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傍晚开始,天气就一直很差。如果警官为了抓我一直守在房子外面,身上很可能带了雨具。他把几乎没有被淋湿的制服穿到怪物身上,然后点了火。又或者,他随身带着一套替换用的制服。
发现博士的尸体前,我在花坛附近看见了一点亮光。可能是凶手与博士缠斗时掉落的打火机。那一定是凶手点燃尸体用的东西,只是不知现在还在不在那里——
“那怪物究竟是谁?难道真的是博士创造的样本……应该不会吧?”
“是我外公。我听见妈妈跟爸爸说……‘不能丢下父亲不管’。”
然后,爱丽丝把她的推测告诉了我。她外公——凯特的父亲好像患有一种皮肤病,名叫“神经纤维瘤”。
一旦得了那种病,皮肤就会变质,仿佛全身溃烂。据说那是基因异常引起的疾病,目前尚不存在有效的治疗方法。
更糟糕的是,海顿·麦考潘(爱丽丝告诉我那是外公的全名)同时发作了痴呆症,经常跑到外面四处游荡。博士之所以搬到这座深山宅邸里,其中一个理由可能就是把海顿隔离起来,同时研究治疗方法吧。通过餐桌对话,我还以为凯特的父亲已经死了,其实仔细一想,他们并没有明言生死。
这个养父对自己百般凌虐,最后被病魔击垮,不知博士照顾他时究竟是什么心情。“我之所以没有报复,无非是因为伤害他们会令凯特伤心罢了。”博士的声音在我耳边回响起来。
博士他们之所以把海顿锁在地下室,仅仅是不想让我和爱丽丝害怕吧。虽然他们的保护到最后白白浪费了——尽管那人曾经对博士不好,可我还是将一个病入膏肓的人当成了杀人的怪物。这让我不由得感到万分羞愧。
后来我才知道,痴呆症会表现出各种症状,只要病情不严重,就能轻易开关门锁。此时,若不安装无法从内部开启的门锁,患者有可能擅自离开房间甚至家门走到外面去。地下室的门锁之所以装在外面,也是为了防止海顿走到外面来。
可是,我却把那个封锁打破了。
晚上,海顿逃离地下室,打开玄关门走到外面……然后被那个警察杀了。
爱丽丝说,对方可能没有杀意。他可能只是在外面监视,无意中碰到海顿,惊恐之下推了他一把。
可是彼时正好发生山体滑坡,逃生之路被截断了。警官陷入慌乱状态,一下想不到可以在林子里绕道出去,便摸进后院里寻找隐藏尸体或处理尸体的办法。当他闯进温室时——看见了蓝玫瑰。
我听着爱丽丝的推测,背后蹿过一阵凉意。
莫非——
“那家伙杀了所有人……只为了偷走博士的蓝玫瑰?!”
“我觉得,他杀死外公后,精神已经崩溃了。他可能觉得杀一个人跟杀一群人没什么不同,只要把住在那座房子里的人……知道蓝玫瑰秘密的人全都杀死,就能独占蓝玫瑰了。”
连我这个小孩子都能被那株蓝玫瑰彻底吸引,如此看来,那个警察也成了蓝玫瑰诡异魔力的囚徒。
然后,他就想出了堪比恶魔的计划——是这样吗?
他烧毁海顿的尸体,不仅为了让人认错——还是为了把我们吸引到外面,确认房子里共有多少人吗?他打算按照人数制订计划,把我们一个个干掉,再夺走蓝玫瑰吗?
竟然——他竟然为了那种东西,夺走了博士、凯特和罗尼的性命吗?
这都怪我。
要是我没有跑到这里,就不会引来那个疯警察,也不会让海顿逃出来——博士他们也就不会死于非命了。
当父亲向我扑来时,我就该乖乖死去。在对双亲动手那一刻,我就失去了活下去的资格。
父母、海顿、博士、凯特、罗尼……他们都被我害死了。
“我是个瘟神——”
“不行!”爱丽丝紧紧抱住我的头,“我不准你那样想……你没有错,因为……因为你救了我。就算别人不原谅你,我也会原谅你。所以——”
不要责怪自己——我听着她震颤的声音,感受着她的温暖,拼命忍住了呜咽。
洞穴出口位于山坡一角。
临近天亮,小雨还是下个不停。我跟爱丽丝爬上没有路的山坡,隔着树林看到了宅邸后院。
换作两天前,我可能还会有种快乐的冒险心情。“偷偷跑到井底下玩探险游戏”——我突然想起凯特的话。
那家伙好像已经不在了,有可能冒险爬过了山体滑坡的地方。宅邸就像暴风雨刚刚离开,只留下一片死寂。
回到房子里,等待我们的是一片出人意料的光景。
遗体都不见了。
寝室里看不见凯特,起居室里看不见罗尼,而且两处血迹也被擦拭干净了。本来被扔在外面的海顿的遗体也消失无踪,焚烧的痕迹早已被雨水冲刷一净。
花坛附近应该掉落着凶手的打火机或什么东西,但好像已经被捡走,我并没有找到任何东西。
唯一留下痕迹的只有温室。里面好像被放了一把火,玻璃墙壁、天花板以及地面都被熏得焦黑。种在花盆里的玫瑰全部化作灰烬,唯独找不到博士的遗体。
是那家伙干的好事。
那个警察把所有人无情杀害,最后还企图抹除杀人这个事实。我强忍心中愤怒,给爱丽丝处理了伤口。我从起居室找到急救箱,给她头上的伤消了毒,贴上创可贴。
等我笨拙地完成伤口处理后,爱丽丝走到后院,凝视着雨中焦黑的温室。她的视线左右摇摆,随后定住不动——紧接着,她抓起一把放在外面的园艺小铲,猛地冲了出去。我慌忙追了过去。
爱丽丝来到离宅邸稍远的树林一角停了下来。那里有一块泥土的颜色与周围明显不同。
我感到背后一凉。难道是……
爱丽丝蹲下来,仿佛着了魔一样用铲子挖着泥土。我也跪在地上帮她一起挖。
十几分钟后——土里现出了遗体。
博士、凯特、罗尼、焦黑的尸体。四具遗骸仿佛非法丢弃的厨余垃圾一样,杂乱交叠在一起。
爱丽丝扑在博士和凯特的遗体上,放声大哭。
不知过了多久,爱丽丝静静地对我说——埋回去吧。
“为、为什么啊?”
“如果将爸爸妈妈抬出来,那家伙就会发现我们还活着……至少现在还不行。”
那也不打算报警吗?我正要反驳,却把话咽了回去。因为凶手就是警察,现在跑进警署报案,相当于自投罗网。
我想把遗体稍微整理一下,可是他们的身体已经僵硬了,无法挪动分毫。爱丽丝告诉我,那叫死后僵硬。最后经过一番努力,我们好不容易让所有遗体合上了眼睛。
海顿的遗体不着寸缕,应该是被那家伙处理掉了。这人使起坏来脑筋还真够灵光。
我们把遗体重新摆好,再次盖上土。等重新埋好,我们已经变得灰头土脸。我在牛仔裤上擦了两下手,突然摸到后袋里有个硬东西。
——那是罗尼的十字架。
我右手握住十字架,与左手交叠放在胸前,做了一会儿自创的祷告。爱丽丝叠着手闭上眼睛,泪水顺着她长长的睫毛滑落。
我们回到房子里,用淋浴洗净满是泥污的身体。好在这里还有水,也有足够的浴巾和换洗衣物。
我穿好衣服便去寻找爱丽丝,发现她正坐在自己房间里写日记。
我不敢出声叫她,只能在后面看着。她用轻轻颤抖的字迹在空白页面上写下了几行字。
爸爸死了。
他在温室里,被人砍掉脑袋杀死了。
妈妈也死了。
她在房间里,被人刺穿胸口杀死了。
……
大家、大家都死了。
淡淡几行文字,没有留下日期。泪水一颗又一颗掉落在空白的纸面上。
天已经亮了,房子周围依旧一片死寂。
只能听见风声雨声,救援直升机迟迟没有出现。可能因为这里远离城镇,还没有人知道山上发生了滑坡。
我们决定在有人来到这里前离开房子。那家伙应该觉得我们都死了,现在最重要的是逃得越远越好。
我们在博士房间的衣橱里找到了两个背包,可能是平时出门短途旅行用的。随后,我们在包里塞满了食物、衣服、地图、指南针、手电筒和其他零碎物件,又在家中搜罗了所有能找到的硬币钞票——幸好财物都没被动过。
接着,爱丽丝从自己房间的书架上抽出一本辞典,翻开书本拿出里面的钥匙。然后回到博士房间,插进抽屉的锁孔里。
抽屉里有几个小盒子,里面装着漂亮的戒指和耳环等贵重物品。
“妈妈说,这是外婆的遗物……还说等我长大了就能用。”
让爱丽丝保管钥匙似乎是博士的提议,目的在于防盗。让她拿着蓝玫瑰温室的钥匙,也出于同样的理由。看来爱丽丝很受父母信赖。我竟通过这种形式认识到了这家人的羁绊之深——以及自己用最糟糕的形式摧毁了那种羁绊,罪孽有多么深重。
盥洗台上放着博士的染发剂,爱丽丝用它把头发染黑,然后我们就跟这座房子道了别。
我们路上经过了博士等人的坟墓,我跟爱丽丝各在上面献了一朵后院摘下的玫瑰。
那是一段漫长的道路。
我们经历的第一场苦难就是翻过山头。警方十有八九掌握了我的相貌,就算我们能翻过滑坡地段,直接进入山脚下的城镇也太危险了。因此,我们至少要到山那头去。
只是,我跟爱丽丝都不习惯长时间走山路,只能在没有路的山上走走停停,跌跌撞撞。在岩石脚下过了一夜,好不容易翻过那座山,看见脚下出现城镇时,我们的体力已经临近极限。
可是,问题才刚开始。
虽然我们来到了隔着一座山的镇子,一旦被警察发现,消息还是会传到那家伙耳中。我们不能让他抓住一丝一缕痕迹。出租车和飞机过于危险,住酒店更是想都不能想。
可我们毕竟是两个没有大人带的孩子,虽然假装成游客,爱丽丝还把长发藏在凯特的帽子里,依旧不能避免路人时不时投来的好奇目光。每次有人朝这边看,都会让我朝精神崩溃走近一步。
我们换了一趟又一趟巴士,在空置的房子里胆战心惊地过夜,顺着空无一物的漆黑道路埋头前进,甚至偶尔偷偷钻进卡车货台里——
出发几周后,我们手上的钱和食物都见了底,衣服鞋子和双脚都残破疲惫——但我和爱丽丝终于来到了远离W州的那个地方。
克利夫兰教会是个被树林包围的安静场所,院子里开满了红色和黄色的美丽玫瑰。
我们走进礼拜堂,牧师虽然大吃一惊,还是给予了我们热情接待。这位牧师长得有点像罗尼,这是他的弟弟。
牧师问我们怎么跑到这儿来了,我拿出罗尼的十字架给他看,背面刻着克利夫兰教会的地址。
我不知道罗尼死前把这个交给我,究竟是不是对我说让我到教会去。不过,我们两个无亲无故,又不能依靠警察,我实在想不到还能去什么地方。
牧师瞪大眼睛,爱丽丝对他诉说起来。
——爸爸和妈妈遇到了山体滑坡。
——这个男孩子是我朋友,跟家人一起过来玩,可他的父母也被卷入了山体滑坡。
——我们一度被寄养在远亲家,可是很快就被赶出来。
——这个十字架是爸爸妈妈的遗物,可我不知道它从何而来。
——山体滑坡前,牧师先生到家里来了。那是一位身材高大、面目吓人的牧师先生。我不知道他为何认识爸爸妈妈。
罗尼的弟弟认真听完了她笨拙的谎话,过了一会儿,他面带悲伤地抱起双臂——随后,又换上怜悯的笑容把手放在我们头上。
尽管相当于一场赌博,可来到教会确实改变了我们的命运。我和爱丽丝在教会住了一段时间。
我们不希望别人得知自己的遭遇,罗尼的弟弟丝毫没有反对。他可能隐约猜到爱丽丝是凯特的女儿了。我们得到了“弗兰基”和“罗宾”这两个新名字,走上了全新的人生道路。
坦尼尔家的案子,到最后都没有曝光。
不知警方是否展开过调查,又或者根本没人发现有一家人集体失踪了。我们早已离开W州,更是无从打探那些消息。此外,教会既没有收到传闻,也没有警察上门搜查。
正如那家伙所料,坦尼尔一家的惨剧被埋葬在黑暗中。
唯一的救赎,就是那家伙似乎真的不知道我们还活着。然而我们并没有就此安心。因为这里是凯特的故乡,麦考潘家族虽然已经不在,但凯特他们依旧留在人们的记忆中。爱丽丝的身份随时都有可能曝光。
在此之前,我必须主动离开——爱丽丝这样说。
我没能劝阻她。我们还是孩子,不依靠别人就无法生存下去,但也不可能找到愿意同时收留我们两个的家庭。考虑到万一被那家伙查出所在地,我们两个绝不能待在一起。
在罗尼弟弟的多方打点之下,爱丽丝很快找到了养父母。我心里明白这是最稳妥的办法,可是离别将近,我还是感到心中撕裂般的疼痛。
离别前夜,我们在教会开了一场小小的告别宴会,随后我跟爱丽丝来到院子里,倾诉着彼此的回忆:在山中宅邸那段短暂却快乐的生活,千辛万苦来到教会的路途,以及在教会度过的每一个安稳日子。
我没提起那场惨剧。因为一旦提起来,我的心都会被撕成碎片。爱丽丝可能也有同样的想法,绝口不提那件事。
“你要保重。”
“嗯——你也是。”
我们最后交换了祝福,亲吻了彼此。
一段漫长的岁月过后……
我成了克利夫兰家的养子,开始攻读神学课程。
我并没有突然产生信仰。我亲手杀死了父母,哪来的资格向人传授上帝的教诲?不过,罗尼的弟弟却一脸严肃地对我说:
“圣职人员必须具备的资质,既不是信上帝,也不是不犯罪,而是时刻站在弱者这边。你能做到这一点。”
他在我成为牧师两年后的一九六六年,因病去世了。
我继承教会,践行着圣职人员的职责——但没有哪一天不会想起发生在坦尼尔家的事。
那件事对我来说,是纯粹的罪孽,永远不可能忘却。我从未打消自己给坦尼尔一家和罗尼带来灾难的想法,那种罪恶感甚至比以前更强烈了。
就在那时——我二十七岁那年,爱丽丝写来了一封信。
信上写着,她要到附近来办公,希望能跟我见上一面。自从分开后,我们写过几封信,但都认为我们不应该出现在彼此身边,就从未碰面。
到了约定的日子,我站在信中指定的地方——教会附近的街区一角。
“埃里克?”
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我转过头,发现一个陌生女性站在那里。
暗褐色短发,好似男装的西装和皮鞋,还有略高于一般女性的身材。无论怎么挖掘记忆,我都找不到这样一个人。
可是——那双吊起的眼角和坚定的面庞却让人难以忘怀。
“爱丽丝?”
“好久不见了,埃里克。”
爱丽丝用熟悉的声音对我说完,露出了微笑。
“太好了,我没认错人……一开始还真不知道你是谁。”
爱丽丝一边递来装着红茶的杯子,一边自语般呢喃。
我被领到她下榻的酒店客房里,心神不宁地接过茶杯。她笑着说,房钱是按双人间交的,被人看见也无须担心。不过这确实不算特别理想的情况。
“我变了这么多?”
“你变了……声音和体形都变得好像陌生人一样。”
这么多年里,我变了声,长了个子,只是自己并没什么感觉。
更何况,爱丽丝也变了不少。原本的长发被剪短,个子也长高了许多。她的外表和服装都偏向男性,我远远看过去恐怕认不出她来。
不过——凑近看就会发现,她正是我所认识的爱丽丝。
我们彼此诉说了分开后走过的路。因为我们只会在信上写写自己当时的近况,并不知道彼此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爱丽丝被养父母送去初中念书——她还笑着说,自己为保持低调费了好大功夫。升上高中时,她就独自搬出来了。她在养父母家并没有遭到像我和博士那样的待遇,而是得到许多疼爱。几年前,她的养父母都去世了。
“你现在在干什么?我见你信上只写着在工作。”
“搞研究……我在C大学拿到了博士学位,这次来是为了参加学术研讨会。”
“研究?”
“基因编辑技术的研究……我想让爸爸的蓝玫瑰复活。”
蓝玫瑰?!
怎么可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蓝玫瑰是那场惨剧的导火索,对我们来说应该无比忌讳,可她竟要让它复活?
“爱丽丝,你到底在想什么?就算成功了,博士他们——”
“别说。”爱丽丝摇着头,声音开始颤抖,“不行……我忘不掉他们。忘不掉爸爸妈妈,还有外公和罗尼……大家总会出现在我梦里。有时候浑身是血,有时候被火烧得焦黑——可是,他们都不说话。最后,那家伙也会出现。那家伙对我咧嘴一笑……我每次都会惊醒。”
我无言以对。
——因为我也一样。
我每晚都会梦到那天的光景。那场惨剧已经化作深深的伤口,永远折磨着我们。
“我逃不了……所以我决定了,要结束这一切。”
结束这一切?
“我要找那家伙报仇。让那家伙偿还杀死爸爸妈妈的罪恶。埃里克,我希望你也来帮忙。仅凭我一人之力还不足够。”
报仇?!
“不行,爱丽丝。这样不行,太危险了。而且——那件事都怪我,你现在叫我帮忙……”
“我知道这个请求很残忍,也知道你心里是那样想的。”爱丽丝露出寂寥的微笑,“所以我不会勉强你。如果你不愿意,我就一个人想办法。可是,希望你听我说句话。你没有错,我从来没恨过你。因为……你是……”
爱丽丝凝视着我,中断了话语。
一阵漫长的沉默。
我紧紧闭着眼,拼命思索——
再次睁开眼,我把自己骨节分明的手叠在爱丽丝白皙的手上。
“埃里克?”
“好吧……”
或许,我此时应该劝阻她。
可是,无论怎么寻找,我都没有那个选项。
我与她一同经历了那场惨剧,一同体会过那种痛苦——但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若此时劝她忍气吞声,等同于让她背负一切重担而置之不理。
而且我发现了——
她不可能不憎恨。只为了夺走蓝玫瑰,那个人像碾死虫豸一般杀死了博士和凯特。她怎么可能原谅。
“我绝不会让你独自背负这一切……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我在那句话里融入了全部心意。
爱丽丝正要说话,我吻上了她的唇。我们沉浸在对彼此的热情中,仿佛互相抚慰着心伤。
然后,我们就开始制订计划。
我和爱丽丝一边过着毫无接触的生活,一边慢慢准备着复仇计划。
同时,我们还开始学习执行计划时需要用到的知识和技术——对药物的了解和注射器的使用方法,以及体术等。
爱丽丝将成为引蛇出洞的诱饵,在研究中重现坦尼尔博士的蓝玫瑰。而我则帮爱丽丝培育她的试验品,同时追踪他的下落。
一九五四年案发时,他隶属于山庄所属辖区的警署,当时是个二十出头的高个子警官,品行谈不上很好。
只有这样的线索,调查起来如同大海捞针。但对我来说,却是查出他身份的唯一信息。我动用了圣职人员的关系网,找W州的牧师询问当年的事,或是利用礼拜日与本地警署领导套近乎(我平日对警察唯恐避之不及,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会主动接近警察),想方设法收集消息。
这种在沙漠里淘金砂一样的调查持续了整整五年,我总算筛选出几个符合条件的警官姓名。那一年,恰好是惨剧发生第二十年。
我一边小心翼翼不让嫌疑人察觉,一边展开调查——最后总算查到了那家伙。
加斯帕·盖尔。此人在W州工作到一九六〇年,其后调到A州P警署,目前担任警督。
我以传教名义飞往A州,躲在P警署门前的隐蔽处看清了加斯帕的模样。
他脑袋已秃,体形也极为肥硕,但眼鼻和嘴唇的形状无疑就是那个一直追踪我到宅邸的警官。
找到目标后,我们第一个动作就是在地理上靠近他,以便展开行动。
爱丽丝买下了A州F市郊外的别墅。
那座房子跟坦尼尔家布局相似,让人很是怀念。她苦笑着说“我只看一眼就走不动路了”。
凯特留下的那些爱丽丝外婆的遗物起了很大作用。我们离开宅邸前找到的戒指和耳环等首饰,每一个都价值连城,用作我们推进计划的资金来源绰绰有余。爱丽丝用剩下那部分钱买了“麦考潘不动产公司”的股票(那是凯特娘家创建的公司之一),暗中与公司搭上了关系。
我也把O州教会托付给相熟的牧师(尽管离开这个拯救了我和爱丽丝的地方,让我感到痛彻心扉),来到那家伙所在的A州P市教会。上一任牧师年老退休,把教会与隔壁的孤儿院旧址都空置了。
虽然我只是个外人,教区居民却对我格外欢迎。原来大家都希望教会能恢复。我回应着每个人的笑脸——想到将来必定要背叛这些人,不由得感到胸口一阵刺痛。
我们两人找到落脚点后,便各自建起了温室。
此时,爱丽丝脑中的计划已经十分详尽。藤蔓机关也在培育温室玫瑰时设好了。
我在传教活动的间隙,经常到爱丽丝的别墅去打理她的温室。为防止移除机关时藤蔓上留下弯曲痕迹,还不忘了适度修剪,让弯曲部分重新伸直。
一开始,我坚信这个机关是为了夺走那家伙的性命。现在回想起来,她或许早已预料到自己身体的问题。我们有两个人,如果只是伪造不在场证据,应该有更简单的做法,没必要搞得如此复杂。我这样问她时,爱丽丝只是含糊地笑着说:“这只是爱好罢了。”
实行计划时,我还知道了我跟博士他们共同生活过一段时间的山庄后来有过什么经历。
博士与凯特的失踪一度在山脚小镇引起热议,只不过他们平时很少与镇民接触,又在那里无亲无故,最后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警方虽然有所察觉,却没有认真调查。
被山体滑坡堵塞的道路,由于重建可能性太低,就被置之不理了。那座房子也空置了一段时间,并在那件事发生的半年后毁于一场火灾。
那无疑是加斯帕的手笔。他见事情平息下来,便把证据销毁了。
一切准备将近完成。
爱丽丝成功创造了淡蓝色的“天界”与深蓝色的“深海”。虽然没能完全再现坦尼尔博士的蓝玫瑰,但引他出洞绰绰有余。
然而,造物主实在太残酷了。
我们利用“麦考潘公司”的资源挑选到合适的房子,伪造一场火灾,将日记送到了他手上,只差一点就能正式启动计划——就在那时,爱丽丝倒下了。
※
“你们需要做好足够准备,才能把加斯帕引出来。”涟对一直保持沉默的罗宾说,“让自己成为蓝玫瑰的直接关系人,成为难以抹杀的重大事件当事人。同时,还不能被当场逮捕。为了达到这些极为困难的条件,你们制造了坦尼尔博士——爱丽丝的伪装他杀案。这个行动非常成功,盖尔一下就中计了。”
让弗兰基含着钥匙是为了防止“凶手从外面把脑袋扔进去”这个错误答案出现,不让警方过早查出如何封闭温室。
“那本日记也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