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把手转动起来,他用力推挤着那扇门。她看到门被撞开,卡在门后的尸体上。那不会保持太长时间的。他已经顶在门后,并反复晃动着门,她从地板上跳起来。
雪儿跳到床上,从打开的窗户冲了出去。
她撞在了瓦片上,发现她自己在往下滑。这里有四层楼高,而她正在迅速下降。屋顶表面由于燥热的天气已经积起几个月的灰尘、花粉和交通粉尘,在雨水的冲刷下形成一个光滑的表面,光滑得像冰面一样不可预料,而且正如冰面一样致命。她廉价的人字拖在表面打滑,她的双腿不断变换方向,同时她在寻找一个可以牵引的东西。她的右手平放在屋顶上,被什么东西勾住,一直插到她的掌心上。她疼痛地尖叫着,赶紧拉住以停止下滑,感觉到她脖子底部的什么东西折断了,翻过身来面朝下,将她的膝盖卡在瓦片上。
她距离屋檐的边缘只有两英尺。大量黑色的叶子落在排水槽里,越过排水槽,在稍微远一些的地方就是人行道。她的手被卡在一颗钉子上:一颗三英寸、生了锈的铁钉夹在她和那长距离的坠落之间。她能听到他现在在卧室里,不知道她从那里能去哪儿。但是她将她的膝盖放在她的身下,缓慢地向上移动着身体,直到她的手掌不再承受自身的重量。她的胳膊好像出了什么问题,似乎失去了全部的力量,而且她的胸口传来难以忍受的、灼热的剧痛,好像某个东西折断的两端正摩擦在一起。一阵眩晕朝她袭来。她像狗那样摇了摇自己湿透了的细长头发,抵抗的尖叫声传遍她的全身,将她带回到现实世界里。
那颗钉子深深地嵌入她的感情线上。雪儿撑着膝盖站起来,盯着那从她手腕一直横穿过手掌的参差不齐的裂口,钉子从那个裂口划过,阻止了她身体的下落。那钉子避开了她手腕上的大血管,不得不说是个奇迹。鲜血蔓延到瓦片的青苔上,但是只是蔓延,没有像水泵一样涌出来。
窗口那里传出声音,距离她的脸只有五英尺远。她突然抬起头来,看到托马斯正倚靠在窗台上,在他有色眼镜后面眨着眼睛。
“哦,雪儿啊。”他说道。
“他妈的离我远一点。”她说道。
“你正在这里做什么呢?”他问道。
她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实在出乎意料,他和蔼的微笑如此令人震惊,使得她完全不知所措。
她再次低头看着她的手掌。不管我要做什么,都不能像这样坐以待毙,她心想。然后用左手握住那只手,咬紧牙关倒数三下,在她变得胆怯之前猛地向上一拉。接着感觉到整个世界在她身边游走着,惊叹了一声之后,那只手被解放出来。
她开始慢慢从窗口移开。她的人字拖在雨中打着滑,使得她的双脚在她的身前打着滑,她挣扎着向下滑去,看到排水槽正在向她靠近,由于疼痛再次惊叹了一声。一块瓦片折断后被推了下去,从屋檐的边缘飞掠而过。雪儿僵住了,心里默数着“一、二、三”,接着听到那片瓦摔碎在下面坚硬的路面上。
“你应该从那儿进到屋里来,”托马斯说道,“那不安全。”
“滚开!”她厉声说道。忽然记起她在城市里,在下午的晚些时分,便开始大叫起来:“救命啊!有没有人!救救我!”
拜托,拜托。应该有人听见我的。
另一块瓦片折断了。这个屋顶又老又破,就像这幢房子里的其他东西一样。
托马斯将一只手指放在嘴唇上,嘘的一声叫她安静些。这个男人有什么毛病啊?他似乎觉得这是某种派对游戏。“来吧,”他说道,“进来吧。”
是啊,对啊。那样你就可以把我也变成一个呆头呆脑的娃娃。“救命啊!”她再次大喊道,“天啊,求求你们,来人救救我!”
托马斯耸耸肩,双手撑在窗台上。他要出来抓住她。
她踢掉那双没用的人字拖,向上攀爬着,瓦片在她的紧握下飞了出去。用一只手向上爬是非常困难的,那只受伤的手臂笨重地拖着,好像有人剪断了它的提线,但是绝境之下使得她充满力量。如果他抓到我,我一点机会都没有。他的身形有我两倍大,而且这只手还这么没用。所有人都在哪儿呢?他们都去哪儿了?他们所有人不可能都在小憩或睡觉吧,不会在叫喊声这么大的时候都听不见。
她爬到了屋脊上,跨坐在上面。弯下腰去瞧一瞧街道,寻找听到她的声音的任何人。有钱人家的SUV不在车道上,所有孩子的玩具都被拿到室内了。别告诉我他们都走了。那个该死的女人。
从这上面来看,诺斯伯恩看上去很美:所有屋顶的瓦片和树顶,华丽的烟囱上有着砖砌的装饰,你从那些纵横的塑料招牌和广告牌中间是看不到的。街上没有任何东西在移动。她能看到车站的屋顶,但如果有人在那儿的话,他们也应该躲了起来,等待着大雨停下来。在远处的树干中间,她能看到几个孤独的身影在公园里走动。他们绝不会看到她。如果他们抬头看的话,也只能看到树叶。
托马斯站起身来,摇晃了一会儿才恢复身体的平衡,然后紧抱着双臂,像骷髅一样朝她微笑。
“别再靠近。”雪儿说道,然而能够听出自己的声音是多么可悲,像是青少年电影里的某个女孩即将要被砍掉脑袋。哦,他妈的,她心想,但那就是我现在的处境。那完全就是我现在的处境。“我是认真的。”她临时补充道,但是听上去不是很令人信服。
“雪儿,”他说道,“你没有多少选择的,你知道。”
“去他妈的,你个疯狂的杂种。”
出乎她的意料,他看上去很伤心。就好像他没有意识到她所看见的事情有什么古怪的。好像在他的心里,她才是那个犯错的人,是个闯入者。
“我要上去了,”他说道,“我想你应该需要帮助。”
雪儿胡乱地摸着那些瓦片,成功地将她的手指插入一个的下面,将它撬动松开。朝着他挥舞着那瓦片。
“哦,别这样。”
“我会的。你再往前迈一步,我就会那么做的。”
他朝前迈了一步。雪儿将那瓦片朝着他的头扔过去。他侧身避开,那瓦片飞了过去,根本就没有砸中他。他挺直身子走上来,脸上浮现着快乐的微笑。“好吧。”他说道。低头看了看他的双脚,接着自己扑到屋顶上,速度快得使她震惊。她只有一瞬间将她的身子向后靠,双腿像是马术演员一样夹紧屋顶的防水板,在她不能动的胳膊笨重地落下时惊声尖叫,她的锁骨由于承受着自身的重量而完全断开。
托马斯朝着她的脸刚刚还在的地方扑去,但只抓到了空气,摇晃着想停下,他的重心越到房梁的另一侧。他晃动着站不稳,像喜剧里的酒鬼一样摇晃着臀部,雨滴从他胡乱挥舞的手臂间落下。
她抓住了她将拥有的唯一机会,猛踢他的腿。


第四十九章
科莱特梦见自己在恒河的岸边,岸边摆放着许多葬礼柴堆,她的身边围绕着哭号的送葬者。她的身上覆盖着一层灰烬,头发与淤泥纠缠在一起,一直哭啊,哭啊,哭啊。她捡起一块石头,猛地砸向自己的发际线,感觉到鲜血顺着她的额头流下来,将断裂的指甲深深地嵌入肮脏的手腕里。在她的周围,人形都是白色的,由于烟雾而模糊不清,在家人中间大声喊出他们的哀伤。只有我是独自一人的,她心想。我是唯一一个。
一个穿着粗亚麻布宽松衣服的男人停下来看着她。他打着赤脚,手上戴着几个大金戒指。“你在哭泣,女士,”他说道,“你是来参加葬礼的吗?”
“是的,”她回答道,她脑海里的怒吼声变得更加响亮,“我母亲,她去世了。我想要和她说再见。”
“那么哪一个是她呢?”他问道,一只华丽的手掠过燃烧的景象。她的眼睛跟随着他的手势,看到河水的边缘放置着上百个火葬堆,深红色的火焰中飘起黑色的烟雾,遮盖住整个天空。“我不知道,”她说道,“我不知道是哪一个。”
“好吧,你最好抓紧时间,”他说道,“你不想错过的。”
接着她站起身来,被她过长的印度绣花百褶长裙的褶边绊倒,将她的围巾拉过来遮盖住她的身体,因为她觉得在人们死去的时候,穿着如此裸露的衣服是不尊敬的。她从一个火葬堆跑到另一个火葬堆,在千百代人踩踏过的泥土中不断地滑倒,一边哭泣,一边拉住过路人的胳膊哀求着。“我找不到亚尼内了!哪一个才是亚尼内?我找不到她了!哦,天啊,亚尼内在哪儿?”
紧接着,她醒了过来,那悲痛的感觉使她无法呼吸。她的喉咙已经关闭,她挣扎了片刻想呼吸。最终,她克服了泪水和吸气的障碍。这不是真的,她告诉自己。那只是一个梦。但接下来她记起来,仿佛这一切又发生了一遍。
她盯着天花板,聆听着打开的窗外雨水持续的哗哗声,感觉到泪水刺痛着她的眼睛。这太糟糕了。我不能这么做。我必须起床做些什么事,让自己忙碌起来。她查看了手机上的时间,接近五点钟了。她已经睡了四个小时。侯赛因应该结束了他在内政部的签到任务,很快就会到家的。如果她允许自己再睡一会儿的话,那么她整晚都会睡不着的。
她从床上爬起来,为自己接了一杯水。伦敦的水管里流出的铜味温水,但是它的味道好极了。她一定是有些脱水,但她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她记得晚上的时候接过几塑料杯的茶,那是维斯塔去一楼大厅的自动贩卖机里买的,为了补充能量每一杯都加了糖,但是她一杯都没怎么喝。她又接了第二杯水,一口气喝了半杯,然后走到窗前。真是令人惊讶,诺斯伯恩的这些后花园在雨中看来是多么不同。绿色植物更加翠绿了,而她本以为砖墙是褪了色的赤土色,但是现在发现尘土被冲刷掉之后是黑锈色的。她拉开窗帘,观察着这个世界,思考着人们可以简单地消失的方式,仿佛他们从来没在这里。
有人在哭泣。她觉得自从她醒过来,他们就一直在哭。那是某个年轻人悲惨的啜泣声,显得很脆弱。
科莱特朝着窗外窥视。那哭声好像是从外面传来的,但是实在很难分辨出来。尽管这炎热的天气已经消散,但每个人都敞开着窗户,让清凉的空气流通进去。这哭声可能是从任何地方传来的。
那是雪儿吗?那声音听上去好像是她。她从窗户探出身,朝楼上望去,但是那个女孩的窗户紧紧地关闭着。当她从窗框下面钻进来的时候无意中向下看去,看到几个屋顶的瓦片落在地下室的平台上,摔得粉碎。谢天谢地我要离开了,她心想。这个地方在冬天的时候就会土崩瓦解,如果这点小雨就能让瓦片掉下来的话。
那啜泣声还在继续,微弱的声音痛苦而绝望。时不时的“哎咝”打断了哭泣的节奏。那声音听上去像有人遇到麻烦了,她心想,听上去好像有人受伤了一样。
我是不是还在梦中?我是不是进入那种你觉得你还醒着的梦境?我是不是听到了自己梦中的哭声,然后觉得是从室外传进来的?我实在太累了。也许我永远都不会再醒过来。
她穿过房间,悄悄地走出房门。走廊里,杰拉德·布赖特模糊的音乐声使她平静下来,令她觉得安全。如果我是醒着的,那音乐声会非常响,她心想。我在模糊的睡梦中听到这个声音,将它融入我的梦境是因为音乐就在那里。她站在楼梯的底部,朝着楼上看了很久。楼梯平台一片寂静,只有雨点拍打玻璃的滴答、滴答、滴答声。那里的光线发生了些许变化。尽管天空是阴沉的,但是楼梯平台比她任何时候见到的还要明亮。她走到楼梯的一半才发现,那是因为托马斯的门敞开着。
啜泣的声音消失不见了。她停在楼梯平台上,贴在雪儿的门上聆听着动静,但是没有听到里面传出任何声音。她敲了敲门,喊着雪儿的名字,但没有人回应。
某种东西吸引她朝着托马斯的房门走去。看见这扇门大开着实在太奇怪了。她以前从来没有见过那扇门开着,甚至从来没有瞥过一眼楼梯井。一股可怕的味道顺着楼梯飘下来,是一股混合着腐烂和化学制剂的味道,使得她内心充满了恐惧。然而她却发现自己正在走上台阶。这一定还是在梦里,她心想,一只手扶着楼梯井的石膏板墙面向上走着。在现实生活中,这股味道已经足以使我转身下楼,去寻找其他的人。所以我也许可以一直走上去,至少我知道这不是真实的,不像是刚刚我在恒河河岸的时候。那感觉太真实了,我都觉得我将要死去。
她走到楼梯顶端的门口,发现这扇门也是开着的。她试探着向屋内打招呼:“有人吗?托马斯?有人吗?”然后走了进去。倾斜的天花板,到处都是污渍,一纸箱极其刺鼻的空气清新剂用图钉钉在倾斜的天花板上,好像这是一种华丽的装饰,电视柜上有一台电视,一台留声机的唱臂在一张旧密纹唱片的中央来回移动着,移动着。她走过去将唱臂收起来,实在不能忍受看着老旧的东西自行损坏。
雪儿的黑猫从满是污渍并且下陷的沙发底下蹿了出来,朝着她小跑过来,接着在接近她的时候飞奔而去。“你好,小古怪。”她说道,同时伸出一只手。它躲闪开来,从她的腿边溜走,猛冲进房子里。她摇了摇头。它从来都不是一只友好的猫,尽管它专注于雪儿,雪儿去哪儿它去哪儿。
现在她能够再次听到那啜泣声。那声音有些听不太清楚,好像声音的发出者被关在一扇门后。她再一次大喊出来,这次声音更加响亮。不管托马斯去哪里了,他都没和他散发着恶臭的工艺品在一起。“有人吗?”
那哭声止住了。一声喊叫回应着她。“有人吗?有人吗?哦,我的上帝啊!有人在那里吗?”
是雪儿,就在这间公寓里,声音听上去很虚弱,既害怕又绝望。“雪儿?”她大声喊道。
倾斜的屋顶传来一声响动,有人在屋顶上面移动,一块瓦片松动的声音,从她的头顶滑下去,在下面的石板路面上摔个粉碎。“哦,天啊!科莱特!哦,天啊,我在这里!”
“哪里?”
“在屋顶上!”
她差一点就要问她在那里做什么,但是思考片刻改变了主意。“哪里?”
“屋顶上,我下不去了。求求你,救救我!”
她开始意识到她是醒着的,完全清醒过来,身处一个让她感觉非常不舒服的地方。她不想等到托马斯回来——他可不是那种对不速之客报以温和态度的人。
“你是怎么上去的?”
“从卧室的窗户。哦,不要,科莱特,别……”
“等一下。”她大喊道,走进卧室。
不,我是在做梦。我一定是的。那看上去像是……
她停在门口,目瞪口呆地凝视着屋内。她的头皮开始觉得发麻。哦,我的上帝啊,那些都是女人。一个坐在椅子上,一位皮质的埃及王后,还有一个躺在门后的地板上,一只胳膊蜷曲在她身体下面,另一只伸直垫在她的头下面,像是庞贝古城的居民一样一片片地剥离。一袋袋的盐,一瓶瓶的精油,一横杆的连衣裙。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雪儿的声音让她回过神来:“科莱特?科莱特!”
她做了她通常会做的事情,就像她一直训练自己的一样,心想道:我现在不去想这个,我回头再去想。在紧急情况下,行动总是胜过思考。她小心翼翼地跨过地板上那个女人干皱的棕色大腿,爬到了床上。双臂撑在窗台上,将自己的脸伸到雨中。
雪儿在她的上方,靠着烟囱蜷缩成一团,她的衣服紧贴着身体,她的头发在脸旁卷曲着。她正在颤抖,打着赤脚,身上只穿着一件薄上衣和牛仔裤,都已经完全湿透了。她正用左手抓住右胳膊,她的手晃晃悠悠地耷拉在两腿之间,眼睛周围出现了黑眼圈。科莱特靠近些去看,发现她的牛仔裤上血迹斑斑。鲜血从她没用的手指尖滴下来,混合着雨水穿过屋顶,慢慢地流走。
“你还好吗?”她问得有些多余。
“好极了,”雪儿咬牙切齿地说道。
她的脑袋由于没睡醒而有些困惑。“这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些是什么……?”她指向身后的房间。
“你介不介意我们待会儿再聊这个?”雪儿说道,声音很微弱,她的语气出乎意料地谦逊。她的身体正因寒冷和震惊而瑟瑟发抖,她开始在她栖息的地方来回晃动。“我需要一些帮助。我好像伤到我的肩膀了。”
“你是怎么——托马斯去哪儿了?”
“他……”雪儿摇摇头,“他去了。”
“去了?去哪儿了?”
“他……”她似乎有些困惑,有些头晕,将头靠在砖墙上。“我觉得我杀了那个人渣。他过来追我,所以我就推了他一下。”她向后扬了一下她的头,接着倒吸一口冷气,紧紧抓住她的肩膀。“科莱特,”她说道,“这样聊天的确很好,但是……”
科莱特在内心里拍打着自己,使自己保持清醒。“好的。是啊。坚持住。”
她将自己撑到窗框上,向前倾斜着身子,抓着打开的窗格来避免自己掉下去。看到街对面的树朝她摇晃来摇晃去。“小心,”雪儿大叫道。
“是啊,谢谢。我尽量。”
这个卧室里有几具死尸,她心想。这么长时间,他们都住在一堆死尸的楼下。看上去他在将她们做成木乃伊。她们不可能自然地变成那个样子是不是?而且,哦,天啊,我希望维斯塔没有醒。她卧室的窗外又多了一个摔碎的头骨,我觉得她会接近崩溃的边缘的。
“哦,科莱特?”
“怎么了?”
“我很遗憾,关于你的妈妈。”
她惊讶地抬起头看着她。在这种情况下,这似乎是向别人诉说的令人惊奇的正常事情。她还真是个古怪的孩子。“还好吧,”她说道,因为她想不出来还有什么更合适的回应。
她将一条腿勾住窗框,缓慢地将自己的身子放低。高度从来都不是她的长项。从边缘向下看总是使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耳后的肌肉收缩紧。哎,别往下看,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只看你要踩在哪里,看着雪儿。一旦你上到那里去,你就别无选择,只能保持冷静。别去想你接下来要做什么,否则你也许完全不能去做了。
怪不得他对房东的死那么镇定,怪不得他对我们要做的事情如此了如指掌。天知道他已经做了多久了。就在这里的屋顶下,依偎在他的尸体中间。
哦,我的天啊,这里太高了。从街上向上看怎么没有这么高啊?她以俯卧的姿势沿着窗框慢慢移动,直到没有窗框可以倚靠。
她抬起头来看着雪儿。这个女孩的脸上有一种奇怪的淡淡青色,并且她身体的颤抖停止了。她将要陷入休克的状态,她心想。我需要把她带进屋子里,让她暖和起来。我怀疑是不是那个裂口阻断了她的循环?我发誓我看到她锁骨上有个肿块。那锁骨完全地断成两截。她一定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坚持住,”她说道,“待在那里别动,雪儿。”
她将前脚掌踩在屋顶的瓦片上慢慢向上移动,但那些瓦片在她的身下打着滑,仿佛这是在冰面上溜冰一样。科莱特再次紧紧抓住窗户,大口地喘着粗气,恐慌朝她席卷而来。我将要……我要进到屋子里去。我要去找人来,别人会知道怎么做的。别人会知道怎么做的。侯赛因。上帝啊,该死的杰拉德·布赖特,如果不得不找他的话。任何人。我没有那么勇敢。我做不到。她将自己的头探进窗户里,看到坐在椅子上的女孩的大腿,如此平静,如此瘦弱。哦,那个可怜的孩子,她心想。他完全可能也那样对她,而我们永远都不会知道。在这幢房子里的所有人会继续生活,所有人都忙碌于自己的事务,我们会伤心那么几天,询问着彼此她去哪儿了,接着……我们会忘记她。每个住在这里的人都会一个接着一个被和他们共用同一个空间的人忘记。整个伦敦都是一样的,我们所有人都珍惜的匿名:那注定会通往遗忘的道路。
她振作起来。从来没有人思念雪儿,或者为她感到哀伤。她不会成为令雪儿失望的人之一。她将一只脚踩在窗台上,利用打滑的瓦片缓慢向上移动。一只脚踩在窗户的合页上,再次向上一蹬。
现在她的头距离屋脊只有五英尺远,她的脚距离窗框的顶部只需要一个屈膝的动作。她感觉到她的髋部由于角度的问题而尖叫着,脸朝下趴下来,她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她的躯干上,接着她的脚落在窗框的顶部。她站稳脚跟,将另一只脚抬起并过来,像兔子一样跳起来抓住了防水板。
雪儿看上去像是睡着了。在屋顶这里,没有什么可以避风,雨水水平地吹打过来,像鸟屎一样落在她的脸上。真难相信昨天他们还在酷暑期,今天他们就进入了秋天。在北极圈边缘的奇怪的、乱糟糟的小岛,她心想,世界上最大的经济体之一,而我们还会将银行家的第二住宅优先考虑给像她这样的孩子居住。如果她消失不见,除了他们没有人知道,更不用说关心了。她已经失踪很多年了。
她伸手碰了碰那个女孩没有受伤的胳膊。雪儿吓了一跳,睁开眼睛,发出一声呻吟。现在她靠得更近,科莱特能看到她怎么伤到自己的。她的锁骨在皮肤下形成缺口,黑色、棕色、卡其色的阴影在她的胸口蔓延开来,消失在她的上衣里。她的手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裂开,伤口又脏又宽,还在流血。这次,她需要去医院。如果科莱特在她死于休克之前将她从这个屋顶弄下去,她将不得不再次被纳入系统里。这已经超过他们所有人的能力。
“来吧。”她说道。她很庆幸至少雪儿又小又轻。如果她就算是维斯塔的身形也是不可能的。“这会有些疼。对不起。我不知道怎么能使它不疼。”
雪儿虚弱地笑道:“那我待会儿只好杀了你。”她还能讽刺挖苦人,这一定是个好征兆。她咳嗽了一声,身体僵在那里,试着抑制住另一声咳嗽。
科莱特握住她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帮助她缓慢地沿着防水板移动。每一次撞击,她都能听到雪儿的牙齿紧紧咬在一起,便鼓励地同她谈论着勇气和未来。她们移动的时候仿佛过去一千年,然而她们只听到一辆车经过。现在,科莱特和这个女孩一样湿透了。她的双手变得很滑,而她担心如果她开始摇晃的话,这双手无法抓紧。
在窗户的上方,那几英尺看上去像是千百万英里一样。我做不到,科莱特心想。我们将开始往下滑,而我不能抓住她。一阵风吹打着她们,将雪儿滴水的头发从她脸上吹开。淡青色从她皮肤上消失了,但棕色的皮肤也是。雪儿已经变得苍白。
“勇敢一点,甜心,”科莱特说道,双手捧住她的脸,“我们现在就下去,好不好?”
雪儿像机器人一样点点头。我不喜欢她这么安静,科莱特心想,应该大吵大闹才对。当她思索着的时候,雪儿开始在屋顶梁上左摇右摆,向后,向前,向后,向前。在她们面前是打开的窗户,在她的身后,则是长长的坠落。
科莱特没有时间做决定。她抓住雪儿的双腿往下拉。在雪儿四肢无力跌落下去的时候将她从屋顶的尖角上拉下来,在她们一起往下滑的时候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科莱特的牛仔裤被窗框勾住了。雪儿现在在她的身上,她的重量无情地将她们往下拖。雪儿的眼睛是睁开的,一双瞳孔盯着科莱特的眼睛。我支撑不住她,她心想。她将要带着我们一起摔下去。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能护住她的肩膀。我能做到最好的就是——
她们从窗户落下来,身体摔到床上,而后雪儿醒了过来,开始尖叫。


第五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