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所有这一切都像是回放一样,他的这份爱。都是按照正确的方式开始的,每次都是,就像所有人开始时一样。一个偶然的相遇,一个相互吸引的瞬间,当她不在的时候一直想着她,慢慢建立的兴趣,似火的激情。但在那之后,一切都不对了。在激情变作哀痛之后,接下来的就是满足、爱人的关系、那些容易亲昵的瞬间。
然后,一天一天冷漠朝他侵袭而来。他现在对玛丽安娜已经没有感觉了。他看着她,几乎已经不记得仅仅几周之前他对她的那种热爱。她只是另一个憔悴干瘪的失望,而他那令人痛苦的空虚感与日俱增。
他看着那个信奉上帝的女孩,感觉到另一股悲伤的急流席卷而来。我的天啊,他心想,我甚至还没来得及知道你的名字。我失去了控制,我真的失控了。如果我将要做这个,如果将要做这些……爱的牺牲品,至少我欠她们的、欠我自己的,是一份先发制人的温柔。我从来都不是那种人,那种去迪斯科舞厅寻找刺激,挑选又抛弃女人的人,好像她们是昨天晚上的垃圾。当我与人结伴的时候,我是想要共度一生的。我总是这么想的。但是现在你瞧瞧。
她比玛丽安娜和尼基挣扎得要厉害得多。其实并不奇怪,因为他的女孩之前都认识他,至少足够了解他而使她们卸下防备,坐在椅子上,放松而没有准备。这个信奉上帝的女孩在传教的需要和独自来到陌生人的公寓之间来回拉扯着。她没有坐下,没有背对着他,但是靠在沥水板那里站着,她的《圣经》拿在手里,一直谈论着耶稣,直到他想要对月长啸。最终,他不得不要求她画出一张她的教堂所在地的地图,才使得她的眼睛从他身上移开一会儿而转过身去,然后她一直在反抗,还发出了一声尖叫。这是第一次有人做到。
像是骑在一匹难驯服的马身上,他心想,回忆她的力量。对于像她这样瘦弱的人,那是令人惊讶的强壮。
即使是头上罩着一个塑料袋,他的双手紧握着袋口将其封死,她还是将他左右摇晃着,好像她是泉水做的。
从来都不温柔,他心想。这从来都不温柔。我希望它能温柔一些。我希望有什么办法能使她们安静地睡去。这样她们的转化就只会是一瞬间安静而忧郁的平静。
她的嘴张开着。托马斯擦了擦他的眼睛,将塑料袋从她的头上揭下来,紧盯着那双充血的眼睛。淡褐色,他心想。那才是它们应该有的颜色,而不是醋栗的绿色,根本和那皮下充血的红色不相配。她青色的血管已经非常接近表皮,向外突出着,动脉的路径蜿蜒在她美丽的外表上。她的鼻子对于他特殊的品位来说过于大了些,而且他意识到那鼻子已经被破坏了。
她被毁了,完全毁了。所有那些苦楚,所有那些悲伤,而他什么都没有得到,只是一个无用的丑八怪,一个扔进篝火里的盖伊·福克斯,对于任何男人都是无用的。
他将她扔在地板上,沉重地坐在了他的椅子上,就坐在她浅灰蓝色的人造革手提包旁边,包里的眼镜和祈祷文的小册子露在外面。他就用手盖住脸,开始啜泣起来。


第四十二章
这次,她直到回家的半路上才发现了他。
他们在地铁里扶着拉手吊带,面对面站在一起,侯赛因的存在使她十分安心。不仅仅是令她安心,她现在已经将她的安全托付于他,她感觉自己能向他敞开心扉。她知道这样很傻,也知道这几乎是个错误,但是她就是想一直盯着他看,不得不将自己的视线拽向别处,紧张地感受着他的存在、他的气息。他们将头低下来贴近对方的头,以便在车厢的哐当声中能听到对方的声音。当火车越过某个信号灯而发生颠簸时,她踉跄着失去平衡,瞥见一个男人的身影站在通往隔壁车厢的门口,随即闪进车门窗户的亮光中。
那是马利克。千真万确,马利克。不会弄错,不是想象。
她的嘴半张开,脸上霎时没了血色。她退缩回去,躲到从窗口看不见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做,因为只有唯一的一个理由他会出现在这个车厢上。
“怎么了?”
她背朝着门口的方向。“别看。”她说道。
他皱着眉头:“看什么?”
“他在这里,就在隔壁的那个车厢里。”
他本能地想转过头,但随即阻止了自己。“你确定?”
“不确定,我瞎编的。”
“别……”
她背靠着车门口的玻璃屏障,感觉到他靠得更近些,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炽热。他们左右看看整个车厢,查看还有什么人和他们在一起。下午三点钟左右,在伦敦北线靠近终点的地方,只有另外几个乘客跟他们在一起:零星几个读书的人,有麻烦的话什么忙也帮不上。
“我们不能下车。”她说道。他们已经快到巴勒姆了,本应该在那里换乘到地上地铁,穿过那又长又空荡荡的通向郊外的站台,还有那缓慢通向商业街的自动扶梯。
他点点头,睁大眼睛。在火车进站减速的时候,他伸出一只手,保护地扶住她的胳膊。“没关系的,”他说道,“深呼吸。”
当他这么说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完全停止了呼吸。深深吸了一口气,听着它战战兢兢地呼出来。振作起来,科莱特。你咬着拳头大喊大叫是不能帮你逃避这件事的。
“你有没有注意到这是哪种火车?”
她摇了摇头。当他们一直待在南边的话,通往市中心的北线支线的火车对他们来说是无关紧要的,而且他们跑过站台钻进车门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看。“我们怎么会没有注意到他呢?”她问道,但是随即知道这是为什么。侯赛因这辈子都没有见过马利克,而她这个傻女人一直在盯着侯赛因看。
“不要紧,我们现在知道了。”
火车开进车站,他把头从打开的门探出去。“西部支线,”他说道,“我们一直坐到滑铁卢再下车。”
他们就这么乘着车,谁也没说话,紧紧地握着扶手吊带。科莱特看向车厢的另一头,她想象着马利克的眼神都要在她后背钻出洞来,不禁后背僵直。她讨厌这些读书的人,讨厌他们的全神贯注,他们舒展的姿势,他们随意地把包放在身边占着空间,直到车厢里挤满了人。讨厌他们,因为他们下车之后可能遇到的最糟糕的事情也不过是一个快速而简洁的抢劫罢了。
侯赛因的眼睛眯了起来,放大的瞳孔使得这双眼睛看起来毫无生气和光泽。他看上去一点也不害怕,她不耐烦地想着。他平静得就像这只是棘手的社交性相遇。他们随着火车进入克拉珀姆南站,往身旁站了站,为一群缓慢上车的乘客让路。几个背包,一个三轮婴儿车,一个艺术作品集。她抓住机会装作随意地转过身,瞥向车厢之间的门。没有马利克的身影。他当然不在那里。他现在正等在站台的边缘,以防他们随时逃跑。
车门关闭,他们随列车离开车站。伦敦地铁的节奏:刺耳的鸣笛声,当他们驶出车站的时候灯光简短的闪烁,还有扩音器里令人费解的声音。刚上车的乘客已经散开,为他们自己找到了角落里的座位坐下。每个人都喜欢角落的座位,因为坐在那里就只有一个人坐在他们身边。
克拉珀姆公园。车站里狭窄的站台夹在两侧的铁轨中间,两侧的地铁同时进站便会是极度令人头疼的事情。涌进来一批时髦人士:在这最炎热的夏日依然戴着的毛线帽,参差不齐的胡茬,苹果平板电脑,苹果音乐播放器,苹果手机,曾经挎在报贩身上的文件包,现在在复古服装店里能买到,50英镑。
方格衬衫,骑士短靴,打底裤外搭配棉布连衣裙。抓着扶手的人,希望通过缩紧他们的腹肌来消耗一些卡路里。
克拉珀姆北站。人种的混合开始发生变化。伦敦喜欢把自己看作和美国城市不一样的整体,但是你还是能在坐地铁的时候通过肤色来判断正在经过哪个区。现在车厢里一半是黑人,一般是白人,每个人都在斯托克韦尔气氛变得凝重之后开始紧张起来。斯托克韦尔,奥沃尔,肯宁顿,象堡:这些地方一直都没有摆脱80年代团伙抢劫的名声。这些地方的房价早就超过百万英镑,但从它们下面经过的人们还是会在路过克拉珀姆之后把包缓缓移近他们的身体,检查他们的钱包是否在内侧的口袋里。
现在要是来个团伙抢劫就好了,她心想。一大排吓人的青少年挤进车厢里,引起一阵混乱之后,去向马利克索要他的劳力士,这样在他把他们都撂倒的时候分散他的注意力。
这些人没有来。地铁在肯宁顿停了下来,车厢里挤进来不少从上一辆地铁里下来的通勤者,因为那辆地铁是通往银行站的。她看了看侯赛因,看到他已经开始往车门处移动,准备下车。她站在原地没有动,不想给他们的追捕者他们准备下车的警示。
“棕色线路。”侯赛因说道,她点点头。往北走,去市中心,去挤满人群的地方。在人群中更容易甩掉跟踪的人,躲在标语牌后面,钻进一扇门里。
地铁进站了,他们被人群极大的压力挤了出去,从城外来到市里的人根本不理解这大规模交通的规矩,在所有人还没有完全下车的时候,便试图挤到车上去,所有主要路线的车站都存在这个问题。她把包挂到一个人的拐棍上,在他们咒骂她的时候猛地脱身,短暂地瞥见马利克的身影,比人群要高出一个头,但是足够敏捷而神力,使得人群避开他让他经过。我曾经很享受这个,她心想,我曾经在夜总会的时候喜欢把他当作冲击夯来用。我那是有多傻啊?然后她避开障碍,匆匆紧跟在侯赛因的后面。
人群一直走进了隧道里。他们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科莱特对抗着心里渐渐升起的恐慌而努力呼吸。如果我大声喊“失火了”,她心想,这里一半的人都会死在慌乱中的踩踏上。他们到达扶梯大厅,匆匆穿过灰色凹凸不平的瓷砖地面往贝克鲁方向走去。一辆地铁正在进站,他们加快脚步,沿着站台跑向一处没有人的空地,在车门关闭的瞬间钻进车厢里。
他有没有追上我们?他看没看到我们往哪儿跑了?车厢里挤满了人:萨里来的体面人前往牛津街吃点午饭并购物。一个法国的家庭整齐地坐成一排,脚踝交叉在一起,盯着这些凌乱而邋遢的英国人。一些日本人咧开嘴微笑着,冲着每一个与他们擦肩而过的人点头微笑。当车门在堤岸站和查令十字站打开,大部队挤进车厢的时候,科莱特和侯赛因被挤到车厢的中部。他们距离每个门都很远,他们将会是在牛津圆环站最后下车的人。
她与侯赛因的目光相遇,他朝他的左侧歪了歪下巴。他和我们在一起,那个表情说道。他还在这里。她身体前倾,从一个讽刺地穿着剑桥大学T恤衫的美国兄弟会的男孩胳膊下面看去,证实了这个事实。他在这里,距离他们两个门的位置,一只手抓着他头顶上的金属杆,他身边有一些空间没有人站。
她在心里咒骂着。走开,马利克。现在已经够久的了。难道你就不厌倦吗?难道你就不想想托尼是不是该放手了?
牛津圆环站,人群从车厢里倾泻而出,就像是香槟从被摇晃的瓶子里喷出来。人群眩晕地围绕着他们,一股匆匆忙忙的人流带着他们朝着出口的隧道走去,不管他们是否愿意。她感觉到侯赛因的手伸进她的手心里,在一个穿制服的男人想要闯入他们中间的时候紧紧握住,喊出一声像是责备的“抱歉”。人群走得很慢,实在是太慢了。他很有可能正在我的背后接近我,但是我一定不能去看,她在心里告诉自己。我们唯一的优势就是他也许不知道我们知道他在这儿。她确定她能听到他鞋跟上的鞋钉摩擦地面的声音,知道这只是她的幻觉,但还是能听见,淹没了其他脚步声。
隧道,楼梯,隧道,扶梯。地铁站里的楼梯刚刚好陡峭到使得你倒吸一口冷气,同时又没陡峭到将你上升得太快。扶梯的底部出现一片混乱,人们唉声叹气,查看着手表,从别人的身边挤过去想要争取那么一秒钟的优势。实践着那伦敦人看向空中的表情,使他们从陌生人身边推搡着走过去可以装作没有看到他们。她走在侯赛因的前面,走进楼梯井上了楼梯,从他熟悉的感觉知道他就在她后面。他们缩在楼梯的右侧,让急匆匆赶路的人从他们身边经过。没必要加入他们引起注意,没必要现在就把自己弄得气喘吁吁,待会儿他们也许需要逃跑。她无法抑制住自己,看向她的身后。
他不在那里。天堂的上帝啊,他不在那里!她感觉脖子的紧张正在消散,在她肌肉放松的时候涌入一股疼痛的热浪。在他们再次紧贴着彼此的时候,她又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他就在平行的楼梯10步之后。
登上楼梯的顶端,在他们往前走的时候掏出牡蛎卡,飞快地穿过闸机口。有那么一瞬间她迷路了,迷茫了,不知道从这上百个出口中的哪一个出去,接着侯赛因碰了碰她的胳膊,他们一起躲避着一群群停下来查看旅行指南的游客,匆匆走向最近的一个出口,跑上台阶,向左转弯朝圆环走去。
即使之前她住在伦敦的时候,她几乎没有来过牛津街。这条街使她感到害怕。无论什么时候她走进这些庞大又令人心烦意乱的人群时,她所能想到的只有自杀性炸弹。每次都是这样。她的脑海里满是在他们前面的男人敞开大衣,大喊着“真主伟大”,接着便是光、硝烟和身体残肢。无论什么时候她来到这里,她总是想用胳膊抱住头来保护她的脸不被飞来的玻璃伤到。他们在挡路的人群中穿梭过去,然后机敏地朝着摄政街走去。
他再次拉起她的手,像小孩子一样拉着她沿着街道前进。在这里,人行道更宽并且人群相对没那么挤,但是他们的前进速度还是慢得令人抓狂。我们现在往哪儿走呢?进苏活区里面去?那些街道的迷宫里,一个转弯就能让你突然处于孤立无援的困境,独自一人不会被人看到?还是前往梅菲尔那些利己的街道,所有临街的门都是一个锁着前门、挂着“请按铃后等待”牌子的画廊?他们经过老旧的迪金斯和琼斯百货商店的大楼时,她回头望了一眼背后,看到马利克已经走到亚皆老街的街角。他一定知道我们知道他在跟踪,她心想。为什么他就是不放弃呢?他不可能觉得他能在这里做什么,而且我们也不太可能引领他回到我们的家。
他们到达大万宝路街,沿街走进去,路过马路对面利伯提百货那绚丽的都铎伊丽莎白式临街大门。不,这太疯狂了,她心想。这条路是一条伦敦人用来躲避牛津街上的游客的街道。街上几乎都没有人:一个交通管理员和一个酒鬼,300码以外的地方还有一个极瘦的小伙子在办公室外面吸烟。
太疯狂了。我们应该待在人群所在的地方。她开始往回拉他,但是侯赛因拉着她继续向前走。“没关系的,”他说道,“我知道怎么走。”
“但是——”她匆忙中开始上气不接下气。她太缺乏锻炼了,过着这样东躲西藏的生活,一直躲藏在室内。
“没关系,科莱特,”他说道,拉着她穿过街道,引领着她经过那些高档商店的门口。马利克现在一定非常接近这边的街角了。我们现在成了非常容易攻击的目标。他们向右转入卡尔纳比街上酒吧、咖啡馆、游客的陷阱中。又走了五步,他迅速改变方向,引领他们挤进一扇极其隐蔽的门里,那是一扇简朴的黑门,是不管她什么时候来到这里都不会发现的门。
他们在一个集市里。在他关上门之后,她的眼睛花了一段时间去适应瞬间变暗的光线。地毯、镀金相框、镜子,花样和孔雀羽毛。他们在利伯提百货商店里,从一个她从来都不知道的后门进来的。到处都是漂亮的东西,都是漂亮、闪耀的东西,店员看着他们匆匆穿过。他们看上去不属于这个地方。他们曾经在看到我前来的时候觉得我有钱来买他们的东西,但是现在如果我的手稍一离开体侧,他们就会泰然自若地按下无声警报器。
然后他们回到了阳光下,接着跑回摄政街。她完全不知道马利克在哪儿:他是否走入了卡尔纳比街,还是他已经发现他们掉头而追了上来。他们一路跑到主干道上,侯赛因一只手伸向半空中拦住一辆出租车。摄政街上总是有出租车。但是如果你被跟踪的话,你可不想追你的人马上跳上后面那辆。她猛地坐到后座上,慌乱地环视着四周。没有迹象,没有马利克,没有另外的冷酷男人叫停后面的出租车。她大口喘着气,向后把头靠在了座椅的靠枕上。
他们在出租车转过弯进入马多克斯街的时候还是气喘吁吁的。他也把头靠在座位靠背上,面色憔悴,那张漂亮的嘴巴边上的皱纹镌刻得更深了。
“好吧,”她在呼吸间结结巴巴地说道,“对于一个渴望安宁和平静的男人,你还挺喜欢挑战的,是不是?”
他转过身,侧身越过他们之间的空隙,吻了她。


第四十三章
现在她迷失了自己,而她知道她一定会迷失自已。
她被前门的关门声吵醒,发现自己躺在别人的四肢中,闻到他美丽的皮肤,忽然很想哭。我不可以。哦,不,这不应该发生的。不是现在。发生在以前,或者永远不要发生——但不是现在。
他的双臂将她揽在怀里,一个膝盖搭在她的两腿间。即使是晚上他们睡觉的时候,他们也是紧靠着彼此,尽管炎热的天气本应该使两人远离彼此。从他搂在她肩膀上的胳膊上,她感觉到无比幸福,感觉到他的气息吹在自己发烫的脸颊上,而她想对天长啸,想指责命运的不公。她的身体由于昨晚他们热情的翻云覆雨而僵硬但欢愉地酸痛着,那双手,舌头,嘴唇,还有皮肤,耳语的情话,欢笑声,相扣的十指,他美丽、不可思议的阳物那么坚硬似火,而她很想哭。
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侯赛因。我不能。
她握住他的手,亲吻着手掌心,他便睁开了眼睛,睡眼惺忪地朝她微笑着,眯着眼睛,双唇亲吻着她的脸颊。翻过身来压在她的身上,她的身体放弃抗拒,对他敞开心扉,因为她从来,她从来都不知道这会是这种感觉。她之前生活在一个性与爱并没有密切联系的世界。但现在他在这里,那么美丽,那么完美,是她的奖赏和救赎——而她不能和他在一起。
他将垂在她脸上的头发轻轻拨开,发出长长一声心满意足的叹息。紧贴在他的身上,她能感觉到他开始悸动,而她的身体也开始慢慢发热以作为回应。“现在几点了?”他问道。
“不知道。”她转过头去找手机,而他阻止了她,抓住她的手腕按在枕头上,用他的吻融化了她。“没关系,”他说道,“我其实不在乎。”
只要再有一次,她心想。在我告诉他之前,只要再有一次:美好的回忆,可以带进我孤独晚年的记忆。你可以靠一段简单的回忆过一辈子吗?我从来没有和别人做爱的时候感觉到对方的留心,在他做爱的时候知道这是我在这个房间里,而不是别人。
她把手腕挣脱出来,将手指插进他的头发里,而他用头摩擦着她的手掌,就像是一只希望引人注意的猫。亲吻着她的手腕,钻到她的怀里,发出一声急促但愉悦的笑声。“哦,天啊,那还真是最美好的感觉呢。”他说道。
“我知道,”她叹息着,她的脑海里满是幸福。
他们另一个基本的需求最终将他们从床上拽起来。他们两个想要去洗漱,而她既高兴又放心他没有提议共用一个卫生间。她总是觉得那很奇怪。想在你全裸而脆弱卧在浴缸里的时候进门的男人们:总是似乎那样做有些故意失礼的姿态,似乎是所有权的声明。与之相反,侯赛因陪她走过走廊,在楼梯下面亲吻了她无数次,轻抚着她的脸颊,保证一会儿就回来。她走进那间破旧的卫生间,尽情享受着淋浴喷头里流出来的热水,思考着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她奇怪地感觉到与整个世界隔离开来,能感觉到她的皮肤、她的脉搏和她两腿间的温热,这感觉她过去完全没有经历过。所以这大约就是紧张不安,她心想。我以为我身经百战,但我只不过是一个和很多男人上过床的人而已。她本想泡一个长长的、温暖的澡,仔细想一想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她不想错过他回来找她,不想错过任何一秒钟。她抬手抚摸着她的喉咙,他吻过的地方,然后闭上了眼睛。哦,天啊,侯赛因。为什么这非得发生在现在?
她听到门的另一边脚步声在临近。有人试着打开卫生间的门,她马上全身紧绷起来。现在,她在任何地方都能看到潜伏者,知道她再也不会在伦敦感到安全了。脚步声转过身走开了,然后是砰的关门声。只是杰拉德·布赖特,想要进来小便而已。不是每个尝试旋开门把手的人都是要伤害你的。她离开花洒的流水,将尼基的一条粉红色旧浴巾裹在身上。
回到房间里,她先是把凌乱的床恢复原样,接着烧开水来煮水煮蛋。她没有太多的食物——只有鸡蛋、一些面包、奶酪和一些成熟的李子。她第一次翻找出一堆以前房客留下的拿不出手的餐具,试着展示出好客的可怜姿态。她有三个盘子和一对碗,其他什么都没有。但是她将这些东西放在她能找到的地方,停下来想了一会儿,将床单铺在地板上,再把碗碟放在床单上,就像是野餐一样。
他尊敬地敲了敲门,而她飞快地跑过去让他进来。他干干净净,刮了胡子,乌黑的头发光滑地梳到脑后,散发着一股洗发水的味道,他的呼吸是清新的牙膏味道。他朝她微微一笑,而她感到有些紧张不安。她突然在这个男人面前感到害羞,虽然这个男人已经抚摸过她每一寸肌肤,她甚至都觉得他们会真的结为一体。她把他领进门里,在他前面穿过房间,看着地面。然后他走到她身边,双臂环绕着她的身体,亲吻着她的脸颊、她的眼睑、她的嘴唇,而她像孩子一样觉得安全。
“我带来一些东西,”他说道,“没多少东西,但是……”
他递给她一个棉布购物袋,正面印着一些奇怪的字母。她猜测那是波斯语,但据她所知也有可能是阿拉伯语。购物袋里有开心果、哈尔瓦、一瓶好像是自制安巴酱的东西、几小瓶漆树粉和黑辣椒粉,还有一罐橄榄。她对着这礼物微微一笑。
“真好笑,”她说道,“你说这没多少,但要是在克拉珀姆买这些东西会花费你很多钱的。真不敢相信你还有安巴酱,你知道的,就在你房间里。”
“你知道安巴酱?”
“当然。最近这几年我去过很多地方的。”
“你在哪儿吃过这个?”
“以色列。”她告诉他说道。
侯赛因在齿间咝的一声倒吸一口气,然后笑着说道:“我都不知道在那个伟大的撒旦国家里还有安巴酱。”
她疑惑地看了他片刻,随即明白他是在开玩笑。“好吧,我也不知道你们伊朗还有伊拉克的调味酱。”
“你说得有道理,”他说道,接着盘腿坐在床单上。她坐在他身边,这样她的胳膊就能碰到他的,这样她就不必看着他的脸。她还没准备好,尤其是在她如此渴望能感觉到他的手抚摸着她的胸部。
他将一颗鸡蛋在碗沿上敲了一下,在他的手指尖揉搓几下后将鸡蛋壳剥开。
她抓起一小把坚果,一个个将果皮打开。他们在她嘴里散发着美妙的新鲜,有些甜有些咸。我不能让这一切就这样继续下去,她心想。我不知道他正在想些什么,但我必须要告诉他。
“侯赛因?”
她闭上眼睛一会儿,感觉到一股悲伤袭来。
“我们不能这么做。”
他叹了口气,把没有吃的鸡蛋放下。“我就知道你会要这么说的。”
“但是你能理解的,对不对?你一定看到……”
“是的,我看到了。但那并不意味着我觉得你就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