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坐在自己的奔驰车上,深吸了好几口气,黄跃军总算恢复了冷静。
他拿出手机,拨打那个清纯女星的电话号码。他想提前说一声,过几天,他会送一件非常特殊的礼物给她。
“叮铃铃铃——叮铃铃铃——”
电话铃声不停地响着,但躺在地上的上官清婉却根本一动不动,没有伸手去拿距离自己只有半米远的手机。即使来电显示写着黄总的名字,可她却依然保持静止的状态。
事实上,她根本没办法去取手机,因为——她双目圆睁,红唇微启,身体却已经开始僵硬、发白。在她的喉咙上,有一道伤口,匕首割出的伤口。
死人,永远没有办法再接听电话。
但此刻,一只手却伸了过来,拾起还在响铃的手机,走进洗手间,轻轻一抛,把手机扔进了马桶中。
“咕噜咕噜——”马桶里冒出几个气泡后,铃声消失了。
徐安然的脸上,露出泫然欲泣的笑容。
徐安然永远无法原谅自己的表姐。
昨天晚上,表姐突然来到自己家里,向她提出了一个自己永远不可能接受的要求。
她居然想买自己蓄了七年的长发!原因竟是,表姐因为昼夜颠倒地拍片,得了神经衰弱,不断掉落头发,如果捋开长发,就可以看到稀疏的头皮。
表姐最近认识了一个有钱人,是一家假发厂的老板。表姐居然想拿钱给徐安然,让徐安然把蓄了七年的长发卖给她,她再送到假发厂的老板那儿,用这捆长发制成一种极高端的假发!
这怎么可以?难道表姐不知道,自己蓄这七年的长发,花了多少心思?每天睡觉,必须把头发散开,呈扇形散开在枕头后,自己得保持仰躺的姿势睡觉,绝不可以侧卧,否则会将头发压出皱褶。洗头,则必须使用名牌洗发水,每次洗小半瓶,一周洗两次。为了保护发质,避免被化学药物伤害,七年来她从未染过发。坐车的时候,她也得撩起头发,把头发披到靠椅后,才能安心坐下。
她如此爱惜自己的长发,可表姐却想买走,这怎么可以?
看着表姐从坤包里取出一叠百元大钞,放在桌子上,问:“卖不卖?”徐安然摇头。
表姐又取出一叠,问:“卖不卖?”徐安然依然摇头。
表姐又取出一叠,问:“卖不卖?”徐安然继续摇头。
……桌上堆了一叠钱,表姐仍然面无表情地从坤包里取钱,一句又一句地问:“卖不卖?”
表姐,你不能这样。在这世上,虽然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但有钱也不是万能的啊!真的!
可是,桌上真有这么多钱,一大堆钱!
可是,徐安然真的不想卖掉自己蓄了七年的长发埃!
如果既能保住长发,又能占据这一大堆钱,那该多好?可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
徐安然想再次拒绝,却发现表姐的眼神有点不对劲。她循着表姐的眼神望去,看到了茶几上摆着的一把水果刀。她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表姐已经抄起那把水果刀,绕到她身后,一把揪住了她的长发。
混蛋!表姐竟然想强行把她的头发割掉!怎么可以这样?!
徐安然奋力挣扎,一只手抱住脑袋,想要保护自己的长发,而另一只手则朝后用力推表姐的身体。两个人缠在了一起,互相厮打,表姐拽着徐安然的头发,头皮都快被扯下来了。徐安然疼得只好弯下了腰。大概是自己的头发太长了,当她弯下腰的时候,长发也缠住了表姐的脚。
当她俩继续厮打的时候,两个人同时摔倒在地上。
可就在两人倒地的同时,徐安然忽然感觉表姐的动作僵硬了,撕扯头发的力度,也蓦地消失了。
徐安然诧异地从自己头发上掰开表姐的手指,才发现表姐手中的水果刀,竟然在两人摔倒的时候,鬼使神差****了表姐的胸膛。
接下来的那个夜晚,徐安然没有勇气去报警,她无法坦然面对自己成了杀人凶手这个事实。
在尸体旁坐了很久,她终于决定,不行,还是得先去睡一会儿。
徐安然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只要一闭眼,就梦见披头散发血肉模糊的表姐,张牙舞爪地扑向自己。一夜无眠,但第二天却必须去上学,否则日后警方一定会发现表姐失踪之日,自己的反常翘课。
可徐安然怎么都想不到,因为前一夜在自己家里耗费了太多精力,而且还失眠,上了公交车后,她居然毫无抵抗地睡着了。但当她醒来的时候,自己蓄了七年的长发,竟被一个面相老实忠厚的中年男人偷偷用剪刀剪掉了!
这都什么事呀?不是自己疯了,就是这个世界疯了。
第4章 变态牙医许伟才
记得有一年,中学同学会的时候,一位在医学院读书的同学,捂嘴偷笑着对我们说:“许伟才那家伙真奇怪,明明选了牙医方向,偏偏还整天都泡在解剖室里和骨骼标本待在一块。你们说,牙医有必要这么钻研解剖学和人体骨骼吗?”
那次同学会的时候,许伟才没来,据说当时他被医学院的老师送进了精神病院里,原因不详,就连这位同在医学院学习的同学也不明就里。
后来,许伟才经过一番治疗后,还是回到医学院继续学习,也顺利拿到了毕业证。不过,因为曾在精神病院接受治疗的那段档案记录,没有医院愿意接收他,所以许伟才只好找家里借钱开了一家牙医诊所。他的牙医诊所收费比医院便宜,技术也不比医院差,几年之后,没想到他竟成了我们这帮同学中最有钱的一个人。
所以,今年的同学会,自然由他埋单,谁让他是有钱人呢?
同学会的时候,许伟才牵着一个漂亮女孩,一起来到会场。本来大家都说好,同学会时不带家属的,但既然是他埋单,所以我们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同样的道理,我们更不能在那个叫阿乙的女孩面前,哪壶不开提哪壶提到许伟才曾经接受过精神治疗的事。
那天阿乙穿着一袭白色曳地长裙,宛如贵妇一般,和许伟才在舞池里共舞时,会场里的灯光换成旋转射灯,当射灯射到阿乙身上时,我才发现她那袭曳地长裙反射出暗白色的光芒,隐隐有些透明,藏在裙下的肌肤显得异常惨白。
“我靠,怎么看上去像女鬼一样?”郑辉在我身后,突然发出一声低叹,但旋即又说了一句,“也别说,这女人还真漂亮的!”
读书时,郑辉是我们班里的班长,成绩特别好,但和大多数中学成绩特别好的人一样,大学毕业后就发展平平,现在只不过在一家国营出版社里做一份可有可无的编辑工作。
听了他的话,我笑嘻嘻地回过头,对他说:“千万不要背后说别人坏话,当心有报应哦。”
果然,同学会结束之后,三更半夜我忽然接到郑辉打来的午夜凶铃。他气急败坏又声音含糊地对我叫道:“如书,为什么你总是说好不准说坏准?现在我牙疼了,疼得厉害!”
我不由得哈哈大笑,然后说:“今天许伟才不是送给每位同学一张优惠卡吗?到他那儿看牙齿,打七折。”
“哼,是熟人打七折,不熟的人打五折吧?”郑辉发出一声闷哼后,挂断了电话。
这,是我最后一次听到郑辉的声音,从同学会那天晚上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郑辉打电话来的时候一定没注意到,平时这时候给我打电话,我的手机铁定关机,而今天去居然一直让手机开着,是有原因的。
果然,凌晨三点,我接到阿乙打来的电话。她是在同学会上分发的通讯录上,看到了我的手机号码。我一直开着手机,正是在等待着她打来电话。
电话接通后,她对我说:“如书,好久不见。”
我也答道:“是啊,我也想不到,居然能在自己的中学同学会上见到你。而且你还是和许伟才一起来的……”
“你还恨我吗?”她幽幽地问。
然后,我们的对话陷入无可救药的沉默之中。
三年前,阿乙曾经是我的女友,但在和我交往了一年之后,忽然于某个夜晚不辞而别,直到这次同学会上,我才重新又一次见到了她。
我很想问问当初她为什么会突然离开我,但想了想,还是算了,过去的事还有什么重新探讨的意义?活在当下才最重要。所以我撇撇嘴,扯动了一下脸上的肌肉后,故作吊儿郎当的语气对着话筒说:“什么时候出来一起坐坐叙叙旧?我知道一家不错的咖啡馆,咖啡馆楼上还有钟点房。”
我以为会听到阿乙的怒骂,没想到她静默片刻后,却说:“好啊,明天上午怎么样?”
我愣了愣,答道:“不行,我明天得去给一个朋友上坟,以后再约吧。”
我们的对话再次陷入沉默,我想挂断电话,又觉得不是很礼貌,只好没话找话地问她:“许伟才呢?他睡了?”
“嗯。他抱着被子睡得正香呢。”
听到这句话,我忽然想起张丰鑫曾经在上次同学会时说过,许伟才在医学院读书的时候,有一次竟然躲在解剖室里搂着骨架标本睡着了,还猜测许伟才之所以会被老师送到精神病院去,大概与他对骨架及人体标本拥有的特殊爱好有关。
对了,张丰鑫就是与许伟才在同一所医学院里读书的同学。明天我要去上坟祭拜的人,也是他。
张丰鑫死于上次同学会后的第二天。
他被乱刀砍死在家里,一颗颗牙齿被榔头敲了下来,胡乱塞在嘴里,嘴唇又被针线缝合在一起,让他的脑袋看上去像一个沙包一般。
警察来找过我们,得知张丰鑫曾在同学会上说过许伟才的坏话,而他死后牙齿被敲掉,嘴唇又被针线缝上,似乎意味着让他闭嘴封口的意思,所以把许伟才当做了头号嫌疑人。不过,许伟才有很充分的不在场证明,张丰鑫死的时候,他正在自己的牙医诊所里给病人补牙,那天生意特别好,他足足忙到午夜才结束工作。诊所里的病人、护士都能替他证明。
警方一直都没能破获这个案子,只好当做悬案挂在一边。而我们这帮同学则以其他方式纪念他。昨天同学会聚餐时,我们为张丰鑫摆了一副空碗筷,还拍下视频刻好光盘,委托我第二天到坟边烧给他。
上坟的过程乏善可陈,我简简单单焚烧了纸钱和那张记录同学会的光盘之后,便匆匆下了公墓坟山。在山下等待公交车的时候,我忽然听到公交车站附近的一处农贸市场里传来一阵喧哗声,我瞥了一眼,似乎是有个江湖游医正在贩卖来历不明的药丸。
但就在我朝农贸市场瞥那一眼的时候,竟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许伟才。
许伟才穿着一件面料精致的淡黄色休闲西装,这令他在这城乡结合处的农贸市场里格外显眼。虽然他侧对着我,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买药的游医,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见到他后,我不由得一愣。这家伙到公墓坟山下的农贸市场来干什么?今天郑辉那小子说不定会去他的牙医诊所看牙齿,这岂不是会扑个空?
我向许伟才走了过去,才走了几步,就听到人群里那个江湖游医大声吆喝着:“这就是牙虫!牙齿坏了,都是这种小虫子在作祟!”我立刻望向那个游医,只见他拈着一柄镊子,镊子上有一条正在蠕动的白色虫子,那虫子有着三角形的脑袋,白白胖胖的,看上去异常恶心。在那牙医身旁,坐着一位张大了嘴的老头,镊子上的那条虫,看上去似乎是从那个老头嘴里拈出来的一般。
而在牙医脚下,还摆了一张写有中英文对照的纸片。我瞄了一眼,不禁哑然失笑,那张纸片,竟然写的是香港爱德华牙科学院的毕业证。
现在的江湖骗子,真是越来越专业了。如我这般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都知道牙齿里肯定不可能长出白白胖胖的恶心虫子,这肯定是江湖游医利用障眼法搞的鬼。江湖游医,其实是个与魔术师差不多的职业,而且更擅长近景魔术的表演。
江湖游医自然不可能毕业自香港的牙科学院,我想,就连香港是不是有这么一家爱德华牙科学院,都得打上一个重重的问号。
不过,许伟才却目不转睛地盯着游医手中的镊子,似乎正陷入沉思,达到了相当高的专注度。当我的手拍到他的肩膀上时,他显然吓了一跳,差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
见到是我后,他惊讶地讪笑了一声。我问他到这儿来干什么,他答道,他来公墓给张丰鑫上坟,毕竟同学一场,而且他和张丰鑫除了是中学同学之外,还一起共度了四年大学时光,虽然那四年大学时光并非多么美好。
而我这时也注意到,他手里拎着一捧艳丽的鲜花,果然是来上坟的。
我给许伟才说,或许郑辉今天会到他的牙医诊所看牙齿,他笑了笑,说:“没事,诊所里还有其他医生,就算我不在,他拿出优惠卡,也能打七折的。”
说完后,我们又寒暄几句,他便上了公墓坟山,去为张丰鑫上坟,而我则乘上了一班回城的公交车。
坐在车上,我忽然想到,许伟才穿一件淡黄色休闲西装,还拎一捧艳丽的鲜花来上坟,这也太不搭调了吧?不管怎么,也应该换套素色的衣服,再换一捧素色的菊花才对呀。
难道,他的本意并不是来上坟的?
那他到公墓来干什么呢?总不会是来看一个耍把戏行骗的江湖游医吧?
我的脑海里,蓦地划过一道闪电。莫非,许伟才是针对我,才来到了公墓坟山?
可他又有什么理由针对我呢?而我这时才意识到,说不定是昨天凌晨三点阿乙打来的那个电话,被许伟才听到了?随后他又偷看了阿乙的通话记录,看到这个电话是打给我的,于是担心我和阿乙有所纠葛,所以跟踪了我?
嘁,真是个没安全感的男人。
我觉得有必要通知一下阿乙,让她平时多做点提防。这次电话是打给我的,倒也罢了,我最多不过是嘴上讨点便宜而已。万一她有时候要给其他相好的男人打电话,被许伟才听到了那才麻烦。别忘了,许伟才有精神病史,说不定他是个很可怕的人呢。
可是,阿乙的电话打过去,却根本没人接听,大概她正在忙吧。在昨天的电话里,我竟忘记了问她现在在哪儿工作。
公交车到了城区终点站,我下了车,装作无意般朝后望了望,然后我看到一辆银灰色的轿车停在不远的地方。我记得,那辆车就是许伟才的。正如我所猜测的那样,他在跟踪我呢。
就在我装作无意般朝后望的时候,几个在人行道上打闹的顽童从我身边经过,其中一个小孩埋着头乱跑乱跳,脑袋竟然正好撞在了我的下巴上。一阵剧痛传来,我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但那小孩却恍若无事一般,自顾自继续向前跑,一会儿便不见了踪影。我用手捂住嘴,片刻之后移开手,竟发现手心全是血。
糟糕,我的下门牙被这个顽童撞松了,还流了不少血,倒霉!
我又望了望不远处停着的那辆银灰色轿车,心想:“好吧,就让你跟踪我,一直跟到你自己的牙医诊所去吧。那张七折优惠卡,现在派得上用场了。”
我后来还是没去许伟才的牙医诊所,因为走到半路的时候,牙忽然不疼了,而且似乎也并不是那么松动了。口腔里的事儿就是那么神秘,谁知道牙齿什么时候会疼,什么时候会不疼。既然不疼了,我就没必要再张开嘴让许伟才拿电钻给我钻一下,万一他下手狠一点公报私仇,说不定连我的好牙都没法再继续好下去了。
而另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我在路上接到了一个电话,是阿乙打来的。她看到手机上的未接来电后,便给我回了过来。
本来我只想提醒一下她,打电话的时候要小心,但一想到正跟踪着我的许伟才,我就觉得心里怒气冲冲的,于是便和阿乙多聊了一会儿。说实话我早就对阿乙没什么兴趣了,但不知为什么,在通话里我却妙语连珠,说话也挺露骨的。我们甚至还约好,找个许伟才特别忙的时候,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聊一聊,最好就是那家楼上有钟点房的咖啡馆。
挂断电话,我又有点后悔,不该和这个以前抛弃过我的女人聊这么多。但感情有时候就像壁虎的尾巴,断了,有一天又会不知不觉长起来。虽说这样做多多少少有点对不起许伟才,但一想到他今天居然跟踪我,我也就觉得没什么对不起他的了。
走到我住的小区外,我又朝后望了望,却没见着那辆银灰色的轿车。
正要进小区,我的手机又响了,这次竟然是许伟才那家伙打来的。
“如书,你刚才在和阿乙通电话?我警告你,离她远点!不然我会杀了你,扒了你的皮,拆了你的骨,还抱着你的骨头睡觉!”
许伟才的声音听上去很冷静,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最后,他又说了一句:“好了,你现在可以回小区了。”
我这才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原来他还在跟踪我。
当天夜里,有两个警察来到我家里,向我通报了郑辉的死讯。
郑辉的尸体被人扔在城乡结合部的一座废弃旱桥下,那里平时很少有人路过,如果不是一个流浪汉想找个遮风雨的地方睡觉,天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发现他的尸体。郑辉身上,起码有上百处伤口,全是被利刃捅出来的。每处伤口都不太深,显然是最后一刀才结束了他的生命。更让人怵目惊心的是,他满嘴的牙齿都被榔头敲了下来,嘴唇也被针线缝在了一起。
警察也是从郑辉的手机里,查到他最后拨出的一个电话是昨天夜里打给我的,所以才找到我了解案情。我告诉他们,郑辉大概今天会去许伟才的牙医诊所看牙齿,那儿应该是他最后出没的地点吧。不过,许伟才应该不是杀人凶手,因为郑辉被杀的时候,他正跟踪我呢,没机会分身去杀害郑辉。
警察问了许伟才的牙医诊所地址后,便走了。而我那天没睡好,老是梦见郑辉在我耳边指着一团暗白色的光影说,“我靠,怎么看上去像女鬼一样?”“我靠,怎么看上去像女鬼一样?”“我靠,怎么看上去像女鬼一样?”……一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第二天一大早,我的半张脸都肿了起来,那颗下门牙摇摇欲坠却又血肉相连,钻心般的疼痛一阵一阵,如浪潮一般,一波还未停歇,一波又来侵袭。
我从药柜里翻出一粒甲硝唑含在嘴里,然后下楼打了一辆车,径直去了许伟才的牙医诊所。这一次,必须用掉那张七折优惠卡了。
到了诊所门前,我却没急着进去,因为在我之前,已经有两个警察走进了诊所大门,就是昨天来找我了解案情的那两位警察。直到他们结束问询离开之后,我才捂着半张脸走进了诊所。
许伟才正在诊疗室里擦拭着一具完整的骨骼标本,头盖骨被他擦得熠熠发亮,他瞟了我一眼,一言不发,继续擦拭着。
我故作轻松地坐下,对他说:“伟才,你一个牙医,弄个颅骨标本摆在诊疗室里就行了,干嘛要摆一具完整的骨骼标本?”
许伟才冷冷答道:“因为我喜欢。我还喜欢把活人杀死,扒皮拆骨,搂着骨头睡觉。”他上上下下地梭巡着我,似乎把我当做了即将被扒皮拆骨的活体对象一般。
我只好说:“别开玩笑了,我牙疼,帮我看看。”
但他却依然冷冷地说:“不行,如书,我这里不欢迎你!”
“为什么?!就因为我和阿乙打过电话?”我捂着脸气急败坏地说。
“不,不是这个原因。我昨天给你说过,让你离阿乙远一点,可你却依然跑到我这里来……”
“离她远一点,和我到你这儿来看牙齿,有什么矛盾之处吗?”我不解地问。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阿乙也是诊所里的牙医,我不在诊所的时候,全靠她在这儿支撑!”许伟才朝我咆哮了起来。
“我……我真不知道……”天哪,阿乙居然是许伟才这儿的牙医,真是令我大跌眼镜。如果我没记错,三年前阿乙是一家小公司里的前台文员,以前也没听说她读过医学院呀!
我只好嗫嚅着问:“那你随便给我开点药,只要让我牙齿不疼就行了。”
许伟才却叹了口气,说:“如书,其实我刚才只是发泄一下罢了。我是牙医,岂能见死不救呢?医者父母心啊,你坐到诊疗椅上来吧。”
我靠,他这句话真是暗藏玄机,什么“见死不救”?牙疼能要命吗?咒我?什么“医者父母心”?还想多占我一次便宜?
“吱吱吱,吱吱吱——”上了麻药后,我只能听到电钻发出的声响,在我耳边不停萦绕。后来我听到许伟才说了声,“好了!”然后他把白色搪瓷盘递到我眼前给我看了看,我看到了自己那颗血淋淋的牙齿,顿时感到一阵阵恶心。
“如书,给你开点止疼药,估计今天晚上你肯定会疼得睡不着,再给你开点帮助睡眠的镇静剂。”许伟才一边说,一边在处方上写写画画。我注意到,他开了两张处方,其中一张,是红色的处方笺。
拿了药,许伟才对我说:“你走后门吧,我不想让阿乙见到你。”
呵,这没安全感的男人!要是他知道我和阿乙约了某天约会的话,不知道他会气成什么样。算了,想到他把弄骨骼标本时的专注劲,我还是少惹他为好。
正要出门,却听到许伟才又补充了一句:“等你牙床的创口恢复了,再到我这儿来做个烤瓷牙,把你下门牙漏风的地方堵上。牙齿漏风了,说不准什么时候会说出不该说的话……”
听到这句话,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我情不自禁想起了张丰鑫和郑辉被杀后,满嘴牙齿被敲掉,嘴唇又被针线缝上的惨象。
回到家后,麻药的药效也过了,我的嘴里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疼痛,就像有人拿着一柄刮刀使劲刮着我缺少了下门牙的牙床一般,而且刮完了,还没忘记在伤口上撒上一把盐。
我赶紧找出许伟才给我的止疼药,吃了之后就躺在了床上。昨天听到郑辉的死讯后我一夜没睡好,现在还真感觉疲惫不堪,所以连许伟才开的镇静剂都没吃,我就合衣躺在床上睡着了。
但半夜的时候,我活生生被牙疼给疼醒了。口腔里火辣辣的,连咽喉都波及到了,肿痛难安。又吃了一粒止疼药,但脑子里却清晰异常,根本睡不着。这时我想到了许伟才给我开的镇静剂,连忙找出来吃了一粒,但躺倒床上之后,却还是睡不着。
辗转反侧一阵之后,我意识到今天晚上大概是别想睡觉了,于是干脆起床,打开了电视。
电视里正在播放新闻,液晶屏上,播音员正一脸严肃地说道:“今天下午在我市城乡结合部发现一具死状惨烈的尸体,死者为一位在农贸市场上替人拔牙的江湖游医,尸体满嘴的牙齿均被榔头敲断,嘴唇也被针线缝合在一起。警方目前正在全力侦破此案,相信在不久的将来,杀人凶手定然难逃法律的严厉制裁……”
看完这条新闻,我顿时愣住了。
那个被杀的江湖游医,就是我在公墓坟山下那个农贸市场里见到的游医吗?他被杀了,满嘴牙齿还被榔头桥下,嘴唇也被针线缝合,为什么死状与过去的张丰鑫、现在的郑辉,一模一样呢?
如果说遇到了连环杀手,张丰鑫与郑辉是同学,多多少少能够找到一点关联。但这个被杀的游医,我却怎么也看不出来与另两位受害人有任何共通之处。
咦,等等,那个游医在农贸市场替人拔牙的时候,许伟才正好在一边围观,难道许伟才就是把这三个受害人联系在一起的纽带?换句话说,难道许伟才就是凶手?
不过,张丰鑫被杀的时候,许伟才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而警察也告诉我,郑辉是今天上午被杀的,而当时许伟才正在跟踪我。不知道那个游医是什么时候被杀的,但既然前两位都不是许伟才杀的,也没理由怀疑第三个人是被他杀死的吧?
我蜷缩在床头,用棉被裹住脚,陷入沉思,但三桩命案如同跌落一地的碎珠子一般,找不到一根可以把它们串联在一起的绳头。
等我再清醒过来的时候,忽然听到电视屏幕上,新闻节目已经结束了,屏幕上正在播出一则广告:“伟才牙科,让您实现梦想的地方!本院在院长许伟才先生的带领之下,特聘来自香港爱德华牙科学院的阿乙博士,为各位患者解除口腔病患……”
屏幕上出现一张中英文对照的毕业证特写镜头,上面盖着“香港爱德华牙科学院”的烫金圆章。
爱德华牙科学院?阿乙?博士?那个被杀的江湖游医,不也有一张这样写有中英文对照的爱德华牙科学院的毕业证吗?
我的脑海里顿时闪过了一道光亮。
明明吃了许伟才给我开的镇静剂,但我现在却越来越亢奋,毫无睡意。
那个游医都有一张香港爱德华牙科学院的毕业证,用脚趾头都能猜到,这张毕业证肯定是伪造的。而电视广告上,阿乙有一张同样的毕业证,这说明她的毕业证来历也同样可疑。而许伟才肯定不愿意让世人知道这一点,否则会成为一桩丑闻,影响到他那家牙医诊所的信誉。
所以,他看到那个江湖游医有着这样一张毕业证之后,便下定决定想让这家伙从地球上消失。
至于张丰鑫与郑辉,他们被杀的时候,许伟才虽然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但或许他有一个同伙,他授意同伙杀死了这两个人,否则他俩被杀的惨状,不会与江湖游医被杀时如此一致。但许伟才为什么会杀死张丰鑫和郑辉,那就不得而知了。反正许伟才有精神病史,谁知道他脑袋里在想什么呢?
关于他的同伙是谁,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那是警察该干的事儿了。
于是我翻出了白天上门询问的那两个警察留给我的名片,也不管现在是凌晨几点,拨出了名片上留下的电话号码。
凌晨五点,那两位警察来到了我的住处。一进屋,他们就告诉我一个不算太好的消息,江湖游医被杀的案子,已经破了,凶手不是许伟才,而是几个我从来没听说过的名字。
那几个凶手的一位亲戚,一个月前在某个农贸市场里请江湖游医替他拔牙,牙齿倒是拔下来了,但却出现炎症,最后竟引发了败血病不治身亡。死者亲戚便在城内各家农贸市场里寻找那个江湖游医的下落,结果今天白天在公墓坟山脚下的农贸市场找到了他。
那几个凶手把游医绑到城乡结合部一处人迹罕至的地点,报复式地拿榔头敲掉了游医满嘴的牙齿,后来又想到以前曾经在报纸上看到过一桩案件传真纪实,某个死者被杀后,满嘴牙齿被敲掉,嘴唇也被针线缝合上了。于是为了转移警方视线,那几个凶手也立刻在附近买来针线,随后缝合了江湖游医的嘴唇。
也正因为他们买针线的时候,恰好被店主记清了相貌,所以当天夜里就被警方捉拿归案。
看来我的推理完全失败了,不过,两位警察还是很客气地向我对案件的关注表示了感谢。一位警察对我说:“其实,那个江湖游医的尸体,还是有点不对劲的地方。关于张丰鑫和郑辉的被杀,除了牙齿被敲、嘴唇被缝合之外,警方还有一点情况并未向公众透露,那就是他们的尸体都被割开,有人取走了他们的某一块骨骼。”
我吓了一跳。
警察继续说:“而这一次,江湖游医被杀后,他的腿部也被人用刀子割开,然后被取走了一根胫骨……”
他告诉我,警方现在怀疑张丰鑫和郑辉,也是被那几个凶手杀死的,至于动机,那就不知道了。反正那几个凶手看上去挺凶悍的,说不定他们一起合伙干了一系列无差别连环杀人案件。
不过,奇怪的是,那几个凶手承认了杀死江湖游医的事实,却怎么也不承认曾经取走一根胫骨,更无法确认就是他们杀死了张丰鑫和郑辉。
“我相信,只要我们加大审讯力度,他们迟早会招供的!”警察自信满满地说完这句话后,便起身告辞。
而另一个警察却对我说:“你那儿有许伟才家里的地址吗?干我们这一行,经常上火,牙疼起来就要命!白天我们得上班,没法去牙医诊所里就诊,最好可以找到许伟才的住处,以后牙疼了就直接到他家里去请他开点药。”
有一天,许伟才的牙医诊所里排了十多位患者,都指明要他亲自拔牙。其他医生无事可做,便先行下班,而许伟才起码要忙到半夜才行。所以那天晚上,在一家楼上有钟点房的咖啡馆里,我和阿乙坐到了一起。
和她谈笑的时候,眼看话题就要枯竭,为了凑话题,我提到了江湖游医被杀的那桩案子,还告诉她,我曾经怀疑许伟才就是凶手。阿乙听完后,不由得哈哈大笑。而我也提到了江湖游医的胫骨被凶手取走的细节,她听到这一点后,却忽然敛住了笑容。
“如书,你知道在许伟才的诊疗室里,有一具骨骼标本吗?”她问。
我点了点头。
阿乙面带不安地说:“许伟才太喜欢那具标本了,午间休息,他在诊疗室里睡午觉都把那具标本抱在怀里一起睡……有一次他不在,我替他打扫诊疗室清洁,擦拭骨骼标本的时候,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发现了什么?”我好奇地问。
“我闻到骨骼散发出一种奇怪的气味,想那种腐烂发霉的味道……可许伟才每天都擦拭骨骼,还在骨骼上刷了一层清漆……”
“难道——”我不敢再说下去了。
而阿乙却直接说出来答案:“我怀疑,那具骨骼是用死人的真正骨头拼成的!这变态的牙医!”
我吓得面无血色,阿乙也浑身哆嗦。过了很久,她对我说:“我想离开他!离开他了,我和你在一起,如书,你会拒绝我吗?”
我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阿乙又补充了一句:“许伟才这几年赚了很多很多钱,如果我想办法把他的钱弄到我这儿来,再和你在一起,如书,你会拒绝我吗?”
这一次,我似乎找不到拒绝她的理由了。
许伟才死了,他的身体,被利刃捅了一百多刀,每个刀口都不深,是最后一刀才结束了他的生命。他满嘴牙齿都被人敲了下来,嘴唇也被针线缝合在一起。
看着他的尸体,阿乙对我说:“如书,你去卫生间,把手上的血洗干净,我去开他的保险柜。”
一小时之前,阿乙替我开了门,然后我带着一柄匕首走进了许伟才与她居住的豪宅。许伟才见到我的时候,似乎很吃惊,不过,见到我手里的匕首后,他就知道自己的死期到了。
我在卫生间里洗掉了手上的鲜血后,回到许伟才的客厅,却见到阿乙并没急着开保险柜,而是拿刀割开许伟才胳膊上的皮肤,然后把手指伸进肌肉,捣了捣,抠出了一块骨头。
“你在干什么?”我诧异地问。
“如书,你不是说过,那几个凶手杀人后,都会取走一块骨头吗?”阿乙笑嘻嘻地答道。
按照我们事前商量的计划,要让许伟才被杀的现场,看上去仿佛某个凶手在模仿之前那几桩连环杀人案。不过,凶手取走骨头的细节,警方并没向公众公开呀!
“嘻嘻,这样看上去,更像某个与之前那几个凶手有过联系的人干的,正好可以扰乱警方的视线呢!”阿乙又笑了起来,她似乎很得意。
“我这办法不错吧?”她从许伟才的冰箱里取出一瓶冰镇可乐,打开后递给了我。
我喝了一口,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还是别取走骨头,虽然警方没向外界公布过死者骨头被取走的事,但他们给我说过的呀!如果许伟才的骨头被取走了,他们肯定会怀疑我的!”
“不要紧,到时候他们在许伟才的房间里发现你的尸体,就没人会怀疑你了。”她轻描淡写地答道。
她这句话里的信息量似乎很大,我愣了愣,才喃喃地反问了一句:“什么,我的尸体?”
“对!在你刚才喝下的冰镇可乐里,加入了一点点剧毒物氰酸钾。”她脸上依然保持着笑嘻嘻的表情。
而几乎与此同时,我听到有人敲门:“许医生吗?我是警察,正牙疼呢,麻烦你开开门,帮我开点药。我问过物管了,知道你在家里的!”
声音很熟悉,正是前段时间从我这儿拿走了许伟才住宅地址的那两个警察。
因为送医及时,我保住了一条命。
后来我才知道,许伟才从来没杀过人。他确实有迷恋骨骼标本的习惯,因为在医学院里抱着骨骼标本睡觉,他被警觉的老师送进了精神病院。后来,他甚至还策划过杀死活人,取出骨骼,拼凑成一具骨骼标本。但他没胆量实施这个计划,为了压抑内心的冲动,他不得不长时间服用镇静剂。
镇静剂需要红处方才能开出,即使他是医生,也不能例外,所以他只好大量给病人开红处方的镇静剂,然后用维生素药丸调换病人药物袋里的镇静剂。难怪那天我吃了他开的镇静剂,却一夜都睡不着,原来恰好吃到了他调换的维生素药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