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东看上去完全不是那个样子的。八天的时间里并没有善待他。他巨大的肚腩已经膨胀成弹跳球那么大,他所有的四肢都肿胀不堪。它是怎么没有劈裂开来的,她不知道。那只是个时间的问题。上一次她见到他时那些灰白的皮肤,现在已经泛出绿色,而且像大理石地面那样斑驳,星星点点的深红色或铁青色的斑点从他的皮肤渗透出来,而他的皮肤不夸张地说已经开始从下面的肥肉上脱落。原来呈紫色的部分现在变成了毫无光泽的乌木黑色。他的T恤衫被拉伸得太紧,以至于接缝都要被撑开了,似乎正在波浪起伏着。一开始她以为那一定是某种错觉,直到她注意到有个又小又白、大概有几粒稻谷那么大的东西从他肿胀的嘴唇里爬出来,掉落在地上。
“真他妈的见鬼了。”雪儿说道。
雪儿停下来看了一会儿,被深深地吸引住了。她的身体依旧抵抗着本能的强烈反感,突然抽搐的喉咙阵阵发作刺激着她,以至于她必须一直用手捂着嘴,但是她的头脑是清醒而好奇的。她总是这么喜欢钻研。如果她好好学习阅读,并且去到一所学校,在那里教师渴望成就他们的学生,而不是在游戏之前控制着他们不引发骚乱,她到现在为止肯定会被一直鼓励学习科学的。所以这就是你被埋葬之后会发生的,她心想。我宁可被火葬。
她花了几分钟盯着那具尸体,观察着其中的细节——那个睁得老大、模糊不清的灰色眼睛像是《行尸走肉》里的僵尸,那渗出物似乎集中在头部的周围,上帝保佑我们,那扁平的屁股,大理石一样的花纹——如果那是文身或者说是人体彩绘,而不是腐败的话——精致得可以说近乎优美。我不会很快就忘掉这些的,她心想。真遗憾我没法将这一切告诉别人。也许永远也不会有机会的。
街上的一辆车砰的一声关上车门,把她从沉思中拉回现实。她记起此行的目的,看向她的猎物。那台大电视是她心仪已久的,正好位于尸体头部的位置,它的电线延伸进一摊令人不悦的黏稠物中。也许不要那台了,她心想,然后绕过茶几朝另外一边的小电视走过去。
这是一个小巧精致的设备,才用了几年的时间。银色的外壳上有个索尼的商标。实际上,这个更好一点,她心想。将来的某个时刻我不得不搬走,当他们找到他或者是什么其他的情况下,而那个大家伙不是特别轻便,是不是?她弯下腰,从天线插座上拔下插头,切断电源之后从地上的插线板上拔下电源插头。踮起脚尖,跨过它下面的多媒体橱柜去抓住它,从支架所在的位置将它抬起来。它看上去像是要掉下来,所以她小心地保持着平衡,确保当它被抬下来的时候不会掉到地上。
那电视没有动。由于这突如其来的意外,雪儿前脚掌着地摇晃几下,不得不抓住电视的边框才防止她自己失去平衡。她呼吸之间小声咒骂着——在她现在的情形来看,做任何需要深呼吸的事情都是没脑子的——脚跟着地,她受伤的脚踝发出一声尖锐的响声,提醒着她本身还需要别人的照顾。她弯下腰去寻找一个挂钩或者碰锁,又或者是其他日本公司的用来稳定底座的精巧装置。她发现的东西让她再次咒骂着,从她的嘴里更大声地说出了那个词。一个螺丝钉从一个小孔里被拧进了铁架上,牢牢地将这机器固定在底座上。
“他妈的,”雪儿喃喃道。就知道不会这么简单的,她心想,好像这宇宙曾经给过我一次机会。
“你个杂种,”她冲着浮肿的尸体说道,而后她可以发誓那具尸体放出另一股沼气作为回应,“我打赌你觉得你笑到了最后,对吧?”
她站起身来环视着这个房间。各种色情片都能推动泰坦尼克号了,但四周没有一件可用的东西。桌子上剩下的那串烤肉串已经变得发绿并且开始长毛。“呃,”她朝着房东说道,“你还真是个肮脏的笨蛋,不是吗?你要是把你的精力用来散步的话,你也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房东没有回答。她努力翻找着多媒体橱柜的抽屉,但只找到一堆没有标签的DVD和几捆没用的电线和插头,似乎被秘密地饲养在每幢房子的暗处。
“讨厌,”她小声说道。她得走到公寓的里面,看看能不能找到可以拧开螺丝钉的工具。一把刀也许就可以用,如果他有刀的话。看上去他吃的大多数东西都能直接用手吃。
尽管在毫无遮蔽的电灯泡照射下,走廊里还是很暗,而且有些闷热。她的左手边有两扇门,另外一扇在走廊的尽头——没有镶板的门,褪色剥落的白色光泽涂料,那些上岁数的人才会用的半月形拉手——都是关闭的,既没有灯光也没有空气渗透出来。地面上铺着更多同样无聊的复合地板,除了一排半满的回收垃圾桶和挂在衣钩上的几件脏外套,什么装饰都没有。这是个无趣的地方,她心想,走进了她认为是厨房的门。他根本没有过愉快的生活,是不是?除了吃烤肉串。
她有一整套如何装饰她自己家的计划,在她最终站稳脚跟之后,那些都基于她看到的橱窗或者杂志的页面。如果你生活的全部只是必需品的话,那么你的脑海里就充满着所有那些漂亮闪耀的东西来弥补。粉色纸质灯罩。一系列展开的纸扇钉在墙上。纱丽材质的褶皱窗帘挂在窗帘杆上。地板软垫,蒂凡尼灯饰,那种看上去像是扁行李箱的化妆箱,一系列印有标语的马克杯挂在满是茶叶罐的架子下。墙壁上的格言,用巨大的金色字母拼写。她不确定要写些什么,但她喜欢那个样子。一床人造毛皮的床罩。没有像动物纹一样低俗的东西。要上等的,狼皮,或者貂皮。
她发现很难想象怎么会有人像房东一样有钱——曾经有钱——可以住在看上去像是储藏室的地方。就算加上维斯塔支付的很少的租金,他每个星期可以稳赚一千英镑,而且其中的很多——不管怎么说,她的和科莱特的——还是现金支付的,这样就不用缴税了。雪儿可以完全理解为什么有些被上帝保佑、和足球运动员一样富有的人,会把他们的房子堆满高规格的电子产品,所以她对那些电视并不感到意外,但是公寓的其他部分、稀少的家具、一堆堆多余的玩意儿都在暗示他实在是懒得将它们扔掉,这完全是令人失望的。她曾经想象着他坐在黄金的沙发上,穿着黄金的休闲运动服,手里玩弄着他黄金的项链,然后从黄金的电视上看《新朱门恩怨》,用他施华洛世奇水晶外壳的手机发短信。相反地,只有巧克力牛奶的瓶子扔在塑料回收桶里,一小堆木材的边角料堆放在门厅的护墙板上。
厨房就像是在船上的那种,两边的墙面上排列着那种90年代宇宙飞船内部风格的橱柜,不锈钢的表面布满刮痕,橱柜门的把手是铬合金的,油布整理到一起,看上去就像是那些你能在人行道上发现的钢板。我永远都不会用那个,雪儿心想。为什么你要用那个?你永远都别想将这些来回移动的东西保持整洁。没有人会想要这样一个厨房,如果他们想在这里做饭的话。这是个靠着外卖活着的人才会用的厨房。
尽管如此,还是有一堆油腻的盘子堆在洗碗池里,旁边还有一个令人作呕的垃圾桶。她飞速地查看了所有壁橱和抽屉。盘子、品脱玻璃杯、餐具:但是刀刃太厚,就像是儿童学校用的那种。她怀疑这些刀刃是否适合螺钉头。好吧,他肯定有螺丝刀放在什么地方,她心想,否则他当初是怎么把螺丝拧进去的呢?
她继续寻找。几口锅看上去是继承来的——锅的外面有凹痕,锅把上满是熔痕和刮痕——而且没有用过。一抽屉的钥匙。一个壁橱里堆满了煤气账单和市政催税单,使得她打开之后很难再关上壁橱的门。一整套茶巾呈现出纪念品那种怪异的样子。应该还是继承的,她心想,就像挂在墙尽头的围裙和烤箱手套。一个软木钉板上用图钉钉着两打外卖菜单和两张迷你出租汽车的名片卡。清洁用品,她对此扬了扬眉毛。她可没看出任何这些东西被用过的痕迹。一只桶的边缘外耷拉着一块灰色老旧的破布。
一只高压锅。一个慢烧锅里满是特百惠食盒的盖子。一个烤三明治机。
没有什么可以当作工具的,没有什么可以帮到她的。她沿着走廊往回走,把头探进洗手间看看。玻璃淋浴屏风的边缘已经发霉,一根头发黏在香皂上,一个纸盒放在马桶的水箱上,里面装满了从药店买的非处方药:轻泻剂,止泻药,博姿舒缓胃灼烧片剂,镇咳合剂,保治灵。她只是匆匆地瞥了一眼便不再费心仔细看。没有人会把工具存放在卫生间,除非他们一直在卫生间里做着什么。
一个记忆的瞬间闪过。维斯塔卫生间地面上的工具袋。
“哦,该死,”她大声地说道。她的声音撞击到墙壁产生回音,嘲笑着她自己。他们之前扔掉剩下的防潮布的时候把那个工具袋扔在了建筑工地。某个斯洛伐克人现在应该将其中的一些捆在腰带上吧。
她闷闷不乐地从卫生间出来。她本打算回到厨房去拿把刀试一试,与此同时她发现了一个壁橱。那是一个很大的壁橱,那个空间曾经是通往一楼的楼梯。出于某种原因,她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走廊的狭窄和走廊尽头的急转,因为维斯塔的地下室就是这样,走廊也许更窄。哦,现在这样就对了,她心想。我应该想到即使是像他这样的人也应该有个吸尘器藏在什么地方。
她花了好一会儿才弄明白这个门是怎么开的,一直用她的指甲抠着门缝,直到她试着推了一下,门打开了。这里足够大足够深,足以改造成一个衣帽间,如果他想要一个的话,尽管像他这样体形的人应该不能轻而易举地使用它。相反的,这里堆满了更多堆在客厅的那种垃圾:戴在胳膊和腿上的沙袋,一个熨衣板,一个老式的留声机和一盒黑胶唱片,一个真空吸尘器,一个旧的轻便扶手折椅。一系列狭窄的架子钉在墙上,在门里面有很多盒小玩意儿:电灯泡,螺丝钉,钉子,强力胶,保险丝,电池:而在靠后面的地板上,出现了另一个工具箱。
“啊哈!”她得意扬扬地叫道,快乐地冲过去,把它拽到有光的地方。工具箱有着那种可以分成两半的箱盖,箱盖下面是一个塑料托盘,托盘上隔开的小格子里有更多同架子上一样的垃圾。她拿起塑料托盘放在地上,期待在下面的空间里发现一些工具。回头再看向里面——接着惊讶地深吸一口气。
那不是工具,是钱,很多很多的钱。十英镑、二十英镑、五十英镑的纸币,按照面额整齐地堆叠起来。雪儿看着这些钱,瞳孔都放大了。现钞几乎堆满了这个箱子。这里一定有成千上万的英镑,就在这个壁橱里。
“他妈的太好了。”她说道。
她几乎不能忍受伸手去触碰它,以防它像一些童话里的微光一样在她手掌下消失。然后她还是伸出手去,感觉到那是真实的,发出一声惊讶的叹息。充满负罪感地回头看了看,忽然期待有人进来发现她在这儿,接着又一次触摸着它。
她重重地坐在又硬又冷的地面上。她现在毫无疑问地理解了人们说头脑发热是什么意思。这里真的有上万英镑,她心想。成千上万英镑。这就是为什么这间公寓看起来像是个鬼地方,为什么这里的一切看上去马上就要土崩瓦解一样:他一直把收来的租金存在这楼梯下面。
她捡起一沓五十英镑的纸币。一大把,也许有三英寸厚。她仔细看着它,就像一位昆虫学家看着某个他们听说过但没见过的昆虫物种一样。
这纸币完全是真的。她不知道她手里拿着的是多少钱,但是她怀疑这些比她从出生到现在所拥有的钱要多得多。漂亮又柔和的红色,女王安详整洁印在一面上,戴着假发的家伙们印在另一面上。纸张的质感本身就能让人感觉到奢华。
我不能,她心想。我不能。我不可以。哦,天啊,我可以用它们来做的事情。我们所有人可以用它来做的事情。但是我不能这么做。这可能会破坏我们的计划。我们所做的一切已经是个错误了。我知道的。但是那是个我能接受的错误,那个错误可以阻止一系列其他的错误发生。但这个?
她将纸币展成扇形,将它们贴在鼻子上嗅着。它们闻起来像是——钱。绝妙的钱。无比绝妙的钱,所有自由的根源。那些真的相信“金钱不能买到你的幸福”的人都是那些生来就不会为钱发愁的人。
透过客厅那扇开着的门,她能看到地板上那具正在融化的尸体。悲惨的一生,悲惨的死法。没有人为他哀悼,没有人关心。他死掉是因为他到最后都非常贪婪,因为他对他自己东西的喜爱使他觉得一个老妇人的生命无关紧要,而且他甚至都没机会花这些钱,从没享受过他的生活。只是把钱藏在箱子里,靠着坐在他的沙发上看着电视机里别人过着他们自己的生活而过活着。
她不情愿地把那沓纸钞放回到那堆钱上,轻轻抚摸着,仿佛这些钱是活的。它们是属于别人的,不是我的,我不是那种人,她心想。如果我拿了这些钱,我就变成我用逃离去极力阻止自己成为的那种人。我现在做的那些事情是为了糊口。但拿了这笔钱我就会去追求奢华。我正在跨出我自己的底线。
她不能阻止自己从最上面抽出来半打钞票。她不是圣人。她将这些钱塞进她的乳罩中,感觉好多了。
就称之为保证金退还吧,她心想。这等于几周的辛劳和杂货、几双鞋和一件好的冬衣——作为我不能工作的这段时间的补偿。
她将塑料托盘放回原处,盖上箱盖,将工具箱推回到壁橱的后面。终有一天会有人找到这些钱的。也许他们会坦承,也许不会,但那个人不会是我。
她已经在这里待了太长时间。如果她不继续干活的话,等她回到诺斯伯恩商业街的时候就会赶上晚高峰,而且她知道,说来也奇怪,你有时候在人群里会更加显眼。人们更加警惕,更加能意识到潜在的威胁,而且那种不同会变得越来越明显。她关上壁橱的门,返回到客厅。
那台电视奚落着她,用它那根螺丝钉自鸣得意着。啊,去他妈的,雪儿心想。我也许在做着正确的事情,但我他妈的还不是那么神圣的人。她的双手放在外壳的两个边缘,一只脚支撑着墙开始摇晃。几秒钟之后,墙里的纤维管不再坚持,电视被她拽了出来,连同墙上的托架、石膏和所有的一切。


第三十八章
他不喜欢浪费东西,所以便将他的密封塑胶袋对折两次,揣进裤子口袋里。今天,大公园里的狗狗们比平时要早些享用完他带来的零食。把事情混在一起做总是好的,使一个人的生活多元化。另外,玛丽安娜开始使他心烦意乱,不得不看着那剥落的前胸就像和烦扰生活在一起一样。
今天是星期三,而他短暂的工作周已经结束,至少在他星期五那半天的工作到来之前。在他之前全职工作的时候,他总是叹息留给他自己的时间是多么少。但是现在他有大把的时间去画廊、博物馆和电影院,或者只是坐在街边的桌子上,看着经过他身边的世界,然而他没有钱去享受这些。他甚至不能长时间地用上网作为消遣,因为给他的适配器充值似乎变得越来越贵。靠着兼职的工资生活涉及大量的看电视、超市的大量苹果酒和极少的夜生活,但他的社交生活从来都不是太精彩的。托马斯从来都不明白为什么,但是他似乎会使别人感到不舒服。
甚至在市民建议服务中心全天候开放的时候,他的同事在计划下班之后去喝一杯的时候总是忘记问他,而在几次理事会之后,家具回收商店的合伙人在他讲话的时候都不去看他的眼睛。
今天他想款待一下自己。他的经济状况终于在房东死后缓解许多,而且有一段时间不会有人来收房租了。午餐高峰时间已经过去,朱利安啤酒屋即将结束它那让客人必吃美食的时段。他想来一杯卡布奇诺,要加很多的奶泡,上面撒上巧克力,然后坐在婴儿推车的中间。这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看着来往的女孩子一定会很棒——她们穿着薄夏日连衣裙在人行道上经过的时候是那么自然——坐在啤酒屋遮阳棚的阴影里欣赏,从敞开的窗户吹出来的空调风还可以使他保持凉爽。在那之后,他会去商店买点吃的,买一提四瓶装的啤酒,回家在沙发上和尼基度过一段美好的时光。
商业街处在它下午的慵懒时分。它有着繁忙的时段——第一个时段是在早上,还有差不多晚高峰的时候——但是剩下的时间你可以看到伦敦还是十分萧条的。人们不再像从前一样去商店里闲逛甚至只是随便看看,太过担心到最后会买点什么东西。那才是托马斯待在家里的原因。大部分的艺术画廊还是免费进入参观的,但是从它们的咖啡馆里买一小瓶水就能很快抵消掉。啤酒屋似乎是唯一一个全天的生意都很好的地方。它甚至直到上午十一点才开门,但是它提供物美价廉的食物,从开门到关门一直都很繁忙,迎合着每一个前来的不同群体:从健身房回来的妈妈们,吃午餐的人群,像他自己这样慵懒地打发时间的人,上班期间来喝酒的人,还有尴尬的初次约会的人,这些情侣都是来寻找一个没有当地大多数酒吧那种吓人感觉的地方来见面。
他失望地看到所有街边的桌子都有人坐了。但是在接近赌场的尽头,有一张桌子只坐了一个人。那是个样子很专心的女人,将近三十岁,他心想,正用一种专注神情阅读着一部亚马逊电子阅读器,暗示着她根本就没在阅读。被人放了鸽子,他心想,或者在会议前打发时间。不管是哪种情况,她看上去都不像是会在那里久坐的。
他走过去询问是否可以共用一张桌子。她抬起头,而他看到她相当漂亮:精灵短发,一双非常大的眼睛,一张小但丰满的嘴巴,还有可爱的尖下巴。如果不是眼镜、裹身裙还有她穿在裙子下面用来遮住她乳沟的抹胸,她看上去就像是日本漫画里的人物。我可以为她挑选衣服,他在心里幻想着,就像他通常对在大街上邂逅的女人所做的一样,沉浸在他闲适的幻想中,通常那些女人都穿着紧身胸衣或者紧身长裤。她有着一对小胸部,在她衬衣下面隐约可见窈窕的腰身。托起她胸部和修饰她腰身的衣服一定会很完美。
他看到她在打量着他。“我正在等人。”她说道。
“好吧。如果——当——他们来的时候我再移到别处怎么样?我今天特别想坐在外面。”
她耸耸肩。“可以。”她说道,然后将她的椅子转向侧面面向桌子,很明确地表示她不想聊天,低头继续盯着她的屏幕。
他坐了下来,朝服务生挥了挥手,服务生举手示意他待会儿就过来。托马斯将他的椅子朝向街道,翘着二郎腿,按照他在神经语言学指南上看到的内容解读着她的肢体语言。“真是美好的一天啊。”他说道。
“嗯。”她说道,眼睛没有离开电子阅读器。
“抱歉,”他说道,“真傻。现在每天都是美好的一天。”
“是啊,”她说道,点击了一下按钮来翻页,随即又点击了向前一页的按钮。托马斯看向街道上。街上并不是一个特别惹人喜爱的景色。他们坐在邮局分拣仓库的对面,邮局的后墙紧邻着铁路路堤那里的无人之境。仓库是正方形,由黄砖砌成,毫无特色,一条残障人士通道的斜坡一直通往红色的铁门,那里就是未送达包裹领取窗口所在的地方。一个女人身着绿色束腰休闲衫和黑色打底裤,脚上穿着罗马式凉鞋,头上绑了一个松散的丸子头,从他们身边经过。打底裤是恶魔的杰作,他心想。女人们觉得打底裤可以隐藏她们的身材,但是真的不是这样。如果有什么区别的话,那就是打底裤强调了她们的身材。
他转过身看着他的同伴:“一本好书?”
她抬起头看着他。“瞧,”她说道,“真抱歉。我要是知道你要试着和我聊天的话,我就不会告诉你可以坐在这里了。对不起。但是我可没打算交朋友。”
托马斯感到血液都涌上他的脸颊,而她很明显地再次低下头去看她的书。“对不起,”他伤心地说道,“只是想要友好一些。”
她翻了个白眼,又噘了噘嘴。接着眼睛继续盯着她的电子书,拿起她的咖啡呷了一口。戴上她苹果音乐播放器的耳机算是最后表示不予理睬。
他尴尬地站起身来离开。他知道他什么时候不被希望在场。好吧,当然,他其实大部分时候不知道。这就是他的问题之一。他成长过程中一直被灌输着这样的观点,那就是一切都以男人为主,女人只是等着被挑选,而男人需要做的就是选择。发现这些法则更加复杂是很糟糕的。他从桌边起身跨出几步之后,便匆匆离开走上街道,想和让他蒙羞的人保持距离。他走到日出咖啡馆,发现它还在营业。哦,好吧,他心想。他们大概也有卡布奇诺。现在这年月所有地方都有。
再来一个葡式卡仕达蛋挞。蛋挞总是很不错的选择。
“滚。”他身边的一个声音说道。
托马斯惊讶地看向四周。这似乎是有些随机的对话。他看到一个男人,尽管这么热还穿着风雨衣和冲锋裤,盯着一个默不作声的女人,她穿着一条宽松的花呢裙子、一件正式的白衬衣和一件淡紫色的针织开衫。她紧握着一沓传单,其中一张悬在他们中间,很明显她想递给那个男人一张。
“对不起。”她说道。
“你可以有你自己的信仰,”他说道,“但别强加到别人的身上。”
“我没有!”她反驳道。她有着戴安娜王妃的发型,大概是她在新英格兰幼儿园时期的那种发型,一个穿在链子上的小十字架挂在她脖子上。美丽的蓝眼睛,脖子就像是天鹅的一样。他偷偷看了一眼传单上的内容,瞥见一行大写的黑字“好消息”和一个手绘的、有些孩子气的十字架。“我只是——”
“想方设法和我谈谈上帝。是啊,我知道。但我不在乎。”
“但是我只是——”她说道。
“你们这些人让我觉得恶心。”那个男人说道,同时打掉了她手里的传单。那些传单像是瀑布一样散落在人行道上。
托马斯看到了他的机会。跃过他们中间的空隙,飞快地拾起这散落一地的传单,而那个攻击者仍然气冲冲地越过他朝着街道离去。
“对不起,对不起,”那个女人说道,英国人还真是钟爱道歉啊,“谢谢。对不起。谢谢。”
她有着尖锐的、有点像女校长的声音,而这个声音之于她本人老了许多。而且她有着美丽的肌肤。雪一样洁白,完美无瑕。低敏性香皂和润肤膏,他心想。
没有现代的那些化妆用品。你只有用润肤膏才能得到那美丽的英国玫瑰般的肤色。惹人喜爱的肌肤。是那种你想去触碰的肌肤,因为你知道那肌肤之前并不总是被人触碰。
“不会,不会,”他说道,“我很抱歉。他完全不需要表现得像理查德·道金斯一样去对待你。完全没有必要。”
他终于把传单整理在一起,戳了戳将它们弄整齐。是的,这些都是基督教的传单。传单的下面有着当地福音教派教堂的名字。他时常能在星期天看到他们从谷仓一样的建筑里出来,红润的脸庞对他们自己感到满意,男人们穿着灰色的西服和V字领的毛衣,女人们穿得和现在这里这位差不多。他将这沓传单递给她,她面带感激而腼腆地微笑着接了过去。“你不得不预料到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她说道,“有些人只是不想听到圣言。”
“那‘圣言’是什么?”他问道,尽管他知道是什么,然后他看到她的眼睛里流露出了希望。很明显,她今天的运气不是特别好,光看她的传单还剩多少就知道了。
“我在传播圣言,”她说道,强调出“圣言”二字,仿佛它特有的存在非常重要,“关于我们的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