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谢谢。我不能把我的摩托车留在这里,我很好。”维克多边说边擦拭了一下泪水,“你不用担心我。”
阿麦亚还是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在这种情况下,她怕维克多会做傻事。
“要不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聊聊?”
“谢谢,阿麦亚,我现在就回家。我洗个热水澡就上床睡觉。你也应该这样做。”维克多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补充道,“我可不想连累你得肺炎。”
阿麦亚看着姐姐弗洛拉在酒店炽热的黄金色灯光下和费尔明一起吃晚饭,又等了几秒钟。她很担心维克多。她把羽绒服脱下,丢到车里,坐到驾驶座上,拨通了电话。
“萝丝……萝莎乌拉。”“阿麦亚,怎么了?”
“听着,萝丝,这很重要。”“说吧。”
“你现在还是经常把蛋糕工坊的面粉拿回家用吗?”“是的,我总这么做。”
“你想想,你最后一次拿工坊的面粉回家是什么时候?”“我想是一个月多前,在我辞职之前。”
“好的。我现在需要你帮我一件事情。我会让约南·艾查伊德到家里来,他会陪你去厨房取一些面粉的样品。如果你不想进家门的话,那就在外面等着。约南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好的。”萝丝严肃地回答。
“还有一件事情。除了你之外,还有谁会把工坊的面粉带回家?”“谁?我想所有在那里工作的工人都会这样做,但是……阿麦
亚,发生什么了?你这是在调查面粉偷窃案吗?”萝丝开玩笑地说。
“我不能透露,萝丝,你只要做我刚才跟你说的事情就可以。”阿麦亚挂了电话,又拨了另外一通电话。
电话线另一边,一个女人接起了电话。她先与阿麦亚寒暄了几分钟,然后阿麦亚才进入正题。
“约苏内,我会让一个同事给你一些样品,麻烦你进行化验和比对。约苏内,这很重要。如果它不重要,我是不会这么说的。我需要你尽快给我结果……还有,你得保密,不要和任何人提起这件事,也不要将化验结果寄送到警察局,只能把化验结果交给那个给你样品的人。”
“好的,阿麦亚,你放心吧!”“多长时间可以出结果?”
“取决于你什么时候给我样品。”
“两小时之后,我们就可以把样品送到你手里。”
“阿麦亚,今天是周日。我要周一早上八点才上班……不过,我为你破例一次。我六点去实验室处理你的样品……明天晚上你就能拿到结果。”
“谢谢美女,我欠你一个人情。”阿麦亚说完便挂了电话,紧接着又拨了一通电话。
“约南,你现在拿上S11号面粉样品和瓦纳拉蛋糕,去我姑妈家,接上萝丝一起去她家。取一些她家的面粉样品,然后去多诺斯蒂。约苏内·乌尔基萨会在法医局等你。你待在那里,直到拿到化验结果为止。你在那里的时候,只能给我一个人打电话,不要把这件事告诉警察局的任何人。如果伊里阿尔特或萨巴尔萨给你打电话,你就跟他们说,因为家里有事所以去了多诺斯蒂,你已经向我请过假了。”
“好的,头儿。”约南吞吞吐吐地说,“头儿,还有其他我应该知道的事情吗?”
约南是阿麦亚认识的警探中最正直的警探,当然也是她信任的人。阿麦亚由衷地欣赏这个小伙子。
“你会知道一切的,艾查伊德副警探。当你回来的时候,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我现在只能告诉你,我觉得有人在泄漏案件信息。”
“哦,我懂了。”
“我相信你,约南。”阿麦亚能感到约南在电话那头笑了。她挂了电话。
九点左右,伊里阿尔特终于把孩子哄上了床睡觉。这是一天中他最享受的时刻,因为这时候,他可以把一天的忙碌完全抛到九霄云外,仔细地看着自己的孩子。每天他都惊讶地发现孩子长得这么快。他抱着孩子,孩子闹着要他别关灯,要他再讲一遍已经烂熟于心的故事。最后,他终于和孩子说晚安,走进自己的卧室。妻子正在床上看新闻节目。从他们的孩子出生之日起,他就养成了早早地上床的习惯。虽然他们会聊一会天,看会儿电视,但九点他们通常已经上床了。伊里阿尔特脱下衣服,躺到妻子身边,调小了电视机的音量。
“孩子们睡了吗?”妻子问。
“我想是的。”伊里阿尔特边说边闭上眼睛。这个表情妻子再熟悉不过了,这绝不是睡觉的表情。
“你有些焦虑?”妻子边问边用手指压了压他的额头。
“是的。”伊里阿尔特不想隐瞒妻子。妻子太了解自己了。“和我说说。”
“我不知道是什么。这是让我担心的地方。有些事情不太对劲儿,但是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
“和那位美女警探有关吗?”妻子有些吃醋。
“我觉得有部分关系,但是我不确定。她的办事风格有些特别,但是我觉得这没问题。”
“你认为她是个好警探吗?”
“是的,我觉得她是个好警探,但是……我不知道如何解释。她有黑暗的一面,那一面我无法看到。我想也许那就是我担心的东西。”
“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你认识她才不久,评论她的为人处世还过早。你认为呢?”
“我不是指这个。是一种感觉,就像是直觉,你知道人们经常根据直觉做判断。直觉在我们的工作中很重要,但是我们经常忽略它,就是因为我们无法找到证据来证明我们的直觉。然而,事实已经不止一次证明这种我们决定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感觉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带着证据回到我们身边,我们会后悔当初没有重视这种人们称为‘直觉’‘第六感’和‘第一印象’的感觉。其实这是有坚实的科学依据的,因为它是基于人的身体语言、面部表情的,并且社会上的流言蜚语是无风不起浪的。”
“那么,你认为她在说谎?”“我认为她在隐藏着什么。”
“但你说你相信她的为人处世。”“是的。”
“也许,你感到的是她在情感上遇到了挫折。那些没有爱人的人,或是缺乏爱的人,或家庭生活有问题的人会给人这样的感觉。”
“我觉得不是。她的丈夫是一个著名的美国雕塑家。他和她一起来到艾利松多镇,就是为了在调查过程中陪伴她。我听到过他们通话,他们之间的关系不紧张。她家其他亲戚就是她的姑妈和她的一个姐姐,看起来一切都很正常。”
“他们有孩子吗?”“没有。”
“那么,这就是问题所在了。”妻子边说边靠在枕头上,关上了床头柜上的台灯,“我觉得一个女人如果不生孩子,她的人生就是不完整的。我确定,这是一个巨大的包袱,它躲在黑暗处隐蔽不为人知。我爱你,但是如果我们没有孩子,我会感到我是不完整的。”妻子边说边闭上了眼睛,“虽然有孩子的生活真的很累。”
伊里阿尔特笑着看着自己的妻子,想着妻子看这个世界总是这么简单和直接。但是多少次了,事实总是证明她是对的。


第42章
在冲洗了一个长长的热水澡之后,阿麦亚感觉浑身舒畅多了,尽管她还没完全放松下来。她的肌肉在皮肤下紧绷着,就像是一个即将参加比赛的运动员。虽然她不知道自己的直觉是怎么产生的,但是她感到自己体内有一台复杂机器开始运转。她能听到齿轮细微作响,它们在转动,一环接着一环,带动机器百余个零件缓慢地移动,眼前的迷雾仿佛随着机器的转动一点一点地散去。杜普利特工的话又在脑海中响起:阻碍案件调查的东西。
杜普利特工又一次在一片汪洋大海中击中了靶心。
阻碍案件调整的东西还没有消失,甚至丝毫没有消减的迹象,阿麦亚在内心深处确信,那个每天晚上来到她床前的恶魔只不过是后退了一步,就像一个老吸血鬼一样,受到从她前一晚打开的缝隙射进来的阳光的威胁,躲到了阴影里。阿麦亚一直很害怕打开这条缝隙,她就像是患有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人,既渴望被解救,又害怕解救她的阳光。阿麦亚心底的秘密就像是一根一根沉重的铁棒,她用这些铁棒建造起一座监狱,来阻挡这个每晚都会来骚扰她的恶魔。这是这座充满恐惧和沉默的监狱中的一道裂缝,她知道,几个月之后,除了阳光,还有其他东西会透过这条裂缝进来。她不想欺骗自己。她知道,如果她不精心维护这条裂缝,这条裂缝就会慢慢地关闭,总有一天,那个年迈的吸血鬼会再次降临到她的床前。然而,今天,她的眼前展现出这样一个全新的世界。在那里,过去的灵魂不再在黑夜降临,她终于能够向詹姆斯敞开胸怀,大自然的小精灵们任性地弯曲星星的尾巴,照亮她的命运。
杜普利特工的另一个问题仍然回响在她的脑海中。它就像是那些神曲,虽然不记得歌词,但人们脑中总会浮现它的音律。凶手从何而来?这是个一针见血的问题。虽然没有答案,却重要至极。这样的杀人凶手不是一夜之间形成的,但是同事们已经搜寻了符合作案特征的有前科的罪犯,一无所获。重启。关掉灯再打开。有时候,问题的答案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一切都取决于你是否懂得提正确的问题。问题。办案准则。还有什么是我应该知道的?我必须找出问题所在。阿麦亚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坚定的信念打动了她。她迅速地把浴衣扔在一边,穿上洗澡前脱下的衣服。当她赶回警察局时,只有萨巴尔萨还在工作。
“警探,您好,我马上要走了。”萨巴尔萨说,似乎为自己还在警局感到抱歉。
“那我得请求你再多留一会儿了。”萨巴尔萨答应了。
“当然没有问题。”
“我想要你把最近二十年,巴斯坦山谷所有的未成年少女谋杀案的档案全部找出来。”
萨巴尔萨瞪大了眼睛。
“这可能需要几个小时,而且我不知道我们的档案是否齐全。以前警察局是不负责调查谋杀案的。”
“你说得有道理。”阿麦亚说,脸上明显露出不悦的神色,“那我们拥有的档案最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约十年前吧。但是伊里阿尔特警探和我已经查过这些资料了,没有任何发现。”
“好吧。你回家吧!”
“您确定?”萨巴尔萨问。
“是的。我只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你别担心。我们明天再谈。”阿麦亚拿出手机,寻找一个人的电话号码。
“帕杜阿,您记不记得您还欠我一个人情?”
十五分钟之后,阿麦亚已经来到了国民警卫队门前。
“二十五年可不是个短时间啊。有些数据可能都没有录入系统。如果你想看这些档案,你得去潘普洛纳。国家警察局有谋杀案的档案。我们主要负责的是走私、山岭、国界、恐怖主义这类的案子……不过我会尽力帮你的。您具体想要什么样的档案?”
“整个山谷年轻女孩儿的谋杀案。我们已经查了近十年的谋杀案资料,但是,我们没有这之前的档案。”
帕杜阿仔细思量着阿麦亚需要的资料。他点了点头,然后开始在电脑中搜索。
“从1987年开始……如果您能说得更具体一些……您需要什么类型的谋杀?”
“在河边、树林中发现女孩儿尸体,被勒死,全身裸露……”
“啊!”帕杜阿大叫了一声,仿佛突然想起来什么,“有一起案件,我爸爸总是谈起这起案件。一个女孩儿在艾利松多镇被凶手强奸,还被勒死。这已经是很多年前的案子了。那时,我还是一个小孩儿。那个女孩儿叫克劳斯,俄罗斯还是东欧那边的人……让我找找。”他边说边把密码输入电脑,在输入几个日期之后,他终于找到这起案子的资料。“在这里,是克拉斯,不是克劳斯,特蕾莎·克拉斯,被强奸,勒死,被发现于一个农庄的农田。她的工作是陪伴一个老太太。警察逮捕了老太太的小儿子,但最终无罪释放。警察还审讯了农庄的几个工人,但案子最终不了了之。”
“是谁负责这起案子的?”“国家警察局。”
“具体是谁?”
“我不知道。但是我记得,我刚进警校学习的时候,”帕杜阿边说边找资料,“当时负责谋杀案的警探是伊伦,国家警察局的一名队长。我不记得他的名字,不过我可以给我父亲打个电话。我父亲也是宪兵,我想他一定知道。”帕杜阿边说边拨通了电话。他们讲了几分钟之后,帕杜阿挂断了电话。“阿方索·阿尔瓦雷斯·德·托雷多,这个名字您听到过吗?”
“他不是个作家吗?或是……”
“是的,他在退休之后就开始写作。现在他还住在伊伦。我父亲把他的电话给了我。”
伊伦镇比艾利松多镇热闹得多。尽管现在是凌晨一点,三五成群的酒客踩着音乐,从路易斯·马里亚诺大街的酒吧里走出来。正好有两对情侣一路喧哗着坐上车离去,阿麦亚把车停到了他们留下的车位中。
阿方索·阿尔瓦雷斯·德·托雷多有着海滩边生活的人特有的古铜色的皮肤,想不到在这个季节还能有那种肤色,他似乎并不在乎脸上那交错纵横的皱纹,大概是因为他酷爱阳光并且上了年纪的关系。
“萨拉沙警探,很高兴见到您。我经常听别人说起您,说您很能干。”
阿麦亚感到很吃惊。阿方索作为负责谋杀案的警探,在功成名就之时,却选择提前退休。退休后他致力于悬疑小说创作,几年前大获成功。阿方索带阿麦亚穿过一条宽敞的走廊,走进一个大厅,那里,有一个六十岁左右的女人正在看电视。
“我们可以在这里谈。别顾忌我的妻子。她做了一辈子警察的妻子,我经常和她一起讨论我经手的案子……我相信,她没有去当警探,是警队的损失。”
“我毫不怀疑。”阿麦亚朝阿方索的妻子笑了笑。阿方索的妻子和阿麦亚握了握手,便回过头专心致志地看电视里那档关于爱情的节目,看起来,这档节目会播到很晚。
“帕杜阿跟我说,你想谈谈特蕾莎·克拉斯的案子。”
“其实,我对所有受害人是年轻姑娘的案子都很感兴趣。特蕾莎·克拉斯是被强奸的,但我现在寻找的这个杀人凶手并没有强奸小女孩儿。事实上,他没有任何形式的性侵行为。”
“哦,亲爱的,别被表面资料欺骗了。档案上说特蕾莎被强奸了,但是事实并不一定是被强奸。”
“怎么会不是呢?强奸就是……”
“姑娘,我当时是负责凶杀案的警探,这是不同的……你想,当时在警队没有女警探,男性警探也只是受过一些最基础的训练,当时的科技远远不如现在发达,如果当时警察看见精子,那就是有精子,如果没看见精子,那就是没有精子……当时的资料价值不大,因为20世纪80年代我们国家还没有DNA检测。另外,就算不说是假正经,那时候的人们是非常羞涩的,甚至警察也是这样。所以如果他们看到犯罪现场女性受害人的内裤被脱下来,他们就会断定是受到了性暴力。双方自愿的协议性行为几乎是不存在的,除非那个女人是个妓女。”
“那么,特蕾莎到底有没有被强奸?”
“尸体暴露的形式有明显的性侵痕迹:她全身裸露,眼睛睁开着,脖子上有一根绳子,是那个农场的绳子。你可以想象一下当时的场景。”
阿麦亚当然想象得到。
“尸体的双手放置的形式有没有什么特别的?”
“我记得没有什么特别的。她的衣服和包里的东西:几个硬币、糖果……一起被丢在旁边,甚至在她身上还有几颗糖果。”
阿麦亚感到胃里泛起一阵恶心的感觉。“她的身体上有糖果?”
“是的,有几颗。糖果洒了一地。她的父母说她很喜欢吃零食。”阿方索深吸了口气,停顿了几秒钟,似乎在极力回忆。
“大部分糖果都在尸体旁边和双腿中间,但是在腹部下方的阴道口还放着一颗糖果。这对您来说有意义吗?我们当时认为,可能是那个凶手翻她的包时,从包里掉出来的。也许凶手是想找钱劫财。案发的时候是月初,也许凶手想把她的工资拿走。那个时候,人们大多都使用硬币。”
阿麦亚突然感到一阵灵感侵入脑海。“是几月份来着?”
“应该就是和现在一样,二月份。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当时没过几天,我的女儿索菲亚就出生了。”
“您可以再和我说说这起案子中引起您特别关注的细节吗?”
“有一点当时我没太注意,但是几年后,发生了另外几起案件倒是引起了我的注意,因为被害人刚好也是年轻女孩儿,我又想起了特蕾莎的案子,虽然这只是一个小细节,或者就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玛蒂尔德,”他边说边转过身问他的妻子,“你还记得吗?关于那几具被梳妆打扮的尸体?”
他的妻子点了点头,但眼睛没有离开电视机屏幕。
“六个月之后,一个德国野营者在维拉·德比萨索阿露营地附近被‘强奸’并勒死。虽然与特蕾莎的案子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但是这是起不同性质的案子:现场有明显的打斗痕迹,凶手企图强奸她,但是最后错手杀了她。这个女孩儿也是被勒死的,用野营常用的那种绳子。女孩儿死后,凶手还将她的衣服割开,让她的整个身体裸露在外。凶手是露营地的一个看守,一个变态的五十岁左右的老男人,之前就有人举报他偷窥露营者洗澡。让人觉得奇怪的是,虽然尸体明显呈现暴力打斗的特征,但是头发却梳得非常整齐,就像是梳妆完去拍照一样。那个人否认自己杀死小女孩,也否认给她梳头,但是有证人看到他们在争吵,因为小女孩儿发现那个人在帐篷外偷窥她换衣服。他被判了二十年刑。但是一年之后,我们又发现了一具被梳妆打扮的尸体,那是一个脱离了团队的登山爱好者。一开始大家以为她迷路了,于是分头去找,结果十天后找到了她的尸体。尸体在一棵树下,靠在树干上。尸体严重脱水,法医一定解释得比我确切。问题是尸体似乎就像是一具木乃伊,全身裸露,发髻被解开,头发整齐地披下来,仿佛有人给她梳过头。”
阿麦亚的双腿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尸体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什么也没有,但是她的手掌向上,给人一种很诡异的感觉。尸体上什么也没有,凶手把她的衣服、内裤、鞋……都脱了。不过现在我记起来,她的鞋在通往森林的山路路口,我们就是因为找到了这双鞋,才找到了尸体。”
“鞋并排放着,就像是人们睡觉前或要去河边游泳之前,把鞋放好一样。”阿麦亚说。
“没错。”阿方索吃惊地看着阿麦亚,“您怎么会知道?”“你们抓住凶手了吗?”
“没有。我们找不到任何线索,没有任何嫌疑人。依照惯例,我们审问了她的朋友和家人。特蕾莎的案子还有其他案子我们都是这样做的。她们都是年轻女孩儿,有的几乎还只是孩子,真正的生活还没有开始,就被别人砍断了翅膀……”
“您能想办法让我看一下这些案子的档案吗?”阿麦亚用恳求的语气询问。
“我想你知道我现在在做什么……我退休之后,把我经手的所有案子的资料都备份了一份,放在家里。”
阿麦亚开着车回艾利松多镇。刚才阿方索提供的信息在她的脑海中发酵。她在那些档案中看到完全吻合的细节,受害人都是同一种类型的人,作案手法在不断完善,越来越炉火纯青。阿麦亚终于找到了案件的源头。死亡的踪迹从维拉·德比萨索阿一直蔓延到整个山谷,也许还蔓延到其他地区。现在阿麦亚能够确认,凶手一定住在艾利松多镇,特蕾莎是第一个受害人。在得手之后,在后面的案件中,凶手尽量选择远离自己家的作案地点。特蕾莎这个女孩儿,漂亮胜过聪明,用奶奶胡安尼塔的话说,就是一个尤物,风骚轻佻,喜欢炫耀自己的美丽。她必定是凶手的猎物。凶手每天都见到她,他无法抵制住她的挑逗。凶手觉得她肮脏淫恶,她在应该玩毛绒玩具的年龄,却硬要成为成熟的女人。凶手无法忍受这样的行为,于是便杀了她,就像杀害其他女孩儿一样。凶手并没有强奸她,但是将她的身体放置成小孩儿的模样,把她梳妆成心目中理想的端庄整洁的形象。然后,他的作案手法越来越高明,剪开她们的衣服,将她们的双手放置成奉献的姿势,头发分成两边,披在肩上……然后,他沉默了几年,也许在这几年里,他因为一个小案件被捕入狱,或者他搬到了其他地方居住。但是现在,二月份,他又回来了,更加成熟,更加冷血,作案手法更加熟练。选择这个时候,也许是为了纪念他的第一个受害人特蕾莎。这次,他将象征孩童般纯洁的糖果换成了甜蛋糕,在阿麦亚看来,这就像是他在犯罪现场最真实的签名。
巴比伦大荡妇:《圣经》中的寓言式邪恶人物。


第43章
凌晨四点,阿麦亚就像一个逃票的乘客,悄悄地钻到床上,躺到詹姆斯身边。她知道自己应该睡会儿,但是她又害怕自己睡不着,因为焦虑占据了她的内心。然而,她没想到的是,她竟然马上睡着了。睡梦让她的身体慢慢平静下来,但最重要的是修复了她内心的焦虑。天还没亮阿麦亚就醒来了。这么长时间以来,她第一次感到自己心如止水,精神集中。她走下楼,来到客厅,去壁炉生火。从小,她每天早晨都会仪式般地重复这个动作。但是自从搬家之后,她就没有再这样做了。她在壁炉前坐下,火苗怯怜怜地旺起来,生火成功。归零重启。“杜普利特工,这真是个好建议。”阿麦亚心想。这得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
费尔明·蒙特斯在巴斯坦酒店醒来。他与弗洛拉在这里共度了一夜春宵。在枕头边,弗洛拉留下了一张字条:“你太棒了。我晚些时候再给你打电话。弗洛拉。”蒙特斯拿起字条,甜蜜地亲吻了一下弗洛拉的字迹。他笑着伸了个懒腰,直到碰到床头的靠垫。他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走进浴室淋浴。能遇到弗洛拉这样的女人真是奇迹,他的脑海里一直挥不去弗洛拉的身影。一年多以来,他第一次感到生命的意义。最近几个月以来,他才意识到自己曾经就是行尸走肉,竭尽全力装出生命的幻影。现在他才知道那一切都是假象。弗洛拉就是他生命中的奇迹,她就像是一台人肉除颤仪,让他的心脏恢复跳动,出乎意料且天翻地覆。弗洛拉没有经过他的同意就闯入了他的生活,她的到来占据了他所有的生命意义,铲除了他内心丛生的杂草,帮助他消除了麻木的知觉,引导了他生命的方向。遇到这样一个强硬不易征服的女人,一个事业有成、照顾家庭的女人,这种强大的力量足以捕获蒙特斯的内心。一想起弗洛拉,想起床单当中她炽热的身体,蒙特斯又笑了。蒙特斯既热切地盼望又害怕那一刻。最近几个月来,妻子离开他时所说的伤人话语一直在慢慢释放出来,渗透他的生活,就像是用于阉割的化学物质,让他无法与任何女人做爱。只要想起妻子离开他时说的话,他的脸上就会蒙上一层阴影。想起自己的苦苦哀求,他还会感到脸红。他恳求妻子念及他们十年的感情,他哭着哀求妻子不要离开,直到最后他乞求妻子给自己一个解释,仿佛这个理由或解释是他沉沦的借口。但是妻子给出的回答,就像是最后一炸弹,彻底打碎了他的希望。
“为什么?你想知道?因为他的能力很强,每次都让我欲仙欲死,那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说完,妻子就摔门而出,在此之后,蒙特斯只在法官宣判时见过妻子一回。
蒙特斯知道最近几个月以来,自己死气沉沉、冷漠、绝望、令人厌恶,这个局面很大程度上是自己造成的。但是他无法阻止妻子离开时所说的话就像讨厌的耳鸣一样一遍一遍回响在自己的脑海中。这时他认识了弗洛拉。蒙特斯对着酒店的镜子刮着胡子,笑容重新回到了他的嘴唇间。弗洛拉是个稳重、安全的女人,她那么美,美得令他窒息。她热情地投怀送抱,而他也给了积极的回应。
“她就是个女强人!”蒙特斯又看了一眼镜子中的自己,自言自语道。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从没有感到如此舒畅。他想,也许当案子结束之后,他会申请调来艾利松多镇工作。
阿麦亚穿上大衣出门了。那天早上,没有下雨,但是沾满湿气的乌云笼罩着街道,让艾利松多镇上空弥漫着一层淡淡的忧伤。人们就像背着重重的包袱,弯着腰走路,然后走进温暖的咖啡馆里寻找庇护。天刚蒙蒙亮,阿麦亚就打电话到多诺斯蒂问检验结果。
“马上就有结果了。”约苏内回答道,“你应该早点跟我说艾查伊德副警探是个这么帅的小伙子,这样我就先去脱毛。”
这是她们在读大学的时候,相互之间调侃的笑话。不过阿麦亚还是感觉到约苏内笑话后隐藏的对艾查伊德的兴趣。阿麦亚想跟她说这是浪费时间,不过最终还是决定不告诉她。挂了电话之后,阿麦亚还偷笑了好一会儿。
阿麦亚没有径直去警察局。她想先去圣地亚哥教堂散散步,但教堂门关着。于是她在花园和儿童游乐场里转了一圈。周一的早晨,那里空无一人,只有住在教堂附近的肥胖小猫艰难地穿过教堂外部的小洞。阿麦亚沿着教堂的外墙走了一会儿,想起巴兰迪亚兰神父在书中描写的并不古老的信仰:如果女人绕着教堂走三圈,就能变成女巫。阿麦亚回到教堂门口,看到那里的大树与钟楼相互竞争着看谁长得更高。阿麦亚想去一趟市政府,但是刀割般的寒风已经吹得低处的乌云降下了冰雹。于是,阿麦亚改变了方向,沿着圣地亚哥街往上走,走到女性朋友经常三五成群地共进早餐的糕点店比较集中的地方。当阿麦亚走进马尔克拉糕点店时,她感到人们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她点了一杯加奶咖啡。这是她这段时间以来喝过的最好喝的咖啡。在离开糕点店之前,她还买了几块埃利松多镇纯手工制作的最传统的麦片巧克力,这家糕点店也因此出名。
为了不淋到雨点,阿麦亚快速地在街边房屋的阳台下穿行。她买了一份纳瓦拉日报和新闻日报,便朝自己的汽车走去。她之前把车停在了位于圣地亚哥街中段的老警察局附近。她为一辆小车让道的时候,看到开车的是一个金发女人。她认出这是伊里阿尔特办公桌上的照片里的女人。这时已是上班高峰时间,阿麦亚到达警察局的时候几乎已经是中午了。
在阿麦亚的桌上,放着那些受害人的照片和一份实验室报告。她在手机上已经收到了这份报告。报告确认了两天前特卡琴科博士告诉她的结论:面粉之间没有任何吻合之处。试验方法:高效液相色谱法。但有一点新发现:从勒死女孩的绳子上提取的羊皮上的油渍是氧化物混合着石油和葡萄酒醋。
伊里阿尔特和萨巴尔萨不在警局。值班的警员告诉她,他们又去询问遇害人生前最后见到的人了。纳瓦拉医院传来消息,弗雷迪恢复得很好,他的状态已经无碍。快到一点的时候,阿麦亚拨通了帕杜阿的电话。
“警探,乔安娜的案子已经有结果了。我想您可能对这个感兴趣:她的手臂是由一把电锯或普通锯子割下的。根据切口的方向,我们认为应该是电锯。我们认为这是一把用电池的锯子,因为案发现场没有电源。在切口上方,伤口上的腐烂处是被咬所致,您还记得当时法医在尸检时做了伤痕的模子吗?”
“是的。”
“结果显示,这肯定是人的牙齿。”“真恶心!”阿麦亚惊叫道。
“我知道您要问我什么,我们已经和乔安娜继父的牙齿进行了比对,不吻合。”
“太惨无人道了。”阿麦亚又说了一遍。
“明天是乔安娜的葬礼。她妈妈让我告诉您。”
“谢谢。”阿麦亚心不在焉地说,仿佛心里想着其他事情。“帕杜阿中尉,有线人跟我说,在河的右岸,也就是阿里·扎哈尔地区,看到可疑人物出现。穿过毛榉树,在山坡上四百米左右,有几个洞穴。我觉得一定有东西,但是……”
“我会和赛普洛纳的宪兵说的。”“那拜托您了,谢谢。”
“是我得感谢您,警探。”帕杜阿低声说。他压低了声音不让别人听见他接下去的话,“感谢您做的一切,我还欠您一个人情。您是个好警探,而我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如果您有需要帮助的地方……”
“我一定会的。我们现在在同一条船上。中尉,我会记得的。”
阿麦亚挂上电话,沉默了一会儿,仿佛任何轻微的声音都会打断她的沉思。她在网上搜找了一个咨询论坛,给论坛管理员发送了一个问题。她给自己倒了一杯加奶咖啡,一边小口品尝,一边望向窗外。中午,她给詹姆斯打了一通电话。
“你想和你的妻子共进午餐吗?”
“随时都愿意。你回家吃吗?”“我想我们出去吃。”
“好的。我知道你一定已经想好去哪儿吃。”
“你太了解我了!我们两点钟在科尔达利萨尔餐厅见。这是姑妈最喜欢的餐厅之一,离家很近。在艾利松多镇入口处,从那里可以去伊伦镇。我已经定了位子。如果你们到得比我早,那就先点一瓶红酒。”
阿麦亚走出警察局。离吃饭的时间还有四十五分钟。于是,阿麦亚沿着阿尔图伊德斯街开车,一直到来到公墓门口。公墓门口还停着一辆车,但阿麦亚没有看到人。阿麦亚慢慢地行走在墓碑之间。坟墓间的野草已经长得很高,打湿了阿麦亚的鞋子。阿麦亚终于找到了要找的地方:那里挂着一个铁十字架作为标记,其中一根铁棒已经有些开裂。阿麦亚觉得有些悲痛。中间的牌子上写着“阿尔杜比·萨拉沙家族”。奶奶胡安尼塔去世的时候,阿麦亚才七岁。她已经不记得奶奶的模样,但是还记得奶奶家甜甜的夹杂着一些辣味的类似肉豆蔻的气味、白色衣柜里樟脑丸的气味和奶奶熨烫衣服的气味。阿麦亚记得奶奶总是用发钗盘起的白发。那只银发钗嵌着花朵,串着几颗小小的珍珠,这和奶奶手指上一直戴着的结婚戒指,是奶奶仅有的首饰。阿麦亚还记得自己坐在奶奶膝头时,总是像在小跑的小马一样有节奏地晃着腿。阿麦亚还记得奶奶用巴斯克语唱的歌曲。奶奶声音是那么甜美,但是曲调却如此悲伤,有时候她听着听着就泪流满面了。
“奶奶。”阿麦亚喃喃地说道。她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阿麦亚继续朝墓地里面走去,在脑海里想象着约南所说的地狱里从十字架延伸开去的地下道路。这时,阿麦亚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她朝四周看了看,却没有看到任何人。滂沱大雨落到她的雨伞上,完全盖过了刚才听到的声音。但当阿麦亚一转身,她觉得自己仿佛又听到了那个声音。阿麦亚合上雨伞,竖起耳朵仔细听。虽然雨点落在坟墓上发出响声,但是这次阿麦亚清晰地听到了那个声音。阿麦亚撑起伞,朝声音发出的地方走去。
阿麦亚看见了一把雨伞,一把边缘绣着暗红色小花和橘黄色小花的红色雨伞。雨伞的颜色与墓地的色调显得格格不入。墓地里那些塑料花被多年的雨水冲刷已经变得黯然失色。显得更格格不入的是,拿着这样一把鲜艳雨伞的竟然是个男人。他把雨伞斜着靠在自己的肩头,几乎遮住了整个上半身。那个男人站在那里没有动弹。虽然雨伞阻止了他的声音向后传播,但是阿麦亚还是能够听到他一边哭泣一边喃喃地说着让人无法理解的话。
阿麦亚退回到挂着十字架的地方,绕到高处的小路走了一圈,从那里能够看到艾利萨苏家族的墓碑。葬礼上的花圈和花束像柴堆般堆在大理石上,鲜花被淋得湿烂,包着花束的玻璃纸白白的,因为花朵在里面腐败而凝结出水珠。阿麦亚走近墓前,认出这是艾利萨苏的哥哥的黑白运动服。艾利萨苏的哥哥望着妹妹的坟墓,无法控制住自己,不停地啜泣,嘴里重复着同样的词:“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阿麦亚后退了几步。她决定不让艾利萨苏的哥哥看见自己。但是那个小男孩儿似乎发觉到有人,转过身来。阿麦亚赶紧用雨伞遮住自己的脸,假装在自己跟前的坟墓前祈祷了两分钟,直到小男孩儿不再盯着自己。为了不让艾利萨苏的哥哥认出自己,阿麦亚把伞压得低低的,沿着来时的路,绕了一圈回到公墓门口。