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身走进浴室,拿着两个玻璃杯出来,走到桌前调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大汉。大汉接过来豪爽地一饮而尽,咂了咂嘴,把酒杯放在窗台上,然后从背心口袋里掏出一根短粗的雪茄。
“柯林斯不在,”他说道,“而我则是个大闲人,所以上头才安排我来。是要跑腿吗?”
“不知道,或许不用。”达尔马斯冷淡说道。
“如果是以车代步,我还是可以的。我开着我的双门小轿车来的。”
达尔马斯拿起酒杯,坐在床沿带着一抹淡淡的笑容盯着大汉。大汉咬断了一截烟末,把它随口吐在地上。
随后,他又弯腰把它捡了起来,看了看,将它随手扔出了窗外。
“夜色真美。都年底了还这么暖和。”他说道。
达尔马斯慢悠悠地问道:“丹尼,你对德里克了解多少?”
丹尼把视线投向窗外,一层薄薄的雾霭笼罩着天际,旁边高楼后面的霓虹灯闪闪发亮,像火花似的映着夜空。
他说道:“我不知道你说的了解是什么意思。只是见过他几次,知道他是一个大款。”
“如果我告诉你他死了,你应该不会大吃一惊吧。”达尔马斯语气平稳地说道。
丹尼慢慢回过头来,阔大的嘴里还含着没有点燃的香烟,上下嚅动着,看起来有了点兴趣。
达尔马斯继续说道:“很有趣的案件。丹尼,有帮敲诈团伙勒索他,这似乎是找到了凶手案的替罪羊。他今天下午被杀了——头上中了一枪,手里握着一把枪。”
丹尼小眼微张,达尔马斯啜了一小口酒后把酒杯托在大腿上。
“是他女友发现的。她有他在基马诺克的房门钥匙。他的日本门童刚好不在,帮不上什么忙。那个女人没告诉任何人,她在慌乱之中跑了,过后才打电话给我,我过去查探了一番……也没有告诉任何人。”
大汉回过神来,慢慢说道:“拜托!老兄,警察会找到你身上来的,然后把案破了。你很难置身事外了。”
达尔马斯看了他一眼,然后转头把视线投向墙上的一幅画,冷然说道:“我正在调查啊,而你要帮我。我们有事干了,事件的背后有个可怕的强大组织,这里头可有好戏看。”
“那你想怎么做?”丹尼语气冷漠地问道,脸上透出一抹不悦的神情。
“丹尼,瓦尔登的女友认为他不是自杀的。我也这样想,而且已经有点线索了。不过我们得抓紧,比警察先走一步。我没想能够立马破了这个案子,但我刚好有假在身。”
丹尼说:“嗯,不要太自作聪明,我有点跟不上你的思维。”
他划一根火柴点燃香烟,手微微颤抖。
达尔马斯说:“这不是聪明,是你智商有限。射杀瓦尔登的枪支有注册号,但号码被锉掉了。但我把枪拆了之后发现里面还有一组号码。而警局总部能查到这组号码,只要有特许通行证就行。”
“而且你刚刚去了那里,问他们要了号码,他们也给了你。”丹尼冷冷地讥讽道,“当他们发觉瓦尔登死了,追查枪支的事,他们会发现你很聪明,已经捷足先登了!”他的喉咙里发出刺耳的声音。
达尔马斯说:“放松,伙计。不是我说那帮家伙调查的效率,我不需要担心这点。”
“见鬼去了,才不会呢!瓦尔登这样的人要一把没号码的枪干吗啊?那可是刑事重罪。”
达尔马斯喝完酒,把杯子放在桌上,然后拿出一瓶威士忌给丹尼。丹尼摇了摇头,神情很郁闷。
“如果这枪是他的,他可能并不知道这点,丹尼。而且很可能那根本不是他的枪。如果是凶手的,那他肯定是玩票的。职业杀手不可能有那种武器。”
大汉听了慢悠悠说道:“好吧,你四处奔跑打听到什么了?”
达尔马斯重新坐在床沿,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点燃一支,倾身向前把火柴扔出窗外,开口说道:“枪支大约是在一年前注册的,登记的是《新闻记事报》的一个记者,名叫达特·布尔万德。这个叫作布尔万德的人去年4月份在长廊商场的匝道被撞死了,当时他正准备离开市镇,但没有成功。这个案子至今未破,但是人们直觉地猜到他和某些非法勾当有关,比如说像芝加哥的林格尔凶杀案那样的勾当。他大概是想敲诈某个大腕,没想到反而被别人干掉了。布尔万德就这样出局了。”
大汉深吸了一口气,把香烟熄灭。达尔马斯面色沉重地看着他,继续说道:
“我是从《新闻记事报》的韦斯特福那儿打听到的,他是我的朋友。情况还不止这些。据知,枪支后来给回了布尔万德的妻子,她住在肯莫尔北部郊区。或许她会告诉我有关枪支的事情……有可能她跟非法勾当也脱不了干系,丹尼。这样一来,她就不会告知真相,待我和她谈论一番,或许能引出一些我们感兴趣的东西。弄明白了吗?”
丹尼又划了一根火柴,点燃了香烟。他粗声粗气地问道:“那我要干些什么——你和她谈完后,我跟踪她找出枪支的流向?”
“没错。”
大汉站起来,作势打了个呵欠,“我可以帮你,”他咕哝了一声,“但为什么要为瓦尔登的死保密啊?让警察破案不就好了吗?我们这样做只会得罪警察总部的人。”
达尔马斯悠然地说道:“这事得冒冒风险。我们不知道敲诈瓦尔登的团伙到底想要什么。如果案件让警察接手,全国的报纸再头条报道,电影公司势必会亏损一大笔钱。”
丹尼接道:“你说得好像瓦尔登是大名人瓦伦蒂诺似的。见鬼去了,那家伙不过是个导演,把他的名字从未上映的电影撤下来不就完事了吗!”
达尔马斯说:“他们的想法不同,但可能因为他们还没和你说过。”
丹尼粗暴地说道:“好吧。但我,我就宁愿让他女友背这个黑锅,反正法律只要找个替罪羊就完事了。”
他绕过床头,拿起帽子扣在头上。
“好了,”他没好气地说,“在警察察觉瓦尔登死之前我们要把案件理清。”他一边做着手势,一边残忍地笑道,“好戏就要上演了。”
达尔马斯把威士忌酒瓶放在桌上,也戴上帽子,然后打开房门,站到一侧让丹尼先走,最后关灯带上了门。
此时已八点五十分。
6
金发女人身材修长,微眯着一双碧眼,眼中的瞳孔很小,就这样看着达尔马斯。达尔马斯从她身旁快速闪进房间,然后用手肘把门推上。
他说:“我是个侦探——私家侦探,布尔万德夫人,想请教一些你可能知情的内幕消息。”
金发女人说道:“我姓道尔顿,海伦·道尔顿,不要跟我提布尔万德那些往事。”
达尔马斯笑了笑,说道:“很抱歉,我应该先弄清楚这点。”海伦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走进房内,优雅地坐在一张椅子上,椅子的扶手上放着一支燃着的香烟。这是一间客厅,里面家具配备齐全,周围还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古玩,开着两盏落地灯。几个荷叶边枕头散落在地面上,一只法国洋娃娃四肢伸展靠在一盏落地灯座上,壁炉架上有一排小说,炉内的煤气火焰燃得正旺。
达尔马斯放好帽子,客客气气地说道:“达特·布尔万德曾经有一把枪支,现在它出现在我正调查的一件案子中,我想了解一下你拿到它之后的去向。”
海伦·道尔顿用半英寸长的指甲搔了一下手臂,草草地答道:“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达尔马斯盯着她看,背靠着墙壁,声音深沉而锐利地说道:“你应该不会忘了达特·布尔万德,你的前夫吧,他去年4月惨死于车祸……或者说这事太遥远,你都忘记了?”
金发女人咬着一个指关节,说道:“你很聪明啊。”
“为了谋生不得不这样。只要不是中枪之后长眠不醒就好了。”
海伦·道尔顿突然挺直腰板坐着,脸上不再是一副茫然的表情,绷着脸冷冷地说道:“那支枪怎么了?”
“杀了一个人,就是这样。”达尔马斯漫不经心地说道。
她瞪了他一眼,片刻才开口道:“我当时身无分文,就把它典当出去了,之后再也没有赎回来。我的死鬼丈夫每个星期能挣60美元,但从未给过我哪怕一毛钱。我一个子儿都没得到。”
达尔马斯点了一下头,问道:“还记得那个当铺吗?你有没有保存当票?”
“不记得了。当铺在镇上的主街,那里两旁到处都是当铺,我也没有当票。”
达尔马斯说道:“我就担心这个。”
他慢慢走过房间,看了眼炉架上一些小说的书名,然后走到一张小折叠桌前,盯着桌上的一张银框装潢画,过了片刻才慢慢转身过来。
“海伦,那把枪有了大麻烦。今天下午它干掉了一位名人,枪支外面的注册号还被锉掉了。如果你典当了,我猜是哪个杀手从当铺买了枪,但是一般杀手不会那样把号码锉掉,他也应该知道枪支内侧还有一组号码。所以买枪的不是什么杀手,而且他也不会随便在当铺买枪杀人。”
金发女人慢慢站起来,双颊涨得一片通红,双手僵硬地贴在身侧。她有些紧张地慢慢说道:“大侦探,你就别忽悠我了。我可不想和警察打什么交道,再说我有一帮好朋友罩着我。你还是走人吧。”
达尔马斯把目光重新投向桌上的画框,说道:“约翰·苏特罗不应该这样把自己的大头照放在一个女人的公寓里,不然别人可会以为他出轨了。”
金发女人脚步僵硬地走到桌前,把照片砰地一下塞进抽屉里,然后一屁股靠在桌上。
“你大错特错了,死侦探。那不是什么叫苏特罗的家伙。请你看在上帝的分儿上滚出去,可以吗?”
达尔马斯发出一阵令人不快的大笑,说:“今天下午我还在苏特罗家看见你了,你喝得不省人事,自然没有什么印象。”
金发女人猝然一动,作势要扑向达尔马斯,然后又突然停下来,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门外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一个男人打开大门走了进来,站在门边把门慢慢推上。他身穿一件亮色的花呢外套,右手揣在兜里,他的肤色很深,身材瘦削,两肩高耸,鼻梁挺拔,下巴尖尖的。
达尔马斯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一会儿才开口道:“晚上好,苏特罗议员。”
男人直接无视达尔马斯,看向那个女人。女人颤抖着说道:“这人说他是私家侦探,说我曾有一把枪,在不断逼问我枪支的事。请你让他出去,好吗?”
苏特罗反问:“私家侦探,嗯?”
他看也没看达尔马斯一眼就从他身边走过去,金发女人向后退去,想避开他,倒在一张椅子上,面色苍白,眼神透出一抹恐惧。苏特罗低头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转身,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自动小手枪,随意地握在手里,枪口朝下。
他说:“我的时间很宝贵。”
达尔马斯接道:“我正准备走人呢。”说完走向大门,背后传来苏特罗严厉的声音:“慢着,先把事情说明了。”
达尔马斯说道:“没问题。”
他不慌不忙地走着,步态轻盈,然后把房门打开。苏特罗立马举起手枪,达尔马斯说:“别费神了。你很清楚,你不会在这里干掉我的。”
两人互相对视着。过了片刻,苏特罗把枪收回口袋,轻舔了下薄唇。达尔马斯见状说道:“道尔顿小姐曾经持有的一把枪支最近杀了一个人,但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把枪了。我想知道的就是这些。”
苏特罗慢慢地点了一下头,眼中露出怪异的神色。
“道尔顿小姐是我太太的一位好友,我不希望她再受打扰。”他冷冷地说道。
“那好。您虽不希望,”达尔马斯说,“但是一名正当的侦探有权询问一些合乎法律的问题。我可没有强行闯进来。”
苏特罗将目光慢慢投向他,说:“很好,小心对待我的朋友。在这座城市我可是呼风唤雨的人物,小心我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达尔马斯点头示意,缓步走出房间关上大门,站在门外听了一会儿屋内的动静,但听不到任何声音。他耸耸肩走出大厅,步下三级阶梯,穿过一间没有配电箱的小休息室,来到了大楼外。他看了看街边的环境。这是一个公寓小区,街边停着一辆辆汽车。出租车在等着他,他循光走了过去。
红发司机乔伊站在车前的马路牙子边。他一边抽着烟,一边眼光扫过街道,看着一辆左边车身停靠着人行道的黑色大轿车。看到达尔马斯走了过来,他扔掉烟,向达尔马斯走去。
他急切地说道:“听着,老板,我看了眼那轿车上的家伙——”
话还没完,轿车的车门上突然爆出一抹暗淡的火花,两旁高楼林立的街道随即响起了一声枪声。乔伊迅速将达尔马斯扑倒。此时轿车猛地启动。达尔马斯抱住乔伊向街边滚去,单膝跪地,试图拔枪但还没来得及,轿车已经吱的一声急速拐进街角绝尘而去。乔伊躺倒在达尔马斯身侧,翻身仰卧在人行道上,双手不断拍打着水泥地,喉咙深处发出一阵阵痛苦的嘶哑声。
片刻,又传来一阵刺耳的车胎摩擦声,达尔马斯身形敏捷一跃而起,右手迅速伸向左腋窝掏枪。当他发现是一辆小汽车踩急刹车停下来时,整个人放松了下来。丹尼下了汽车,穿过中间街道向达尔马斯冲去。
达尔马斯俯身查看司机。借助公寓大楼入口旁灯笼的微弱光线,他看见乔伊中枪处渗出斑斑血迹,染红了马裤呢夹克外套。乔伊努力睁开双眼,不一会儿就又闭上,像是一只垂死的小鸟,已是奄奄一息了。
丹尼说道:“没追上那车,太快了。”
“先打电话叫救护车,”达尔马斯匆忙说道,“这小子已经一肚子血了……盯好那个金发女人。”
大汉跑回他的汽车,跳进车里迅速启动,在街角处掉头匆匆离去。这时大楼里某扇窗户打开了,一个男人向楼下大喊了一声。一些汽车也停了下来。
达尔马斯弯下腰靠在乔伊耳边,喃喃低语:“放松,老兄……放松,放松。”
7
调查枪击案的是韦恩卡塞尔中尉。他有一头稀疏的金发,一双蓝色眼眸散发出冰冷的气息,满脸的痘疤。他坐在一张旋转椅上,双脚搭在一个拉出来的抽屉边上,臂弯里搂着一部电话机。整间房间充斥着灰尘和香烟气味。
朗尼根站在敞开着的窗户旁,正一脸不悦地往外看。他是一个警察,体形魁梧,头发和胡子都是白的。
韦恩卡塞尔咬着一根火柴棍,盯着桌子对面的达尔马斯,说道:“你最好还是开口说点什么。那个出租车司机没法说话了。你在城里运气一向不错,你也不想好日子那么快到头吧?”
朗尼根接话:“他太顽固了,金口难开啊。”他说这话的时候头都没有转过来。
“朗尼,少说废话。”韦恩卡塞尔带着死板的声音说道。
达尔马斯微微一笑,一只手掌使劲摩擦着桌沿,发出吱吱的声音。
“你要我说什么?”他问道,“当时天色已晚,我看不清凶手的相貌。他开的是凯迪拉克轿车,没开车灯。我刚刚就告诉过你了,中尉。”
“等于没说,”韦恩卡塞尔嘟哝一声,“这事有点古怪。你应该能感觉到谁是凶手。很明显这件枪杀案的目标是你。”
达尔马斯反问道:“为什么?被杀的是出租车司机,又不是我。他们这些司机要在城里四处谋生,说不定他就惹上了哪一帮坏蛋呢。”
“像你这样的坏蛋吧。”朗尼根一边说道,一边继续看着窗外。
韦恩卡塞尔看着朗尼根的背影皱了皱眉头,接着耐心地说道:“你在公寓里头时轿车已在外候着了,当时出租车司机就在外头。如果凶手是想杀司机的话,他早就动手了,何必等你出来。”
达尔马斯双手一摊,耸了耸肩,无奈说道:“你们以为我知道凶手是谁啊?”
“也不是,但是我们想你能给我们几个名字,好让我们查案。你去那公寓见什么人了?”
达尔马斯一言不发。朗尼根转过身来,坐到桌子的边上,摇晃着双腿,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招了吧,老弟。”他欢快地说道。
达尔马斯把椅子向后倾斜,双手插进口袋,若有所思地看着韦恩卡塞尔,完全不理睬白发警察,当他不存在似的。
他不疾不徐地答道:“我当时是受人委托去办点事,我可不能泄露委托人的隐私。”
韦恩卡塞尔耸耸肩,带着冷漠的目光看着他,然后拿出口中的火柴棍,盯着咬平的末端,然后随手扔掉。
“我有预感,你的委托案和这次枪击案有关,”他冷冷说道,“这样的话,你隐瞒的事终究会露出马脚,对吧?”
“可能吧,”达尔马斯说,“如果这个案件循着这个方向解决的话。但我得先和我的委托人谈谈。”
韦恩卡塞尔说:“没问题。你可以拖到明天一早,过后你就要对我们坦白一切,明白吗?”
达尔马斯点头示意,站起来,说:“那敢情好,中尉。”
“私家侦探只知道保密。”朗尼根粗声粗气地说道。
达尔马斯只是向韦恩卡塞尔点头,随后走出办公室。他穿过一条阴冷的过道,步上台阶走向大厅。出了市政厅后,他走下长长的水泥阶梯,穿过春路大街走向一辆不新不旧的蓝色帕卡德跑车。他钻进车内,启动车辆拐进街角,随之穿过第二大街隧道,开上另一条街区,一路向西驶去。他边开车边透过后视镜观察后面的车况。
在阿尔瓦拉多大道,他停车走进一家杂货店,打电话回酒店房间。店员给了他一个序号,他拨通电话后,听筒传来丹尼粗重急切的嗓音:“你到哪儿去了?我把那个女人弄到我那儿去了,她喝得烂醉如泥的。你快点回来,好对她‘严刑逼供’。”
达尔马斯透过电话亭的玻璃,双眼漫无目的地盯着外头,片刻才不急不忙地说道:“那个金发女人?怎么会?”
“说来话长,老兄。你先过来,我再告诉你。我在北里弗赛大道1454号,知道这个地方吗?”
“我有地图,应该能找到。”达尔马斯说道,声音一成不变。
丹尼直接详细地给他讲了一遍路径,最后说道:“你最好快点。她现在睡死了,一会儿醒了就要大喊谋杀了。”
达尔马斯说:“你那里那么偏僻,应该无所谓。我会尽快赶到的,丹尼。”
他挂断电话,出了杂货店上车。他从车厢拿出一瓶容量只有一品脱的波本,喝了一大口,而后启动汽车开往狐狸山谷。路上他停了两次,坐在车里一动不动,一脸沉思,然后才继续往前开。
8
在圣莫尼卡皮克大道拐弯后,前面出现了一大片散落在起伏群山中的住宅小区,两边是高尔夫球场。小区一直延伸到一个球场的尽头,中间竖立着一排高高的铁丝网。山丘上零星散落着一间间平房。车再往前开就到了山谷,谷上只有一间平房,与高尔夫球场隔街相望。
达尔马斯往前开至一棵高大的桉树下。在铺满月光的路上,桉树投射出深深的阴影。他下车后往回走,有一条水泥路通往那家独立平房。低矮的平房很宽敞,前面有一排小窗户,一丛丛灌木半掩着纱窗。房内透出一丝微光,调低的收音机声从大开着的窗户传出来。
房内一个身影沿着那排窗户穿过去,打开了正门,达尔马斯走进去。房子前头是大客厅,室内开着一盏小灯,一台收音机的调谐钮闪闪发光,一片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
丹尼已脱下外套,袖子卷至大臂。
他说:“那个婆娘还在睡。待我把来龙去脉说清再弄醒她。”
达尔马斯问道:“确定没被人跟踪吗?”
“不可能。”丹尼两只大手一摊,充满自信说道。
达尔马斯走到角落,在收音机和窗排尽头间的一张柳条椅子上坐下。他把帽子脱下随意放在地上,拿出那瓶波本,带着一抹不满的神色看着它。
“丹尼,找瓶像样的酒过来。我累死了,还没吃晚饭呢。”
丹尼说:“我有一些上等的马爹利白兰地,你等会儿。”
说完他走进房屋后头。达尔马斯把酒瓶放在帽子旁,两指揉着前额,头部阵阵发疼。一会儿,后面的灯光熄了,丹尼手里拿着两个高脚杯出来。
白兰地酒喝起来清纯辛辣。丹尼坐到另一张柳条椅上,在灯光朦胧的房间,他身形异常庞大,皮肤黝黑。片刻,他粗哑的嗓音打破室内沉默,慢慢说道:
“听起来有点可笑,但挺奏效的。看见没有警察在公寓附近巡逻后,我就停在小巷,从后门溜了进去。我知道那女人住在哪儿,但没见过她,所以就寻思着什么托词才能让她相信我。我敲了门,没人应,但能听见她在里面的动静,随即听见电话拨号声。我只好回到大厅,找到了服务室,那里门大开着,我就直接进去了。门上带有闩子,但门并没关上。”
达尔马斯点点头,说道:“我懂,丹尼。”
大汉喝了一大口酒,下唇上下摩擦着杯的边缘,接着说道:“那会儿她打电话给一个叫盖恩·唐纳的人,认识吗?”
“听说过,”达尔马斯说道,“她的人脉网还蛮广的,居然认识那种人。”
“她在电话里喊叫着他的名字,整个人歇斯底里的。”丹尼说,“所以我才知道她在打电话给谁。那个唐纳是蝴蝶俱乐部的幕后老板,在蝴蝶峡谷大道。你从广播里应该听说过他是汉克·穆恩团伙的老大。”
达尔马斯说:“我听说过,丹尼。”
“好。她挂掉电话后,我又上去找她。她看起来嗑了药,走起路来七倒八歪的,非常搞笑,看起来对周围发生的事一无所知。我四处看了看,桌上有一张约翰·苏特罗议员的照片,就用他做了一番托词,说苏特罗议员希望她出去避一下难,特地派我这个手下来接她,她就信以为真了,太好糊弄了。她还要我找酒给她,我就说车上有很多,她拿上帽子、外套就跟我走了。”
达尔马斯轻轻说道:“这么容易,嗯?”
“对的,”丹尼回道,喝光酒后随意放下酒杯,“上车后我拿出一瓶酒塞住她的嘴,好让她安静一会儿。接着我就开车到这儿,她在路上就睡死过去了,就是这样。你那边怎样?城里很难搞吧?”
“太难搞了,”达尔马斯说,“他们不是很信我的话。”
“瓦尔登枪击案有什么进展吗?”
达尔马斯慢慢摇了摇头。
“我猜那个日本门童还没回来,丹尼。”
“要和那女人谈谈吗?”
收音机此时传出华尔兹音乐,达尔马斯专心听了一会儿,然后带着疲倦的声音说道:“我想这不就是我来这儿的原因吗?”
丹尼站起来走出客厅,随之后头传来开门声和一阵低沉的声音。
达尔马斯拿出胳肢窝下的枪支,把它放在椅子上挨着大腿。
随后那个金发女人步履蹒跚地走进来,瞪大双眼四处张望,嘴里还发出一阵傻笑,两条长臂胡乱比画着,随后眨着双眼盯着达尔马斯,站在那儿摇晃了一下,接着滑落在丹尼之前坐的椅子上。丹尼一路在旁随侍,而后靠在内侧壁旁的一张书桌边。
她醉醺醺地说道:“原来是我的老朋友,大侦探啊。嘿嘿,那个谁啊,去帮我这个美女买瓶酒来,如何啊?”
达尔马斯面无表情盯着她,不紧不慢地说道:“关于那把枪有想到什么吗?你知道,就是苏特罗闯进来时我们在讨论的那把枪……注册号被磨掉了……杀死了德里克·瓦尔登。”
闻言,丹尼僵住了,而后突然挪了一下臀部。达尔马斯拿起手枪,站了起来。丹尼看着然后定住,神情放松。那个女人自始至终没动过,但醉意却烟消云散,然后突然绷着脸,流露出紧张的神情。
达尔马斯语气平平地说道:“丹尼,把双手放在前面,这样大家都会相安无事……现在说说看你们两个小杂种要我来这儿有何贵干啊?”
大汉听了,粗声说道:“天哪,你发什么神经?我只是被你吓到了,你居然对她说了瓦尔登的事。”
达尔马斯咧嘴一笑,说:“没事,丹尼。可能她根本不认识他。我们还是快趁热打铁吧,我有预感今晚不会有好事。”
“你疯了吧。”大汉咆哮一声。
达尔马斯微微扬了一下手枪,背靠着侧墙,接着弯下身子,伸出左手关掉收音机,苦涩地说道:“你被收买了,丹尼。很简单,你行踪太明显了,最近我就经常发现你跟踪我。你今晚把这件事揽上身,我就知道有问题……你告诉我你是如何把这个女人弄到这儿来的,我就更确定了……天啊,你不会以为像我这样的老油条会相信这么搞笑的事吧?得了吧,丹尼,够朋友一点,告诉我你在为谁卖命……说不定我能让你逃过一劫……你到底为谁卖命?唐纳?苏特罗?还是哪个我不认识的人?叫我来到这儿有什么目的?”
刚说完,那个女人猛地一下站起来扑向达尔马斯,他徒手甩开她,女人瞬间躺卧在地上,大喊道:“抓住他,你这个大废物,抓住他!”
丹尼听了一动不动,说:“闭嘴,你这个贱人!”达尔马斯厉声说道:“都住手,这只是朋友之间谈话。你给我站起来,不要给我耍花招!”
闻言,金发女人慢慢站了起来。
在昏暗的灯光下,丹尼神情冷漠,粗声粗气地说道:“原来我把自己出卖了,真差劲。好吧,没错。老是追踪一群无关紧要的女人,和她们逢场作戏,我已经受够了……你要是想揍我就揍吧。”
他继续站在那里不动,达尔马斯慢慢点了点头,再次开口问道:“是谁,丹尼?到底你在为谁卖命?”
丹尼回答说:“我不知道。我要做的只是打一个电话,听从他的指示和向他汇报,劳费通过邮寄给我。我有试图摆脱这层关系,可惜没那运气……我想你现在的处境很安全,关于上次街边的枪击案,我是真的完全不知情。”
达尔马斯盯着他,慢悠悠说道:“你应该没有说大话——就为了留我在这儿——对吧,丹尼?”
大汉慢慢抬起头,整个房间都沉浸在一片沉默当中。此时外面来了一辆汽车,能隐约听见发动机熄掉前的轻微震动声。
随即一抹红光照在窗户上。
耀眼的光线让人眼花缭乱,达尔马斯迅速单膝下跪,动作敏捷,快速安静地移向一边。安静的房间响起丹尼粗哑的声音:“该死的,是警察!”
红色聚光灯映射在窗户的铁丝网上,营造出一圈玫瑰色光晕,反射在内侧墙上形成一片鲜艳的光影。那个女人发出一声哽咽,满脸涨得通红,无力地滑落下地,身影消失在红色聚光灯中。达尔马斯看向外头灯光,蹲在尽头窗户旁,低头倚在窗台上。在红色灯光的照耀下,窗边灌木丛尖尖的树叶宛如一支支锋利的矛头。
此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一个粗哑的声音大喊道:“屋里的所有人都出来!双手举起来!”
屋内传来一声动静,达尔马斯迅速举起手枪,还好不是有人闯进来。随着一声咔嗒的开关声,亮起了一盏走廊灯。两个身穿绿色警服的男人来不及躲闪,出现在锥形光柱下,其中一人持着机关枪,另一人拿着一把装着特殊弹匣的鲁格尔长手枪。
屋内一阵鞋子摩擦地板的声音,不一会儿丹尼站在门旁,掀起猫眼的镶板,拿起手枪上膛往外射了一枪。
接着外头传来一声重物撞击在水泥地上的巨响,一个男人在灯柱下前后摇晃着,双手捂着肚子,头上戴着的鸭舌帽掉了下来,在地上滚动了几圈。
门外机关枪此时开始猛烈地射击,达尔马斯迅速趴在地面上,整个人靠在护墙板上,把脸埋在木地板上。背后的女人听见枪声就大声尖叫起来。
机关枪快速地从头到尾将房子扫射一遍,瞬间空气中充满了灰尘,一面挂在墙上的镜子掉了下来。屋内,一股刺鼻的弹药恶臭味交杂着水泥的酸臭味,令人恶心。扫射仍继续着,让他们觉得度日如年。达尔马斯把脸贴在地板上,一直紧闭双眼不敢睁开,感觉有个东西掉在脚边。
许久后,突突的机关枪声消失了,但是屋内灰尘继续飞舞。外头传来一声大叫:“还喜欢吗,朋友?”
更远处传来一个生气的声音,厉声道:“快点,撤退。”
门外又响起来一阵脚步声,伴着一阵拖曳声。接着听见汽车启动的轰鸣声,车轮在碎石路上发出嘎吱声,伴着一声重重的甩门声。发动机的声音由大变小,不一会儿戛然而止,周围恢复寂静。
达尔马斯站起来,双耳还嗡嗡回响,鼻孔干裂。他捡起地上的枪,从内侧袋掏出一个小手电筒,摁亮,在满是灰尘的房间照射出一抹微弱的光线。那个金发女人平躺在地,双眼瞪大,表情痛苦,龇牙咧嘴地啜泣着。达尔马斯俯身查看了一下,发现她身上没有任何枪伤痕迹。
随后他在房内转了转,看见自己的帽子仍在那张椅子旁,完整无缺,只是椅子的整个椅背都被轰掉了,那瓶波本也还在帽子旁。他顺手把它们捡起来。拿着机关枪的家伙在齐腰高的地方来来回回扫了一遍房子,没有低下枪口。达尔马斯继续走到门旁。
丹尼双膝跪在门前,前后摇晃,两手紧握在一起,红色血液不断从粗大的手指缝间渗出来。
达尔马斯打开门走出去,外面没人,只见过道上有一摊血迹和散落的弹壳。他站在那儿,血液重重地滴落在他的脸上,鼻子周围的皮肤传来一阵阵针刺般的疼痛感。
他喝了一口威士忌,转身走进屋内。丹尼已经站起来了,拿出一条手帕包扎伤口,他一副茫然迷乱的神情,庞大的身躯摇晃了几下。达尔马斯举起手电筒照在他脸上。
他问道:“严重吗?”
“不,打在手上而已。”大汉粗声说道,缠上手帕的手异常笨拙肿大。
“那女人吓坏了,”达尔马斯说,“他们是你的同伙,老兄。你的老友真不赖,打算把我们三个一网打尽。你往猫眼乱射一枪击中了一人,让他们乱了阵脚。在这点上,我想我欠你人情,丹尼……话说那人的枪法真心不太好。”
丹尼说:“你怎么想?”
“那你呢?”
丹尼看着他,然后缓缓说道:“苏特罗就是你要找的人,我彻底输了,他们真该下地狱。”
达尔马斯再次走出门,经过小路到街边,然后坐进车里,没开车灯就开车走人了。转弯走开了一段路后,他才亮起车灯,下车把身上的灰尘掸掉。
9
银黑相间的窗帘拉开成一个倒V字形,室内弥漫着烟雾,伴舞乐队铜管乐器的光泽在一片烟雾中若隐若现。空气中充斥着一股食物、酒精、香水和胭脂粉的气味。整个舞池笼罩在一片琥珀色的灯光下,看起来比大明星的浴室稍大一点。
过了一会儿,乐队奏起音乐,灯光变暗。一位餐厅领班踩着铺有地毯的台阶走上前,手里拿着一支金色铅笔轻拍着绸缎条纹的裤子,一双小小的眼睛毫无生气,一头铂金色头发整齐地向后梳,露出瘦削的前额。
达尔马斯对他说:“我想拜见一下唐纳先生。”
餐厅领班用金色铅笔的末端轻轻敲着自己的牙齿,说:“恐怕他现在没时间。请问你是哪位?”
“达尔马斯。告诉他我是约翰·苏特罗一个特别的朋友。”
领班说:“我试试看。”
他走向一个有一排按钮和一部电话的操纵盘,拿起电话放到耳边,透过一只酒杯面无表情地盯着达尔马斯,双眼犹如填充娃娃般毫无生气。
达尔马斯说:“我在大厅等候。”
说完他穿过窗帘走出去,摸索一会儿方向走向男厕所。进去后他拿出随身携带的那瓶波本一饮而尽,头向后仰,双腿呈八字形张开站在瓷砖地板中间。此时一个身穿白色夹克的黑老头走上前拍了一下他,焦急说道:“先生,这里禁止喝酒。”
达尔马斯把空酒瓶扔进一只装毛巾的垃圾箱,从置物架上拿下一条干净的毛巾擦嘴,放下一枚10美分硬币在水槽边,走了出去。
大厅里门和外门之间有段距离,达尔马斯靠在外门,从背心口袋里拿出一把四英寸长的小手枪,用三指握着手枪藏在帽子内,然后才走进去,轻轻地在身侧摇摆着帽子。
过了一会儿,一个身材颀长、头发油亮的菲律宾男仆走进大厅,四处张望。达尔马斯走上前,领班站在窗帘后探出头来,然后对菲律宾男仆点头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