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排解积郁已久的变态心理,许伟才向女友阿乙提到了他妄想杀人取骨的计划。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个计划引起了阿乙的兴趣——对了,我忘记告诉诸位,许伟才之所以会与阿乙相恋,源于他们对骨骼的共同爱好。真有些奇怪,与我在一起的时候,阿乙从未曾表露出任何对骨骼的特殊爱好,人,果然会慢慢改变的。
于是,阿乙偷偷开始实施杀人取骨的计划。
第一个被害者,就是张丰鑫。张丰鑫和许伟才是医学院里的同学,两人毕业后也经常见面。张丰鑫太了解许伟才对骨骼的迷恋了,如果以后杀人取骨的案件细节被公诸于众,张丰鑫很有可能会向警方举报许伟才的嫌疑。砸碎牙齿、缝合嘴唇,也正是阿乙杀人时,想让张丰鑫闭嘴封口的潜意识表达。
第二个受害人郑辉,则有点不幸了,他到许伟才的牙医诊所来看牙齿,许伟才却因为跟踪我,去了公墓坟常郑辉只好请阿乙替她看牙齿,但那个郁郁不得志的出版社小编辑,一直找不到女朋友,见到阿乙后,即使坐在诊疗椅上也不断拿言语撩拨她。阿乙气得没法,干脆假意答应与郑辉外出约会,上了她自己的车。不过,上车后,她就用一针氰酸钾结束了郑辉的性命。那天她一边开车准备抛尸,一边打电话给我,想让我为她做一个不在场证明。可惜我后来没机会替她做出这个证明,因为警方压根就没有怀疑过她。而阿乙砸碎郑辉的牙齿,缝合嘴唇,捅了上百刀,也是某种针对郑辉曾经用言语撩拨过她的潜意识表达。
在车上,阿乙刚挂断我的电话,就接到了许伟才打来的电话。许伟才在电话里说,在郊区公墓坟山下看到一个江湖游医也有一张香港爱德华牙科学院的毕业证,他特意提醒阿乙,记得重新制作一份毕业证,免得见过江湖游医那张毕业证的人来到诊所里,也看到同样的毕业证。
接完电话后,阿乙就确定了第三个受害者,那个江湖游医。不过,当她驱车来到公墓,却正好看到几个年轻人把江湖游医塞进一辆轿车里。阿乙跟踪那辆车,见到那几个年轻人杀死江湖游医的全过程。巧合的是,那几个凶手也砸碎了游医的牙齿,还买回针线缝合了游医的嘴唇。等凶手离开后,阿乙才跑到尸体旁,割开死者大腿,取出胫骨抱回了家。
事实上,受害者远远不止这三个。在阿乙的诊疗室里,警方发现一具藏在屏风后的骨骼标本,每根骨骼都属于不同的人。这具标本尚未完工,已经拼好了五十多块骨头。因为就是说,一年多的时间里,阿乙杀死了五十多个人。
阿乙被捉拿归案后,很快便供认不讳,供出了她埋葬尸体的地点。在深山老林里,警方掘出了五十多具尸体,每具尸体都缺少了一根骨骼。
向我通报案情的警察,拍了拍我那无法动弹的双腿,笑嘻嘻地说:“如果那天我没牙疼,只怕阿乙的骨骼标本上,又会多上一块骨头了。”
因为药物作用,我的两条腿都失去了知觉,据说下辈子只能在轮椅上渡过了。这样也好,虽然我杀了许伟才,但我是从犯,而且托两条腿的福,我无须去监狱服刑,顺利办理了保外就医。
我承认,警察的话,说得非常正确。


第5章 命悬一线
我不是一个墨守陈规的人,虽然很多人都不理解我每三个月就会换个工作,但我却知道,这就是我的生活方式。我喜欢漂泊,更喜欢不停更换工作,我以进入各行各业为乐,换了新工作,从陌生到熟悉,再到精通,这个挑战过程总是令我乐此不疲。而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智商很高的人,动手能力也挺强,所以进入新行业后,掌握各种技能并达到精通,往往只需三个月。
三个月前我可能是一位身着笔挺西装的地产律师,过三个月,我却变作汗流浃背的地盘工人,再过三个月,我又可能成为推销药品的医药代表。脑力劳动与体力劳动交替成为我的工作,这也让我充分体验了“生命总是在路上”的乐趣。
现在,我就穿着一套蓝色的工作服,身上到处都是油漆,扛一把滚刷,手拎水桶,走进一幢电梯大楼的大堂中。这个月,我的工作是“高楼外墙清洗师”,职业听上去似乎有点唬人,但换句话说,我就是个用安全绳吊在空中,用滚刷清洗大楼外墙玻璃的“蜘蛛人”。
这幢大楼有34层,我刚走入地面光滑得像镜子一般的底楼大堂,一个身着制服的保安便手持对讲机冲了过来,大声叫道:“你怎么进大堂了?工人得走后门,坐货梯!你这家伙,也不是第一天清洗外墙了?怎么还搞错?”
这保安已经不是第一次对我吆五喝六,每次见他,他都挂着一张扑克脸,不知道是不是我上辈子欠了他的钱。
我也懒得理他,只是连声道歉,然后退出明晃晃的旋转门,绕到大厦后方,从后门进了狭窄的员工通道,乘坐拥挤的货梯,与一堆办公座椅一起上了顶楼。又过了几分钟,我用物业管理前几天给我的钥匙,打开通往天台的木门,站在了一颗活像人造卫星的高楼探照灯下。
这是我第四天来到这座大厦的天台上,前三天,我分别清洗了东、西、北三个方向的玻璃外墙,今天则该清洗南边了。我之所以会把南边的外墙玻璃留到今天才来清洗,原因很简单,因为只有今天,27楼18号靠南的那扇玻璃窗,窗帘没拉拢,留了一小条缝隙。我是之前站在南边对面一幢楼的天台上,通过望远镜确定的。
我喜欢“在路上”的感觉,不停更换着工作。有时我会认为,前后两个工作如果能出现一点交叉,体验的感觉会更加完美。比如几分钟前还端着盘子把菜摆在客人面前的桌上,几分钟后,我便在洗手间里换好西装,然后坐到那位客人面前大谈如何在纳斯塔克创业板块上市的具体流程。身份的转换,会让人全身心都感觉非常惬意。
而这次的职业交叉,维持的时间就比较长了。在做高楼蜘蛛人之前,我是记者,一家八卦杂志的记者。我在杂志里工作能力已经得到所有人的肯定,在我准备离职前,接到最后一个任务,要拍下顾美美与王君共筑香巢的证据。
顾美美是位演员、当红模特,因为时常在微博里晒自己的奢侈品,甚至还拥有一辆玛莎拉蒂,而引起人们关注。很多人都在问,她的钱是从哪儿来的?她只是解释,所有奢侈品都是自己干爹送的,她干爹是个身家过亿的实业家。
王君,便是顾美美的干爹,一个很成功的商人,有自己的豪华游艇,还拥有两匹血统纯正的赛马。他比顾美美大十八岁,也当着媒体的面,说顾美美是他疼爱的干女儿。不过,媒体却一直怀疑两人之间存在着不正常的男女关系,可惜,一切都没证据。
通过一番调查,我拿出两年前做私家侦探时的专业素质,发现王君在一幢电梯大厦的28楼买了一套靠南的写字间,用作某项进出口业务的联络室,每个礼拜他都会亲自去那间联络室检查工作。而顾美美也在那幢楼的27楼拥有一套房,恰在王君的联络室楼下同一位置。于是我不得不怀疑,王君利用去联络室检查工作时,与顾美美私会,与干女儿行不伦之事。
不过,我跟踪过王君,也跟踪过顾美美,王君每次确实是在28楼下电梯,顾美美也是在27楼下电梯,从未去过28楼。王君去联络室的那一天,联络室的其他员工都会恰好不上班,他一个人待在里面,但却不外出,直到下班时间才离去。同样,顾美美在自己房里,也始终不出来,两人几乎根本没有见面的机会。
当然,我不会这么快就放弃。凭借五年前做网络写手写侦探小说的经验,我判断在王君的联络室与顾美美的香闺之间,存在着一条联系通道——只要把28楼的地板打通,设个梯子,就能令两间房连在一起,形成超高超大版的跃层套房。
这一切都是我的推理与猜测,需要证据支持。如果能从窗户外拍到一张王君在27楼房屋内与顾美美共处的照片,那就完美了。所以我这几天一直用安全绳把自己吊在大厦的玻璃墙外,手里拎着水桶和滚刷,但在工作服的口袋里,却装着一台数码相机。
在这里必须强调一下,我并不是为了拍照而伪装成蜘蛛人,其实我准备结束这项任务后,就成为真正的蜘蛛人,因为我干了三个月八卦杂志记者后,已经厌倦了,也该换工作了。
再说,蜘蛛人的收入也很高,毕竟是危险职业嘛,干的人不多,物以稀为贵。说起来,当蜘蛛人的收入,不比在这幢楼里上班的白领低呢。
我把安全绳的一端,固定在探照灯的钢管上,扯了扯,很结实,然后在胸前扣上快挂锁——这都是玩户外速降的专业设备,花了我不少银子,谁让我在半年前曾经干过户外穿越的组织工作?
我熟练地面朝大厦玻璃外墙一面,跃下了天台。
这幢大楼,外墙全是玻璃,也就是所谓的玻璃幕墙。幕墙选用了蓝色玻璃,为了防止业主轻生,所有幕墙都固定死了,不能打开,但大厦有中央空调,每间房还有换气设备,所以室内空气都很好。
为了美观,在一些窗户外,有许多凸出的长三十公分、宽三十公分的水泥柱,涂成黄色,这些水泥柱组合在一起,正好由上及下组成几个巨大的英文字母:xing fuli。而这幢大厦,就叫“幸福里”,开盘售房时,四万多一平米呢。
我没急着速降到28楼,毕竟现在我的身份是清洗外墙玻璃的蜘蛛人,干一行就得爱一行,要用心去做事,这也是我进入每个行业后能在三个月时间就精通技能的秘诀。我用喷枪在肮脏的外墙玻璃上喷了清洁液后,就用蘸水的滚刷开始清洗、摩擦。一层一层下来,当我降到29层,也就是王君的联络室楼上那间套房时,我忽然停下了动作。
这套房的窗外,正好有“xing fuli”最上方的黄色水泥柱。我只要伸出脚尖,就可以踩在水泥柱上。当蜘蛛人,在空中吊得太久,身体会出现一些不适感,比如口干舌燥、缺少平衡感。于是我伸出脚尖,点在最近的一个黄色水泥柱上,身体紧紧贴在外墙玻璃上,略微卸了一点身体的重量在脚尖上。
我抬起胳膊,把喷枪里的清洁液喷在眼前的玻璃幕墙上,正准备清洗,忽然我愣住了。
到这时候,我才发现29楼的这套房,竟没挂窗帘——不是没拉上窗帘,而是根本没有挂窗帘!我可以清楚看到屋内的状况,在房间里的地面上,摆着密密麻麻的花盆,花盆里种的都是一种有着宽大叶片的绿色植物。而房间的天花板上,吊着十多个灯泡,左一个右一个,全都开着,放送着金黄色光芒。
我摸了摸玻璃,玻璃有点发热。
也就是说,房间里挂着的灯泡,全都放送着热量。这四万多一平米的豪华大厦里,有人居然把房间修成了培育植物的温室?真是有钱人啊!也不知道屋里这些植物得管多少钱?
我正脚踩黄色水泥柱,身体贴在玻璃上只觉诧异的时候,一件奇怪的事发生了。我的脑后忽然掠过一阵风,接着有什么柔弱的东西似乎落在我的头上,然后接着继续向下坠落。我身上的工作装也被轻微拽了一下,但拉拽感瞬间即逝,一切回复原装。
我朝后瞄了一眼,顿时大惊失色。
保护我的那根安全绳,竟从楼顶天台上瘫软着落了下来,擦过我的身体,一直坠到了大厦外。一端,还在我的身体上捆绑着,而另一端,则悬吊在空中,摇摇晃晃,摇摇晃晃。
此刻,我心中充满了恐惧。
安全绳断裂了!
我现在没有任何保护,单足踩在仅有三十公分长、三十公分宽的正方形水泥柱上,身贴大厦光滑的玻璃外墙,离地一百多米。随时,我都会跌落下去,变成一堆肉泥。
一阵毫无来由的风从我耳边掠过,我顿时感到眩晕。我的耳朵里似乎什么东西都听不到了,耳鸣,心悸。我朝下望去,眩晕感更加强烈了,地上的人,小得跟蚂蚁一般,所有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没人无聊到会向头顶的玻璃外墙望一眼。即使我大声呼救,也不可能有人听到。至于玻璃幕墙内的大楼套房里,更不会有人听到,据我所知,厚而结实的玻璃幕墙,具有良好的隔音效果,可以阻断任何来自幕墙外的声响,包括呼救声。更何况,29楼这间摆满花盆的套房里,根本没有人。
我忍不住发出一声恶毒的咒骂,然后在心里对自己说:“冷静,冷静,再冷静!”
其实我的脑子乱得已经成了一团浆糊,即使冷静,也是一团凝固的浆糊。但我还是下意识地用身体紧贴在玻璃幕墙上,小心翼翼摸索着将另一只脚踏在下方的另一块水泥柱上。这都是下意识的动作,应该归功于一年半前,我曾经做过三个月的瑜伽导师。
现在我脚下的水泥柱,正好是“xingfuli”的头一个字母“x”,所以水泥柱呈一根一根向斜下方延伸,如台阶一般,只是宽度只有三十公分,异常危险。
对了,我可以打电话报警呀!只要报了警,消防队员就会赶到天台上,然后放下一条绳索,把我拉上去。想到这一点,我立刻摸出手机,可一看屏幕,我全身的血液顿时凝固了。
有没有搞错?在这关键时刻,手机竟然没信号!这怎么可能?这里又不是荒郊野外,而是四万多一平米的幸福里大厦啊,怎么会没有信号?我揉了揉头皮,心想,看来只有一个可能性,那就是在这附近,有人动用了手机屏蔽器。
如果想要全身而退,我就必须使用能用到的所有东西。现在我除了一只水桶,一个滚刷,再加上衣兜里的一部数码相机,就没有其他东西了。哦,我还少算了一件东西,那就是一根粗壮的安全绳。安全绳的一端,系在我身上,而另一端则悬吊在空中。看着脚下的水泥柱,我似乎想到了脱困的办法。
我抓着安全绳,一点一点向上收了回来。半分钟后,安全绳的另一端终于回到我手中。而这一端的末梢,绳索须须缕缕的,看上去仿佛是因为使用过久,而磨断了。但我却深知,安全绳是我从正品户外店内买来的进口原装货,今天是第一次使用,而且把这一端固定在天台上的探照灯灯杆时,我也检查过,绝对不可能有问题。
那么,只有一个解释,有人在天台上弄断了我的安全绳,而且是用很钝的硬物,一点一点将安全绳磨断的!如果刚才安全绳断裂的时候,我正好悬吊在空中,并没踩在水泥柱上,只怕我已经从高空直坠下去,成为一滩肉泥。而事后警察勘察现场时,看到呈磨断状的安全绳末梢,肯定会认为我使用了不合格的安全绳,判定我死于意外坠楼。
现在,我敢肯定,有人想杀我。可是,我只是个八卦记者兼蜘蛛人,又有谁会杀我呢?惟一有动机的,大概只有王君与顾美美,但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我的存在呀!
我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无奈地抬起头。当我的视线正对着29楼这间种满绿色植物的套房时,忽然看到一个人出现在房间里,那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头顶上一根头发也没有,脑袋闪闪发亮。这老光头正埋着头,专心致志地用一把剪刀修剪着花盆里绿色植物的枝叶。
我有救了!
我心中狂喜,立刻用手使劲拍打着玻璃幕墙。虽然房间里听不到大楼外呼喊的声音,但总能听到我用手拍打玻璃窗的声音。只要房间里的人看到我被困在墙外,自然就会拨打报警电话。
很幸运,我只拍打了两三下,房间里的那个老光头就抬起了闪闪发亮的脑袋,脸上露出警惕的神色。他看到玻璃幕墙外的我,先是吓了一跳——他怎么也猜不到居然会看到密封玻璃外的高空中,站着一个人!
随后,他像发了疯一般,冲到窗户边,瞪大眼睛看着我。
我得让墙内的人知道,此刻我正处于极度危险之中。于是,我用手指在水桶里蘸了一下,然后在玻璃幕墙外侧写了三个英文字母:sos!
墙内的老光头,终于明白了我的意思,但他随即做出了一个令人惊讶的举动。
他先是微微笑了一下,然后走到种满绿色植物的花盆之间,然后他从花盆后取出了一件硬邦邦的东西——是一把电钻!
我明白他的意思了,他一定是准备用电钻把玻璃幕墙弄坏,直接把我救入29楼中。毕竟让消防队员赶到幸福里大厦,得花上一段时间,而我又毫无防护地站在高空,随时有可能跌坠下去,变作一滩肉泥。
把幕墙上固定死了的玻璃打烂,肯定会造成很大损失,而屋里这位光头老人,竟然为了救我一命,宁愿打烂这扇价格不菲的玻璃,真是太令我感动了。
我不由得伸出大拇指,向这位可敬的光头老人翘起了大拇指。
光头老人又笑了笑,接着走到墙边给电钻插上电源,然后再次走到我面前。
虽然我听不到墙内电钻轰鸣的声响,但却可以感觉到玻璃幕墙正在微微颤栗,那应该是电钻发出的声波引起的共鸣。紧接着,我看到光头老人又笑了一声,露出参差不齐又黄又脏的一口歪牙,抬起双手把电钻举了起来,朝玻璃幕墙插了下来。而电钻插入玻璃的位置,恰是我贴着玻璃翘起大拇指的地方。
也就是说,只要电钻“刷”的一声刺过来,穿过玻璃幕墙后,可以正好刺中我的掌心。
疯了,他疯了!他居然用电钻刺我的手!
我下意识地缩回手,身体立刻摇晃了一下,脚下打着寒颤,一股冷汗从背心飚了出来,高空的风又大,冷汗把贴身衣物濡湿后,寒颤禁不住从脚下一直蔓延到了全身。
与此同时,电钻已经刺出了玻璃幕墙,钻头还吱吱吱地转动着。幸好电钻的钻头只有那么长,钻出八九公分后,就卡住了,不能再朝外刺。
我吓得六神无主,魂飞魄散地对着玻璃幕墙大吼着:“你想干什么?刚才我差点被你杀了!”
幕墙被刺了一个小洞,所以我的声音应该能够传进去一丁点儿。我多希望屋里的老光头刚才只是一不小心搞错了钻孔的位置,不过,我马上就发现,自己判断错了,因为老头立刻收回电钻,然后在幕墙玻璃上另寻了一个位置,举着电钻刺了过来。
这一次,他选的位置,正对着我踩着水泥柱的脚踝!
刹那间,我意识到,毫无疑问,这个老光头想杀我!
我发出一声尖叫,在电钻刺出幕墙之前,让脚朝外探出了十来公分,半个脚掌都悬在了空中。电钻钻头只能刺出八九公分,所以当钻头吱吱吱地刺出之后,我安然无恙,脚踝并未被钻头刺中。
老光头脸上露出气急败坏的表情,大声呼喊着,透过玻璃幕墙刺出的两个小孔,我隐约听到他似乎在咒骂。
不行,我不能再留在这儿,太危险了,如果他把钻头收回去,再换成一柄细且尖利的硬物,哪怕是一根坚硬的铁丝,都可以让我脚踝受伤,从而令我从高空跌坠而下。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绝对血肉横飞,事后勘察现场的警员,根本无法发现我的脚踝上还有被硬物刺出的伤痕。
我必须逃!
脚下只有如台阶一般的三十公分斜朝下的水泥柱,我只能扶着玻璃幕墙,使出瑜伽功夫,如壁虎一般,游移着向斜下方移动。而那个老光头则不停拿着电钻,朝我手扶幕墙的位置刺来。每次他刺过来的时候,我都只得把手抬起来离开幕墙,悬在空中,才能躲过刺出的钻头。
尽管险象环生,但无论怎样,我还是成功移到了“x”的中间交叉处。而这里,已经是28楼的位置了,我躲过一劫。
因为是“x”的交叉处,脚下两边都有可供支撑的水泥柱,手也可以扶在水泥柱上,四个支撑点给我不小的安全感。我终于可以缓口气了,于是暂时停住下移的步伐,想要休息片刻。
休息的时候,我抬起头,望向眼前的幕墙玻璃,28楼的这间房,窗帘紧闭,我看不到里面的情形。不过,我忽然想到,套房内是王君的进出口业务联络室,如果现在我使劲拍打幕墙玻璃,一定能引起室内工作人员的注意。虽然我这次当蜘蛛人的目的,就是为了拍摄王君与顾美美一起待在27楼里的照片,但现在我处于极度危险之中,还是确保自己的生命安全最重要,拍照片的事就暂时放在一边吧。
于是我抬起手,重重拍打着眼前的玻璃幕墙。只拍了几下,幕墙内的窗帘就被拉开了,窗帘后露出了一条人影,正朝我微笑着。
看到这个微笑着的人,我顿时傻了眼。
还是那个老光头,在他的手里,依然拎着一把电钻。
有没有搞错?怎么他又跑到28楼的这间房里来的?
老光头根本不给我思索的时间,他已经勾下腰,给电钻插电源。趁着他插电源的时候,我赶紧继续下移,当老光头举着电钻想要刺幕墙的时候,我的大半个身体已经离开了28楼的所在位置,向27楼移动过去。
在我快要抵达27楼的时候,我抬头朝上方望了一眼,才发现在那老光头身后,室内靠墙的位置,有一个梯子,是从28楼直通29楼的。而在梯子下,摆着一个五颜六色的塑胶桶。
我这才意识到,以前我一直怀疑王君把28楼的地板与顾美美在27楼的天花板打穿了,形成一套超高超大版跃层套房。而事实上,王君是把28楼的天花板与29楼的地板打穿了,形成另一套超高超大版的跃层套房。
表面上,28楼的这套房是进出口业务的联络室,但实际上却可以通过这套房走到29楼去。29楼的整间房里,摆满种着绿色植物的花盆。王君为什么要搞得那么复杂?难道29楼的那间房平时根本没人从29楼走廊进出,给别人的印象一直是间空房,所有人都是从28楼的楼梯进出吗?王君的用意又是什么?
突然之间,我意识到,王君一定不想让别人知道29楼房间里种了绿色植物,这些绿色植物必定是某种禁止被培育的物种。
两年前,我曾经在一所植物研究所里担任过三个月的保洁工,现在回忆起来,我对29楼的那种植物似乎有点印象——好像是大麻!
我从来没像现在那样期盼过,期盼王君与顾美美只是纯洁的干爹干女儿关系,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不伦情结。只有这样,从28楼才不能直通27楼,那个老光头才不会出现在27楼顾美美的房间里,继续透过幕墙拿电钻刺我。
同时,我也意识到,当我抵达27楼的时候,就已经到达了“x”的底部,与下面一个字“i”之间存在着一点距离。而且即使我抵达了“i”,这是一个竖直的字母,没有台阶,我又怎么能从一个水泥柱,抵达下面一个水泥柱?
但此刻我已经考虑不了这么多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对了,我手里不是还有安全绳吗?我可以把安全绳套在水泥柱上,再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吊下去。但如果那个老光头在幕墙内使坏,我又该怎么办呢?就算我把套安全绳的地方,固定在距离幕墙十公分以外,也不安全。因为老光头可以刺破幕墙后,再从孔洞里伸出一把长剪刀,剪断安全绳啊!
那么,为了安全起见,我只能下降几米,等老光头刺出孔洞后取剪刀的时候,赶紧收了安全绳,换另一根水泥柱套,再继续下降。
之前我曾经说过,27楼顾美美的房间,窗帘留了一条缝,这是我在对面那幢楼上通过望远镜确定了的。当我来到27楼位置的时候,脚踩在“x”最下面一根水泥柱上,出于八卦杂志记者的职业素养,尽管状况危险得已经无法形容了,但我还是取出相机,探出身体,竭力将握着相机的手伸向窗帘的缝隙处,接连拍下了几张照片。
我把手缩回来之后,调出刚拍下来的这几张照片,准备观赏一下是否有迤逦春光。可当我一看到液晶屏上的图片时,立刻愣住了。
照片中,隔着一层玻璃幕墙,在窗帘的缝隙之中,可以清晰看到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躺在地上,两只眼睛紧闭着,身边撒落着几个烟头,烟头没有过滤嘴,都是手工自卷的,很细。我猜,那应该是自制的大麻烟吧。
而真正令我感到恐惧的,是在那个男人的胸膛上,插着一柄刀,伤口渗出的血,变成乌黑的颜色,已经凝固了,想必他已经死了很久。
这个男人,正是房主顾美美的干爹,王君!
而在这间房靠墙的地方,也有一个梯子,也就是说,27楼果然与28楼相通,27、28、29三层楼,全都打通了,形成一个三层跃式套房!
不过,那个老光头却没出现在27楼,拿电钻来对付我,真是令人惊讶!
我顾不了这么多了,我猜老光头迟早会出现在27楼,所以我要尽快离开这里。
我把安全绳套在x最下方的一根水泥柱上,扯了扯,很结实,然后用户外速降的技法,向下降到了“i”的最上一根水泥柱上。收了安全绳,我又继续向下降,降到26楼的时候,我想休息一下,于是用手扒着水泥柱,大口呼吸着。
忽然间,我想到一个问题,为什么在27楼的那间房里,没看到顾美美呢?
我再次掏出数码相机,调到刚才拍下的照片,放大后仔细看了看。
很快我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与28楼不一样,在27楼顾美美的房间里,墙边斜靠着梯子,但这梯子比28楼的短了很多,上方似乎是个储藏室一般的半截阁楼,并非直通28楼。
如果顾美美不在这间房里,她去哪儿了?会在阁楼里吗?如果不在阁楼里,并且27楼和28楼并不相通,难道她凭空消失了?
哈,这又不是侦探小说里的密室杀人!我也真是太无聊了,如此危急关头,居然还想到了密室杀人的问题。
但此刻,我脑海里却闪过了一道光。
咦,谁说这不能是一桩密室杀人案件?
假如王君今天进入了28楼的联络室,之后再也没有外出,尸体最后却发现在27楼里。假如顾美美今天进入27楼自己的家里,当她的房间里出现王君的尸体,她却不翼而飞,且27楼与28楼并不相通,27、28楼走廊上的监控摄像却没拍到她外出的画面,这岂不正是侦探小说不可能犯罪类型里的密室杀人事件吗?
我说过,在五年前,我做过三个月的网络作家,写的正是侦探小说。当我证明自己能在网络上写侦探小说,同时还拿到出版合同,我就封笔不再写作了。
从侦探小说作家的角度来分析,即使如上所述的密室杀人事件,其实也能破解的。
比如说,27楼的半截阁楼上,实际上还有一个阶梯,上面有个洞,把27楼和28楼连通在一起,27、28、29楼其实果然是个超大版的三层跃式建筑,27楼顾美美的家,也果然是王君与顾美美幽会的场所。
王君从28楼进入进出口业务联络室,然后沿楼梯先进入27楼顾美美家的阁楼,再进入卧室,两人幽会。而在这间房里,王君被杀了,顾美美则从27楼进入28楼逃逸。
顾美美家半截阁楼的天花板上,如果贴有墙纸,而且逃逸到28楼之后,又从上面封死了通往27楼的那个洞,就可以把27楼还原成一个密室。
紧接着,又如法炮制28楼天花板与29楼地板的连通处,把28楼也变成密室,顾美美就可以顺利从29楼离开案发处了。对了,我不是看到在28楼房间通往29楼的楼梯下,摆着一个五颜六色的塑胶桶吗?现在回想起来,那好像是某品牌的墙面漆,正好可以在封死了连通处后,刷一遍墙面漆,进行伪装。
一切似乎都说得通了……咦,等一等,我的推理,似乎还有点漏洞。9楼的走廊上,如果有监控摄像头,顾美美离开的时候,同样也会被拍摄下来呀!她逃逸的状况,就会被拍下来,根本算不上是完美不可能犯罪呀!
不对,不对,而且我还忽略了那个拎着电钻的老光头!这家伙又是何许人也?是顾美美的同伙吗?
既然现在27楼已经成为密室,那个老光头肯定就不能再进入27楼对我不利了,我也松了一口气,用安全绳一点一点向下沉降。
虽然还在高空,但我的压力骤减,没有了老光头的威胁,我需要对付的,只是客观的困难而已。高空的危险,比起人的威胁来说,简直弱爆了!
当我花了半小时,降到15楼的时候,手机也有信号了,于是拨打了报警电话。很快我就看到地面上鼓起了充气囊,即使我松手跌下去,也会安全跌在充气囊上。
与此同时,也有警员列队进入四万多一平米的幸福里大厦中——因为我在报警的时候,顺便告诉警方,在27楼顾美美的房间里,有一具男尸。我饶有兴趣地朝下观望着,当警员进入大厦后,只过了几分钟,就有一个人被警员带了出来。
不过,从上面俯瞰下去,我清楚地看到,警员们带出去的那个人,并不是该死的老光头,而是一个身着保安制服的人。
这是怎么回事?我有点搞不懂了。
又过了一个小时,我终于平安抵达的地面。
一着地,就有警员把我带进了路边停靠的一辆警车里,对我进行询问。
从警员口中,我得知他们进入27楼顾美美的家中时,房门紧锁,屋内从里面上了闩,确实是一间不折不扣的密室。密室内,有一具不知从何而来的男尸,顾美美却不知去向。
听了我的推理后,警员立刻前往28楼。8楼的地板确实封死了,甚至还铺好了地板砖,但撬掉地板砖后,警员还是看到了通往27楼半截阁楼的入口处。8楼通往29楼的入口,那个老光头则还没来得及处理,所以警方可以直接从28楼房间来到29楼。
当然,老光头早已不知所踪,监控摄像头里拍到老头从29楼出门时,戴了假发、墨镜和口罩,看不清相貌。
而当警方检查29楼那些绿色植物后,首先确定这些植物确实是大麻。随后,从花盆里拔出大麻的时候,发现每个花盆里都有人体组织和骨骼。经dna检验,判定这些被肢解的人体组织和骨骼,竟是属于顾美美!
也就是说,顾美美并非是杀死王君是凶手,她和王君都是被其他人杀死的,而且她的尸体还被肢解后,埋进了29楼的花盆里。至于凶手,十有八九便是那个该死的老光头。
可惜监控摄像头没拍到老光头的具体模样,不过,我忘记告诉大家一件事,两年前我曾在植物研究所里当过三个月的保洁工。而在那之后,我成为了一个画家,当然,我也只做了三个月画家。时间虽然短,但我却可以毫不费力地画出一幅人像素描,并且惟妙惟肖。
当我在玻璃幕墙外看到那个老光头的时候,他可没做任何乔装打扮啊!所以,我只用了几分钟,便在警车里绘出了老光头的相貌。
后来,警察很轻松就抓到了老光头,那老光头竟是道上一个很出名的职业杀手,他受雇于王君的老婆——杀顾美美,是因为顾美美当了她老公的情妇,并且最近有了身孕。杀王君,是因为王君死了,所有家产都会归属于她。
而在过去几年内,王君和顾美美都在幸福里大厦的这套三层跃式建筑里,过着神仙一般的生活,抽大麻,行苟且之事……不过,最终他们也葬身在了那套香巢之中,也算死得其所。
我还有一件事不太明白,那就是为什么当我悬吊在空中的时候,安全绳会突然断裂了?是谁用硬物磨断了安全绳固定在探照灯灯杆上的一端?
警员听到我的疑问后,微微一笑,反问道:“还记得当我们进入幸福里大厦后,立刻带出了一个人?”
“我记得,是个保安!”
“没错,当我们一进入大厦,那个保安马上就双腿发软,跪倒在我们面前,说自己一时犯了糊涂。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把他带回了警局。一预审,那个保安就撂了挑子,主动说他用刀背磨断了你的安全绳。”
“他为什么要这么干?”我心有余悸地问。
警员笑呵呵地答道:“谁让你们蜘蛛人的薪水高?连幸福里大厦里上班的普通白领都比不上呢。那个保安的表弟也想当蜘蛛人,已经在家乡训练了一段时间……那个保安本想让自己的表弟来担任幸福里大厦专用的‘高楼外墙清洗师’,不曾想却被你抢走了生意。”
我彻底无语。
对了,还要补充一句,被抓的保安,就是今天我从大堂走入幸福里大厦时,对我大吼大叫,并让我从后门走货梯的那个凶神恶煞一般的家伙。


第6章 撒谎精
我真的无法理解,为什么梁莉那么喜欢撒谎。
梁莉一直对我说,她在一家超市里当营业员,但我却在一个很偶然的机会,发现她在一家广告公司里有着一份很稳定的工作。她还说自己是孤儿,可我却在一家老人院的客房里,在一位老人的床头柜上,看到那位老人与梁莉的合影。
那位老人叫梁志成,他言之凿凿地告诉我,梁莉是他的女儿。
梁莉还对我说过关于她的很多事,但是经过我的一番调查后,却发现她全在撒谎。其实,她所撒的谎,并非带有恶意,我觉得那只是她的一种习惯而已。她喜欢为自己创造一个完全虚假的身份,说一个谎言,又用一万个谎言去证实第一个谎言是真的。她乐此不疲地撒谎,从中寻找乐趣。即使我戳穿了她的某个谎言,她也毫无愧疚,只是耸耸肩膀,说自己大概记错了,或者说,大概是我记错了。
梁莉曾经说过,她喜欢我,想和我结婚。当我一周前的某天,看到她与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挽手走入电影院的时候,我不禁怀疑,她爱我,才是她制造的最大谎言。
当然,我对梁莉还是很有感情的,毕竟我们交往了一年多,而且她还是个不折不扣的美女。所以我一厢情愿地认为,那个和她挽手走入电影院的英俊男人,或许只是她的哥哥罢了——呵,我发现自己竟然也受了她的影响,不知不觉喜欢撒谎欺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