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多米尼克的问题,涟点点头。
“首先,那本日记可能包含着宣战意味。伪造日期也不仅是为了让日记真实性受到怀疑,那可能也同时记录了他们开始执行计划的日子。不过,最大的目的在于让盖尔读到日记,以便引蛇出洞。正因为如此,尽管气候上存在矛盾,他们也要在P警署辖区内制造火灾。”
他们并非一开始就刻意让警方把日记误会为虚构,只是加斯帕已经调职到P警署,当地气候自然而然地与内容发生了矛盾。
然而——计划最终被拖延了一年多。
之所以拖延,是因为爱丽丝身患重病。而她确实为养病停职了一年。
她接受治疗的地方无法查明,想必是为了防止警方查到线索,利用伪造文件等手段隐瞒了身份。也有可能去了U国国外的医院。
多米尼克咬住嘴唇,不一会儿,他压抑着感情小声说道:
“加斯帕那家伙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我跟他搭档了这么些年,很难相信他竟是杀了这么多人的魔鬼。”
“根据尼森少校——我们在军方的熟人调查,加斯帕·盖尔似乎跟好几个犯罪组织有来往,连带消音器的手枪也是从那些地方买来的。我还找他以前所属那个警察署的老警官问过,得知盖尔年轻时经常单独行动,不怎么重视规矩。”
日记对“警官”的描写也有点奇怪。尽管话语不多,但随处可见他仿佛是独自到宅邸来的描述。然而,警方调查的基本阵容应该是两人一组。
那根本不是正规调查,而是一个警官为了立功的独断专行。最终,那个行为给一家人带来了灾难。
他们还在调查W州发现的白骨遗体身份。约翰几天前那次联系过后,到现在又挖出了两具男性骸骨。他到这里来之前接到汇报,两具骸骨都已经死亡十年以上。
在玛利亚的要求下,骸骨一事只有极小一部分调查相关人员知道,更是没透露给媒体。那完全是为了不让加斯帕得到过多消息。爱丽丝、埃里克,还有玛利亚。他们都在用各自的圈套把杀人凶手逼到死路上。

“艾琳小姐跟他们有关系吗?”
“她是爱丽丝和埃里克的女儿。两人虽然没有结婚,但生了一个孩子,那就是艾琳。由于不希望把女儿卷进他们的计划中,他们便请迪利特家收养了艾琳。”
——我真的不知道。
——我只是自作主张地想,可能是那样吧……所以我不能说。
艾琳对此毫不知情,但她是个聪明孩子,恐怕已经从父母的交谈中隐约猜到了亲生父母的真实身份。她之所以进入弗兰基——爱丽丝的研究室,也是为了亲眼看看真正的母亲。
爱丽丝想必很迷茫,不过,她最后还是让女儿加入了研究室。她可能考虑到断然拒绝会遭到怀疑,或者——想在自己离开人世前,近距离看着女儿成长。真相究竟如何,已经没有人知道了。
“那他们为什么要利用自己的亲生女儿伪造不在场证据?那不会招来更多怀疑吗?”
“他们没有故意把艾琳卷进去。本来到博士别墅帮忙的人不是艾琳,而是另一个学生。可是那个学生突然生病来不了,而艾琳主动举手了……对他们来说,那可是最大的误算。”
可是,蓝玫瑰已经公之于众,罗宾——埃里克也跟槙野茜约好了见面。关键在于,爱丽丝的身体已经接近极限。他们没办法中断计划等待下次机会。
艾琳之所以被捆住手脚关在温室里,正因为她是两人的亲女儿。如果是另一个学生过来,他们想必不会费事捆绑,直接将其扔在温室外面。而正因为艾琳是他们的女儿,才要捆住手脚,以确保她绝对不会遭到怀疑。又因为不忍心把女儿扔在室外,才把她关进了温室里。
“爱丽丝父亲创造的蓝玫瑰去哪儿了?既然二十九年前有人创造了蓝玫瑰,应该多多少少有点传闻才对。”
“还用问吗,当然是枯死了。”
放到外面的蓝玫瑰苗木全都生病了。
“日记上写到,蓝玫瑰还是抗病性不佳的半成品。凶手对此一无所知,竟把蓝玫瑰养死,错失了大发横财的机会。对不对,加斯帕?”
加斯帕并不回答,但面对玛利亚的挑衅,还是气得脸上横肉直抖。玛利亚乘胜追击。
“一本仿佛再现了那场惨剧的日记,偏偏出现在自己辖区里。你肯定吓尿了吧?而且一年后,竟有两个人同时公开了不同的蓝玫瑰。其中一位创造者是学者,另一方则是牧师。这只能让人怀疑是阴谋或圈套,对吧?你不能出面行事,只能通过我和多米尼克窥探内情。可是没过多久,弗兰基·坦尼尔教授竟被杀了。你当时应该慌了手脚。不仅如此,现场还留下了‘七十二号样本在看着你’这条信息……你是不是想过,当时自己杀掉的‘怪物’还有同伙,并且已经查明了你的身份?”
加斯帕冒了一脸油汗,没有回答。

“杀死槙野茜的人是加斯帕吗?”
“那是知道她下榻的酒店,能够在不与她发生争执的情况下进入房间,并且知道她拥有‘天界’样本的人。我应该早点儿发现,仅凭这些就能锁定凶手身份。首要嫌疑人克利夫兰牧师正在被你们监视,拥有牢不可破的不在场证据。那样一来,符合条件的人可就不多了。”
“警方的调查相关人员……吗?”
茜的酒店地址和她拥有“天界”样本的事,涟等人都知会了加斯帕本人。由于现场不存在争斗迹象,他们一开始还以为是茜的熟人作案。不过换个角度想,警官只需凭证件就能让里面的人把门打开。
“盖尔从我们的报告中看出,牧师的不在场证明极度依赖于槙野茜的证词。只要除掉槙野茜,牧师就会陷入非常不利的境地。那样一来,他就能把牧师传唤到P警署,逼其说出真实意图。当然,实际上我们还有出租车司机的证词,不过当时他还没收到那个消息。”
“那他偷走样本,也是为了让牧师背黑锅?”
“也有可能只想抢夺蓝玫瑰的样本而已。”
然而加斯帕的计划却被多米尼克的行动给毁了。如果多米尼克没有擅自行动,可能会对后面的案情发展造成极大影响。
罗宾一直在黑暗中保持沉默,让人无法辨别他的表情。从结果来说,是他害死了与此事毫不相干的茜——他心中是否怀有自责之念,涟无从得知。

“应该说,你被下属摆了一道吧。”玛利亚勾起嘴角,“本来想算计嫌疑人,没想到竟给他制造了牢不可破的不在场证明。你被逼得走投无路,便下令解除对罗宾——埃里克的布控,想趁机夺取他的性命。”
“为什么?我觉得那未免太急躁了。”
“当埃里克获得牢不可破的不在场证明时,他在加斯帕眼中就成了必须尽快除掉的眼中钉。他跟爱丽丝几乎同时公开了蓝玫瑰——单从这一点看,就知道埃里克一定跟二十九年前的惨案有关系。埃里克随时可能曝光二十九年前的惨案。出于恐惧,加斯帕决定把牧师杀人灭口。当然,他可能想顺便夺走‘天界’据为己有。然而,那正中埃里克的下怀。”
让加斯帕杀死自己,从而对他按下杀人犯的烙印。这就是埃里克的复仇。
他不知道爱丽丝是否希望如此,但可以肯定,她计划用自己的性命把加斯帕引出来,从而曝光他的罪行。剩下的事情,她都交给了埃里克。或许她察觉了埃里克的意图,想劝他放弃。但是他已经亲手断送了挚爱之人的性命,这个罪孽的负担实在太沉重了。就算在一切结束之后,他不得不丢下女儿离开这个世界,埃里克也要偿还自己的罪孽。
他中枪后,虽然离开温室来到了门口,但绝不是为了呼救。那只是为了让案件尽快曝光,把加斯帕逼上绝路。
加斯帕走进温室时,里面的“沉睡‘天界’”早已被付之一炬。那是埃里克干的,同时也为了销毁伪造不在场证明的罪证。凶手不可能在犯罪前后优哉游哉地剪掉如此大量的玫瑰花,只能认为是温室主人事先做好了处理。尽管藤蔓还留着,但只要无人照料,它们很快就会枯萎。
只不过,教会牧师房的花瓶里还留着一朵“沉睡‘天界’”。埃里克可能认为,房间里光线昏暗,“天界”不可能苏醒。至于衣柜里的“天界”,可能被他当成了诱饵,也有可能只是单纯放在那里,反正迟早会枯萎——又或者,是他把自己的罪行交给了上帝进行审判。不管怎么说,他本人应该不会道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当时他还顺便销毁了搬运爱丽丝遗体的证据。”
“什么意思?”
“就是塑料布。就算把凶器一直留在遗体上堵住伤口,两小时的车程多少也会流点血出来。他应该至少用塑料布包裹过尸体。”
“‘天界’灰烬底下那块就是搬运尸体用过的塑料布吗?”
见埃里克早已看穿了自己想把“天界”据为己有的企图,加斯帕一气之下对他开了枪。为伪装成自杀,他还让埃里克握住了手枪,只要朝躯干开枪,手上就能留下硝烟反应。
可是,这里出现了致命的错误。加斯帕并不知道埃里克是左撇子,把枪放在了他右手上。
“那只能说大意,还不能算致命吧。不过是让自杀的可能性消失了而已。”
“话不能这么说。P警署的人并没有对埃里克进行过问询,所以不知道他是左撇子。我也不会把报告写得如此详细——再说我也是在检查袭击现场时总算想起来有这么一回事的。此时,多米尼克在槙野茜一案中有不在场证明……那加斯帕不就成了第一号嫌疑人?”
“那……”加斯帕闷哼一声,说出了玛利亚等人控制现场后的头一句话,“那能证明什么?我不知道他是左撇子?荒谬!要解释这个还不容易吗!”
“我倒是觉得你那些借口更荒谬更难看。”玛利亚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侧面有一排方形按钮的小盒子。“不过既然你这么说,我就让你听听什么叫不可推翻的证据。”
玛利亚按下其中一个按钮,小盒子发出混着杂音的声音。
“——这……怎么……F警署的报告……”
“真可惜,这里的‘天界’已经……了。加斯帕·盖尔警督。你没有资格拥有蓝玫瑰……年前,你也没能养好蓝玫瑰。”
“你到底——是谁!你是谁?!”
加斯帕脸上失去了血色。
录音内容很不清晰,但那两个声音确实是加斯帕和埃里克。
“最近的录音机都这么小巧,而且性能很高啊。真不愧是J国货。”
“不可能——那东西藏在哪儿了?”
罗宾遇袭那天,玛利亚在勘验现场时,从花盆底下发现了这台录音机。
那是埃里克事先准备好的东西。他平时会把赞美诗录成磁带反复播放,自然知道如何操作这种机器。
录音机里突然响起好几声撕裂空气的声音,紧接着是倒地声。有人走过来,一阵短暂的爆音,然后是几下扣扳机的声音、骂声和咂舌声,渐渐远离的脚步声。最后是痛苦的呻吟和衣服摩擦声——在一阵杂音过后,突然安静下来。录音播放完了。
“听完这个我再问你一遍,加斯帕·盖尔。罗宾·克利夫兰被枪击那天,你在哪里、做了什么?”
加斯帕没有回答。他脸上依旧没有血色,狼狈地嚅动着嘴唇。
“跟我来一趟。你有权保持沉默,也有权委托律师。反正现在做任何辩护都没有用了。我要仔仔细细盘问你,包括二十九年前的惨案。”
“闭嘴——闭嘴!”加斯帕高声喊道,“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妨碍我!这东西是我的,谁也别想拿走!谁也别想——”
“站住!”
没等玛利亚追过去,加斯帕就空手攥住“深海”的枝条,另一只手抱起花盆,转向窗户——
然而,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肥硕的身体开始颤抖。
“深海”的花盆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摔碎,土撒了一地。
肥硕的警督大口喘息着,不断抓挠胸口。他扭曲着身体——轰然倒地。
他左手捂住咽喉,右臂无力地向虚空抬起,发出鸡被绞死的声音——
几次痉挛过后,手臂落在地上。
加斯帕瞪大双眼,吐着舌头,再也不动弹了。
砸落在地的右手上,出现几个小红点。
加斯帕的尸体旁,“深海”亮出了染红的棘刺。
尾声
“加斯帕·盖尔的死因是急性心脏衰竭。他握住‘深海’枝条时,可能被棘刺注入了生物碱类毒素——不过这只是推测,要看鲍勃的尸检结果如何。”
玛利亚看完笔记抬起头,涟从后面跟了上来。
“据说那种毒素并非涂抹在棘刺表面,而是‘深海’天生就具备的东西。我们对坦尼尔博士温室里的植株,以及C大学的植株做了分析,两者内部都含有高浓度的翠雀宁。”
翠雀宁(Delphinine)虽与翠雀素(Delphinidin)名称相像,但前者是类似乌头碱,即附子毒的毒素。翠雀素的名称源自翠雀花,这种花里就含有翠雀宁,一旦进入人体就会引起呼吸困难和心脏病发作,可能致死。
“是吗……”
多米尼克咕哝一声,转开目光。
——这里是罗宾·克利夫兰的温室。
下午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玫瑰花虽然还开着,但颜色已经褪去,花和叶都开始萎蔫。玻璃上的弹孔,仿佛还在诉说对案件的记忆。
结案一周后,涟跟玛利亚以书写最终调查报告为借口拜访了多米尼克。他们先去了P警署,结果发现多米尼克出去了。问到地方后,两人又来到教会,找到了呆站在温室前的多米尼克。银发的刑警看见涟和玛利亚,抬手打了声招呼,声音显得没精打采。
尽管他百般嫌弃这个上司,可毕竟一起搭档了十几年。如今加斯帕背着大量杀人的罪名死了,多米尼克心里做何感想,涟这个外人自然不可能知道。
“看来坦尼尔博士——爱丽丝专门改造了‘深海’的基因,让棘刺充满毒素啊。”
“这无法断言。正如博士本人所说,探索生物形态的研究极为复杂,本来只改变了一个基因,影响也有可能波及意想不到的部分。而蓝玫瑰需要编辑众多基因,其影响更是不可预测。”
“危险勿碰”——他想起“深海”花盆里插的警示牌。蓝玫瑰棘刺上积蓄翠雀宁究竟是偶然还是玛利亚所说的爱丽丝刻意为之,目前并没有明确证据。只是——
假设爱丽丝与埃里克的真正目的是把加斯帕逼上绝路,让他攥住“深海”,那么,他们的复仇可以说非常成功。
罗宾·克利夫兰牧师——埃里克仍待在病房里。待他伤愈后,警方将以嘱托杀人、尸体损坏、尸体遗弃和对艾琳的伤害等罪名对他展开调查。
不过,他犯下的罪,几乎都是被害者本人的遗志。至于“深海”的棘刺,是加斯帕不顾警示牌执意要握住枝条,因此不能将其当成圈套对埃里克问罪。大部分调查相关人员都认为,他最后不会受到重罚。
多米尼克无声地注视着玫瑰,仿佛突然想起什么,轻声问道:
“那个牧师——埃里克的身份查明了吗?日记上写着他在镇里好像做了什么事。”
“我们发现一则案件记录:二十九年前,W州郊外有一对夫妇遭到杀害。他们有个十二岁的孩子,但在案件发生后失踪了……只不过,我们没找到那孩子就是埃里克的证据,当时似乎也没有提取到可供对照的指纹。假设埃里克真的是那孩子,在没有谋杀物证的情况下,恐怕很难起诉他谋杀双亲。”
最了解那个案子的调查相关人员,正是加斯帕。而他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说到身份,日记上还有关于爱丽丝本人的奇怪描述对吧。我记得是‘爸爸把我做出来’还是啥的,那是什么意思?”玛利亚问。
“这只是我的猜测。那可能是‘体外受精’。”
从父母两方提取精子和卵子,用培养皿之类器具进行人工授精,然后放回母亲子宫内。这种技术主要用于因排卵障碍等原因无法怀上孩子的场合,是治疗不孕的方法之一。五六年前已经正式公开了成功案例。
与此同时,包含人类在内的动物克隆至今仍未有成功例子。综合技术屏障来考虑,二十九年前可能实现,并且可以表述为“制造人类”的技术,自然非常有限。
“不是,等等。那蓝玫瑰如何解释?如果日记里写的是真事,基因工程学比现在更为落后的二十九年前,第一株蓝玫瑰就诞生了,这是真的吗?加斯帕那家伙看见的,确定是真的蓝玫瑰吗?”
如果没有蓝玫瑰,加斯帕就不会陷入疯魔,也就不会引发一连串悲剧了——涟仿佛听到多米尼克内心的呐喊。
玛利亚皱着眉,抬头看向天花板。一阵漫长的沉默过后,她兀自喃喃道。
“谁知道呢。”
“喂,红毛——”
“不管是真是假,我认为当时的基因编辑技术都远远称不上完美。就算让他再现一遍创造过程,肯定也无法轻易实现,无论爱丽丝的父亲多么有天才。而且,谁又能说这一切都是蓝玫瑰的错呢?就算没有蓝玫瑰,加斯帕如果发现其他有价值的东西,说不定也会犯下罪行。就算有蓝玫瑰,要是没有发生山体滑坡,他可能只会杀了‘怪物’之后逃到镇上,让事情就此结束。这样的‘如果’要多少有多少。我们警官的工作,是调查到底发生了什么,然后抓住凶手,仅此而已。难道不是吗?”
这种安慰方式还真像玛利亚的性格。
多米尼克眨眨眼,露出苦笑。
“可能是吧……”

快点儿,没时间了。
——无论如何都要这样吗?
没错,我们已经讨论过很多次了。
而且……如果你觉得自己对爸爸妈妈有罪,那这就是你的惩罚。
如果你愿意为我着想,那这就是你我的救赎。
……四十几岁的人了,怎么还叫“爸爸”“妈妈”。
好了,别废话。
艾琳就托付给你了。我没能为她做任何母亲该做的事。
所以……你要活下去,守护那孩子。无论发生什么事。
……
别担心……你一定能做到。
过了今晚,我们的复仇就结束了。
好了,埃里克。
快点儿——
我从梦中醒来,眼前是一片白色天花板。
这是病房的天花板,我已经连上面的污渍都无比熟悉了。寂静的房间里,只有空调机单调的响声。
我又梦到了那个晚上。
我把一只手放在胸口,一阵钝痛蹿过空虚的心。
我刺穿她胸膛时,刀刃上传来的鼓动。
我切落她首级时,柔软却冰冷的肌肤触感——
如今,那些都化作癫狂的诅咒,蚀刻在我手上。
——你一定能做到。
骗人!一切都失败了!我把毫不相关的槙野茜卷了进来,我们的秘密全都被揭穿了。我连死都没死成,还无法自断性命,只能毫无意义地苟延残喘。
几天前,黑发的刑警告诉我,加斯帕·盖尔已经堕入地狱。
我毫无喜色,连自己都吃了一惊。
时至今日,我并没有反悔,并不觉得自己应该抛下仇恨,跟爱丽丝两人度过剩下的时光。只是——这场复仇的成功,让我失去了太多。
现在,一切都没有了意义。
我甚至抛弃了她与我生下的女儿。我是个杀人犯——我亲手杀了女儿的母亲,根本没有资格自称父亲。就算待在她身边,我也只会带来痛苦和灾祸。
想到这里,突然传来敲门声。
“打扰了。”身材小巧的护士走进病房,对我露出开朗的笑容,“啊,你已经起来啦。刚才有人来看你,我说你还在休息,让那人先回去了。”
目前,这座医院里还没人知道我犯下的罪孽。就连这位护士,似乎也只知道我是“上了新闻,被卷入严重案件的圣职人员”。不过,就算她知道一切,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区别了。
但是,有人来看我?
她手上还捧着——
护士点点头,向我举起了花束。
——是“天界”。
爱丽丝留下的,淡蓝色美丽花朵。
“那人叫我把这束花交给牧师。她是个白色长发的可爱女孩子。那是教会的信众吗?”
——艾琳就托付给你了。
——守护那孩子。无论发生什么事。
我一言不发地凝视着“天界”的花束。
里面有一朵少了花瓣的花。看来这是我放在衣柜里那盆“天界”。有人——是红发警官还是别人——找到了它吗?
“你要尽快康复,让她看到精神饱满的样子哦。”
我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答的。
只记得,我一直凝视着那束鲜花。
我闭上眼,回想起自己跟那个白发少女,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寒冬将临,拂过面颊的风愈发冰冷。
这里是眺望大海的山丘墓地,我行走在成排的墓碑间,目光落到手中的花束上。
让人联想到海底深渊的深蓝色玫瑰——“深海”。
我抬起一只手轻抚花瓣。为保险起见,我把棘刺全部剪掉了,所以能够用手触碰。
然而,创造这种花的人,却去了一个我再也无法触碰到的地方。
几天前,老师的葬礼结束了。
她好像没有亲人,因此主持葬礼的人是政府工作人员。作为一个成就伟业的研究者,她的告别仪式未免太过简朴。
丽莎升格为助教,接过了老师的工作,学校也决定让研究室换个名字继续开下去。好在,研究室的人都没有离开,赞助商也愿意继续出资。我本以为他们会迅速划清界限,因此感到有些意外。其中一名研究员对我说了一句意义不明的话:“那是因为有你在啊,艾琳。”
可是,大家周围荡漾的失落感,却无从填补。
我也一样。
想问的事情一件都问不出来,那个人就这样悲惨地离去了。
我经过一个摆着飞艇模型的墓前,再走几步,就找到了那块墓碑。
Frankie Tenniel Aug. 11, 1941-Nov.27, 1983
我把“深海”放在墓碑前,闭上眼睛。气味冰冷的海风拂过面颊。
我不知站了多久,突然听见远处传来脚步声。
睁眼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个穿着军装、身材高大的男人正朝这边走来。
“你果然在这里啊,艾琳·迪利特小姐。”
男人对我敬了个礼。
我想起来了。老师去世前几天,红发和黑发的警官——索尔兹伯里警监和九条刑警跟这个军人一起参观过研究室。他好像叫——
“你好……找我有事吗,约翰·尼森少校?”
“没什么事,只是来跑腿罢了。”说完,尼森少校就递给我两个厚厚的褐色信封。“坦尼尔博士好像留下了遗言,说把这个交给你。”
交给我?
我接过沉甸甸的信封。“真是的,说了多少次军人不是打杂的……”尼森少校在旁边小声嘀咕,我则打开了其中一个信封。里面装着文件。拿出来一看——
我顿时不知说什么好。
现将弗兰基·坦尼尔名下所有知识产权,转让给艾琳·迪利特。
第一页最上方写着这么一段话。
其他文件都是专利申请的复印件。“液泡pH值升高的植物细胞”“以氨基酸序列为基础的DNA分子制造方法”……与蓝玫瑰有关的一系列技术,全都包含在那一沓专利文件里了。
不只是专利申请,第二个信封里还装着十几册实验笔记。上面基本以一年一本的频率,详细记录了老师的研究过程。
最后,是一张信纸。
“致艾琳”——这是那个人给我写的信。
上面没有写到任何我想知道的事情。
——专利等手续全都交给律师操作,你不用担心。研究室和家中、别墅的东西你可以自由处置……全是些事务性的交代。
最后还写到——让我珍惜父母,也就是我的养父母。遇到困难去找罗宾·克利夫兰牧师,然后,用一句“你要幸福”做了结尾。
不知何时,风已经停了。
尼森少校略显困惑地递了一条手帕给我。
此时我才发现,自己的脸颊被打湿了。
参考文献
《蓝玫瑰》(最相叶月/岩波现代文库)
《玫瑰大图鉴》(上田善弘、河合伸志监修/NHK出版)
Yukihisa Katsumoto et al., “Engineering of the Rose Flavonoid Biosynthetic Pathway Successfully Generated Blue-Hued Flowers Accumulating Delphinidin”, Plant Cell Physiol., 48(11), 1589-1600 (2007).
Kumi Yoshida et al., “Blue Flower Color Development by Anthocyanins: from Chemical Structure to Cell Physiology”, Nat. Prod. Rep., 26(7), 884-915 (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