伤,可就真的小命难保了。
我刚做好准备,就感受到了撞击。因为后背撞在了前排的座椅靠背上,好歹起到了一定的缓冲作用。我知道安全气囊已经弹了出来。车斜斜地撞上电线杆,像是画了一道半圆形曲线一般水平旋转后,似乎又撞上了对面的墙壁。我被剧烈的晃动甩了出去,狠狠地撞上了车门,顿时头痛欲裂。听声音,挡风玻璃应该全都碎了。
车终于停了下来。幸运的是我还能动,车门也可以打开。我走出那辆冒着滚滚浓烟的车,来到了旁边的人行道上。
我的心震颤不已,但如果能就此两清,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医生是要解决掉我,还是想要给我个警告?他可能觉得,如果我今天就这样轻易地死在这里,便也再无用处了。
现在已经没有时间说这些了。
也许是因为撞击时的巨响,从旁边的大楼里走出来许多围观的人,就像是捅了马蜂窝一般。我从人群穿了过去,转身离开。
我走到旁边那条马路时,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不好意思,请问你的伤没事吗?”我回头一看,立刻认出正是刚才那个差点被撞的行人。我瞬间绷紧了神经。只见她抽出刀子朝我猛地刺了过来。我感到头部传来一丝刺痛,但显然我的身手更快一筹。
“就是这把钥匙吗?可以查出来。应该吧,嗯,应该可以。”一个身穿西装、看上去很爽朗的男子露出仿佛是贴在脸上的笑容说道。对于身为委托人的我来说,这种态度说不上过分亲昵,但也不算特别合乎礼仪。或许是因为他笑起来很爽朗,我并没有感到不快。
我想知道在父亲房间中找到的这把钥匙到底是开哪把锁的,便去找了锁匠和房地产中介。我说着“应该查不到吧”,但还是试着咨询了他们,得到的回复自然也是“应该查不到吧”。就在我一筹莫展时,一个锁匠告诉我:“我只和你说,有个行家专门在配钥匙的时候收集相关数据。”
“这种数据也是可以收集的吗?”见我一脸惊讶,锁匠笑着说道:“当然是不行的啊。”
看来这个行家做的是类似违法贩卖个人信息的行当。
我告诉锁匠,这把钥匙是在已经过世的父亲的房间中找到的。锁匠似乎很同情我,对我说:“我相信你不会拿去做坏事的。”他如此相信我,令我有些意外,但我还是心怀感激。
就这样,一个爽朗的年轻人出现在了我面前。他看上去像一个平易近人的杂志模特。
“也许这是哪栋公寓的钥匙吧?”想到十年前我曾考虑过要搬出去一个人住,我便推测这可能是父亲租下的某栋公寓的钥匙。
“估计是。嗯,肯定是的。我先拿回去在数据库里检索一下。就算没办法直接查到结果,只要能知道这把钥匙是在哪家店配的,也能以此为线索继续查下去。”
“很快就能知道结果吗?”
“你觉得计算机的运行速度有多快?”他盯着我问。
我意识到刚才说的话好像有些不合时宜。“有多快?”
“谁知道呢。”
男子的目光如水般清澈透明,在这种眼神的注视下,我实在生不起气来。
“爸该不会是想找一个藏身的地方吧?”吃晚饭时,妻子茉优说道。
“藏身的地方?”
“不是说男人都想有个独处的空间吗?”
“这话估计就是那些想要独处的男人编出来的。”其实,女人应该也会想有个独处的空间吧。
儿子坐在妻子身旁,对着电视看得十分入迷,连塞进嘴里的食物也无心咀嚼,小小的腮帮子鼓鼓的。“嘴巴没嚼。”我提醒了他一遍,他便作势嚼了两下,很快又停了下来。
“不过,我老爸确实总是在看我老妈的脸色行事,也许他是想找个地方放松一下吧。”
“可是妈明明很温柔啊。”
“夫妻之间可能会遇到很多情况吧。”在我看来,父亲明显十分害怕母亲。不过要说起来,母亲其实并没有掌管家里的生杀大权,二人的关系也不差。
“你对爸印象最深的是什么?”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参考一下嘛。你看,我就没有爸爸。”
“怎么说呢……”
“你笑什么啊?”
妻子的问题倒是让我回忆起了从前的事。“有一天我刚起来,就看见他像刚从太空返回地球一样倒在地上。”
“爸吗?他还有宇航服啊?”
“当时院子里有个很大的蜂巢。”
那是清晨四五点钟的时候吧,我不知道父亲为什么那么振奋,也许是怀揣着“必须要在家人起床之前处理完毕”的使命感,他手持杀虫剂,向蜂巢发动了猛攻。我起床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估计是喷了杀虫剂的关系,掉在地上的蜂巢看起来像是溶化了,旁边还堆积着许多黄蜂的尸体。父亲一直嘟囔着他办了错事,看来是真心觉得那些黄蜂可怜吧。不过,也许是把滑雪服和羽绒服一股脑全部穿在身上的“完全防御装备”实在太热,他后来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天。母亲则嫌弃地絮叨他“为什么要做这种蠢事”。现在想来,父亲也许正是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一直这样默默地守护着我们。
大辉不知何时爬下了椅子,站在了我身旁。我正觉得奇怪,就听见妻子指着电视说道:“可能是吓着孩子了。”
电视里放的是动画片,但有怪物正好出现在画面中,音乐听着也有些瘆人。
我抱起儿子放在腿上,轻声说道:“没事的,爸爸在呢。”这并不是哄孩子用的一句套话,而是我的肺腑之言。亲口说出来后,我切实感受到这是我的真心。
我自然希望能够在孩子今后的人生中守护他,让他远离那些恐怖又荒谬的事。但同时我也很清楚,人生在世,无法完全避开恐惧与痛苦。
加油吧,儿子!我在心里默默地为大辉加油打气。但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不也正在奋力前行吗?我不由得苦笑,想起了小时候画的那幅蜡笔画,上面写着“爸爸,谢谢你为我们做的努力”。
“你还记得最后和爸说了些什么吗?”
“嗯?”
“爸去世前,你们最后说过的话。”
“啊……”这个问题我从十年前就开始思考了。父亲突然从楼顶一跃而下,没有任何征兆,让我不禁想,他之前真的没有什么异常举动吗?“很奇怪,我真想不起来。越是去想,就越没什么头绪,记忆仿佛都逃跑了。就像在沙堆中挖东西,挖得越狠,那东西越往里钻。”
“你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是啊。”
一瞬间,我突然想起来了,好像一个无论怎么挖都挖不出水的泉眼,竟会在十年后只须用指尖轻轻一擦,泉水便喷薄而出。
那是一天早上。我刚从二楼走下来,就看见父亲正在打开不知是冰激凌还是布丁的盒盖。“这个,我能吃吗?”父亲问道,“你最近怎么样?”面对这个含糊的问题,我也模棱两可地答了一句“还凑合吧”,然后提醒道:“对了,那个好像是老妈要吃的。”
父亲已经开始吃了,闻言,他皱起眉头说:“这可糟了。”
“没那么严重吧?”
“很严重。”父亲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辩解的味道,“一会儿我再去买一个吧。”
这就是我们最后的对话。
“十年了,我终于想起来了。不过,这段对话还真是平淡无奇啊。”我笑了起来,为自己没有忘却这段回忆而开心不已。
“爸说一会儿再去买一个,难以想象他会就这样跳楼了……”
人的言行有时是不合常理的,决定自我了断也只是一念之间的事。如果是十年前,我可能会对此表示认同,但自从听了田边的话,我的想法就发生了变化。“是的,很奇怪。”
“这是最后的对话吗?”
“应该就是那天。之后我们好像还说了什么,不过我想不起来了。”
再等一等,回忆会不会像刚才那样发出新芽?后来,我到底又和父亲聊了些什么呢?
我望着儿子,想象自己这样坐在父亲腿上的样子。小时候我肯定这样坐过,现在却完全想不起来了。
“你电话响了。”经妻子提醒,我才注意到有人给打电话。是一个来自东京的陌生号码。我犹豫着要不要接,但转念一想,这通电话也许与那把钥匙有关,便接了起来。
虽然事情不如我所料,但也差得不远。打来电话的是前一阵我去诊所拜访过的那个医生。仿佛要拿到一份结果不佳的体检报告一般,我的感觉不是太好。
“你父亲的事……”
“啊,之前突然去拜访,实在不好意思。”我边说边朝妻子打手势,示意她“电话是医生打来的”。一时间,我能想到的只有拿着听诊器听心跳的动作。我也不知道妻子有没有看懂,只见她朝我点了点头。
“我们这里还有人记得你父亲的事。”
“是护士吗?”
“当时你父亲好像在工作上遇到了什么烦恼,一直在找这方面的医生。”
医生的话说得有些不明不白,看来即便是十年前的事,也关乎个人隐私。“是心理方面的吗?”
“他希望能给他介绍几个比我们这边更加专业的医生。”
“我可以和诊所的工作人员谈谈吗?”
“可以。”医生的声音冷冰冰的,“后来你还有什么发现吗?关于你父亲的。”
“有一点吧。”我指的是钥匙的事。医生沉默不语,令我有些不安,我重复道:“是有一点,不过也算不上发现。”
“你找到什么东西了吗?”
“嗯,在我爸的房间里。”我不知道该告诉医生多少,因为我现在也不清楚那把钥匙到底是做什么用的,所以只能含糊地应付。万一真是父亲用来金屋藏娇的——虽然这种可能性很低,但也不能保证一定不会发生——大肆宣扬出去也有点对不起父亲。
“周三下午诊所休诊,希望你到时能过来一趟。”医生说道。
我确认了一下时间,答应后便挂断了电话。
妻子得知通话内容后,歪着头问道:“爸会为了工作而感到烦恼吗?我觉得他不是这种人啊……”
“你又没见过他。”我揶揄道。
“这倒也是。”妻子乖乖地点了点头,接着却皱起眉问,“你刚才像是把自动售货机上的按钮从边上开始全按一遍的动作,是什么意思啊?”
也许这是管理员很喜欢挂在嘴边的一句口头禅吧,他又一次对我说道:“我要是死了,那可就保证不了了。”
这个管理员的岁数确实不小,但无论是从健壮的体格还是口齿伶俐的说话方式来看,他都不像是那种随随便便就会死的人。他脸上有了一些皱纹,皮肤却依然富有光泽。
布藤如约完成了工作,为我找到了还算能满足我要求的房子。
“我不会干涉住户的生活。我自己也住在这里,就是一楼最里面那间。只要没什么大问题,我是不会去找人麻烦的。”管理员笑着说道。
“在屋里摔角呢?”
“你就是打橄榄球都没人管。前几天,五楼那个家伙做理科实验还爆炸了一回。”
“是啊。”布藤点了点头,仿佛很怀念的样子。从布藤的反应来看,他恐怕也有些异于常人。“不过是不是理科实验,我就不知道了。”
“别管什么理科不理科的,那个爆炸的声音实在太大了,警铃跟着响个不停,消防车的鸣笛声也吵得要死,事情闹得还挺大。”
“所以还是不能太吵啊。”
“像那天那样就有点麻烦了,否则我一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如果真的发生了爆炸,搬走的时候押金就不退了吧?”我问道。
“这里本来是只售不租的公寓。但是因为年头久了,住户换了一批又一批,有些买了房子的人就把房子租出去了。这里也有我买的房子,但一直空着。要是有人肯出钱,我卖了也行。”
“买下来有什么好处吗?”
“买和租不一样,买了就不用还了。”
“所以也能做理科实验了?”
“只要不吵、不爆炸就可以。”
管理员像一个现役的老兵,不过这栋建成已久的公寓本身很有格调,数年前翻修过一次,因此并不显得陈旧。
“如果选在这里,我儿子应该不会嫌弃。”
“原来是替儿子找房子啊,现在的父母真是太宠孩子了。”
“也算是给自己找个避难的地方吧,万一有什么事,我可以躲到这里来。”
“您儿子可能不会愿意的。”布藤又重申道。
“你就说这房子是你自己掏钱买的。”管理员说道,“不过说不定真需要一个避难的地方呢,谁知道将来会不会发生核战啊环境灾害啊什么的。”
“是吗?”
“每隔一段时间,老天爷都会重启世界。就像断舍离一样,一旦房子变得乱七八糟,东西就要全部扔掉,从头再来。否则越积越多,就收拾不过来了。地球自从出现,一直都是这样循环往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